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之介回头对丈助大声斥责道:
“刚才我才说过你,怎么又玩起你的把戏来了?真是逆子不懂父母心,蠢才!”
“哎呀,对不起。我知错了,绝不再犯第二次,”
丈助慌忙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一边低头认错,一边恶狠狠地抬头,盯着停在胧肩上的老鹰说,
“可是,那只老鹰也不知为什么,好像总把我当成敌人。”
“真的,为什么呢。只要我告诉它不是敌人,它本来比人理解得还快的。”
胧也觉得不可思议,扭头看着自己肩上的老鹰。
这只鹰,其实就是阿幻从骏府召回伊贺的那只老鹰。前天晚上,丈助在土岐峠中的时候,曾经向老鹰投出匕首,夺走了它带回来的卷轴,所以老鹰对丈助怀有敌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丈助却装作不知道。
“弦之介大人,请原谅。愚蠢的不是丈助,而是伊贺的族人。我已经费尽口舌向他们解释过,卍谷已经不是我们的仇人,可是他们仍然不相信。真是比老鹰还不懂事!”
说着,胧歉意地撇了撇嘴,突然对着上空大声喊道:
“左金太!”
只见一只大鸟形状的东西,从胧头上的杉树荫中摔到了地上,一下子恢复成人的原形。
这个人形物体一屁股落到地上以后,发出一声惨叫,立刻连滚带爬地从众人面前逃走了。众人只来得及看出这是一个驼背的男人。
“胧,放他走好了。”
弦之介露出一丝苦笑。
对于这样的监视,弦之介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他并不感到惊讶。令他感到惊讶的,倒是胧所使用的忍术:“破幻之瞳”。不,确切的说,这并不能说是胧所“使用”的忍术。因为胧既没有专门进行过忍术的修行,“破幻之瞳”本身也不是忍术。奇妙的是,胧的目光虽然并不是有意的,却会使得所有忍者的忍术,都在瞬间失去效果。
弦之介从小习得的忍术,名叫“破邪返瞳”。出于忍者的本能,弦之介的心头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使用我的‘破邪返瞳’,向胧攻击的话,到底会不会被胧破除呢?”但是,这个念头只在弦之介心中闪了一闪就消失了。当他的眼睛和胧太阳一般的目光接触以后,立即像春天的大海一样风平浪静,告诫自己说:千万不能伤害胧。
然而,甲贺弦之介并不知道,瞳之忍术自相残杀的一天,很快就将降临到他,以及他所深爱着的胧的身上。
现在,弦之介依旧温柔地笑着,对胧点点头,
“胧,你我两族是世世代代的宿仇,而你却这样毫无顾忌,把锷隐谷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到展示给我看。他们对我们的猜疑,也是情有可原。”
“希望伊贺能够成为弦之介大人的家。”
“真希望那一天能够早些到来!不过,阿胧,刚才我们见到的男子,以及我看到的生活在锷隐谷里的众人,身患残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在我的家乡甲贺卍谷,也是同样的情况。”
弦之介黯然叹息道。
确实如此。刚才弦之介一行的所见所闻,让人感到伊贺锷隐谷简直就是一个畸形的村落。侏儒、佝偻、兔唇、声音异常、四肢变形等,在这里还算是轻微的疾病。映入弦之介眼帘的,还有舌头异常肥大、快要垂到胸口的男人,血管紫蓝色、如蔓草般爬满面部的女子,手足像海豹一样和身体相连的少年,以及白发白肤白唇,只有眼睛长得如红玉一般的少女。——
另一方面,这里的人的英俊和美貌,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其中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生活在伊贺锷隐谷的人,都是不可貌相的、身怀绝技的忍者。而这,都是四百年来近亲繁衍所造成的结果。所以,比起伊贺和甲贺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双方各自内部血缘关系的狭隘和封闭,更让弦之介感到战栗。
“甲贺为了打败伊贺,伊贺为了打败甲贺,各自通过近亲婚配,试图培育出更加厉害的忍者。由此,也产生了无数的牺牲者。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能够比喻两族的可怕和愚蠢。”
不知不觉间,弦之介的声音越说越大,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颤抖,
“胧,我发誓要打破这封闭的传统!我要让甲贺和伊贺的血脉,流到一起。胧,就从你和我开始!”
“同意!弦之介大人!”
