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的确会有强烈的宿命感跟缘分感。”我认真说,转念又觉得不对,厉声喝道:“你又来这招!你明知你的妖术会让他们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这会乱套的!”
“放心啦,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让别人做这样的梦了。如今我卖出去的,是真正的梦,会完全醒来的那种。”他冲我眨眨眼。
我这才放了心。
这家伙这么聪明,怎会重蹈覆辙?他跟我一样,早已是清醒人。
那边,敖炽早已不耐烦,报仇似的狠狠摇晃着还在梦中的赵公子,大喊:“起来做饭!装什么死!爷现在不怕你了!”
我头痛地躲得远远,问碗千岁:“之后有什么打算?那道士随时会找上你吧。”
他一听,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突然抱住我的腿声泪俱下:“老板娘,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不停打工吧!我好怕一出去就横尸街头啊!我什么都能做的!擦桌子洗碗经地板打蜡!按摩手法也一流哦!要是您需要…”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飞出了门口。
敖炽收回他的大长腿,啐了一口:“按摩这种事,几时轮到你做!”
唉,都说客人是上帝,我的旅店才开张四个月,就发生客人被踢出门的惨痛事件,万一传扬出去,我还怎么做生意!
敖炽他果然是我的魔障。
我唉声叹气地从敖炽身边飘走,低调地抱起碗千岁上缴的金碗,悲伤地回到里屋去了。
●尾声●
一周后,医院。
不同的病房里,两个因车祸导致长时间昏迷的病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男人的病床前,一个中年男人惊喜地喊道:“醒了醒了!赶紧通知他妈妈!好儿子,你可醒了!”
女人的病房里,一对中年夫妇激动得直哭,抓住她的手喊:“小英,听到我们说话了么?是爸爸妈妈啊!”
两个病人的眼角,同时滑出一滴眼泪。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这寿,不骞不崩。”——两人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一字不差。
然后呢?
我怎么知道?
我只知道,这一次的眼泪,或许不再是苦的了。
做梦没什么,知醒便好。
或许睁开眼会让你难受,可总是闭着眼睛,又如何看到往前的路呢?
什么?碗千岁如何?
他已在不停住了七天了,任凭敖炽如何打骂就是不肯走,还在求我收留。
而我正在考虑中。有个会造梦的帮工也不是太坏,让我做做全世界的金子都收入囊中的美梦也不错。不过话说回来,碗妖,碗…既然是碗,不应该是更擅长做饭吗,怎么会擅长做梦?真变态,搞得我看见我家的碗都有阴影了。
至于敖炽,已成不停一霸,每天对赵公子跟纸片儿呼呼喝喝,要么就继续玩他的小把戏,永远的,愤怒的小鸟。
还有件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赵公子跟纸片儿做了什么梦,只记得他们两个醒来之后,一个无限娇羞地唱起了情歌,一个号啕大哭都地喊着主人,起码一分钟后才恢复正常。
想到这个,我又觉得留下碗千岁也是很危险的。
唉,头疼,再说吧,要是他再拿个金碗给我,或许我会留下他?嘿嘿。
浮生物语·魍蛟
●楔子●
很久没看到这么好的天气了,鲜花般的五月,天地万物都被涂上了好看的颜色。
我跟敖炽戴着墨镜,穿着情侣运动装,鬼鬼祟祟地徘徊在本市某城乡结合部的树丛里。
前头不远处,是个颇大的鱼塘,水质清凉,波纹荡漾,几个工人正在塘边忙碌。
“你们还别不信,我前晚上真看见龙王爷了!”其中一个工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龙王爷?你就吹吧!灌了点马尿你连姓啥都不知道了!咱鱼塘里有龙王爷的话,我家就有七仙女了!”其他工人哄堂大笑。
“骗你们干啥呀!我本来想去塘边方便的,你们猜怎么着,我在水里看到一道好长的光,跟大蛇似的,就那么一闪就没了!”
