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再有一分钟,阵五郎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紧缠在一起的身体,却滚到了堆积在地面的盐堆里。
“哎呀,”
阿胡夷不禁狼狈地叫出声来。刚才还被她紧紧吸附住的对手的皮肤,突然之间变得异常湿滑。而且,阵五郎的身体接触到食盐之后,也停止了挣扎。只见他的身体开始化成了一滩泥泞,在融化的同时越缩越小。
阿胡夷抑制住自己的恐惧,站起身来。在她的脚下,只剩一个缩成婴儿般大小的肉块,在不停地蠕动。——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像一个只在梦魇中出现的生物,带着一身的盐和粘液,正在向着草袋间的缝隙爬去。
阿胡夷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眼睛的余光,落到了阵五郎仍在一旁的衣服,以及插在其中的腰刀上。她迅速拔出利刃,想赶过去结束阵五郎的性命。
这是,盐库的土门第三次被打开,又一个男人闪身进到屋内。阿胡夷回头一看,不禁脸色大变。进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把她抓到这里来的蓑念鬼!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阿胡夷转过手中的利刃,向着念鬼挥了过去。刹那之间,念鬼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利刃。不过,他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从肩膀到侧腹部的衣服,已经被刀锋劈成两段。阿胡夷挥出第二刀,和蓑念鬼的像木棒击个正着。刀锋切断了木棒的尖端,蓑念鬼顺势往前一跃,一把抱住了阿胡夷,大声吼道:
“看我收拾你!”
蓑念鬼上半身的衣服已经完全裂开,垂落到了地上。
——不过这一切,早就在阿胡夷的计划之中。她一开始就知道,单凭手中的这口腰刀,根本不是蓑念鬼的对手。刚才的形势,也没有时间让她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如同骗过雨夜阵五郎一样,令蓑念鬼放松警惕。
阿胡夷明白,现在,她只能依靠自己的肉体,来打倒眼前的敌人。
阿胡夷还是一个处女。是一个天真无邪,拥有丰满的肉体的处女。然而,她同时也是一名甲贺的忍者。在忍者的决斗中,连死都不会惧怕,当然更不会在意什么处女了。就在刚才,她非常精彩地除掉了小豆蜡齐。虽然没能杀死雨夜阵五郎,可她也已经让阵五郎暂时处于毫无抵抗力的状态。接下去,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卷轴。必须把卷轴平安地送回甲贺。最少最少,要确认现在锷隠谷的弦之介大人的安危,然后把卷轴亲手交给他!为了这个至高无上的命令,阿胡夷在被念鬼紧紧地抱着的同时,自己也伸出双手和身体,和念鬼缠得更紧,她的心中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过,就在那一瞬间,一阵战栗传遍了她的皮肤。
眼看阿胡夷的嘴就要贴近蓑念鬼的咽喉,念鬼只好一只手狠狠地抓住阿胡夷的头发,把阿胡夷的脸扭向一边。
“蜡齐和阵五郎怎么样了?”
