“是荒木派了那哑巴姑娘。为了让我转生!”但马守的话绝对没有错,胤舜颤抖着,心里想道。他一只手抓住佐奈的手,一只手同时解开了带进来的细长的包裹。

白布中露出一根枪杆,那似乎是在大井川那位少年和尚砍断他的枪杆所剩下来的碎片。

他抓着枪杆,一半仍裹着布,“扑哧”戳进了自己的胸口。

“……宝藏院,你干什么?”这时,但马守也吃惊地喊道。

“殉死。”

“胡……胡说!”

胤舜痛苦地扭曲着脸,一边笑道:“殉死。或许说陪同您一起转生更好。或者说剑和枪,相照武道旅程。我想和转生后的但马先生,再比一次。荒木说,如果转生的话,武艺会更加增添鬼神之妙。但马先生,我们一起再转生到这个世上,再比一次,那时候我一定会胜!”他拔出枪杆,血“唰”地飞溅出来。

“佐奈!胤舜五十六年的童贞戒律,现在破了。你高兴吧!”胤舜用一只手扭住佐奈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地。

这时,从隔扇外面传来了一阵小跑而来的脚步声,有人叫道:“宝藏院先生!……刚才来了两个行脚僧,说是您的熟人。”那个仆人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两个行脚僧?”胤舜抬起脸,惊呆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他说,‘法师死的时候,我们一定造访,当宝藏院新生的产婆。’是吗?果真来了?”

“啊?”

“不,这是我的事。”胤舜恢复了平静的声音,说道,“劳驾把他们让到这里来。不过,只让行脚僧进来。”

十分钟后,只有两位行脚僧走进了这个公馆。本来脱了草帽,只有一位戴着头巾。但是但马守和胤舜已经咽气了。但马守仰面躺在卧室里,两只睁开的眼睛空虚地盯着上面,那位哑女端坐在他的身旁,春霞一般的脸色注视着他。

宝藏院胤舜棋盘似的身体下面,一丝不挂的佐奈压在他的身下,浑身沾满了鲜血和精液,正压得喘不过气来。

哑女抬头看着这边,划了一个十字。

“……祈祷圣大天主教徒行长英魂,你的诅咒不显于世,切恕我罪。”她用一直未说过人话的嘴唇嘟哝着,脸上荡漾着笑意。

如果有别的人听见的话,一定会吓得魂不附体。不仅因为哑女说话了,还有她刚才嘟哝的话语。说“大天主教徒行长”,无疑就是人称天主教徒大名的小西摄津守行长。

这个名字是丰家武将、天主教徒双重意思,对德川家来说极其不吉利,但是这位行长在四十多年前的关原之役中战败被斩首。既然如此,这位姑娘也许是小西遗臣的后代。

年轻的、被称为四郎的那个行脚僧见状也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算是对她的回应。戴着白色头巾,只露出眼睛的行脚僧,抱起胤舜的身体,从他的身体下拉出了佐奈。姑娘和年轻的行脚僧给她穿上衣服,这时戴着头巾的行脚僧让胤舜改成趴下的姿势,仍坐在一片血海中,让掉下来的枪杆握在他的右手里。然后,他俯视着这两位剑法和枪法高手,嘟哝道:“……一个月后,再来拜谒。”说完,催促两位伙伴上路。

两个人搀着佐奈正欲出门,此时正好她醒了过来,见到眼前可怕的情景吓得又昏了过去,完全变成了木偶一样。

在原先房间里等候的仆人,迎接二位带着两个女人的行脚僧,但他们一言不发地庄严地走到了正门,他只得茫然地目送他们远去。但到了门口,白头巾的行脚僧一边戴上草帽,一边对他平静地说:“对但马守的去世,我们深表哀悼。另外……我们看见宝藏院先生也已殉死……这件事不上报朝廷,也许对尊府有利。”

话音刚落,仆人便大喊一声,跑了回去。

马上大家发现了但马守的卧室发生的变故,柳生家陷入了混乱,慌忙又去找行脚僧们的去向,但已经到处不见他们的踪影。

“……只上报父亲大人去世,”主膳宗冬一面痛苦地呻吟着,一面命令道。对于他来说,打击和蹊跷的感觉,比任何人更甚,但只有一点,他非常清楚,那就是如果不把除父亲的死以外的事保密的话,将有损柳生家的声誉。

“……柳生谷的十兵卫先生呢?”一位家臣问道。他问是否把但马守的死通知长子十兵卫。

主膳闭上眼睛,用苍白的嘴唇嘟哝道:“不通知恐怕不妥。谁去通知一下……不过,按照父亲大人的遗言,坚决不要让他回来。”