“滚你的吧,喝多了还敢去塘边撒尿,没淹死你就不错了!有龙王爷也是等你这醉鬼掉下去好吃你呢!”听着这帮人拿龙王爷调侃,敖炽黑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
难得今天不用待在不停,这地方虽然没什么好景致,但也算空气清新,那鱼塘四周还有股说不出的轻灵之气,撇开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不说,我还蛮享受这次特别的郊游。不过敖炽就没我这么好兴致了,这家伙虽然莫名其妙恢复了人形,可头上那两块汤圆似的龙角根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只好戴了棒球帽遮住,害得他路上都喊热。也是,虽然才是五月天,一遇大太阳,却也是灼热难耐。
一直等留到夕阳西下,那些工人们散去,四下再无人迹时,我们才往鱼塘边走去。纸片儿从我背包里探出脑袋瞅了瞅,跳到我肩膀上大大喘了口气:“憋死我了!老板娘还有老板娘她老公,该动手了不?要是天亮前不能把它抓回去,赵公子跟碗千岁真会被那个妖道大卸八块么?”
对,我们今天“郊游”的真正目的,是来抓一条“龙”回不停。
那工人没有眼花,这鱼塘里真的有“龙”。
我入神地盯着水面,敖炽敲了敲我的头,说:“我说过啊,你可别再说这家伙是龙,连心里说都不行!我们东海龙族才是最正统的龙,那些‘饺子’只不过是妖孽,有很多都是需要被清理掉的毒瘤。”
“这个也是毒瘤?”我白了他一眼,看着在晚风中微微荡漾的水面。
敖炽不搭腔,不屑地扭过头,站起身,活动两下筋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安静的人工湖:“我很久没下水跟人打架了,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因为那妖道的威胁才来这里的,那死盔甲和那个洗碗狂跟我没什么交情,我只是见不得我们龙的名声被破坏罢了。”
“了解,为龙的荣耀而战!”我点头,拍他的肩,“下去吧!兄弟们等着你胜利的消息!”
“咦?你不跟我一起下去?”敖炽竖起了眉毛。
“我又不会游泳。”我耸耸肩,“再说了,我前天才烫了头发,不好沾水。”
“你又淹不死!你那头发烫没烫过都一个德性!”敖炽愤愤转过身。
“你确定你不需要氧气瓶什么的?你刚刚恢复不久,我担心…”我好心提醒。
“闭嘴!咱们这么熟,我有过这么弱的时候么!”敖炽冷哼一声,“不消一刻钟,手到擒来!”
“您走好!”我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再不送他走,不知他还要唧唧歪歪多久。
不过龙就是龙啊,哪怕是被踹下水,落水姿势也十分漂亮,一道闪电似的没入水下,竟连水花都没激起几朵,奥运冠军都不及他呀!
“老板娘,不会有问题吧?”纸片儿还是很担心的样子。
“这么担心赵公子他们?”我看着肩膀上这小人儿,笑,“平时可没觉得你跟他们多兄弟情深呀。”
“什么呀!”纸片儿跳着脚说,“他们要有个三长两短,不停里的杂活儿就得我一个人来了!而且工资是肯定不会涨的!”
