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片山坡上的雪,稍微薄一点,一家四口,父母抱着襁褓中的一双儿女,紧紧蜷在地上,结在他们身上的冰,把他们变成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团。
她常常觉得自己还站在最高的地方,在平息的风雪中,安静地俯瞰一切。冷风里飞扬的彩虹色衣裙,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颜色,把生与死的界限,勾勒得特别清晰。
这场梦,通常是在那襁褓中的婴儿,突然睁开不甘心的眼睛时,结束。
她松开攥紧的拳头,在黎明前最后一点黑暗里,睁开眼睛,手心里全是冷汗。农舍外头,老刘家养的公鸡准时打鸣,厨房里,已经飘出热气腾腾的烙饼的味道。
用不了多久,门外就会响起敲门声。老刘的老婆,嗓门跟那只公鸡一样嘹亮:“天音!吃早饭!”
“呀!吃饭了!”这个时候,身体里另一个声音就活跃起来,只要这家伙一出来,她好好的头上,就会冒出两只蠢兮兮的驴耳朵。
该怎么说呢?她,跟“他”,共用一个身体。他们的精魄,纠缠在一起,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了。当她还没有从那个“壳”里出来时,她生命的唯一主题,就是一场深深的睡眠。偶尔会做梦,有时候是那场埋葬一切的风雪;有时候是一座金碧辉煌、漂浮云端的宫殿。
在这场梦境里,她依然穿着彩虹的丝裙,衣袂飘飘,脚踏瑞云,手捧一卷神谕,自碧空之上翩然而降,如瀑长发在身后摆动,莹润碧绿的玉环在纤细的腰肢间叮当作响。等候她的,是人界那一群又一群对神充满期待的人类。他们的虔诚与信任,超乎想象。
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记得自己的职位——天音,将天界各位大神的神谕,传达至人界的女神。
并不是多么技术性的职位,她只需要打扮得光彩照人,拿着诸位神君的神谕,高高在上地降临在人类面前,将神赐给他们的“神谕”,用她的天籁般动听的声音,照本宣科念出去就可以了。神谕的内容千奇百怪,比如,天帝在心情好的时候,会让她去告诉那些正在饥荒里挣扎的人,往哪个方向走就可以找到肥沃的田地;战神会让她去告诉某个部落,他们的敌人将在明天偷袭,要他们做好准备;刑王会让她在一场无法确定凶手的审判中,笃定地宣布谁是真凶;有时候,雍容华贵的天后,会因为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而春风满面,要她去人间某个忠心侍奉天后娘娘的部落里,分发一些仙果,以示恩恤。其实,那些次等的仙果,吃不好人,也吃不死人罢了。可那些人类,常常为了抢夺这些果子,打得头破血流。
总之,人们对天音女神的降临,充满了不可逆转的崇拜。她代表的,就是高不可及的神,她的话,就是不能怀疑、不能反抗的神谕。
不过在天界,她的处境就不那么好了。在诸神眼里,她只是个“传话筒”而已。高坐殿堂的神君们,个个都可以毫不客气地差遣她。她常常刚刚赶回天界,又被派去人界传话。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反正,自诩睿智的神君们,有太多方法,去“整治”这个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世界。
天帝的神谕,只会告诉那些忠心侍奉他的人。不相信他的,即便饿殍万里,他也拒绝指引他们哪里有生机。至于战神,他越来越沉迷于他自己的棋盘,正义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每一场战役的输赢,要由他来决定。所谓的神谕,就是这样的东西。
有几次,她也试着对神君们做出一些建议,可是,收到的回应永远是:“我说的就是真理。小小一个天音,你懂什么?”
她懂什么?她能记住天界万书阁里每一本书的内容,这些平日里都没什么人会去看的书里,藏了太多宇宙的秘密。她早就能够从土地的模样判断它是否肥沃,制造四季与风雪雷电的方法也一看就会,她偷偷造出的宝剑,比战神自己铸造的更锋利。
可是,一切都只是偷偷的。她的聪颖与力量,被限制在她的职位里。
只有地音那个家伙,对自己好一点。那个浑身都是耳朵,长得像头熊的家伙,每隔一年才会上天界一次,向诸神汇报他在人界听到的各种声音,好的,或者不好的。
她跟地音,一年能见一次。他们是天界之中,唯一能平等交流的朋友。
她知道地音的聪慧不在任何一个神君之下。这一点,他们很相似。只是地音总有些自卑,以泥土为食的他,从来没有获准出席天界的任何一场宴席。他们嫌他有点脏。
她与地音的最后一次碰面,他说:“人界越来越混乱了。天界也是。什么都在改变。”
她没说话,目送他走出天门的门槛。
当这个宇宙,有了神与人的区分,天界与人间的界限之后,似乎并没有按照它应该有的轨迹运行。地音说得没错,“混乱”的气味,越来越浓重。
那一天,她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在兵荒马乱、尘土飞扬的人间,突然想,本不该是这个样子吧。那群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神哪,都干了些什么?
