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有这种闲功夫。我和那些固步自封的老爹们不同,我想过一个真正有意义的人生,我要做有意义的事。——喂!你们准备好了吗?过来吧!」
犬饲现八茫然的望着那批听命于山四郎的舞女们,跳上跳下。喃喃的说:
「他既然不想管,我也不必插手,还是回去我的安乐窝,干我的『淫』事吧!」

夕阳已经落到西山下了。天色开始转黑。八名女子加紧脚步,走在人烟绝迹的沼泽地带。远处的日本桥上隐约可见数条人影,她们避免被人撞见,向凄清的老爹桥走去。
她们所走的路线并非滞碍难行的真正沼泽地。因为到处布满了崎岖的小路。她们的脚并没有陷入土里,有时走到小路尽头时,如果发现沼泽中有浮起的土块,她们便轻快的踏跳过去,好像一群灵巧的白鹭。
「他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首先开口:
「刚才那个性格的男人。」
「对!刚刚被他盯得耳热心跳。」
「那个男的绝非等闲之辈。」
「如果那个男的接近我们……对我们的忍术会有不良的影响。」
「船虫!你也有这种看法吗?我当时就是有这种感觉,一看不对劲,马上叫大家回去。……不过,我现在觉得这样逃避他,有点懦弱。」
她们相视而笑。一面越过洼地,一面畅谈着:
「那个男的不是普通人,但是那条狗又是什么东西?」
「对!好像一直要向我扑来呢!」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江户山四郎把鞭子抛到狗嘴的动作?那身手真是矫健,我还不知道他有这种快速的手法。他也不是个寻常人物。」
「真的那么高明吗?也许你太夸张其事。不过,他好像认识那条狗呢!」
「我们不必理会那些男人,反正我们要到大阪去了。管他们是谁?」
「对,现在我们已经学到这种舞伎,如果织田有乐斋殿大力掩护,大阪人应该不会看破我们的身分吧!」
原来她们是服部半藏麾下的女忍者。也就是去年秋天潜入安房馆山藩,偷去伏姬之珠的八名舞女。
她们虽然受过八名老犬土的追击,但是当时老犬士是直接从印藤采女家出来,并没有把八房带去。因此她们没见过八房。所以现在看到其中之一也没有任何疑惧。
但是——片刻之后,发生了一件令他们大惊失色的怪事。
越过了沼泽地。当她们在草原中行走时,听到背后有一个女人正对着她们尖声大叫:
「喂!喂……你们掉东西啰!」
她们转身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相当俏丽可爱的少女,已经来到她们的跟前。
「掉了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是那一位掉的,我刚刚在那一头看见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哪!就是这个!」
少女伸出了白皙的双手。手上放着两颗光泽可人的白玉珠。
八名女忍者探头去看,发现珠上各浮着小小的字眼。
「狂」和「惑」。
一瞬间,八个女人的眼珠子比这两颗更亮了。
「噢!这是我的!」
刚才被叫做船虫的女人吃惊的叫着。
「谢谢你帮我捡到,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差点把它弄丢了。真谢谢你呀!」
船虫摆出温柔的笑脸:
「对啦!我要到那边买一样谢礼给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不!我只要找到失主就可以了。」