正保三年(公元1646年)三月二十六日,柳生但马守宗矩去世。时年七十六岁。

同年同月同日,宝藏院胤舜去世。时年五十六岁。
【魔界转生】 “敌人”的编制






柳生如云斋坐在黑暗中。即使一动不动地坐着,腹部上方到心窝也会感到隐痛,但这还好,有时还会间歇发生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一阵接着一阵。虽然黑暗中看不见,但如云斋已经面黄肌瘦了。一看似乎身体肥胖,其实他突出的肚子中,已经积满了所谓的腹水,下肢浮肿。他患上了肝硬化的绝症。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样的病名,只知道自己得病了。这件事,他从去年秋天开始就已经发觉了。从九州回名古屋,他想要驱除身上的魔气,而到京都妙心寺,在那里坐禅,这期间感到了身体不适。

本来想西行驱除魔气,结果他却往东来到了魔的发源地——江户的由比道场。当然,他是受到在名古屋的家中让他看到魔界转生这一奇异法术的由比民部之介正雪的吸引而来的。那是一种身不由己的行为,仿佛铁片被磁石吸引一样。

正雪欢迎了他,并把他当做客人对待。他说:“暂时住在这里。你还会看到感兴趣的人。”仅此而已。

正雪并没有说武藏的事,也没有说森宗意轩的事,而田宫坊太郎连影子也看不着。但如云斋什么也没问,因为他怕问。他吃惊地瞪着弟子三千、名不虚传的华丽的道场,凝视着正在那里轻浮地大笑的正雪,感觉到他的背后另一个正雪正用锐利的脸色酝酿着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如云斋默默地坐在了由比道场的深处。

将要发生什么事。这不仅是开始时正雪跟他这样预言过,如云斋有一种本能的预感,他一边害怕着,一边在等待。

一个月前,他突然听说,什么人正在道场的后门盯梢,想要搜寻悄悄出入这个道场的纪州大纳言。这时,正雪冷笑着跟如云斋悄声道:“那好像是总监官柳生但马守的儿子。”

正雪没有再说什么,但将近半年来,一直像鲵鱼一样闭门不出的如云斋起来了。他自己装着纪州大纳言的样子引诱主膳,并羞辱了他。几天后,如云斋得知,当天天亮的时候,但马守离开了人世。此前就听说但马守卧床不起,所以这也许是个偶然。但毫无疑问,儿子主膳受到的耻辱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但马守是否知道了,羞辱主膳的是他如云斋呢?那是当时突然的一股冲动,如云斋后来并没有将此事直接告诉正雪,而且正雪应该已经知道,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觉得一切都是自发的行动,但现在想起来,感觉自始至终自己的行动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操纵着一样。

又过了大约一个月,他预感将要发生什么。他怀着这种期待在由比道场过了半年,可那天夜晚以后大约一个月,如云斋反而丧失了初衷,一种空虚感袭上心头。但马守的死让他感到了人生的茫然。如云斋对作为柳生支流、却摆出一副正宗样子的但马守一直怀着满腔愤怒,但是那样的暗中报复并非他的本意。他想要与但马守本人一决雌雄。

这时,正雪告诉如云斋说:“今夜先生将如约看见一个感兴趣的人。”于是,现在如云斋被引着,坐在一个房间里,在黑暗中等待着。

“感兴趣的人?但马守已经不在人世,我也已经老了,而且生着病,对我来说,有什么感兴趣的人呢?”如云斋心想,这时看到眼前昏暗的隔扇,突然透出了一道蓝色的光线,慢慢变大,隔扇打开了。

那里站着两个女人,一丝不挂,在两侧烛台灯光的照射下,仿佛两只萤火虫一样,四周包围着蓝光……二人都美丽得令人窒息。

 

 







柳生如云斋支起一条腿来。那倒不是被这景象吓了一跳,而是虽然这二人自己并不认识,却觉得在哪里见过——因为她们都瞪着与生出田宫坊太郎、宫本武藏的姑娘一模一样的凄凉的眼睛。

“先生,给你看新的魔界转生。”后面响起了声音。他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由比正雪已经端坐在那里。

“正……正雪,”如云斋喊道,“生出来的是谁?”

“四郎!坊太郎!”正雪没有回答,招呼道。如云斋看见跪倒在两个女人脚下的影子,这时猛然站起身来。

“……宝藏院胤舜出世!”只听见裂帛一样的声音。与此同时,从右侧女人的脸至下腹,闪过一道笔直的光线,同时出现一条血道。皮肤从那条血道向四面八方开始裂开,另一个人从那里面推开女人的身体,眼看着鼓起来出现在面前。

这种景象与如云斋曾经亲眼目睹的田宫坊太郎的转生一样,而现在劈开女人身体的实际上就是那个再生的坊太郎。

眼前出现的是一位身高五尺左右,膀大腰圆,完全像棋盘一样的男人,而且头发剃得精光……虽然是裸体,但显然是一位法师。

“……什么?宝藏院胤舜?”从刚才听的声音——是以前曾听说过名字,但一直没有会过的枪法高手。如云斋双眼迷茫地注视着这个和尚,片刻间另一个影子,又刀光一闪,劈开了左侧的女人。

那个年轻的影子似乎是去年五月在熊本岩户山见到的年轻的行脚僧,当如云斋发觉的时候,女人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只宛如稀奇古怪的白色皮袋一样的东西,落在出现的人的脚下。

“……啊……”

柳生如云斋发出了一声叫喊,似乎他自己的身体裂开了一样。第二个出现的人,那是一位身材矮小、体形消瘦的老人,虽然与他最后相见,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如云斋的眼睛怎会看错呢?