“然后,我们还要去除架设在卍谷和锷隐谷之间的铁网,让甲贺和伊贺天地相连,风水相通。”
身在铜墙铁壁般的伊贺锷隐谷,弦之介却宣称要将这铁血的结晶砸个粉碎,这番如同决战宣言似的话,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风险!——年轻的弦之介知道,自己刚才的这番话,如果是换在甲贺说出来,同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有意要向所有人宣战似的,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想让锷隐谷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到自己这一番话。
“同意!弦之介大人!”
胧大声地回应弦之介。
这时,鹈殿丈助却浑身上下不自在,感觉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而且那些眼神中充满了诅咒。他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将浑圆的脖子往身体一缩,不安地问身边的朱绢:
“朱绢小姐,我们在土岐峠遇到的那几个忍者,怎么都不见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
胧也显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朱绢,天膳他们到底上哪去了?”
“为了招待到访的贵客,他们一早就出去狩猎了,抓到鸟禽或者兔子以后就回来。”
朱绢一边回答,一边慌张地避开胧的目光,
“啊,阵五郎大人!”
说着,急急忙忙地跑到三人的前面。
雨夜阵五郎就站在阿幻的大宅邸前。见到众人回来,他隐隐显出一丝不快的神色,沉默地放下了壕沟上的吊桥,

二
夜幕来临,春夜的锷隐谷显得愈加美丽。
晚宴结束以后,伊贺族人也纷纷散去。他们都是听到胧的命令,来到阿幻宅邸的。名义上,这是欢迎甲贺弦之介的酒宴,可是真正发自内心前来的,恐怕连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他们也都还不知道,伊贺和甲贺的宿命之争,已经秘密地展开。由于药师寺天膳担心如果知道的人多了,消息必然会传到胧那里,所以有意对伊贺族人隐瞒了实情。另一方面,这也是药师寺天膳独断专行的考虑。他显然认为,要对付卷轴上列有名字的十名甲贺忍者,根本不需要兴师动众。虽然如此,事实上大多数伊贺族人也并不希望和甲贺和解。
对于伊贺族人眼中显露出的敌意,弦之介非常镇定。他不仅丝毫没有介意,反而迎之以真挚的笑容。不过,所有在场的伊贺族人中间,却只有胧一个人,了解弦之介的心意。
等到伊贺族人散尽,鹈殿丈助也跟着朱绢去了别处。伴随着春夜的灯光,年轻的弦之介和胧之间,有着多少真挚热烈的情愫和恋语,又有着多少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当胧依依不舍地离开弦之介的房间时,她的心里满是陶醉和眷恋。又一轮新月,已经升起。也是此时此刻,在从东海道和庄野前往宿屋附近的路上,以药师寺天膳为首的五名伊贺忍者,和甲贺忍者风待将监、地虫十兵卫之间,正展开一场争夺卷轴的激战。
胧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朱绢说五人外出狩猎,却到了晚宴的时候也没有出现。她问朱绢,得到的回答也是不太清楚。不过,胧虽然命令大家来参加欢迎宴会,但甲贺族人中借口生病等理由,没有来出席酒宴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胧虽然不高兴,却也以为天膳等人的缺席,同样是由于他们对于弦之介依然还心存芥蒂。
不过此时的胧,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对于族人的怒气和不安,在她的心中,只有对于弦之介的挚爱和信任。
胧不知不觉来到房檐尽头。就在转弯的时候,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突然发现有一个物体散发着暗银色的光。那是一个已经晾干的粘液的遗迹,来自院子的方向。
再往前走,就是伊贺盐库的所在。就像《无谛子》的记载,“伊贺……缺盐,应于暗中多加购置”,盐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储藏盐的仓库,却有意修筑在锷隐谷首领的宅邸里。
胧眼前的粘液遗迹长约二十厘米,从庭院通往房檐,再从房檐通向屋梁。
胧转身往回走。大约十步之后她停下来,抬头望着黑暗中的房檐的顶部喊道:“阵五郎!”
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但是却没有任何回答。周围只有流水的声音。来自深山的流水,在这个大宅邸的周围形成了一条堑壕。
几分钟以后,从房檐的顶部,好像终于承受不住了似的,落下来一个物体。那是一个婴儿大小的、奇怪的物体。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物体都不能算是人类。其手足都蜷缩在一起,形成一个肉团,要形容的话,只能说活像一个未长大的胎儿,一只巨大的蛞蝓。可是,在这个肉团的前部头颈的部分,却衔着一把短刀!
“阵五郎,你……”
胧的胸中腾起一股愤怒的火焰,
“你这是想做什么?”