开始,念鬼还想审问阿胡夷,不过很快就因为阿胡夷那妖美的姿态而失去了理智。两人抱在一起,倒在了盐库的地上,整个屋内弥漫着阿胡夷山花般的体香,以及念鬼那充满了兽欲的喘息
“念鬼——危险——”
从草袋堆的深处,传来像虫子一般微弱的声音。
不过,念鬼已经完全听不到阵五郎的提醒。就在今天,他已经是第三个掉进阿胡夷,这个危险而美丽的吸血鬼所布下的陷阱中的男人。——
但是这一次,大吃一惊的却是阿胡夷。在和蓑念鬼拥抱在一起的刹那,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念鬼胸部、手臂还有背部,换言之平常掩盖在衣服下面的部分,全部长满了黑色的茸毛,密集的程度,就像一只毛犬!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类极为稀少的”毛人”,或者被称之为”犬人”的人。这种人,由于体内基因产生了畸变,毛发异常茂盛。其中有一些人,整个面部,不仅是脸颊、下颚,就连额头和鼻部周围,也长满长长的毛发,看上去和野兽无二。
——念鬼的情形又有不同。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脸部部分,和平常人并无不同,但是全身上下,则覆盖着浓密的黑毛。和阿胡夷抱在一起的,根本不像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只狗熊,或者猿猴。被念鬼强行按在身下的阿胡夷,就像是被野兽捕猎到的美女,加上四周阴暗的氛围,构成了一幅凄惨的绘图。
“呜呜……”
两人的嘴唇紧贴在一起,不知是谁,发出了一阵呜咽。
“危险,念鬼。——”
从盐库的某个角落,又传来雨夜阵五郎的嗫嚅。——
这一次,念鬼似乎没有听见,又似乎听见了。——只见他脸色一变,与此同时,头发也都竖立了起来。
阿胡夷在地上翻来覆去,辗转挣扎。从她和念鬼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的缝隙间,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哦,竖立起来的,不仅仅是念鬼的头发,他全身上下的黑毛,都像豪猪一样竖了起来。这野兽般的体毛,已经变得如同钢针一般尖锐!
阿胡夷脸上显出非常痛苦的神色,但是由于被念鬼死死贴住了嘴唇,她依然没能叫出声来。从胸部到腹部,再从腹部到大腿部,阿胡夷的身体被无数的钢铁般坚硬的毛针所刺穿。念鬼的两眼满是血丝,依旧紧紧抱着痛苦挣扎的阿胡夷的身体不放,似乎是在享受一种难得的快感。
伊贺的盐库,变成了一座血淋淋的池塘,布满毛针的地狱。
这时,奄奄一息的阿胡夷和心醉神迷的蓑念鬼都没有注意到,有一男一女已经站在他们的身边。

 




“念鬼大人,”
女人招呼道。
念鬼抬起头,看着两人。当他看清其中的男性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啊啊,夜叉丸!”
站在念鬼面前的,是伊贺忍者夜叉丸和萤火。
“夜叉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
夜叉丸没有多说话,他的目光并没有看着念鬼,而是一直盯着松明的火焰,以及火焰燃烧产生的黒烟。
“骏府的阿幻婆呢?她怎样了?”
“阿幻大人?这只能……在我见到胧大人以后才能告诉你。”
“哦?你还没有见胧大人?”
“听说现在胧大人正和天膳大人商谈大事,所以我先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是吗,这样啊。为了瞒住胧大人,天膳大人一定又得花费不少嘴皮子功夫。本来伊贺和甲贺的忍术决斗已经开始了,可是天膳大人好像还不想让胧大人知道。不过也难怪,谁叫胧大人那么喜欢弦之介呢。”
“弦之介还活着?”
“哎,对于弦之介,天膳大人实在是太谨慎了。弦之介的瞳术,虽然我也早就听别人说过有如何如何厉害,可不论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甲贺的忍者而已。花名册上有名字的十个甲贺忍者,风待将蓝和地虫十兵卫已经在东海道被我们解决了,鹈殿丈助昨天晚上也在这附近给杀了,阿胡夷呢,嘿嘿,就像你眼前看到样子。我不明白,天膳大人干吗还这样畏手畏脚的——”
蓑念鬼的笑声中,带着一丝讥讽。他站起身来,覆满胸口的黒毛上沾满了大块的大块的血迹。
夜叉丸的目光,第一次投射到阿胡夷的身上。阿胡夷近乎全裸的身体已经变得血肉模糊,虽然还在不停地抽搐,不过正在逐渐地衰弱下去。
——这个可怜的甲贺少女,一个人被掳掠到这伊贺的境内,遭受到非人的残暴待遇。现在她那尚在魔鬼地狱中的灵魂,是因为永劫的苦难而憎恨不已呢,还是因为自己出色的反击击毙了一名敌人,而微笑呢?