这个女孩一说完,把脚轻轻的顿了一下,就像蝴蝶那般,翩然越过草原。她们八人想追上去,但是这个女孩的速度太快了,她们追赶不及,只得呆呆的愣在原地。这个女孩一定练过轻功,所以刚才能够悄声来到她们身后,而不被察觉。
但是,使她们发愣的真正原因,却是这两颗珠,因为当初她们明明把它留在馆山的。
这两颗假珠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呢?到底是什么人失落的?会不会是刚刚那名少女识破她们的身分,故意设下的陷阱呢?如果是陷阱的话,又是什么样的陷阱呢?但是看她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又不像其中有诈。那么?——。
这八名女忍者迷惑了。
「把那个女孩抓来问问,不就解决了。」
「对呀!我刚刚就想盘问她,所以才假装要带她去买谢礼。但是她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八人愈想愈担心,匆匆越过草原,转入一条小路。
就在这条路上,两条人影向她们迎面而来。定神一看,是一名中年武士和一名妙龄女子。
「等一等!站住!」
威风凛凛的武士朗声叫道:
「我要问你们一件事。你们有没有在草原上捡到两颗珠子——白玉珠?」
「白玉珠?」
「是这个姑娘掉的,听说被你们拿去,而来报官。如果不老实招供,我就不客气。」
这名武士带着官帽,神色凝重。
八人面面相觑,因为站在武士旁边的年轻女子,就是刚刚送还珠子的那位姑娘。她不知道在那里换了一套衣服,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正用阴狠的眼光瞪视着她们。
「如果我不予理会,你想怎么办?」
船虫冷冷的问他。
武士瞟了她一眼,提高嗓香说:
「因为职责所在,我会把你们的衣服剥光,以便搜身。哼!哼!哼!」
「你是吃那一行饭的?」
「我是町奉行(警察局长)岛田弹正殿的麾下。」
「那么!我们到岛田弹正殿那里吧!」
船虫这么说,向前欺进一步,武士慑慑的后退一大步。随即补腔作势道:
「你们是什么东西?」
「不管什么东西,反正我们上奉行所吧!」
一条铁链自八女袖内飞出,套住了武士的双腿。
「他妈的!算你厉害!」
武士费力的扭动,试图挣脱,但链子已牢牢的套住他,一个踉跄,他滚到草地上。
「天!——求求你们原谅他吧!」
妙龄女子急急的跑过来,抱住船虫:
「是我不好,请您原谅他吧!」
「给我滚远一点!」
言罢,船虫回手一推,那个女孩就像蜻蜓一般,轻飘飘地飞出去,落在武士身旁。
旋即翻身爬起,向八名忍者哀求道:
「请您们可怜我吧!我被这个男人利用,当做诱饵去勒索人。我们在闹区若看见了有钱的妇人就勒索她,如果没钱而漂亮的,就强奸她……。但是这个男人并不是真正的坏人。请您们高抬贵手吧!」
她的话根本牛头不对马嘴,但声音却凄楚动人。
「以前我们在闹区摆过地摊,因为挣不到钱,才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这两颗珠子也是两三天以前才捡到的。由于两三天以来一直非常顺利的缘故。我们利欲薰心,有眼不识泰山,才冒犯了您们。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各位同情,同情吧!」
「不行!一点都不能原谅。」
船虫斩钉截铁的说。
「我们到奉行所吧!」
船虫的真意是要调查这两颗珠子的来源。其实那女孩所设下的陷阱并不严重,若是针对别人,她们一定会网开一面,但最可恶的是,这次的对象竟是她们,而她们又是赫赫有名的服部党人,怎能平白让人耍弄呢?
