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的故事说完了。现在,你能为我解答问题了么?”
春炉已穿好了衣裳,桌上的茶,也早凉了。
“你说,为何上天要赐给人类两只眼睛?”我笑着反问。
春炉摇头:“也许是为了好看。”
“两只眼,一只拿来看到,一只拿来欣赏。”我顿了顿,看看身边那木头般的男人,“如果被遮住一只,你说会怎样?”
春炉看着我:“这跟我不能修成人身有什么关系?”
“不能欣赏他人的长处,意味着无法进步。”我站起身,直视着春炉看似无辜的眼睛,“修炼本身,也是追求进步的过程。你从未进步过,又如何修成人身。”
我手掌一挥,一道火光飞出,瞬间将春炉的“哥哥”包裹其中。
春炉一声惊叫,想扑过来,却被我挡住。
须臾间,好好一副皮相燃烧殆尽,露出的,不过是一堆捏成人形的黏土。
“还想自欺欺人到几时?”我冷冷道,“你连自己都无法完整,拿什么去完整别人?或者你以为这样做,就代表宋逸还在你身边么?失败者!”
春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右眼上的胎记越发鲜红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秀气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一个长发女人,一眼睁开,一眼紧闭,赤裸着身体,从春炉的右肩上钻出来,一只苍白的手,端端遮在春炉的右眼上。
是这个了,从我一见到春炉时便看到的那个一直紧贴在她背后,若有若无的影子。
深藏于他人体内的妖物,总得需要些极端的情绪,比如愤怒,才能将其引出宿主身体。这种技术活,我这样的老妖怪最擅长了。
“你也有嫉妒的时候啊,我看到你的心里,有个女人的影子,她与你,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那妖物尖声尖气的笑。
“可我没有恨过她,也没有除之而后快的疯狂。”我笑,“可能这就是我为什么长得比你好看的原因。”
“你不该来这里!”它咬牙切齿。
一阵异动从脚下传来,整个房间开始摇晃。我并没有十全的把握降服这妖怪,但实在不能再看着这种制造妒忌的邪物四处作恶了。看看石尤村那些人,老宋、老宋老婆、黑姑娘,几乎每个人,肩膀上都站着一个邪笑的小人,一只手遮住了他们的右眼。
老宋对外界新事物的排斥,真因为他觉得那些东西侮辱了老祖宗的手艺?
不过是妒忌。自己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却从未想过改变,出了固执地妒忌,什么都不做。
老宋老婆与黑姑娘等一帮人可以毫不犹豫拿我当祭品,真是为了帮玉清嫂找回她的儿子么?
不过是妒忌。她们剩下的那一只只知妒忌的眼睛,如何能忍受一个比她们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女人。拿她当祭品,一举两得。
“该来不该来,不由你说了算。”我看着它,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一路向北,石头没找到,先得打一架。这家伙打算怎么对付哦呢?借用春炉的力量,把我也变成个兵马俑?
“我好不容易找个栖身之处,这妮子却无端端将你招来!你须知道,这好人不是人人当得的!”
砖头灰土什么的,从头顶簌簌落下,四面墙壁左右摇晃,我就像站在一个快要崩塌的世界里,稍不留神便万劫不复。
只听“啪啦”一声响,一个灰乎乎的玩意儿从柜子顶上被摇落下来,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我搭眼一看,是个猪形的陶制钱罐,一堆锈蚀的古钱从里头散落出来,古钱之下,露出一片刻着文字的竹简。
这时,女怪物一声尖啸,操纵着春炉,黑发在她背后展开成一片凶恶的海洋,一鼓作气朝我扑了过来。
就在我集中精神准备出手迎敌的瞬间,一道雪光自她背后闪过,一把刻着奇特纹路的半透明长剑凌空劈下。混乱之中,仿佛有个什么动物,貌似一只赤红的狐狸,从那剑锋上跑出来,一口咬住了女怪物的脖子。
这个,这么简单就被收拾掉了?我眼睁睁看着那红狐狸将女怪物拖出春炉的身体,一口吞下去。再一眨眼,怪物没了,狐狸也没了,眼前只留一个昏迷的春炉,一个发散着淡淡光芒的、晶莹如玉的“鸽子蛋”,还有一个正将那长剑化作一道白色细光,收进一个外头写着“牙签盒”的圆瓶子里的男人——那个面瘫的文艺青年!