——
……夜叉丸的嘴唇动了一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夜叉丸,你说什么?”
“哎,没事。我在说,你干得很漂亮!”
“别傻了,这不过是个小丫头。——其实我并不打算杀她,但是她好像对我用了什么奇怪的忍术,没有办法,只好送她上西天了。不过,反正也是花名册上的人,总之是活不长久的。”
“花名册是什么?”
“夜叉丸,你难道不知道花名册的事吗?”
夜叉丸没有理会念鬼怀疑的目光,一俯身,在一个草袋上坐了下来。
“……我太累了。”
夜叉丸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一边拾起躺在身边的阿胡夷的手,他的脸上浮现出非常痛苦的表情。阿胡夷仿佛还没有气绝,身体微微地动了一下。
“是啊,夜叉丸确实太疲倦了。他刚刚从骏府赶回来,还没有好好地休息。”
萤火注意到夜叉丸的样子,帮他解释道。
萤火注视夜叉丸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恋。萤火是夜叉丸的未婚妻。对于夜叉丸能够从骏府平安回来,她掩饰不住自己欢喜的心情。
“我现在真想好好地睡一觉。”
夜叉丸伸了一个懒腰,继续用手指抚摸阿胡夷的手。
“是啊,夜叉丸大人,你还是快些和胧大人见一面,然后就去休息吧。”
看到萤火温情脉脉地样子,蓑念鬼故意打了一个喷嚏,四下看了看,然后苦笑着说,
“不过,刚才蜡齐老和雨夜都应该来过这里,现在却不见了。特别是蜡齐老,身上还带着花名册,令人担心。”
这时,夜叉丸静静地把阿胡夷的手放回到地上。——谁都没有察觉到,已经断了气的阿胡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很快,他们就在高高的草袋堆之间,发现了蜡齐像木乃伊一般的尸体。雨夜阵五郎微弱的呼救声,也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啊!蜡齐大人!”
趁着萤火抢救蜡齐,念鬼把阵五郎的身体扶起来的时候,夜叉丸从草袋的缝隙中找到了卷轴,藏到自己的背后。
“快,水在外面!”
念鬼抱着阵五郎,推开土门,来到了雨中的庭院。很快,阵五郎的身体就在雨中膨胀起来,恢复了原来的形态。
过了一会儿,药师寺天膳也和胧闻讯赶到了盐库。一起来到盐库的,还有筑摩小四郎和朱娟。
“什么?这里有一个卍谷的女孩?天膳,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看着胧一脸不解的样子,萤火赶紧把夜叉丸推到胧的面前,
“胧大人,夜叉丸大人从骏府回来了。”
“哎?夜叉丸回来了?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他听说胧大人正在和天膳大人商谈要紧事,就到这里来看望大家——夜叉丸大人,快给胧大人致礼——”
夜叉丸站起身来。胧用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吃惊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夜叉丸。
——忽然,夜叉丸的脸开始痛苦地扭曲起来。更确切地说,不是扭曲,而是崩溃。而且还不仅仅是夜叉丸的脸,他的整个身体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迅速地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啊——”紧挨着夜叉丸的萤火,发出一声肝胆俱碎的悲鸣。
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谁都没有见过的男子。他的手中,牢牢地攥着刚才找到的卷轴。不用说,眼前的这个人,正是被被胧无意中运用破幻之瞳识破了真身的如月左卫门!
“啊呀,是甲贺的忍者!”
回过神来的蓑念鬼发出一声大吼。只见如月左卫门把手一抬,穿过打开的土门,把卷轴扔到了仓库的外面。
众人的视线都随着卷轴转移到了屋外,不知什么时候,瓢泼的雨中又现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形。
这个人有着琼脂色的皮肤,和一个光光的脑袋。他伸出手,接住如月左卫门抛来的卷轴,转身朝远处跑去。
“抓住他,把卷轴夺回来!”