「一定要抓她来仔细问问!」
船虫心中想着,朝两名骗徒一看,猛然大吃一惊,原本倒在地上的男子竟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
原来她以为这条铁链坚实无比,不易扭断,殊知眼前这名武士居然将它挣断,从容的站在原地。但是,更令她愕然的是——在她来不及开口时,中年武士突然腾身而起,落在离她们三丈之远的地方。在他腾身跳起的同时,一条铁链脱手飞出套住了企图逃脱的少女上身。
「想逃吗?不会这么简单的。」
这时候武士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船虫定睛一看,正是自己随身的皮囊。只听武士开口说:
「我甘拜下风——」
「——请你把人和珠子一并还我。」
中年武士向前踏近一步,随即反跳三步,身手之快,令人眼花了乱。
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但神情却显得从容不迫。
「女孩和珠子都是我的摇钱树,一刻也不能没有,我们交换交换吧!」
一边说着一边示威似的幌动着手中皮囊。
「但是这里头究竟有多少钱呢?」
他促狭的看了船虫一眼,从皮囊内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船虫看了,面色乍变——那张纸是当局交给她保管的大阪城地图。
「……」
八名忍者一齐楞在原地,张口结舌,作声不得。
她们想了好久才恍然大悟:皮囊原是被该少女「摸」去的。
该女子刚才搂住船虫求饶时,趁机扒走皮囊。
船虫的链子还缠在那名年轻女子的身上,这女子有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容,看起来楚楚可怜,任何人看到她这副样子。都不忍心惩罚她,何况……。


八房传书草屋叙旧

「——那么!」
本多佐渡守说道:
「——勘兵卫!万事拜托了!」
跌坐在佐渡守前面的兵法家——小幡勘兵卫景宪微微颔首,随即跪伏在地:
「鄙人发誓不负所托!」
「千万小心,不要被人识破。」
「提拔我的是织田有乐斋殿,大阪人应该不会怀疑我才对。」
「现在问题是:真田左卫门佐目前虽然归隐九度山,但是迟早会回去大阪的,那时候你就要特别小心。」
「为了瞒住真田,才叫勘兵卫去。真田幸村一向被人尊为『再世诸葛孔明』,在军略上唯一能胜过他的只有勘兵卫。」
织田有乐斋这样说。
已近子夜了,桌上放着一盏明灯,三个人围灯而坐。
江户鼎鼎有名的兵法家——小幡勘兵卫景宪坐在这里并不足为奇,但是,大阪城的长老——有乐斋也在座中,那就要令人摸不着头绪了。
这三个人都是稀世的大策士。本多佐渡守为了在今年年底攻打大阪城,从去年的秋天开始行动。首先清除了德川内部的反对势力——大久保一族。接着买通了大阪长老,把自己的参谋长送到敌方,从事反间工作,正式把势力伸张到大阪城内。
为了彻底保密,不让人民知道双方有开战的意思,当然不敢公然压制此刻退隐在纪州的真田幸村,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预知的,即:一但天下风云告急,真田幸村会投入大阪。尽管织田有乐斋是大阪城的长老,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武人,相反的,他一直以文人自居。所以,一但战火点燃,他对此次战役的影响力,颇值得怀疑。因此,为瓦解大阪的内部势力,必需派勘兵卫去对付真田左卫门。
为了慎重其事,本多佐波守把勘兵卫和织田有乐斋召来,在自己的宅邸举行密谈。
掩护有乐斋和安排密会的主人翁是服部半藏。今夜,本多佐渡的公馆布满了执戟护卫的服部党人。
「勘兵卫进入大阪后——」
本多佐渡守顿了一下:
「服部党员八人,化装成歌舞伎,靠有乐斋的协助,混入大阪城内。以后勘兵卫有事向上级反应时,只要找她们联系就可以了。」
「服部党的党员?」
「是八名女忍者,我现在就叫她们出来。今夜她们也在这里戒备着。」
本多佐渡把手一拍:
「半藏!半藏!」
此刻半藏应该正蹲在院落戍卫着。本多佐渡没有听到他的答应,却听到「唉呀!」的一声惊叫。