等等,先别管他,这鸽子蛋……不是青珀吗?!跟之前从有屈体内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连上头的裂纹看起来都差不多!
我冲上去拿,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我的。”面瘫文艺男淡淡道,拿了个布袋子出来,不客气地将青珀装进去。
“给我!”我急了,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我不抢你的东西,也请你不要抢我的东西。”他非常礼貌,礼貌得连我都觉得是我对不起他,可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能给他呢!
我拦在门口,拿出平日欺压帮工的气焰道:“要拿走它,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望着即将破晓的天空:“警察快来了,你愿意留下指证扔你下河的女人,我不反对。你有车,若愿意捎带我一段路,我也不反对。”
他拿了东西却不急于甩掉我,反而还要我捎带他一段路程?
“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名字混哪儿的?”我仍然挡住他的去路。
“你可以叫我甲乙。”他扶了扶墨镜,“从有间道观里来的。”
“道士?”我又将这小子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有间道观?那间?”
“道观的名字,就叫有间道观。”
好一个馒头黑线的名字,不管是道观还是他自己的。
这小子如果是个道士,一切就好解释了。
“你该知道我是个妖怪。坐我的顺风车不是很奇怪么?”我斜睨着他,妖怪与道士,自古不两立,“还是你打算趁我注意力分散时,拿我试你的剑?”
“你还不是我的目标。”他低头看定我,墨镜里是我挂满问号的脸,“可以走了么?”
几声鸡啼,天空亮起一个角,灰白的山路上,远远传来警笛的声音。
我的目光落在春炉身上:“把她也带走!”
不等他回应,我又折回屋里,将那自钱罐里掉出的竹简拿起来,快速瞄了一遍,愣了愣。
14
我的车驶出石尤村,另寻了条新路前行,直到绕到妒津的对岸,才停下。
天已大亮,似乎不会是晴天,灰白的云层叠在还未醒来的慵懒河水上。
“你对老宋他们做了什么?”我问安坐一旁的甲乙。
“帮他们找出真相。”甲乙一动不动地说。
“你找到那玉清嫂的儿子了么?”我清楚记得这神棍当时说的话做的事,“而且你对他们拿我当祭品这件事居然无动于衷!”
“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不是吗?”他答非所问,“那妇人的儿子,找到了。”
“真在河里?”
“对。”
“不关石尤奶奶的事儿吧。”
“关老宋老婆的事儿。”他的平静,根本不像是在谈论生死大事,“是她趁人不备,将那青年推进河里淹死的。”
“貌似亲姐妹,事实上早已满腹妒恨。自家儿子是个傻子,人家儿子眼见着就成了金凤凰。”我冷笑。
“肩膀上站个小人的人,很好玩。”甲乙转了个身,不多时便传来香甜的呼噜声。
他连这个都看见了。
“你怎么知道真相的?”
“那是我讨生活的法宝,不可说。”
我“哼”了一声,下车钻进后车厢。春炉已经醒了,缩在车厢一角,怔怔地看着我,白净的脸上,再没有那讨厌的胎印。
“醒了?”