“哦,你还真了解我。”我点点头,不说话了。
最近,不停的生意一直挺平稳,来住店的有人,有妖,没人妖。我跟敖炽照样打打闹闹,风平浪静地过日子,碗千岁那家伙死赖着不走,看在他洗碗洗得又快又好,做家务又是一把好手的面上,我暂时默许他留在不停工作。
但,昨天夜里,大家的生活都被一个突然杀来的道士搅乱了,可这道士并不是跟碗千岁过不去的那个,大家都不认识。
于是生活片突然就变成了武打片,道士用符咒困住了赵公子跟碗千岁,所幸纸片儿行动灵巧,逃到我身边来,才没变成人质之一。
我看出这道士不是三脚猫,这个人,有真本事,并且对我跟敖炽的底细了如指掌,一开始就没有把我跟他作为攻击对象。千年的树妖加上神威赫赫的龙海龙族,要对付这样的组合,需要的是本事之上的本事。道士显然明白这一点。
“我来做笔交易!”道士胸有成竹,这家伙一点不怕我们。
“抱歉,我这里唯一的交易是住店。”我反感被威胁,我知道这厮对付不了我跟敖炽,但确实可以毁了赵公子跟碗千岁。
“那我就住店。”道士坐下来,放下手里的剑,“但我只住一天,后天天亮之前,如果我们的交易没有成功,这两位的下场必然不好。还有,别对付我,困住他们的符咒只有我活着才能解。”
好淡定的人。
“真是年轻有为。”我笑道。这道士不但年轻,还貌美。
一个长发飘飘穿着时尚的女子,足以颠覆普通人对道士这个职业的传统认知,总觉得所谓道士,要么是三缕长须仙风道骨的老头子,要么是头上顶个馒头、一身玄袍不苟言笑的男女。要不是看到这位使出的是正宗的道家符咒,我只当对方是个身怀异术、游走江湖的另类高手。而敖炽的视线,很长时间都停留在她带来的那把剑上。
“住店付钱,天经地义。”我伸出手去。
“两只妖怪的命还不够?”这女人无赖得紧。
我想捏死她。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历来沉不住气的敖炽却一反常态,要我不要发飙,坐下来,听那家伙怎么说。
这一说,就说了一夜。
然后,今天,我们便来了这鱼塘。
我一边看时间,一边盯着水面,敖炽下水十分钟了,没有任何动静。
“你老公不会淹死了吧?”纸片儿乌鸦嘴地说。
“你死十次他都死不了。”我遗憾地回答:“淹死的龙跟有恐高症的鸟一样稀有。”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动荡起来。须臾之间,水下便有如原子弹爆炸,掀起数十米高的水浪,一团光影循着浪花,破水而出…
1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不动照例坐在水晶宫七号街的蓝珊瑚椅子上,摇头晃脑唱着他最爱的曲子,四周不时冒出的串串水泡也变得很有节奏。
他早就不记得这个暗藏水下的世界属于长江之中的哪片水域了,只知附近的某个渡口挺热闹,热闹了成百上千年,有和尚从那里东渡出国,有文学青年在那儿诗兴大发,有皇帝来度假的,也有女人跳河的。另外,每隔些年头,水面上的世界总会传来隆隆的炮火声。幸而他离水面很远很远,好吃好睡没烦恼。
这个水晶宫小区,早些年也不叫这名字,那时候,能断文识字的居民们聚一起开会,说还是给咱的窝起个名吧,不然搞得自己像无主孤魂,一点归属感都没有,虾兵蟹将蚌壳妹子们一合计,说叫“龙宫”吧,外人听了多威风!没准哪一天大家真能成了龙呼风唤雨呢,但是,有两票反对,一票来自不动,一票来自乌龟老陈。
不动说,这里又没有龙,做人做妖怪都要诚实。
老陈说,我跟不动的意见一样。
鉴于老陈在这里年纪最大,不动长得最帅,大家同意了他们的意见,把龙宫换成了水晶宫,虽然这江河之底没什么瑰丽壮阔的景致,但也是闪闪烁烁,有花有草,有如一块水晶,悄悄躺在世人不知的空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晶宫也与时俱进,扩大成了水晶宫小区,居民们越来越多,但长留下来的很少,那些小鱼小虾见些世面之后,便收拾行李走了。他们说这个地方太小,限制了他们的职业规划,听说只要到了海里,就有机会修炼成龙,如果能去到东海,那就更不得了了!反正,想走的都走了,至于他们是走到了海里还是人类的碗里,那就不清楚了。