药师寺天膳一声大喊,众人都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光头男人跑到仓库对面的建筑物下面,回头朝众人一笑。他那琼脂色的身体,刚一贴在灰色的土壁上,就像一只扁平的水母进入到水中——先是扩展开,然后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从昨天开始,雨就一直没有停过,庭院中间已经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沿着土墙下的泥土,一个足迹一直延伸到了远处,可是用肉眼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伊贺的这几个怪物,纵然是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睁大了眼睛,就像在噩梦中一般,动弹不得。直到发现这串在泥土上延展的脚印,不是通向别处,而是通往甲贺弦之介的居所的时候,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只见无数支忍者飞镖,嗖嗖地向着土墙袭去。
然而,远处并没有传来该有的惨叫声。不仅如此,不一会,就连那双足迹,也消失在雨丝之中。
众人再一回头,不知何时,刚才那个假扮夜叉丸的男人也失去了影踪。
不过,每个人的心中都明白,就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已经至少有两名甲贺的忍者,如同幻影一般,潜入了伊贺的境内。
忍法挑战书





为了防备甲贺卍谷一族的来袭,伊贺锷隠谷早已全副武装,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阿幻的宅邸自不用说,在伊贺锷隠谷里,山襞也好,谷洼也好,树木也好,农家也好,都充满了忍者的杀气。每一家每一户,都暗藏了刀枪,弓箭,斧头,镰刀,绳索,渔网等武器。
然而,药师寺天膳所煞费苦心的,不是伊贺的临战准备,而是不让己方的胧发现伊贺的这种变化。如果被胧知道了,她一定会告诉弦之介。——对于这一点,天膳深信不疑,同时也非常恐惧。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天膳对于胧的心情,了解得相当透彻。
如果让弦之介警觉起来,那么事态就不容易处理了。——算起来,弦之介已经在阿幻宅邸停留了两天三夜,但药师寺依然没有对弦之介下手。说到其中的原因,首先是出于天膳谨慎的性格,另一方面,他还有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那就是,天膳想把甲贺的九名忍者全部消灭以后,最后再来对付弦之介,不仅从肉体上,也要从精神上击溃弦之介。
幸好,正处于热恋之中的胧,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发生的变化。面对着天真烂漫的胧,以及她无邪的双瞳,弦之介当然也始终保持着悠然的心情。——不过,有一件事,让弦之介再也不能保持悠然的态度。
那就是,弦之介的侍从鹈殿丈助突然不见了。
“丈助那个家伙去哪里了?”
这天早上,弦之介就发觉丈助消失了。
朱绢红着脸告诉大家,前天晚上丈助是如何对自己做出了无礼的举动,而她不得不狠狠地教训了丈助一番。对于此事,胧也表示自己可以做证人。由于那天晚上胧刚好看到了丈助和朱绢的一幕,所以她自然不会怀疑朱绢的话。而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还会怀疑胧呢?
“这种事情,丈助倒也干得出来。或许是眼见事情败露,他觉得无脸见人,一个人逃回卍谷去了吧。实在是给甲贺丢脸。”
虽然是一笑了之,弦之介这次却是苦笑。
他还是没有觉察自己身边的异常。而经过一夜的等待,甲贺也没有任何来犯的迹象。到底是因为主帅弦之介尚在敌营之内,所以甲贺方面也不会轻举妄动吧。
天膳最终下定决心,要把双方开战的真相告诉胧。既不可能就这样放着弦之介不管,也不可能永远把真相向胧隐瞒起来。况且最重要的是,——
能够击败甲贺弦之介的,只有胧!