“你说,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进步?”她缓缓问。
她还记得我的话。
“对。不过不能全怪你。那遮住你眼睛的妖怪,将你的心性弄坏了。”我如是道。
虽然我不知这个遮人眼睛,将人性中的“妒性”强化乃至恶化的妖怪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我发现它跟那只有屈的“行事方式”差不多,都是借用“宿主”的身体作恶,而它们选择的宿主,都具备了与它们相似的特点,绝望的有屈选择绝望的敖泽为宿主,而这个妖怪,选择的则是心生妒忌的春炉。
“我身体里有妖怪?”春炉很茫然。
“现在没了。”我看着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春炉摇头:“我以为那些事,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偶尔也觉得因我而死的人很无辜,也想过停下制作那些陶人,可就是忍不住。包括……”她停了很久,眼里突然泛起泪光,“包括将阿芷姐姐封进人俑时,我想过要住手,可我停不下来,觉得一定要这样做我才能幸福。我没想到,哥哥他还是扔下了我。我带走他的尸体,用我的方法将他做成‘活俑’,这样,就像他还在我身边。我多想将我与他都变成真正的人。抱着这样的念头,过了两千年……可到头来,一无所获。当年若不是我妒忌阿芷姐姐……”
她捂住脸,呜呜哭泣。
“离开石尤村,另找地方,重新修炼吧。”我郑重对她说。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诧异地看着我:“你不打算毁掉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虽看不出你是妖怪,可我感觉你是能帮我解惑,也是能‘终止’我的人。”
“我没想到你会将你与宋逸的故事全部讲给我听。”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中堵得慌,一定要将这些事说出来。两千年了,我无法将这些事讲给任何人听。唯独面对你……”
“不用解释。我会遇见你,大约也是注定的事。”我打断了她,从包里摸出那根竹简,递给她,“拿着它走吧,这是藏在宋逸的钱罐里的东西。永远不要去妒忌别人的才华或者幸福,有两只眼睛,才能修炼成人。记住,如果有人走到你前面,那么总有他超过你的道理。”
春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看那根竹简,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竹简上,刻着一行字——为我们最爱的春炉预备的嫁妆。
宋逸与阿芷的世界,从来不是只有两个人。
?尾声?
我将一罐浮生茶送给了春炉。
“我没有味觉。”她摇头,“给我也是浪费。我不是会品茶的人。”
“等你有味觉的时候再喝。也许那一天来得会稍微晚一点。”我将瓷罐塞进她手里,眨眨眼,“如果那一天你还记得我,就来不停找我。”
“不停?”
“我是树妖老板娘,不管我开什么店,那家店的店名,一定都叫不停。”我笑,“只要你不太笨,一定找得到。”
“好。”春炉讷讷地点头。
“那就再见了。”
“再见。”
我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小小的春炉站在路边,她身后那条妒津,潺潺而动。
我真讨厌这条河的名字啊,改名吧,叫树妖河也好啊。
等等,旁边这个人谁死了么?我眼珠一转,偷瞄了他的包一眼,如果这个时候下手把青珀拿回来……
“你知道你手中的那块石头,叫什么名字么?”
他突然开口,吓我一跳,这厮的运作模式切换好快。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块石头?”我问。
“我会看,会闻,会感觉。”他答了等于没答,“你还没回答我。”
“我怎么知道,石头又不会说话。”我白了他一眼。
“你那块,叫绝里花。我这块,叫绡狐眼。”他缓缓道,“绝里花,是绝命沙洲里的石头,在那片高温炽热没有水的地方,没有任何生命存活,但偏偏有这种石头,能在一片绝望中开出花来。所以,这种石头,意味着珍贵的‘希望’。”
绝里花……我闻所未闻,可听来又不像是无责任的瞎编。
“绡狐眼呢?”
“能制服妒忌的是什么?”
“自然是欣赏。”
“绡狐眼的故事,我睡醒再告诉你。”
“你……好,老宋那帮人如何了?”