只有被胧的眼睛注视着的忍者,才能感到其中所包含的愤怒和可怕。蛞蝓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不断地颤抖。随着这抖动,蛞蝓也渐渐地变化为人体的形状,仔细看上去,还真有些像幼儿时期的雨夜阵五郎。
这就是雨夜阵五郎的忍术,“破形粘态”!原来,雨夜阵五郎拥有能够溶解成蛞蝓状的特殊体质。刚才,阵五郎把自己溶到了盐里,体液渗透出来,所以皮肤和肉体都发生了溶解,变成了半流动的物质。由于构成人体的物质中,百分之六十三都是水分,所以体液渗出以后,阵五郎的身体明显变小,看起来就像回到了幼儿时期。而他的肉体,则变成了粘液一般的东西,行动能力也变得非常缓慢。但是,正是这样,雨夜阵五郎才可以一声不响地潜入,接近暗杀的对象,给以对手致命的一击——真是可怕的忍术。
“阵五郎,莫非你想杀害弦之介大人?”
胧的眼光中,甚至透露出一股杀气。
她走上前去,用脚把雨夜阵五郎从屋檐下面踢到了院子里,
“阵五郎,就算你是我伊贺的族人,如果你胆敢有意加害弦之介大人,我也绝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胧严厉地斥责道。
就在这时,从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叫喊。胧抬起头,稍微想了想,立即朝着喊声的方向跑了过去。
胧的身后,只剩下了雨夜阵五郎一个人。由于阵五郎在施展忍术的过程中处于下意识状态,所以忍术一旦被胧的“破幻之瞳”破除,很难在短时间内迅速复原。
“水……水……”
阵五郎活像一只巨大的蛞蝓,一面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一面在地面不断地蠕动。

三
鹈殿丈助在卧室中摇了摇圆圆的脑袋,醒了过来。
他伸手想打开拉门,拉门却一动也不动。用拳头试着一敲,发现拉门是用厚厚的木板糊上纸做成的,而且上面还加了插销。卧室的两侧是墙壁。另一面的拉门上虽然有窗户,打开之后,却发现中间是粗重的铁窗格。
“果不其然。”
丈助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
虽然丈助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但是,到底是朱绢出于对他的警戒,而把他关进这样牢房一样的卧室,还是背后有着更大的阴谋,丈助却不知道。
在刚才的酒宴上,面对着十多个伊贺族人,丈助虽然一副开怀大笑的样子,但是内心却没有放松警惕。对于小豆蜡齐和蓑念鬼等人的缺席,他也觉得相当可疑。而且,对于卷轴的事,丈助依然耿耿于怀。好不容易从老鹰手中夺下来,自己却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实在让人窝火。
“不过,那些家伙居然以为能够把我丈助关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有负甲贺的盛名啊。”
丈助看着粗重的铁窗格,面露微笑。在甲贺卍谷,丈助是最喜欢恶作剧的人。虽然为此他被甲贺弦之介教训过多次,可总是一有机会就蠢蠢欲动,始终也改不了天生的脾性。伊贺族人早知如此的话,恐怕也不会把他关在这里了。
不一会,丈助好像做完了准备运动似的,走到镶着铁窗格的窗户旁边。他把自己那浑圆的脸蛋,慢慢抵近窗格。
窗格的大小,也就手腕粗细,连一个小孩的头也无法通过。可是看上去比常人还要大许多的丈助的脸,却像被捏住的柿子一样,慢慢开始变形。只见那贴在窗格上的脸,渐渐地渐渐地穿过格子。一会儿时间,丈助圆圆的头就到了窗格外面,接着是肩膀,然后是身体。……
当白血球从血管中渗出的时候,会在微细的表面形成一个突起,逐渐把细胞内的物质通过这个突起移到血管之外。可是现在鹈殿丈助的举动,已经远远超出了科学可以解释的范围。
就这样,鹈殿丈助一个人来到了阿幻宅邸的院子当中。
“弦之介大人平安无事吧?”