她的双脚,踩在了一堆血流成河的尸骸中,里头的孩子,至死都没闭上眼睛。战争与贫瘠,什么时候变成了人界的主题?
血腥与黄沙,在狂风里交织,迷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的情景,过往的记忆,被强制平息的怒气与不甘,突然挣脱了锁链,野兽般冲向她的干涸的心脏。
她只记得,时间停顿了一会儿,天空也黑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像是死去了一会儿,又活了过来。
天界确实混乱了。天帝终日躲在他的寝宫里,拒绝见任何人。他的老婆也不再着迷于梳妆打扮,成天带着她的手下,不知在人界忙些什么。只听说,她去过的地方,死了不少容貌俊俏的女子。
她拒绝再为任何一个天神工作,指着战神的鼻子,轻蔑地说:“你的智慧,不及我万分之一。”
愤怒的战神,自然不会忍受这样的评价。他们打了一架,两败俱伤,堂堂战神,没能占到小小天音的便宜。
“你也不过如此。”她捂住伤口,胸中的那头野兽却分外得意,也越来越膨大。
她不再按照他人的意愿当一个传话筒,现在,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神,她来告诉人类要往哪个方向走,她来判断谁是谁非谁该死。她的话,就是绝对的真理。因为,她相信她的智慧,也坚信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聪明。
她越发地享受人类对她的臣服与信仰,到后来,当有人对她表示怀疑的时候,她涌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掉这个人。
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不会有问题。任何的怀疑,都是死罪。
直到,那个无辜的部落,因为她的一席话,所有人,被永远埋在冰雪之下。
她在这个部落里,享受了最崇高的待遇。因为当初是她,指引这个贫瘠的部落迁移到了这里。如今,他们的生活里,水草丰茂,牛马成群,衣食不愁。所有人都真诚地崇拜她。而她,也将这个山脚下的部落,当成了自己在人界的一座宫殿,标志着她的伟大与明智的地方。
所以那个瞎眼的祭司老头真该死啊,说什么他能听懂动物的话,不久之后,这里会有一场大风雪,必须尽快搬走。
笑话呀,她选的地方,怎么可能有这种问题出现?一个瞎眼的老头,能够比一个天神更厉害吗?
她下令砍掉祭司的头,安抚了一场小小的骚动。然后,她舒心地去了另一个地方,做另一场战争的裁判。
几天之后,等她回到山脚,她的“宫殿”,已经成为了一场永久的噩梦。
不行啊,怎么能是这样的结果?她是从来没有失误过的天神哪!不能原谅……
在雪地里呆了三天,她心中的兽开始愤怒地咆哮,她变成了一头真正的野兽,冲到世间任何一个地方,抓住任何一个人,都会问:“你回答我,我是不是世上最厉害的神?”
所有吓得直摇头或者说不知道的人,都被她撕成了两截。
不知从几时起,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开始惊恐地大喊“妖怪!”那些曾经崇拜她的人,吓得四散奔逃。
她依然重复着她的问题与杀戮,却再不敢看自己的模样。所有能映出她身影的东西,她都离得远远的。她的头,也越来越疼,里面好像被石头胀满了一样,再没有任何空隙。
直到那个满月的夜晚,手中沾满鲜血的她,孤独地站在一片废墟中喘息,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轻轻摁住了她的肩膀。
“跟我走吧。你需要一场睡眠,与一个朋友。”
回头,她的眼中,只有一片模糊,陌生的人影,化在月色之下,荡漾成一片清凉的颜色。
而这种清凉又有温度的感觉,也瞬间包裹住了她。心变得异常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杀伐……好沉,好舒服的一场睡眠。
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她停在了一片虚无又实在的颜色里,淡淡的绿色,淡淡的红色,像春天里,开出的第一朵桃花。
一阵奇异的动静,忽然惊走了她的困倦。她缓缓睁开眼,一头白色的,头上有一撮红毛的驴子出现在视野之中,傻乎乎地跑过来,跟自己撞了个满怀。
这便是她,与九十八第一次的相见。
7
过了好久,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被封印了,还是被封印在一块住着头蠢驴子的翠色石头里。