“柳……柳……柳生……宗矩!”一个字一个字像迸出一样呻吟着,就在如云斋的眼前,坊太郎和四郎分别将一件白色的衣服像饲养小鸟一样扔在胤舜和但马守的肩上。不用说,让宝藏院胤舜转生的是佐奈,让柳生但马守再生的则那是那个天主教徒哑女。不,准确地说,并不是哑巴。她说话了,向大天主教徒行长的阴魂祈祷了。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被当做了宝藏院胤舜蜕变的道具而变得对性愚昧无知的佐奈,即使成了魔界转生的忍法的牺牲品,可能也没有那种自觉,但这位天主教徒姑娘显然是知道自己的义务,而甘愿接受这个夜晚的命运。

恐怕对她来说是一种心满意足的殉教吧。而且恐怕曾经让荒木又右卫门、天草四郎转生的女人也是同样可怕的殉教者吧。

且不谈这个。现在从女人身体里孵化出来的但马守迈着完全像盲人一样的步子向这边走了过来。事实上,他还闭着眼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天草四郎将旁边的烛台递给了但马守。但马守一只手捧着燃烧的烛台,静悄悄地走了过来。

“……但……但马先生……”连柳生如云斋也站了起来,退后两三步,吃惊地睁大眼睛迎着他。但马守仍然闭着眼睛,蓝得刺眼的、鬼火一样的烛台的火光照着他的半张脸。

那种相貌与以前田宫坊太郎转生的时候见到的一样,好像置身在冥冥天地中,但现在如云斋忘记了当时正雪抓住田宫,说的“……灵魂尚需时日来形成,现在……”之类的话。

不,即使但马守在无意识的状态,如云斋也会产生一种激烈的反应。这是自己多年视为宿敌的宗矩,而且是那天夜里羞辱了他的儿子,加快了他的死亡的但马守。

但马守越来越近,相隔一个身体的时候,闭着的眼睛里闪出了一道细细的光,射出月牙形的蓝光。

“但马!”如云斋一声大喊,忘我地往前迎了一步,抓在一只手上的刀闪过一道剑光。天下无敌,敢这样自负的如云斋拔刀砍去。谁会想像呢,这一刀竟然砍空了。

如云斋只见一道弧线燃烧着蓝火划过眼前。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身体受到惊人的一击,像个庞然大物一样“轰”地趴在地上。那样子,与他打倒柳生主膳的姿势一模一样。他就这样,沉到了一片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柳生如云斋感到身体和后背一阵剧痛,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见隔着一支烛台,由比正雪正襟危坐,身边还有另一个年轻人——那位年轻的行脚僧。

如云斋起身,看了看四周,想起了发生的一切,自己被但马守用烛台,像根萝卜一样击倒,昏死了过去!

“但……但马……”他发出嘶哑的声音。但那儿也看不见但马守,还有别人。

“先生,腰还疼吗?”正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背上——腰上,刻着‘江’字。”

他没有说是谁刻的,如云斋也已经无心去问。“江”字不用说是“江户柳生”的意思。

“别生气。别伤心……对方是转生到魔界的人。”

如云斋想大喊一声,这时不是身体,也不是背部,而是腹内涌上来一股剧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先生!……好像那个时候终于要来了。”

“……那个时候?”

“魔界转生的时候。”

“……”

“魔界转生吧。转生以后,您终于会比过但马守的。”

如云斋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喘息声。

“用……用谁?”

“加津小姐如何?”

“……”

“您的儿媳。也许您内心里爱着她。”

“……”

“先生,回名古屋。我让四郎陪着您。侍候您忍法魔界转生。”

“……”

“不过,在名古屋的家中做这个法术,在茂左卫门的眼前有所不便。最好把加津引出来,让她到京都。比如以侍候您养病的名义。我知道京都妙心寺的草庐合适。”

“……”

无论正雪说什么,如云斋都只是默默地瞪大眼睛注视着他。那种表情就像一只生病的老虎对调教师俯首帖耳一样。但慢慢地,他的空虚的眼睛里燃烧起熊熊的火焰,说道:“用加津,让我转生……”

“称为忍体。”

“怎样加津才会成为让我转生的忍体呢?”

“我会派遣四郎去办妥。四郎!把东西拿出来。”

四郎静静地从怀里取出小纸包。打开纸,出现了一根玳瑁色的细竹筒。四郎将纸铺在草席上,竖起竹筒,从中“嘎巴”一声掉出一个东西。

“……”如云斋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根切断的手指,就像折断的朽木一样已经干透的手指。

“用它摆弄加津,不,应该说治疗……”

“那是何人的手指?……用它治疗,如何去做?”