阿幻的宅邸虽然尚不能称为一座城堡,但是比起江户时期的武士宅邸来,却充满了野性和诡异的色彩。从面积来说,这里还比不上地位尊贵的武士宅邸,但是它周围的壕沟的深度,以及壕沟内侧用于遮掩内部的参天杉树林,都显示出伊贺忍者首领的气势。
而且,宅邸内部的建筑物也好,石墙也好,树木也好,道路也好,都经过精心的设计,以从大小、高低、宽窄各个方面能够对人产生迷惑作用,足以使人晕头转向。置身其中某处,你会感觉自己好像是井底之蛙,而仅仅走出十步远,你又会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比整个伊贺还要开阔的地带。
甲贺也是同样的情况。甲南町龙法师曾著有一部书,名叫《忍术宅邸》。这是后来才写成的一部书,其中有关于忍者住所的详细说明。据其中记载,某处忍者的宅邸从外表来看,就像普通的平房,实际上其内部分为三层,楼梯被设计在密室当中,室内多处还设有发声装置。从三楼可以通过一根吊绳直接下到一楼。室内窗格看上去为木质,实际上是生铁所制。看似一般的拉门,其内部是厚达三厘米的木板,不仅刀枪不入,就是当时的火药枪,也无法穿透。另外,仓库墙壁也是特制的,在两块木板之间加入了十厘米厚的砂石。屋顶镶有铁制的骨架,窗户具有竹网、铁丝、木板的三重构造,你如果想要打开两扇窗户中的一扇,就必须同时打开另一扇,特殊的设计宛如铜墙铁壁。忍者的宅邸到底如何厉害,由此可见一斑。
更何况,伊贺一族当年曾经和织田信长对抗,史称“天正伊贺之乱”。作为其忍者集团的首领阿幻的宅邸,自然应该是精锐中的精锐。
甲贺弦之介为了商谈和胧的婚事,曾经多次访问过这里。而鹈殿丈助则是头一次来。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鹈殿丈助饶有兴致地在一个人院中走来走去,不时晃一晃圆滚滚的身体。
有一次,丈助来到了弦之介的房门口。那时胧还没有离开,一听到房间里传来的胧的欢笑声,
丈助就像叭儿狗打了一个喷嚏似的,赶紧远远地躲开了。
“照这个样子,弦之介大人应该安然无恙。”
于是,他再次回到阿幻宅邸的院子,发现朱绢正站在自己刚才逃出来的窗户外面,一动不动。
而朱绢并没有发现,丈助正偷偷地接近自己。
原来,朱绢发现关押在密室中的鹈殿丈助踪影全无,正大惑不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刚才,雨夜阵五郎曾经对朱绢说过,今晚不可能对弦之介下手。但是,至少要把鹈殿丈助解决掉!
虽然药师寺天膳告诫过阵五郎,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但是这番话反而激起了雨夜阵五郎的忍者的野心。朱绢把丈助关在那间密室内,就是因为考虑到,只有阵五郎才有可能穿过那铁制的窗格,杀死困在其中的鹈殿丈助。由于雨夜阵五郎决定先去打探弦之介和胧的虚实,所以朱绢再次回到密室,打算观察丈助的动静,而现在丈助居然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去向,她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虽然朱绢知道丈助拥有像皮球一样的身体,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能够从十厘米见方的铁窗格中逃走。
突然,朱绢的眼睛被一双胖乎乎的手蒙住了!是谁?
“啊——”
朱绢不禁发出一声恐怖的大喊。——这正是刚才胧在远处听到的那声喊叫。
朱绢惊慌失措地打落蒙住自己眼睛的那双手,
“呵哈!”
出现在朱绢面前的,是新月下面,鹈殿丈助那张快要笑烂了的大脸。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朱绢小姐,”
丈助用手抚摸着自己下颚,
“虽然在土岐峠和朱绢小姐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回忆,可是我心里始终对小姐你一往情深哩。在这个令人心醉的春夜,耳边传来弦之介大人和胧大人的甜言蜜语,丈助我实在是不能忍受一个人睡在监狱里。出于思念之情,我正想到朱绢小姐那里去,没想到你竟然和我想的一样,居然到我身边来啦……”
“你是、你是怎么从里面出来的?”
朱绢喘着气问。丈助却呵呵一笑,
“这就是爱的力量。”
丈助再次恬不知耻地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双手,想要触摸朱绢。朱绢一下子跳到离丈助三米开外的地方,唰地一声拔出了怀中的佩剑。
“啊?又要打啊?真是无情无义呀。”
丈助虽然夸张地瞪着两只小眼睛,不过全身却如同充满了空气的帆船,紧张了起来。因为丈助先前已经领教过一次朱绢“梦幻血界”的厉害,当然不敢大意。
“怎么,还想再来一次?”
丈助的眼睛闪闪发光,
“还想让我再脱一次吗,朱绢——呵呵呵。要是你自己没有宽衣解带的时间,那就让我代劳吧。”
第二次的战斗,明显对朱绢不利。就像丈助所嘲笑的一样,梦幻血界只能在对手不知道的前提下施展。一旦被对手了解以后,就很难有施展的机会。朱绢盯着丈助,如白蜡一般的额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黑点。再仔细一看,鬓角附近也浮现出好几个斑点,然后连成丝线滑落下来——是汗,是朱绢因为陷于苦斗而渗出的汗水,而汗水,竟然也是血红色的!