不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完全宅在这里一动不动,妖娆的蚌壳妹子们多次邀请他跟她们一起去别的地方旅游,他都拒绝,他只喜欢听她们眉飞色舞地讲述住在黄河深处的白龙有多酷,大西洋氏那些跟外星人沟通的鳗鱼怪有多聪明,总之,热爱旅行的蚌壳妹子们见过的帅男妖越多,不动就显得越土鳖了。他不会耍酷,不会外星语,一点闪光点都没有,终日只在他的椅子上,像世间那些摇着蒲扇乘凉的老头子一样,虚度光阴。
最初,还有人出于对他的敬畏跟崇拜,把外面带回来的礼物送给他,这把蓝珊瑚椅子,就是老早老早时,一个对他颇有意思的龙虾美眉从外海带回来的宝贝,他笑纳了这份礼物,拒绝了龙虾美眉的心,害得龙虾女大哭一场,远嫁他乡。
“你还真拿自己当条龙么!不过是条臭蛟,拽个屁!呸!”龙虾女临走时,指着他的鼻子骂。
“姑娘,祝你新婚快乐,白头偕老。”他笑呵呵地说。
水晶宫众妖之所以崇拜不动,就是因为他是一条蛟,最接近龙的妖怪。
人们常将蛟龙放在一起,其实蛟是蛟,龙是龙,长得虽像,实际却隔着一条草根与贵族的鸿沟。再不济的龙,也有与神媲美的身份,再厉害的蛟,也不过是妖怪的一员。
但,有个说法是,一条蛟只要能吃掉一条龙,便能变成最凶猛的桀龙。桀龙是龙中的异类,拥有的绝不是普通意义上呼风唤雨的能力。不过,吃掉龙有蛟实在少得太可怜,反倒是被龙吃掉的蛟,数之不尽。想当龙,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不动哪里都不去,也从没见他表露出一丁点儿对吃一条龙的渴望,他就乐意留在水晶宫,听妹子们八卦,看老陈练太极,冬去春来,波澜不惊。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不动微闭着眼,手指轻扣着膝盖。
啪!一只绣花鞋砸到他脸上。
“还唱还唱,唱你个死人头!家门口打起来了!”削肩细腰,一身锦绣旗袍的妍媚女子,脚上套着一只绣鞋,气急败坏地跳到他面前。
这女人叫杜十娘,几百年前,从渡口那儿漂来的船上跳了河,为情自杀还抱着满满一箱珠宝,没救回来,肉身喂了鱼,精魄化成了水魅。当时倒是有不少人来打捞,但都不是捞她,只为了她那百宝箱。这女人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想自杀,又悲剧地发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幸而遇到了出来散步的不动和老陈,这才把这落魄大美人带回了水晶宫,虽然妖怪堆里多了一只水魅,但大家并无歧视之意,由得她安心落脚。对于这一点,杜十娘感激和困惑,妖怪尚有容人之心,李甲那死男人却嫌她出身烟花地,区区百两纹银便将她卖给他人。略过杜十娘心路历程不表,这女人在水晶宫里,倒是顺利完成了从怨妇到悍妇的进化。她爱上了旅行,五湖四海到处跑,去的地方越多,越活得像个呛口辣椒。用她的话说,她不是死在李甲这衰男人手里,而是死在头发长见识短。若她还能再当一回人,断不会为了任何人或事放弃自己的性命,超级不值!
“咱不是说好不拿鞋底子招呼人的么。”他把鞋子扒拉下来,俯下身,好脾气地给她穿回去,“打架斗殴不是常事么,值得你这火烧屁股?又是二号街的老鳖兄弟内讧?”
“不是他们!是个道士啊!正跟千魂洞里的那条青蛟斗得你死我活!再打就要打进咱家门儿啦!”她把他拽起来,“赶紧找个地方躲躲呗,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伤及无辜咋办?”
“来了道士啊…”不动远没有她那么惊慌,“我去看看。”
“去不得!打得好厉害!那道士简直不要命了!”杜十娘拽住他,“别忘了,你也是蛟!”
话音未落,整个水底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晃了几下,底层的河沙都被震得翻滚起来,小鱼小虾们吓得钻进了石头缝里。
闻讯而来的老陈,耸起鼻子在水里嗅着,皱了皱他雪白的长眉毛,说:“居然有人敢对那条青蛟动手,不想活了么?它那千魂洞里的白骨,起码有一半儿都是那些道士的。”
“确实有趣啊!得去参观参观。”不动快速地朝水晶宫的大门而去,边走边说:“我赌十个豆沙粽子,道士会赢!”