“警察会处理。”
好吧,我想,今后老宋他们的肩膀上,再不会有一个小人遮住他们的眼睛,但,他们仍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毕竟,当初是他们允许这小人进“门”的。
天气好了起来,阳光洒在我脏兮兮的车顶上,旁边一个打扮很潮的臭道士鼾声不断。
唉,我的不停茶叶店,第一笔生意就是大赠送,下一次一定要把钱赚回来!还有这个甲乙君,他都不说他要上哪儿,等等,我自己又要上哪儿呢?
不管了,往前吧。
渐渐地,路越走越宽,太阳越来越大,什么妒津,什么石尤村,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不记得哪部电影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当好朋友考试不及格的时候,你不好受;可是当好朋友拿了第一名时,你更不好受。
当你们有类似想法时,不妨摸摸自己的右肩,看看上头是不是站了个小人,正用它的手遮住你的眼睛。如果有,请狠狠赶走它。
这是差点被人当成祭品扔到河里的老板娘的忠告。
第二章 千机
?楔子?
我亲爱的未知:
在天与地都还没有分得那么清楚的时候,神秘的西溟幽海千羽崖下第一百零八个洞窟里,住着一种数量不多的狐。它们不是众多言情小说家笔下优雅的白狐狸,能变幻成各种惹人眼球的俊男美人,演出纠纠缠缠的爱恨——它们丑,是真丑!一身深浅不一的红毛,像被染坏了的红绡,天生只有一只耳,三条腿,就算化成人形,也只能是人类中最丑的一种。
在一些知晓它们来历的高人记载中,这种狐,被称为“绡狐”,其实是极美的名字。总得是你喜欢的,你才愿意将美好的称谓给它。高人们没有给丑狐狸一个丑名字的原因,在于他们自己也是喜欢这种狐的。因为,它们不像别的狐妖,习惯了聪明过头、算计太多、心细如针。它们丑,却欣赏世上一切美好之物,真诚地欣赏,毫无妒心。即便变成世上一个丑人,被诸多人嫌弃打击,也还是我行我素,会为了照料欣赏的人,不眠不休,鞠躬尽瘁;会为了一朵喜欢的路边小花不被踩坏,用身体去挡住醉汉踢来的大脚;会为了学会做一件漂亮衣裳,忍受裁缝师傅与旁人无数的嘲讽。
但不管怎样,它们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欣赏,对自己能来到这个世间看到无数比自己美丽的人与物,充满感恩与喜爱。它们的一双眼睛,恰恰是透明没有颜色的,容不下任何妒忌与邪念。当绡狐的生命结束时,它们的身躯会化成一道火焰,在绚烂中归于虚无,但那一双眼睛,会化成无色透明的石头。极似如今你我在珠宝店中看到的,毫无瑕疵的白水晶,遗落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
这样的石头,便是“绡狐眼”。
如同代表了“希望”的“绝里花”,欣赏——是绡狐眼唯一的“石语”。
虽然妈妈不太可能像那些高人一样得到这些本身就是一段传奇的神石,可妈妈有不少金子,可以走遍世界,为你寻来差不多的替代品。如果你愿意,那么你一岁的生日时,妈妈送你一块会开花的化石,这个可能得妈妈自己来DIY,用一块恐龙化石来替代好不好?等你两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你一块打磨得像狐狸眼睛的白水晶,做成纽扣,缝在你的小衣服上?