“首先,现在还无需问。这件事交给四郎。”正雪冷冷地回看着如云斋说道,“我想先问一问,先生,您真的想要魔界转生吗?”

如云斋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像风箱一样,吐出了一个字:“想!”

 







几个时辰以后,戴着草笠,拄着拐杖,一副出行打扮的柳生如云斋从由比道场的后门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他停住脚步,让到一边,因为他看见黑暗中一个庄严肃穆的小队伍走了过来。

“是纪州大纳言吧。”如云斋点了点头。围着那顶他眼熟的轿笼行进的黑色队伍,好像被阴曹地府吸进去一样,走进了由比道场的后门。

“如云斋先生,快走!”他听见催促他的声音。回过神来,戴着灯芯草帽的四郎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由比张孔堂正雪究竟在策划什么呢?实在是非同小可的家伙。”如云斋再次想道,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一心只顾到西边等候他自己的命运了。

本来亲眼目睹田宫坊太郎的再生、宫本武藏的转世的时候,他已经被“魔界转生”迷住了。但还有一样东西让他犹豫不决,而今天夜里这个障碍也被一扫而空。谁能想到,在如此渴望的与柳生但马守的“决斗”中,充满自信的自己竟然这样不堪一击地惨败了!让如云斋下决心转生的,正是这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仇雪恨。但即使在那里果真转生了,以后会怎样呢?转生以后,他还能保持对但马守的“前世”的遗恨吗?“剑法与以前一样,灵魂是个魔鬼”,在坊太郎转生的时候正雪已经一语道破了。如云斋不是已经听到了吗?但是柳生如云斋已无暇思考起这些。他匆忙西去,就像着魔后拼命交媾的虫子一样,就像明知会死却逆流而上产卵的鱼一样。

进入由比公馆后,纪伊大纳言一行的随同侍卫们都在安排好的房间里等候着,这是惯例。然后,大纳言赖宣只带着心腹牧野兵库头,去见正雪。虽说盛名盖世,却不过是一介武夫的正雪与德川将军直系三家之一的德川赖宣见面,到底谈些什么呢?这些家臣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这些纪伊的家臣对被誉为“南海龙”的主君深信不疑。只是他们被禁止将主君频繁秘密去由比道场的事泄密,而他们也一直坚守着这个秘密。

这天夜里,正雪把大纳言领到了一个与往常不同的地方。那是一处穿过宽阔的院子以后的、假山下的一个亭子。说是亭子,通常不用说是庭园中休憩的地方,只有四根柱子,没有墙壁,四面通风。但这个亭子是八根柱子,像朝鲜建筑那样,是八角形,而且七面通风。依假山而建,只是背后的一面是墙壁。正中摆着一张圆石桌。

“大纳言先生!您在此稍等片刻。”正雪说道。

赖宣不可思议地问道:“张孔堂,由此……去何处?”

正雪默默地点头行礼之后,将手放在了石桌上,然后静静地开始转动。

赖宣和牧野兵库头倒吸了一口凉气。石桌转动的同时,八角亭子本身也开始随着旋转起来。墙面向着庭院,通风的部分向着假山,而且原来是墙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黑暗的方形洞口。

“走吧,大纳言先生。”正雪手里举着蜡烛,走在前面。

“啊!主公!”牧野兵库头慌忙喊道。以刚毅著称的纪伊赖宣刹那间也害怕了,在那里停住了脚步。但是,马上说道:“不,无妨。我去。”

他挪步往前走去,像座小山动摇了一样。

“兵库!你在这里呆着!”说完,赖宣跟着正雪,向洞里走去。

进了洞口,走几步,便是往下的台阶。下七八级台阶后,石板变成了土地,这时才发觉两侧的墙壁也是土墙。墙壁逐渐变得潮湿,到处看得见水滴的亮光。这是假山下挖穿的隧道。不,假山本身是用挖出的土筑成的。

虽然赖宣早就知道这位由比正雪是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但想到他不知何时在江户的正中间完成这样也不知是何目的的地下大工程,连他也感到不寒而栗。

不久,他便下到了土台阶的尽头。赖宣茫然地伫立着。这里相当于地底数十尺吧。虽然只有正雪拿着的烛台照着,他还是能看出,顶棚有三个人高,面积大约有二十块草席那么大,完全像一个巨大的土筐一样。三方是土墙,只有正面是四块石板门。

正雪将烛台放在地上,开始往下拉从顶棚上垂到石门一端的几根链子。于是,只听见沉重的“吱——”的一声,那扇石门开启了。正中间的两块石板左右移动,里面立着一排排灯柱。

 







纪伊大纳言看得目瞪口呆。石门那一面竟是一间豪华的客厅。翠绿的草席,几盏纸罩灯笼,画着山水的屏风,还有涂金的隔扇映入了他的眼帘。

里面跪拜着一个老人和三个女人。

“大纳言,请就坐。”正雪说道。

赖宣仍然伫立了一会儿,但不久便毅然决然地走进里面,猛地坐在正雪指的上面的圆座上。

正雪再次关上石门,老人和那些女人仍然跪拜着。

“正雪,你说一定要见我一面的是这位老人么?”