被封印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难受。以前,她见过一些被天神封印的妖怪,每一个都生不如死。可封印她的人,似乎并不是为了让她难受。
石头里的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又很小。她心情好的时候,这片虚无的疆界里,能生出模模糊糊的风景,山水或者亭台,有时又会是一片缀满花朵的草原;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切都会消失,只会不断地飘雪。
这只驴子,就是这个封印世界里,唯一与她为伴的活物了。
起初,她根本不屑于跟一只驴子对话。可这只驴子显然是个话唠,把自己的来历,桃源里的生活,一股脑都跟她说了。
这头驴子没有任何抓狂的时候,就算被她冷眼相向,也能自得其乐。他能在这片虚无的封印世界里,栽出一片桃树,每天浇水照料,等它们开花结果。然后将桃树上结出来的奇怪浆果,送给她吃。还告诉她,没有“长满”的浆果才最好吃。
慢慢地,她被这只简单又勤劳的驴子感染了,也愿意与他聊一聊天,并吃下他种出来的浆果。不管这些桃树与果子,是真实还是幻觉,味道却是真的不错。每个果子的味道,都不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她终于主动跟九十八说话了。
“起初我也不明白。后来,老师跟我说,长满的浆果,因为‘满了’,所以不可能再塞进任何新的东西,也意味着再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可能。”九十八嚼着浆果,“恰恰是这些没有长满的,半熟的浆果,反而有足够的空间吸纳更多的阳光与月色,春风与晨露,味道自然更加鲜活迷人了。”
她仔细地舔了舔唇角余留的果汁,淡淡的甜,与醇美的香,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满”与“不满”的果子,原来差别会这么大。
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的生活,会搞得那么糟糕了。
“唉,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很担心呢。”九十八的驴脸上,第一次露出担忧的表情,“这么些年,我都没机会跟人讲。”
“我不是人么!讲啊!”
“你不是天神嘛!”九十八嘎嘎一笑。
“我没资格做神。”她坦然道,旋即瞪了他一眼,“讲!”
“其实就是桃源里藏着的法宝啦。”九十八吸了吸鼻子,“老师最后一次来门槛看我的时候,他说永萃被逐出桃源的原因,是他偷吃了藏书馆里的三个‘智果’。”
“智果?蕴藏了宇宙中所有智慧的智果?”
九十八摇头:“其实,那根本不是智果,是愚果。”
她一愣:“愚果是什么?你把我弄糊涂了。”
“让人变蠢的果子呀。”九十八甩了甩尾巴,叹了口气。
“他后来变蠢了?”
“满了,自然就蠢了。”九十八眨眨眼睛,“老师说,永萃会为这件事,在人界付出三世代价。”
“三世代价?”
“吃了愚果的家伙,会在人界转生三世,每一世的人生,都注定会因为‘太满’而遭逢巨大失败,不管他曾经有多么聪明过人,风光无限。而且,愚果的力量,会随着他每一次的转生而增加,到了第三世的时候,就会变成一种藏在他体内的传染病,像妖魔一样,甚至影响到身边那些有同样毛病的人。”九十八如是道。
“你意思是,那些同样‘很满’的人?”
“是。那可能会很麻烦。也许会像从前的你那样,失去理智与善良,仗恃着自己高于他人的‘智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干出可怕的事情。”九十八深吸了一口气,“可惜我不能离开这里,不然,我是应该帮永萃取出愚果的。如今也不知外头是什么时候,永萃如何了。”
她想了想,问他:“如果能出去,你要怎么帮那个永萃?”
“用智果啊。”九十八脱口而出。
“真有智果这种东西?”她不太相信。
九十八笑笑:“到处都是。你吃的就是啊。”
“我没觉得自己聪明了啊。”她白了他一眼。
“你能喜欢上那些没长满的果子,这就是最大的智慧了。”九十八又嘎嘎一笑。
总之,这一次的谈话,在友好的氛围中结束。她也答应九十八,如果将来他们能离开这个封印,她会帮他找回那个倒霉的、转生三世的家伙。
8
“咱们要不要跟老刘夫妇道个别呢?”天音坐在窗前,戴上帽子。
“先吃了再说嘛!”九十八撅撅嘴,“我饿死了!”