「唉呀!一只怪犬!」
这是半藏的声音。
「你们这些睁眼瞎子!混帐!」
半藏显然在斥责部下。——但是,命本多佐渡更吃惊的是隔壁传来的人声:
「糟糕!大事不妙!」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而且本多佐渡知道隔壁根本没有任何人。
「有奸细!!来人呀!奸细!」
佐渡守大声疾呼。
小幡勘兵卫急忙跳上来,一脚踹开隔壁房门——他看见八个女人从另一头匆匆跑进。
「什么人?!——」
其中一名仰首向着天井高叫。
天花板被弄了一个缺口,露出阴暗的一角。用不着猜,奸细一定在屋顶上。
静默了一刻,他们竖耳倾听,屋顶上有隐约的脚步声——有人在屋顶上徘徊——但是那个声音又轻又快,不像常人的步伐,倒像猫儿的脚步。
瞬间,一个女人跳到另一个女人的肩上,敏捷的钻入天花板,再从天花板上爬到屋顶。
「唉呀!!跑了!一条黑影闪入后院!」
这个女人气得直跳脚,脚下的瓦片纷纷掉落,一块块跌得粉碎。
「……唉!!我们太大意了。……。」
七名女忍者懊丧不堪。她们一直在隔壁房间担任警戒,却不知道奸细在什么时候潜进来。
「那个来人的确身手不凡,虽然他逃得快,但是兄弟们已经追过去了,大概——」
从屋顶上跳下来的女忍者这么说。
「但是……。」
织田有乐斋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苦恼的搔着白头。
院落的骚乱声稍微平静下来了。服部半藏气喘嘘嘘的赶来。
「佐渡守殿下!!」
「半藏!刚才潜入的奸细会不会是大阪来的?」
「大阪——?应该不会吧!今晚的事应该不可能泄露……应该……。」
心虚的半藏语无伦次的应道。
「混帐!你还敢夸口?!服部党全是饭桶,奸细什么时候潜入都不知道。真是混帐!!」
佐渡守阴沉着脸,大声咆哮着。
「对了!我刚刚听你说:看见一只怪犬?」
「是的!!」
服部半藏有点慌乱。
「刚才我蹲在院落时,看见一只白色的大狼狗,我以为是公馆的狗,一直盯着它看,才发现它的嘴里咬像纸卷的东西,觉得有些蹊跷,就不知不觉的叫出来。」
「我家没有狗,你说那团纸卷是什么东西?」
「我也没看清楚,狗很快的跑走了。现在弟兄们正在追赶,大概过会儿就可以将奸细抓回来。可是——」
半藏沉吟半晌,然后说道:
「说不定那条狗是奸细所用的忍术障眼法。……今晚的事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还有大阪的忍者会知道这件事,真令我不敢想象。」
「啊!那是什么?!」
船虫突然高声尖叫。也看见桌上有一团青光闪烁着。
「是不是从安房拿来的伏姬珠?」
「不错!正是伏姬珠!」
佐渡守点着头。
八名忍者从里见家偷来的伏姬之珠,现在交给佐渡守看管。佐渡守把它们放在青铜花瓶内,摆在桌子上。
「你的意思是——那个奸细是冲着珠子来的?」
佐渡守突然冒出这句话。
八名女忍者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人回答。最后,船虫走向前去,嗫嗫的说: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说完,面无血色。过了一会儿才对半藏说:
「首领!我有要事报告。」

「——八房!」
一个人躺在草堆中卧着。
这时正当最冷的正月天。一个黑巾蒙面的男人躺在隅田川的河岸上,幸好这里长满了枯草,还勉强可以祛除一些寒气。这个人的衣服已冻得冰冷粗硬,可是他却憩适的安躺着。睡了片刻,他觉得脸上有股热气,翻身坐起,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从覆着黑头巾的眼洞里露出两道精光四下张望。
「……大概走开了。」
他迅速的扫视四周,自言自语。
「真吓我一大跳!没想到佐渡守的公馆有那么多忍者。更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拼命的追过来。」
他拍了一下膝盖,苦笑着说。
「是不是八房?」
他又向空叫了一次。一条白色的狼犬从黑暗中出来,温驯的蹲在一旁。