“正是。”

“何人?”

正雪从容答道:“此人名叫森宗意轩。”

“……森……森宗意轩?”

老人静静地抬起脸,说道:“原是小西摄津守的遗臣,加之,在岛原作为起义军的军师对抗朝廷的人是也。”

说“加之”,意思是对于德川家来说是双重的叛逆者。

然而,过于突然,这句话反而令赖宣一时不能理解,目光被对方的相貌吸引住了。银光闪闪的白发中露出一张冷酷无情的脸,不知道年纪多大,简直不敢相信是这个世上的人。尽管如此,那像枯木一般的样子,令人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精力惊人的妖气。

赖宣像被咒语镇住了一样,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森宗意轩!我知道。这个名字,赖宣确实记得。”

“不胜荣幸!”

“但是,听说森宗意轩已经在岛原之役中被杀死了。”

“……他还活在这里。”

赖宣沉默良久。本来赖宣没有见过森宗意轩,但眼前这位自称森宗意轩的人,不像是冒充的,也不像是个疯子。这个老人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绝对相信这一点。

“正雪!”赖宣全身哆嗦地喊道,“你说要见我的是森宗意轩吗?森宗意轩为何在这里我不知道,但他是一个大逆贼,如果让世人知道了,谁都会吓死……不,我赖宣本人,无论多么信赖你,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他吗?”

“如果要报告朝廷的话,悉听尊便。”正雪脸色苍白地说,“如果没有做好这种准备,今夜为何会带大纳言到这里来?”

纪伊赖宣早已知道,神通广大的由比正雪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骗子,但当他得知了窝藏在这个地底的人物的真面目,而且面对着岿然不动、凶猛的神色,还是感觉脊梁骨一阵发凉。

“那,”过了片刻,喉咙里卡着痰,说道,“你……现在让我见森宗意轩,为何?”

“那件事。”正雪说道,“因为我想让大纳言知道,我们有这样的人做后盾。”

“那件事?”赖宣这次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然后沉默不语,仿佛被追得走投无路的困兽一样瞪着眼睛。

正雪说“那件事”这句话的口吻,似乎是二人早已多次商量约定的事情一样。但是,赖宣从来也没有和正雪用声音交谈过这件事。可是,说不知道,又完全是撒谎。“那件事”是什么,赖宣十分清楚。直截了当地说,那就是赖宣的武装政变。

实际上这是一个令人战栗的野心。但是,作为男人,有这种器量而且胸有大志的话,任何人心里都会萌生野心。征服天下,这件事对男人来说是何等不可抵挡的诱惑,试看古今中外的历史战争,不,看看现代眼前的政界,任何人都能理解。

赖宣出生于庆长七年(公元1602年)。他绝不是像猫一样服服帖帖的后代大名。关原之战的故事从孩童时候就像摇篮曲一样耳熟能详,大阪之战他亲身参加了,从父亲家康手里拜领了和将军秀忠同样的七面战旗,胜过了其兄忠辉、义直的五面战旗。另外,他亲眼目睹了现任将军家光及其弟忠长的争夺德川继承人的争斗。

这事并非与他毫不相干。赖宣曾经有约在先,应受骏河百万石俸禄,可后来却变成了纪州五十五万石,他知道那是因为他们看到骏河的位置和百万石这样的俸禄,如果给了他,将如虎添翼,极其危险。

人称“南海龙”的纪伊赖宣这一年四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权欲往往胜过理性的年龄。

赖宣有这样的心理,而看破这一点的,唯有一人,那就是这个民间武夫由比张孔堂。

“取得天下!”

“能取得吗?”

“能取得!”

“如何取得?”

关于“那件事”,二人从未吐露过一个字,但二人心领神会,也就是心照不宣。赖宣频繁地来到这个榎坂的由比道场,正是为了享受这种心照不宣的交谈。这是一种绝对危险的“享受”。

现在正雪将它用“那件事”一语道破,赖宣仿佛脖子上架了一个匕首一样,脸变得苍白。无论多么刚毅的赖宣,事已至此,不由得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正雪,你……想要给我赖宣招来天主教徒的世界吗?如果是那样,余……”他像呻吟一般地说道,显然是一种遁词。

“不,”森宗意轩开口道,“那种思想,鄙人已经抛弃了。这个正雪也并不是天主教徒。”

“那么,为何你……”

“尽管如此,现在的将军家在天草岛原,将三万七千农民,不问男女老幼,一律斩尽杀绝……我要报一箭之仇。不,我要他的子孙都遭殃!这是我,余命不多的森宗意轩的执著信念。”

“余命不多?”