这就是天膳权衡再三的结果。这个判断当然有根有据,不过也包含着天膳狠毒的用心。那就是让这两个处于热恋中的年轻人,互相残杀。
所以天膳首先带着胧,一起去盐库见被抓来的甲贺女孩阿胡夷。——天膳本身并不打算杀阿胡夷。按照天膳的考虑,如果抓住阿胡夷的话,在事情紧急的时候,还可以拿阿胡夷作为要挟弦之介的盾牌。出乎他的预料,念鬼出于私欲而杀死了阿胡夷。这不仅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而且己方的高手小豆蜡齐,也被阿胡夷送进了地狱。
更糟糕的是,阿胡夷在临死之前,还把秘巻的所在,通过密语告诉了其兄如月左卫门。——
号称铜墙铁壁的锷隐谷,也没有能够发现如月左卫门和霞刑部的侵入。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防不胜防。毕竟左卫门装扮成了从骏府回来的夜叉丸的样子,而刑部又是能够和地面同化,完全避开所有的监视。——
霞刑部的忍术“森罗灭形”,不仅能让他和墙壁融为一体。他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自己的皮肤,将自己的肤色变成希望的颜色,比如雷鸟,比如枯叶蝶,比如泥土,比如青草,比如树叶。他是一个具有拟态能力,如同变色龙一般的忍者。
不过,不管忍者具备如何超人的肉体机能,也不管其具备如何高于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当如月左卫门看到自己妹妹阿胡夷的惨状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同样是痛不欲生。——他一边强忍住灵魂的哭泣,一边假装打了个哈欠,握住了阿胡夷的手。
处于濒死状态的阿胡夷,通过手指,和兄长作了最后的交流。通过手指的密语对话,如月左卫门终于找到了卷轴,并把卷轴交到了霞刑部的手中。
拿到花名册以后,霞刑部就失去了踪影。
等到伊贺众人狼狈不堪地赶到甲贺弦之介的居所的时候,只见弦之介已经站起身,正在阅读手中的卷轴。负责监视弦之介的佝偻忍者左金太倒在屋檐一侧,霞刑部身着左金太的衣服,单膝跪立在主人弦之介身边,静静地等候命令。
瓢泼的雨中,弦之介瞥了一眼气势汹汹涌到庭院里的伊贺众人,沉痛地对霞刑部说:
“刑部,回卍谷。”





弦之介的声音虽很沉重,脸上的表情依然非常镇定。其神态就宛如在和友人下棋的中途,听到家人来叫自己,于是起身返家一般。
甲贺弦之介平静地把卷轴收好,放入怀里,然后一手携刀,走出屋檐,环视了庭院一眼。但是,他的眼光并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因为他的双眼,处于不可思议的半睁半闭的状态。
蓑念鬼一声大吼:
“杀!”
“慢!”
药师寺天膳赶忙阻止。
但是,这个时候,伊贺的忍者都还不了解天膳之所以制止他们的原因。他们只看到弦之介就要走出阿幻的宅邸,而他的神情就像雨中飘零的忧郁的花朵。虽然天膳的喊声和念鬼的怒吼同时响起,这两声高喊反而像是竞技场上的发令枪,瞬间就有六名伊贺的忍者向着弦之介扑了过去。
六个人,六把利刃,闪耀出六道白光。而与此同时,让众人大惊失色的,是六人对面所发出的更加灿烂的黄金色的闪光。这是弦之介的目光!
从弦之介的双眼,发出了黄金般的闪光。同时——不知为何——六个伊贺的忍者一下子趔趄着停止了步伐,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的肩上、身体,还有颈部都留着致命的刀伤,而造成这些伤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
“刑部,走!”