杜十娘跟老陈面面相觑,这货自己不也是蛟么…
2
左展颜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喉间的血腥味阵阵袭来,身体各个关节都像被拆开了似的,说不出是痛还是麻。
“救得回来不?”
“伤口多得跟人行道似的,挨个缝起来也要老半天呢!哎哎,我的针呢?十娘你帮忙穿一下线,我眼花。”
“好俊的娃!好久没看过这么高素质的道士了。咳,做平面模特也比当道士好啊!可惜了。”
“杜十娘,把你的口水擦一擦,落到伤口会感染的。不过也是,瞧这面如冠玉、宽肩长腿的范儿…”
“你们两个给老夫滚出去!”
左展颜的耳边,不断涌入这些句子,一些人影在面前晃动,看不真切,但味道却十分清楚。
妖气?!左展颜一个激灵,猛睁开眼,正要起身,头上却冷不丁被人重击一下,彻底晕了过去。
他再度醒来时,整个人很是舒服地躺在铺满柔软水草的超大贝壳里,全身伤口已被仔细缝合,一块块灰蓝色的湿泥覆在伤口处,用薄而韧的水藻固定,幽蓝碧绿光华潋滟的河水在周身缓缓而动,讲不出名字的小鱼晃着七彩的尾巴,在一串串水泡里顽皮穿梭。
一道极冷极寒的雪光刷一下横过左展颜尚还迷离的视线——不动站在贝壳床前,利落地抽开一把三尺长剑,啧啧道:“好名贵的桃都剑,原来小可是左家的传人哪。”
左展颜愣了愣,旋即不顾浑身伤口,从贝壳里疾速跳出,一手掐住了不动的脖子,发白的嘴唇微微一动:“妖孽,别拿你的脏手碰它。”
啪!一只鞋底子直接拍到了左展颜头上,杜十娘一手叉腰地骂:“若不是这些妖孽,你这高贵的人类早就淹死了!不就是个道士么!不就长得小白脸么!你还真当自己癞蛤蟆附体水陆两栖呢?”
“你…”左展颜被拍得眼冒金星,扭头怒视她。
“还敢瞪我?”又是一鞋底子,直接拍他脸上。
“唉,好了,再拍就成平底锅了。”老陈慢吞吞地走过来,把一个紫檀木小香炉放在贝壳做的小桌子上,对左展颜道:“这是我从外头捡回来的,是小哥你的东西吧?呃,还装啥气场呀,你如今连条小鱼都杀不了。该换药了。”
左展颜从不动手里拽回他的剑,松开了手,冷冷注视着这三个妖怪:“若让我活着,将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道士跟妖怪,黑白对立,绝无妥协,不能损了我们的名声——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样跟他讲的。
“我本来就不跑的。水晶宫是我的家,我很宅。”不动笑呵呵地说,“老陈说,你的伤很重,起码得修养半个月,安心住下吧。我们喂你吞了辟水珠,你将来出水的时候记得吐出来,不然上了岸会渴死的。”
说罢,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朝左展颜的后脖子上瞟了瞟,笑了笑。左展颜皱眉,却拒绝老陈给他换药,冷冷问:“那只青蛟呢?”
“跑掉了。”不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你刺了它一剑,不过未中要害。反而你浑身是伤,我们要是去晚一步,你真的没命啦!”
左展颜握紧剑柄,什么都没说。
“你似乎并不关心它逃去了哪里呀。”不动看着他的脸,笑道,“这很不像一个拼命斩妖伏魔的道士的风格嘛。”
左展颜出其不意地将剑一抖,露出半截剑刃闪电般抵住了不动的脖子,低声道:“你也是蛟,就算化身人形,我也能闻到你的气味。你信不信我可以先宰了你,再去找你的同党!”