“今后我宗意的寿命,长也就数年。大纳言,如果您取得天下,将我枭首示众也可,随大纳言处置。”

“正雪!”赖宣回头说道,“那么,你说这个人将是那件事的后盾,是何意思?是说让他当军师吗?”

“不,那种智慧,正雪足亦。”正雪目中无人地说。

“那么,为何你自己不取天下?”

“无论如何,正雪并不是狂妄自大的大蠢材。取天下,需要有足以取天下的出身、教育、万人认可的器量。正雪自己知道,不具备这些。而大纳言拥有这些,而且远胜于现在的将军。正雪只不过是以大纳言为旗帜的旗手而已。”

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或者应该说知道天高地厚吧。正雪现在说的话,正是他曾经在岛原对宫本武藏说过的一番话。不过,自那以后经过了八年的岁月,说的话比当时大多了。

“那么,为何说以森宗意轩当后盾?”

“其实并不是鄙人,”森宗意轩低声说道,“是鄙人的弟子。”说着,他向三个女子翘了翘下巴。

两个女子静静地站着,向左右拉开了后面涂金的隔扇。那里,还有另一个房间。没有灯影,背后似乎裸露着土墙……这边的纸罩灯笼,照出了跪拜在那里的幽暗的五个人。

“您瞧!”说着,宗意轩又翘了翘下巴:“你们,自报家门。”

最右侧的人慢慢起身,说道:“播州宫本村人,宫本武藏是也。”

下一个影子阴阴地说道:“大和月濑出身,荒木又右卫门是也。”

第三个人说:“赞州丸龟人,田宫坊太郎。”

第四位抬起巨大的圆头,说道:“大和奈良人,宝藏院胤舜是也。”

然后,第五位看着赖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久未拜见御颜,不胜欣喜之至……柳生但马守宗矩是也。”

……之后几十秒,地底的这个密室里,只听见灯油燃烧的声音。

过了片刻,森宗意轩泰然自若地说道:“这些人将是您的后盾。”

计算时间的话,这是柳生如云斋目睹柳生但马守、宝藏院胤舜再生后的仅仅几个时辰。纪伊赖宣正看着的这二人身上充满了阴森森的鬼气也就理所当然了。不,即使没有感到这样的鬼气,他也难以置信。

“但……但马……柳生宗矩不在人世了。刚刚一个月之前……这……这是幽灵吗?”

“他们不是幽灵。大纳言从现在开始使唤他们,仔细看清好了。”

“……我使唤他们?”

“实际上,虽是我的弟子,但每个人都是万夫不当的大剑客。大纳言要成大事,使唤他们的话,世上无人能当……您看如何?”

确实如此。这些人如果是真实的人的话,一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纪伊赖宣凝视着他们,逐渐不得不承认这些的的确确是真实的人。他与其中一人,至少与柳生宗矩仅在几个月之前,在江户城内还见过面。

“现在鄙人给大纳言讲忍法魔界转生。”

 

 






森宗意轩讲述了“魔界转生”的始末。

这一次,又过了几分钟,那里只能听见灯燃烧的微微作响的声音。

“另有一位已经转生的人,和一位现在即将转生的人。”

“叫什么名字?”

“天草四郎时贞,柳生如云斋利严。”

“……”听到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赖宣已经无力发出惊叫了。

“共七人。大纳言,鄙人知道您回纪州的日子快到了。请一定带着这五人。另外,我再吩咐那二位赶到纪伊。”

“带着这些人回纪州,现在让我干什么呢?”

“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饲养着。这些人不知前世,如果我宗意轩命令‘听从大纳言命令’,大纳言只要下令,让他们一年不说话,他们就会一年不说话;让他们强奸十个女人,他们就会强奸十个女人;让他们杀死一百人,他们就会杀死一百人。”

森宗意轩恶狠狠地眄视着他们,但这五位大剑客仍然俯首帖耳,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注视着赖宣。连那位老实谨慎的柳生但马守都是如此!赖宣再次感到脊梁透过一阵凉气。

“无论如何,他们不喜欢干什么好的勾当,”森宗意轩无声地笑了笑,“如果在前世,压制自己、束缚自己,到最后有转生之日的话,便一心只想像野兽一样满足自己的欲望,贪得无厌的人何尝不都是如此!”

“嗯。”

“不过,鄙人已经说过,只要受我的控制,他们就不会违背您的命令。在那之前您先养着……不过,最好在外人不知道的地方。”

“你说,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是何意?”

“不错!”森宗意轩注视着赖宣,说道,“据鄙者占星算命,当今将军的寿命,还有……四五年。”

“什……什么?家光将军?”赖宣也情不自禁地吓了一跳。当今将军是他的侄子,年龄只有两岁之差,今年四十三岁,当然身体强壮。

“而且,我知道幼君只有一个,今年才六岁,而且天生体弱多病。”

赖宣又陷入了沉默。

正雪说道:“看来那时将天下大乱,社会动荡不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将江户、京都、大阪化为一片火海,举起大旗,拥纪伊大纳言为将军。”

“说什么?”