「当我藏在天花板上时,听到院落有人叫着:『怪犬』我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呢!原来是你。你到江户来干什么?你可把我给害惨了。八房!」
「他爱怜的摸着它的头,突然发现它的嘴里有一样东西。」
「咦?这是什么玩意儿?」
蒙面人把纸卷拿出来,一颗闪亮的珠子顿时掉草地上,他用怪异的眼光瞄了珠子一眼,随即打开纸卷。
「这封信是用你父亲的鲜血写成的。……里见家大祸临头……。」
黑暗中,这个人的眼睛竟然如同猫眼一般,将纸上血迹斑斑的字,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本多佐渡守为毁灭里见藩所设的阴谋,一定是伊贺组干出来的勾当……。」
他念了一段,停下来,摇着头说:
「奇怪的一面之缘!……我怎会不知道他们是伊贺组的,难怪功力不差。」
他继续念下去:
「为父护宝不力,无颜待之,理当切腹以谢失职之罪……。
刻自今日起,特将为父之名传赐吾儿。……」
他默默的望着天空,只见一弯残月已落在天尽头。东南的上空——武藏野的一端,正泛起了浅浅的白光。
他突然想起草地上的珠子,便俯身将它捡起,珠上浮着「盗」字。
「天!老爹的护珠不是『智』吗?现在竟变成了『盗』,嗯!这两个字倒是蛮像的。」
黑巾下的嘴角牵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可真难缠,倒真需要费点功夫。……妈的!怎么这么凉!」
他这才觉得寒冷,再度抬头向四周张望。发现不远的河岸上斜立着一间小屋,屋顶和四壁用草席密密的包住。不像住家,倒像是渔人的工具屋。
他翻身跳起,向着小屋奔去,八房紧跟在后。
几个腾跃,头巾滑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眉宇间透着一股精锐。
走近小屋,他突然停下来,八房却疾若剑矢的窜前,暮然,就像眼前摆着一面镜子似的,从小屋里面跑出一条一模一样的白色狼犬。
「奇怪?!那可不是八房吗?」
两只狗亲热的厮磨着,
蒙面汉急步超前,一把掀开门上的草席。
屋内稻草堆积如山,顶上赫然横躺着一条札胡大汉,鼾声如雷。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大汉长约六尺,衣衫褴褛,微敞的衣领露出乌黑的胸毛,胸腹正平稳的起伏着。
天色渐明,曦光穿过破烂的草席,照着酣睡中的大汉,清楚的显现出他的面容。徒有一把虬结美须,却不见丝毫丈夫本色,一脉纯真地,如同赤子一般。口角留有唾涎,滴到杂乱的胡子上。他的枕边还摆着一个大酒瓶。
「大文吾!」
犬坂毛野扬声叫着。这个汉子却如同死人一般,一动也不动。
「大文吾!起来!」
毛野猛摇几次后,大汉才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睡眼。懒洋洋的说:
「犬坂吗?哦……。好久不见了。」
大汉没有惊讶的神色,露出温暖的微笑说:
「好想念你呀!」
「大文吾!你怎么在这儿睡觉?」
「你看吧!我现在做乞丐!」
大汉把双手一揿,悠然坐起,看着两只互相追逐的八房,纵声笑道:
「哈哈!!八房也找到你了。」
「那么!你也知道安房的事件吧!」
「对!我继承了父名,叫——犬田小文吾。『大』字太逞强了,叫起来怪难为情的。我只对改名有兴趣。」
「你这个大块头却不适合叫大文吾。……嗯!我现在也改名做『犬坂毛野』。」
「是吗?这个名字不坏,恭喜你。」
这个人似乎对任何事都抱着感恩的态度。但对父亲的遗书却反倒不为所动。
「你是来找我回去的吗?」
犬坂毛野突然脱口而出。
「不是!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
「你可真神秘呀!」
犬坂毛野露出怪异的微笑。
「大文吾——不,小文吾,你以为我靠什么为生?」
「我不知道!」
「靠这个……」毛野比了个扒窃的手势。
「真的吗?」
小文吾张开细眼。