朱绢额头上的血汗,不觉之间变成了涌出的泉水。不久,整张脸上都流满了血红的汗水。不过,丈助虽然已经知道朱绢的忍术,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一动不动地僵持着,就像两尊塑像——
“朱绢!”
朱绢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胧从阿幻宅邸赶了过来。
朱绢就像一根绷断了的弓弦,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
刚才在阿幻宅邸,胧发现雨夜阵五郎试图潜入弦之介的住处,于是运用破幻之瞳破除了阵五郎的忍术。她以为这边也是朱绢挑起的争端。丈助则对发生在阿幻宅邸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他龇牙咧嘴地对胧笑着说:
“其实,就像土岐峠在下曾经说过的那样,我对朱绢小姐真的是一见钟情。虽然今天又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可是我觉得我和朱绢小姐,应该也可以做甲贺伊贺和解的模范。这到底是不是我的非分之想,还有朱绢小姐是否能够答应,想请教胧大人的意见。”
丈助的告白反而让胧手足无措。
“嗯,这个,”
她吞吞吐吐地说,
“这个,还是等婆婆回来以后,再请教她老人家吧。”
胧慌慌张张地抱起朱绢,
“朱绢,该休息了。唉,今晚还是和我睡一起吧。”
朱绢踉踉跄跄站起来,胧扶着的她,离开了丈助的视线。
但是,不仅是朱绢,就是胧,也没有想到雨夜阵五郎想要杀死甲贺弦之介主仆。她以为雨夜阵五郎只是对弦之介抱有怀疑,为了监视弦之介和自己的谈话,才爬到屋顶去的。
就算如此,这也是缺乏礼貌的表现——胧这样想。所以她破除了阵五郎的忍术以后,并没有采取任何治疗措施。她知道对于雨夜阵五郎而言,当身体溶解的时候被破除忍术,而后又不给他水喝,是一种比死还要痛苦的惩罚。
“水……水……水……”
雨夜阵五郎还在院子里苦苦挣扎。寒夜的大地对于雨夜阵五郎来说,却像是炙热的沙漠和饥渴的地狱。
一个人影走近了这只蛞蝓,
“奇怪,这是……”
皮球一样的鹈殿丈助晃着圆圆的脑袋,自言自语地问。

四
鹈殿丈助虽然能自由伸缩自己的身体,面对眼前这个不停蠕动的物体,依然很费了一番思量。
“难道是雨夜阵五郎?”
这个蛞蝓状生物,刚被胧破除忍术,从屋顶坠落下来的时候,由于肉和皮肤都还处于半溶解的状态,沾满了粘液,所以不仅是脸,就是手足也看不出来。到了丈助挨近的时候,已经渐渐显出了雨夜阵五郎的形态来。只不过,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像丈助以前所见的,皮肤如刚从水中打捞上来的死人一般苍白,而是布满了皱纹,大小就如同一个孩童。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丈助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近在眼前的弦之介的住处。
“雨夜,……难道你想扮成这个样子,潜入到弦之介大人的房间去?”
“水,给我水。……”
阵五郎的声音十分微弱,就像虫子发出的低语。
“你想杀死弦之介大人,对吧,阵五郎。”
“水……”
“你的心情,我是似懂非懂。眼看甲贺和伊贺就快要达成和解,你却偏偏想要加害弦之介大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丈助摇动着阵五郎的身体,追问道,
“而且,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小豆蜡齐、蓑念鬼、萤火,还有理所当然应该出席今晚酒宴的药师寺天膳,他们到底上哪里去了?”
“水……”
“回答我的话,就给你水。说!”
“他们往东海道……截杀风待将监去了‥‥‥”
“什么!”
鹈殿丈助倒吸了一口冷气。
之前,他甚至连将監正在从东海道赶回甲贺的事也不知道。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嗯,看来,那只老鹰从骏府带回来的卷轴,一定写着什么秘密。到上面写着什么秘密呢?”
“…………”
阵五郎的嘴唇像两片枯萎的树叶,虽然战栗着想要说出些什么,却根本听不清楚。现在的阵五郎,就如同染上毒瘾的瘾君子,甚至比吸毒者毒瘾发作还要痛苦千百倍。只要给他水,他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丈助像夹着一只空麻袋一样,把阵五郎像的身体挟在自己的腋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