“不,这还是梦想、幻想……大纳言只需稳如泰山,待正雪计成便可。”

“正雪……森宗意轩!”赖宣喘息道,“你们策划的大阴谋简直是骇人听闻!如果……如果……如果这件事败露的话,将要置余于何地!”

“那便只有自杀,我奉劝如此。”森宗意轩冷冷地说道,然后抿嘴一笑:“不过,那时候,让大纳言也转生到魔界。”

“我……转生到魔界?”

“世上能够做到的人屈指可数。您也看见,这十多年间,鄙人求得的人才仅七八人,连正雪都没有这个力量。而大纳言对现世怀有强烈的不满,而且有足以再生的绝大的力气……大纳言具备这种罕见的条件。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想助大纳言一臂之力。”

赖宣呼吸急促地说道:“我通过什么样的女人再生?”

“主公!……您没有迷恋的女人吗?”

“什么?”

“从内心里,觉得怜爱,想要和她交媾再生的女子——没有这样的女人吗?”

赖宣沉默不语。本来他有家室,是加藤清正之女。元和三年(公元1617年),他十六岁,妻子十七岁的时候举行婚礼,当然是典型的政治婚姻,而且妻子小时候生的疱疮在脸上留下了浅浅的麻子。

“占大纳言的星的话,先生的星分为两个:一个是长命之相,另一个却是四五年后的死相。这也许是一旦事情败露时候的星。”

“……”

“如果大纳言没有合适的女人的话,一定在那之前找到这样的女子。这是森宗意轩的恳求。”

“……”

“宗意为此还留了三根手指。”

“手指?”

“您看。”森宗意轩向前伸出枯木一样的双手。

十根手指中,左掌的手指一根也没有,右掌手指只剩三根——中指、食指、拇指。其它全部从根砍断,露出七个发黑的切口。——不,只有其中的一个是新的断面,让人奇怪这位老人竟然有如此鲜红的肉。而且分不清那是前天砍断的,还是几个时辰前砍断的。可怕的肉芽组织发出幽幽的光。

“您也许觉得,鄙人练成了此等忍法,为何不在主人小西摄津守在世的时候使用呢?鄙人年轻的时候修炼过一点日本传统的忍法,但是当时并不知道这个魔界转生的法术,那时还没有这样的东西。可是,大约十年前,藏身天草的时候,意外地从一个天主教徒的仓库中发现了一些西洋的祈祷书、占卜书和魔术书,它们似乎是在此之前,传教士将希腊、意大利这些国家自古流传的《转身谱》、《恶行要论》、《妖术师论》、《魔神崇拜论》、《炼丹术》、《占星术》等偷偷带来,然后在岛原加津佐的神学院(加津佐的神学院:天主教大学。)翻译印刷出来的书籍。鄙人读了它们以后,与日本的忍法融会贯通,终于独创了魔界转生的绝技,这其实是在岛原之战之前的事。”

“……宗意,那个手指?”

“也就是说,鄙人如果用一只带着鄙人意念的手指控制一个女人,即使砍断这根手指,那个女人也会变成让一个男人转生的忍体。”

“用手指控制女人,是何意?”

“这您听了并无多大用处。而且,能施这种法术的,除了鄙人,只有天草四郎一人。只有四郎领悟到了其中的奥妙。”

天草四郎来历不明,总之是这位森宗意轩曾经推为盟主的人,而现在森宗意轩,像弟子或者仆役一样直呼其姓名。

“这样,我们现在已经让七个男人转生了。”

“……”

“能够转生的人,只有十个人,也就是能用十根手指计算的人数。断一根,便转生一次,每次鄙人的生命将会消耗十分之一,这些手指全部失去的时候,也就是宗意咽气之时。”

“……”

“正如这个数量之少一样,能够转生的人,我们想让他转生的人,世上更少。目前为止,正如刚才所说,已经转生的人只有七个。”

森宗意轩阴郁地继续说道:“那么,还剩的这三个手指……其中一根,代表着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转生的人。”

“那是何人?”

宗意轩朝五个男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无论如何……现在在此不言为妙。”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而且此人是一位一定要转生的人……但他是否具备转生的条件之一,对现世充满怨恨呢?一看好像是如此,但究竟如何,还有些摇摆不定。今后我将会竭尽全力试探和诱惑他。”他一边嘟哝,一边在剩下来的手指中,首先弯下了中指。

“另一根将留给大纳言。”他往上翻着眼珠,看着赖宣,又说道:“主公,寻找心爱的女人吧。”说着,弯下了食指。

“最后留下的一根,是留给鄙人自己的。”说着,弯下了最后一根手指。这位不知究竟多老的老人,将闪着妖光的眼睛,凶狠地投向了旁边三个美丽的女人,然后马上回头对赖宣说道:“大纳言,那件事,即使事先败露,只要森宗意轩一个人活着……不,即使宗意完了,也会转生到魔界,降灾到泄露的人身上。”

那声音好像渗透到了黑暗中一样低低地消失了,却留下了可怕的余韵。纪伊大纳言赖宣心里明白,这显然是叮嘱和威胁,不由得全身像冻住了一样。

多么可怕的老人!还有多么可怕的弟子们!