「但是!我并不是普通的偷儿。我是向坂甚内最得意的名徒。老实说,我当盗贼并不是为生活所迫,而是本性的使然。如果对方警戒愈严,我愈觉得过瘾。我偷的对象都是剥削民力的藩侯、旗本或富商。把他们的不义之财在一夜中偷光,我会兴奋得全身打哆嗦。……」
毛野滔滔不绝的说,状至得意。
「这是件好事,很适合你的个性。」
犬田小文吾从头到脚把毛野细细打量一番,说道:
「但是!你这个大英雄怎显得狼狈不堪?」
「对!我昨夜惨败而逃。」
毛野苦笑了,说:
「我昨夜无意中潜入了本多佐渡守的公馆,就是那个幕府第一权臣的公馆。我以为他有许多金银财宝呢!……真气人!我行窃这么多年来,首次失风,被追得差点叫饶。可能是他们在追八房时,我仓惶跑出,才被发现的。我一直被他们追到隅田川,进退两难,后来还是硬着头皮跳进去,在对岸躲了半天,还是跑不出这片草原。怎么讲?因为他们一直在附近搜索,我全身湿透了,躺在草堆喝西北风。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伊贺组的,真不是人!……喂!你帮我升个火吧!」
犬田小文吾懒懒的走动几步,毛野突然想起老爹的遗书,拍着犬田的肩膀说:
「你看了老爹的信准备怎么办?」
「我吗?我没有任何感觉,我可不想管闲事。」
「可是这样躺着过日子,总不是办法。」
「——对啦!小文吾!你从八房那里拿到的假珠写着什么字呢?」
「我老爹的珠应该是『悌』字,但八房咬来的假珠浮着——」
犬田小文吾傻笑着:
「珠上浮着『悦』字。」


众犬士月夜惊血书

如果把「悦」字当做一张面容,犬田小文吾的笑脸正是这副模样。
在他们八个弟兄当中,犬田小文吾和犬冢小信乃是出名的一对懒惰虫。信乃的鬼点子较多,常利用别人供自己享受。而小文吾就不同了,他是十足的懒虫,懒得做任何事,即使是对自己有利的事。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安于现状,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
虽然如此,犬坂毛野打翻了脑袋也想象不到犬田会沦为乞丐。他巡视了小屋一周,呆呆的坐着出神。
这时候,小文吾一面折着木柴,一面认真的对犬坂说:
「你不要当盗贼,到我这儿住,怎么样?」
「离这儿不远的村落,有个热闹的十字路口,只要坐在那里,把碗放在地下,农夫就会周济一些米粮。还有,想吃鱼的时候,只要拿把钓竿往岸边一坐,要多少鱼就有多少。然后你也可以躺在草地上,看着白云从你的顶上飘过,相当写意。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你还是放弃你的抱负,来跟我过清闲的日子吧!」
「不要开玩笑。——哈啾!」
犬坂毛野打了一个喷嚏。
「你着凉了,来烤烤火吧!」
树枝堆一下子燃着了。
「干脆把衣服脱下,穿我的吧!我还有几套可以换洗的衣服。快脱下来!!」
「大概百孔千疮吧!」
「是破的没错,但是全都补好了,你不知道有补钉的衣服反而暖和。」
「那种东西,怎能让我穿?!别忘了我是向坂甚内的第一高足。」
向坂甚内是北条家有名的忍团残党。曾经洗劫过关东八州,去年被当局逮捕,在鸟越处决。
「我的住处有醇酒美女可供消遣,又有若干部下供我使唤,地位堪拟王侯,敢夸是黑社会的一流人物。而且,真正的王侯还要仰人鼻息,我可是用不着,我练得一身好功夫,来无影,去无踪,要什么有什么,我才是人间极乐翁。怎么样?大文吾!不!小文吾!下个决心,加入我们这一党吧!一定包君满意。」
「哦?在天寒地冻中,困在冰冷的河水里,也是一件乐事吗?毛野!」
小文吾这句话答得好。可谓戏而不谑。
树枝在火堆里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嫣红的火光照着小文吾那张天真的稚脸,显得格外平和及安祥。
「我实在懒得去管安房事变。」
大胡子懒懒的说,打了一个呵欠。
「但是!……村雨夫人有点可怜。」
「村雨夫人……。」
犬坂毛野喃喃的说着,怔怔的望着火堆。东南武藏野的天空升起了一团火红的旭日,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