“好吧。吃了再说。”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妥协了。
这样的情景,是她跟九十八都没想到的。
几天前,本来还好好待在封印里大吃果子的他们,突然听到四周传来阵阵碎裂的声音,他们这个空间的天与地,像是要崩塌掉一般。
结果,真塌掉了……无数光线从他们身边飞出,山水、草原、桃树,他们构建在这里的全部,都被分割成了碎片,包括他们自己,也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被一股力量重重抛向高空。
醒来时,天音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农舍的床上,盖着有点脏兮兮的棉被。面前,农夫老刘跟他的老婆,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根据老刘夫妇的说法,是他们再耕田时,发现了赤身裸体昏倒在田埂旁边的天音。天寒地冻的,他们怕她冻死,就给救回家来了。
天音没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可事实就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封印消失了。她以本来的模样,回到了已经过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人界。
九十八的精魄,则停在了她的身体里,一个身体,两个灵魂的后果,就是天音必须时时小心那对会突然冒出来的驴耳朵。最高兴的,当然还是九十八。他对这个真实的人界充满新鲜与好奇。在老刘家修养的这段时间,他从不拿他们当无知农民,不但把老刘那一身耕田种菜的本事都给学下来,连老刘老婆烙大饼的本领也虚心求教,搞得老两口心花怒放,连声说从没见过这么谦和又聪明的姑娘。
刚开始时,天音还是有些排斥的,曾经的天神,与一对连大字都不识的农村夫妇为伍,未免不妥。又一次,她问征用了她的身体忙着烙大饼的九十八:“你学这些有用么?”
“任何地方,都能学到东西。反正我还没‘长满’呢。”九十八流着口水望着锅里的饼子。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老刘夫妇丰收的菜园,在一场小雨后越发翠绿可爱,生机勃勃;看到老刘拿买菜的钱给老婆买了一件新棉袄,乐得她合不拢嘴;看到村里的小孩幸福地啃着九十八烙出来的大饼时。她突然觉得,世上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价值。而这个价值,并不因他是大字不识的农夫,还是锦衣玉食的皇帝,而有任何高低之分。
从那天之后,她也跟着九十八一起,学着往菜地里浇水施肥,不亦乐乎。
不过,他们俩,谁也没有忘记“愚果”的事。
九十八说,只要他吃饱了饭,努力的闻,会闻到愚果跟永萃的味道,不论他转生到了哪里,变成了什么。
今天,他们与老刘夫妇道别的原因,就是九十八说,他知道了永萃的下落。
9
这不是一场让人轻松的旅行。
当他们赶到那个叫作长平的地方时,等候他们的,只有赵国大败,数十万降军被秦军全部坑杀的事实。
他们的首领,那个叫赵括的男人,只剩一具万箭穿身、死不瞑目的尸体。
“你确定是他?”天音问道。
她虽已不是天神,又被封印多年,可仍有部分神力,带着九十八潜入战场而不被人发现,不难。她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九十八所说的,第一世的永萃,真是眼前这血肉模糊的男人?
“我不会认错永萃的味道。”他捧起这男人僵硬的右手,看着手背上那一道鲜红色的胎记道,“老师说,一世一笔。三世一到,俱归虚无。”
天音没说话。这个传说中纸上谈兵、目中无人的“天才”,到临死一刻,也没有松开手里那把自负的利剑。
九十八伸出手,在他打的头上拍了三下。
一个白里透红、鹌鹑蛋大小的果子,从赵括的嘴里跳出来,滚到一旁。
一块大石被九十八抓在手里,他照准那果子,狠狠拍下去。“噗”一声响,四分五裂的果肉里,黑黑的果汁远不如他喷出来,须臾间便整个化成一摊灰烬,随风而散。
“再被人误食就不好了。”九十八眨眨眼。
无名的荒野,黄昏的蒿草随风摆动,九十八将最后一捧土,堆到一座无名的新坟上。
天音觉得,蠢驴的心,有一点悲伤。
“他不算是个坏人吧?”九十八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坟,自问自答,“应该不是。”
“走吧。”天音转过身。
夕阳如血,老鸦掠过,延伸向远方的小路上,天音与九十八都没怎么讲话。沿途听到的,都是对赵括的指责乃至咒骂。九十八默默地听着,越走越快。
有些事,只能就这样远远抛在后头吧。
可天音知道,这头驴子,不想让这样的事件再重演一次。
但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时间的指针往后转了上千年,这世界进入了全新的格局,但天音与九十八,还是原来那模样。九十八乐意向世上任何一个人学习,他总说自己还没有“满”,这个世界让他佩服的人有太多太多。厨师、钟表匠、画家、律师——他跟天音,几乎做遍了世上大部分的职业。他们的聪慧与谦和,让一切都变得顺利。
那一年,他们还想方设法混入了法兰西的军队,认真地写了一封信,放到了法兰西皇帝的书桌上。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希望这高高在上、狂妄自负的男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稍微停一停,试试听取那些被认为“远不如他”的人的意见。
不过,信被当成个笑话,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男人,在那雨过天晴的清晨,看着窗外的景色,笃定地对他的手下说:“等着瞧吧,这一次的胜利,至少是百分之九十。”
可惜,滑铁卢的全军覆没,将这个“法兰西历史上唯一的男人”,永久送到了荒凉的圣赫勒拿岛。
六年之后,当九十八用同样的方法,在一具冰凉的尸体旁,砸烂了第二颗愚果时,他对天音说:“下一世,最后一次,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改变一些东西?”