“话虽如此,不等宗意出马,就凭我的弟子……好的,无论发生何事,大家一起同舟共济。”森宗意轩说完,向正雪翘了翘下巴,喊道:“张孔堂!”

“是!”

“把大纳言送回地上。”

“是!”

“还有安排这五人在大纳言回纪州的时候,一起同行。”

“牧野兵库头会安排的。他真正是纪州藩像我正雪一般的人物,一切都会心领神会。”正雪笑道。

森宗意轩像开始时一样,恭恭敬敬地如壁虎一般跪拜在地,说道:“就此告辞,大纳言。暂时告别,一路愉快……”

 







纪伊赖宣和正雪,还有五个人离去以后,地底下只剩下了森宗意轩和三个女人。

一个女人说道:“宗意轩先生!”

“嗯……”

“此次计划,是成是败,占星不就清楚了吗?”

“看八卦的不懂八卦,”宗意轩苦笑道,“正如医生不能确诊自己的病一样。既然关系到我自己的命运,就不清楚了……但是,不用占星,恐怕这件事情也会败露。”

“那……”

“正雪并不知道。这家伙以为只要把大纳言拉扯进来,就能成事……哼!对我来说,不管事成事败,皆可。”

他从深陷的眼窝深处,用阴郁的眼光看着三个女人说道:“家光也死,赖宣也死,继承家康血液的家伙们骨肉相残。只要降灾于德川家……我们小西的亡臣们,这就心满意足了。不,这是无上的喜悦。我活着,你们也活着,不正是为此吗?”

“是!”三个女人唱歌一样答道。

由此看来,这三个女人与让柳生但马守转生的哑女一样,是活在先主一家的诅咒中。不用说,从她们的年龄来看,先主一家是在她们出生很久之前就已经灭亡了的小西家。她们也许是在这样的诅咒中养育长大的。

“不久四郎将会来报告如云斋转生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你们中的一个马上去我早先吩咐好的地方。”

“是!”

“诱惑他,让他堕落!”

“是!”

“那是一个连我森宗意轩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家伙,放荡不羁。说他喜欢女人,却到了三四十岁,还没有一个女人让他真正动心。一万二千五百石的俸禄自己白白断送,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终日游手好闲,望着行云流水度日……”

“不过,这家伙也是命数已近。占星,我已经看到了。当然,他还不知道。”

“……”

“不管怎样,要让这家伙转生到魔界,我们也要抓紧……这家伙的剑,这家伙的秉性,如果变成魔人,足以翻天覆地。我一定要让这家伙加入到其他七人的行列中来。”

“向上帝发誓!”三个女人说道。

“让他堕入魔界。不,让他转生到魔界。”

也许上帝听见了,也会大吃一惊吧。但是,三个女人美丽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股严肃的火焰,或许她们知道的上帝,已经是由原来的样子完全变质了的怪神。

“克劳拉!”

“我去!”

“维阿托丽斯!”

“我去!”

“弗兰西斯!”

“我去!”

原来,这三个名字都是洗礼名。森宗意轩看着眼睛里激情燃烧的这三个女人,苦笑了一声。

“没有必要都去,必须有一个人给我留下来。一个人去就可以了。那么,抽签吧。”

“抽签?”

“我现在在这里剩下的三根手指中,决定了一根手指……那是哪根手指?你们吸一吸,自己猜是哪根手指。”

老人伸出像枯木一样的手指,三个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然后一个人一个人地分别贴上肉感的嘴唇。

“食指!”宗意轩只竖起一根湿乎乎的手指。

“弗兰西斯去。”

“是!”

“去的时候,我砍下中指交给你。如果这家伙堕落了……就把这根手指交给四郎,你变成魔界转生的忍体。”

“是!”

弗兰西斯这个女人要到哪里,要让谁魔界转生呢?

好,无论他是谁,已经有了七个魔界转生的大剑客,还需要加上什么人呢?

想一想。

荒木又右卫门、天草四郎、田宫坊太郎、宫本武藏、宝藏院胤舜、柳生但马守、柳生如云斋。

除这七人以外,无论纪伊大纳言赖宣是否愿意,一旦投身这个阴谋,他便成了这个阴谋的背景。他的后面有妖人森宗意轩,还有可以说是参谋的才子由比正雪,以及待命的一直活在诅咒中的三位妖艳的“忍体”。

且说作者上面详详细细地叙述了“敌人”的成员,现在这些敌人已经完成整编。诅咒以他们为“敌”的人吧。以这伙可怕的举世无双的人为敌,这个世上的人恐怕不会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