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弦之介来到了庭院当中。他的双目又恢复成了半闭的状态。霞刑部紧紧跟在弦之介的身后,似笑非笑地朝着伊贺众人看了一眼。
再看伊贺的忍者,虽然人多势众,但是都茫茫然地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在这之前,他们从天膳那里,听说过多次有关弦之介“瞳术”的传闻,但是亲眼领教其厉害,今天也是头一次。一眨眼的功夫,己方就已经有六人丧命。而弦之介甚至连举手投足的动作,都不曾有过。
被称为“破邪返瞳”的甲贺弦之介的忍术,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可以解释为一种强烈的催眠术。不论是本领如何高强的武士,抑或忍者,要想杀死对手,都不可避免地要和对手近距离接触。不过,当敌人在和弦之介对阵的时候,即使想要避开弦之介的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弦之介的目光所吸引。那一瞬间,弦之介的眼中,会发出黄金色的火花。——至少在敌人的头脑当中,会产生黄金火花的幻象。接下去,敌方就会如同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一般,忘记自我的意识,或者攻击己方的同伴,或者把刀挥向自己。即使是忍者,只要是对弦之介有杀害之心或者施展忍术,反过来也会强烈的自残。
弦之介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穿过庭院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看他的样子,似乎陷入了深沉的冥想之中。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在感叹自己对于甲贺伊贺和解的努力终究付之东流,还是在怀念花名册上已经被划上红线、命赴黄泉的部下——。
尽管弦之介的姿态好像全然没有防御,但是他的身上却带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凌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使得跟在他身后的伊贺忍者,脚都像粘在了地上似的,不敢上前。
“闪开!”
人群中终于走出一个人。是筑摩小四郎。
“小四郎!”
听到天膳阻止自己的喊声,小四郎回头用充血的眼睛对天膳说到:
“我以伊贺忍者之名,不能让他走掉!”
筑摩小四郎摆出一幅同归于尽的架势,朝着弦之介追了过去。
到了这个地步,天膳也没有理由再阻拦小四郎的行动。“……也罢,不论如何,不能让他回到甲贺去。”天膳对其他的伊贺族人下达命令之后,回头用苍白的脸色看着胧,
“胧大人,”
这个时候,胧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她大张着嘴,两眼发呆,表情就好像一个天真的少女,突然遇见了自己无法想象的恐怖的事情。
“弦之介走了。”
天膳对胧说。
天膳说这句话,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为什么甲贺的女孩会无缘无故地在伊贺被杀?为什么自己的手下、伊贺忍者又会丧失生命?——虽然发生了太多太多的突发事件,但是现在,最让胧感到难以理解的,无疑是弦之介竟然会一声不响地,甚至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冷酷地离开伊贺。所以,他只需用“弦之介走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来刺激胧的内心。
“弦之介大人!”
一边喊,胧一边飞奔上去。
弦之介和刑部,这时已经走到了宅邸的门口。除了站在门内侧的三名甲贺忍者,守卫大门的伊贺忍者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放下壕沟上的吊桥的那个人,正是如月左卫门。
“弦之介大人!”
甲贺弦之介回头朝身后看去。伊贺忍者虽然人数众多,但是都不敢靠近,只是在他们的身后围成了一个半圆。——其中,只有筑摩小四郎手持大镰刀,刀身泛出蓝色的冷光,单枪匹马地冲了过来。或者应该说,正是小四郎自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意,就像一把青白的火炎。也许是被小四郎的这种气势所激怒了,弦之介也停下了脚步,转身用目光逼视着趋向自己的这个年轻人。
这时,两人之间还有二十歩的距离。
“胧大人。……”
天膳小声地对胧说,
“胧大人。……快去,到两个人的中间去。”
“好。”
胧跌跌撞撞地正要走上去,天膳又补充道,
“只是千万不要看小四郎。要看弦之介。”
“为什么?”
胧停下脚步问。
“伊贺一族里边,能够击败弦之介的人,只有筑摩小四郎。”
确实,就如同天膳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小四郎所发出的真空旋风。胧盯着天膳那白蜡一般的脸,质问道:
“为什么我要攻击弦之介大人?”
“这个……小四郎现在,非常危险。——”
弦之介和小四郎之间的距离,还剩下十五歩。
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胧突然冲到两个人之间。
“住手,小四郎!住手!”
“小姐,请你让开!”
小四郎无视胧的命令,继续朝前走。天膳在身后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