取出愚果,只有两个方法,死亡,或者觉悟。
可天音觉得,觉悟比死亡,难太多了。不然世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没有食用愚果,却依然愚蠢的人呢。
不是人人都能有她这般运气,遇到一个温柔的封印,以及一头爱吃没“长满”的浆果的驴子。
10
“第三世,是司徒优?”听完了天音的回忆,我皱起了眉头。
要么死亡,要么觉悟……
天音点点头:“当我们找到第三世的永萃,也就是司徒优的时候,他已是桃源高中里,最天才的高中生了。而他体内的愚果的力量,不但将被他的自负不断膨胀,还感染了他身边的不少同学。进入桃源高中的孩子,个个都天资聪颖,因为自小就各种优秀,所以多收有些要高于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如此一来,就太容易被已经妖魔化的愚果操纵,变得人格扭曲,连亲人朋友都丝毫不放在心上,只对司徒优唯命是从。”
我想了想,说:“司徒优,将这个学校变成了他自己理想中的‘桃源’?”
“对。”天音有些无奈,“我以转学生的身份来到这里时,这个学校,已经变成了一座监狱。在愚果的魔咒中越陷越深的司徒优,大概在从半年期,暗中集合了七八个他认为最有用的学生,组成了一个团队,研究并制造一种叫波尔西的玩意儿。”
“波尔西?”
“他最喜欢读的一本童话,仙女将蠢人变成了米粒儿,锁在箱子里,永远不让他们出来破坏这个世界。那个仙女的名字,就叫波尔西。”天音顿了顿,“也就是能将人体瞬间缩小的生化制剂。将之放置到特制的发射器中释放力量,也就是刚刚照射到我们的红光……”
“他将发射器安装到顶灯里?”我不禁问道,“这个学校里还有多少发射器?他纠集这么多同党高这些事,学校方面都毫不知情?” “起初是偷偷进行的。司徒优利用学校的实验室里的资源,在一个月前制造出了第一瓶波尔西。”她的脸色变得严峻,“这家伙,居然拿学校的老师当试验品。他说,反正这些老师本来就教不了他什么了,干脆用来实验波尔西的效果。学校里的老师总共就十来个,全部中招……不仅是老师,他还私自制定了一周一次的测验,每个班级的最后三名,也将作为试验品。最可怕的,是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是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干的,并以此威胁,在之后的一个月中,大家都不准离开学校,如果家人问起,就说学校在封闭训练。否则,他们将全部充作试验品。”
“为什么要让大家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正常读书的样子?”我问道,“难道他还有别的计划?”
“他希望能用他的方法从这个尖子生最多的学校里,继续‘提拔’队员,他需要利用更多崇拜他的人,跟他一起完成更宏大的目标。”天音深吸了口气,“他的团队,现在最迫切的课题,是如何让波尔西在水中无损溶解。”
我的心下一惊:“他想把这个鬼东西,放进水源里?”
“利用发射器来催化波尔西,影响范围是很有限的。利用水源,能让波尔西祸害到的范围,以千万倍计。”天音基本肯定,“我以转学生的身份,在一年前混进桃源高中,调查了他很久。并且还想方设法用我的聪明与才能引起司徒优的注意,让他也将我吸纳进这个团队。在知道他的水源计划之后,我赶在他们成功之前,偷走了制造波尔西的配方与所有数据,暂时阻止了他们的实验,并以此为交换,让他将那些老师跟学生放出来并回复原样。”
“如果他那么容易屈服,就不是司徒优了。”我的心情有点沉重。
三世一到,俱归虚无。要取出愚果,要么是司徒优悬崖勒马,从愚果的邪力中觉悟过来,要么就是像他前两世那样,在生命终结时才能挣脱这个魔咒。前两世,他虽然自负,但尚算正常,天音他们不出手主动结果他的性命也在情理之中。但现在,到了第三世,愚果的力量扭曲妖化,司徒优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人,而且他的波尔西已经箭在弦上,不杀他,这个可怕的“天才”是绝对不会放弃他疯狂的目标的……难怪九十八一直都在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