“纠正一下啊,只是同类,不是同党。”不动转着眼珠子,桃都剑的剑刃跟寻常兵器不同,不冷,反而是热的,温度越高,力量越大。曾经,也有一把桃都剑像这样贴着他的脖子,那火焰般的热度,差点烧穿了他的皮肉。他笑笑,用手指弹了弹左展颜的剑,说:“小哥,你的剑太凉了。还是好好歇息吧。”
杜十娘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早叫你别救这白眼狼的,咱们是万恶的妖魅,人家是正义的战士,活该被人割了你的脑袋!”
“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嘛!现在不是时兴和谈么!”胆小的老陈见有人亮了兵器,火速缩回他的壳里,只敢探出小半个脑袋说话。
“听大家的吧,你现在需要的是药品跟休养,不是威胁他人。总得养好了身子,才好拯救他人,继续当地球卫士嘛!”不动觉得脖子上的剑刃有一点点升温。
“拯救他人…”左展颜失神片刻,似在犹豫什么,旋即将剑刃逼得更近,“你,跟我走!”
杜十娘觉得情形不对,正要有所行动时,左展颜不知从哪儿钻出一股异力,扯下脖子上挂的一块黑石坠子朝空中一扔,竟化成一方由金红之气架成的八卦图,光华犀利,杜十娘还未靠近,已被这玩意儿震开了去,连更远处的老陈都被这八卦图的力量波及,哎哟连天地朝后滚出了老远,整个水晶宫都因这八卦的力量微微摇晃起来,鱼虾蟹贝们吓得四散而逃。
约摸两三分钟后,这八卦图才渐渐消失在水中,缓过一口气的杜十娘跟老陈发现,万年宅男妖不动,通过被绑架的方式,离开他多年不曾离开的家。
3
不得不说,绑架者跟人质都太不专业了。
左展颜从挟持他上岸到现在,中途晕了七次。每一次都是不动用自己的灵力把他救醒,然后再被他挟持着继续赶路,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过逃跑。反正到了后来,连左展颜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对妖怪说谢谢的,连个笑脸都不会有,只是再没拿他的剑向着不动。
道士与妖怪的搭配固然奇怪,可在寻常人眼里,他们只是两个外表都很出色的年轻人——一个短发黑衣,冷硬干练,看人的眼神永远充满着防备;一个长发及肩,面色平和,明明还是翩翩少年郎的脸孔,黑发中却已见银白,但仍是不显老,看上去更像个故意把头发染成这般的男人。
刚开始的时候,左展颜因为元气不济,无法飞天遁地,两个人身上又一毛钱都没,万幸他的障眼法还能勉强使用,这才能拿一包心相印纸巾当百元大钞糊弄了别人的眼睛,不但解决了吃饭问题,不顺便租了一辆小越野,沿着荒凉的国道,一路向南边的另一个城市飞驰。
很久没上岸的不动,显然对这种车速十分不适应,一路晕车,吐了八次,然后半死不活地翻着白眼叹道:“我才发现,我一点当人质的觉悟都没有啊。曾经有七次逃跑的机会放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才后悔莫及,人生最痛苦的事…”他看到反光镜里左展颜刀子一样的眼睛,马上更换了抱怨内容,“呃,我说你到底要把我弄哪儿去啊?杜十娘跟老陈不会给我准备赎金的,我自己也不富裕。”
“你不救我,你就什么麻烦都不会有。”左展颜猛一个左转变,不动差点又吐了。
“我知道了,你这个变态道士,喜欢把爱晕车的妖怪抓到车上,用这种方法将其折磨到死!”不动悲恸地拍着大腿道。
左展颜斜睨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妖怪中的奇葩。
过了今年中秋,自己就有一千几百岁了?左展颜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了。好在那紫檀小香炉还在,当年搬家的时起时候,一页观里的东西被同道们瓜分一空,其它人都带了好多东西走,只有他拍拍屁股,带着自己的剑就出了门,要不 这个香炉小巧便携,又是一页道长那老头儿送他的第一件生日礼物,他可能连它都不会要。
每过一年中秋,他都往香炉里扔一个小纸团儿,要知道到底多少岁了,把纸团儿倒出来数数就清楚。可是,数它们干吗?人活得太长,年龄就变得毫无意义,以一个人类的标准来看,他早就是个活生生的老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