总之,未知,心存希望与欣赏,是妈妈对你最大的寄望。有了这两样珍宝,你的路,才不至于太难走。
这是你跟妈妈第一次一起旅行,前面的路有多远,多难,妈妈也不太清楚。但妈妈很高兴,因为任何时候,都不再有孤独感。而你也是走运的,还未出世,便已踏上旅程。世间因缘,浮生万物,在你尚未睁开眼睛时,已然走入你的灵魂——原谅妈妈偶尔也文青一下吧,毕竟,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
另外,我们一起来感谢但也鄙视那个叫甲乙的道士叔叔吧,他告诉了妈妈关于这些石头的故事,但却死也不肯交出那块“绡狐眼”。虽然这个道士叔叔长得很体面,一点也不像道士,但妈妈无数次想趁他睡着的时候捏死他……
我在写信,未知,是我给肚子里那个家伙起的名字,好吧,只是代号,他或者她,目前尚是未知数。
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想写这样的信,也许旅途无聊,也许是某种被称为“母性”的情绪在作怪?反正,键盘永远不能代替纸笔,有些事,总要白纸黑字亲手记下来,才更显意义。
绝里花,绡狐眼,都是我闻所未闻的存在。
我判断,甲乙编故事的可能性很小。因为我确实亲眼目睹了那块自春炉身上而来的青珀,在翌日褪去了外头那层“玉壳”,变成一块圆润剔透、纯净无色的“白水晶”。没错,就跟我再珠宝店里见到的那些品相极好的白水晶一模一样。我很想将这块绡狐眼拿过来仔细看看,可那个白吃白喝白搭车的甲乙,愣不许我碰一下。
我也试过趁甲乙打瞌睡之机下手窃石,万没想到这厮竟在石头上下了可耻的整蛊咒。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们,道行千年的老板娘居然被这小子算计了——中咒的后果是,我整个人无法控制地跳下车,站在某小镇的街道上,跟每个经过的路人说了十次我爱你,足足持续十分钟,不分男女,愣是将那些淳朴的小镇居民吓得撒腿就跑,以为看到了传说中的女流氓。
等我气急败坏回到车上,醒过来的甲乙只淡淡说了句:“不是你的不能碰,碰了会出事。”
内伤!这种无力感太锥心了!
此刻,已是严寒的末尾,万物看到了希望,路边的新绿已在偷偷蔓延。多好的时光,可我旁边却多了这么个道士!他眼睛永远藏在墨镜下,不分昼夜;他的嘴被口香糖黏住,永远问不出为什么,连他要去哪儿都不肯讲,每天除了跟着我吃喝之外,便是无穷无尽地打瞌睡,他睡觉永远是坐着,就靠在副驾驶位上。
拿不到绡狐眼我很纠结,看着甲乙一副要与我长期搭伙的模样我很纠结,联系不上敖炽我也很纠结好吗!
自知道了这块石头的端倪,我第一时间便给敖炽打电话,可恨这死鬼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他与龙王去的那座海上北山,听说也是个妖魔盘踞之处,爷孙俩被女妖怪抓去当压寨夫君也不是不可能。
回到正题,我主要想告诉他们的,是我对青珀的推测。照甲乙所说,我突然发现,用这些石头做第一重封印的人可谓用心良苦。他或者她,用意味“希望”的绝里花去封印以“绝望”为食的有屈,用懂得“欣赏”的绡狐眼去封印那个一妒为乐的女妖怪。尽管我至今都还不知控制了春炉的女妖是何背景,但照此推断,余下的十块青珀里,都会有一种与被封印之物“相反”的石头。仔细一想,下这样封印的人,起初衷并非是要赶尽杀绝,恐怕是希望借用这些天地之间的奇石做一些别的事,比如……净化或者修正?!至于他的初衷为什么失败了,第二重青珀封印又是哪来的,它们又是如何变成灵凰十二棺上的眼睛躺在东海龙墓去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冒着被敖炽骂死的风险,给他发了短信,让他一看到就马上回电给我,有要事。
而接下来,我要载着这个死道士,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因为这一回,在绡狐眼上,出现的是两个字——千机。
又是不着边际无法揣测的字。
只好随缘,只好随便选个方向前进。要甲乙给意见,他却说听我的,然后又睡了。这个时候你又那么听话?我那一口恶气哟……妖怪与道士结伴,注定是一场畸形的旅途!
不过我还是有一些高兴,起码我发现这些石头会提供线索,在它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彼此联系的感觉。如果我再努力一些,很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将这十二个家伙都弄回来!前提是,我要同时摆平这个神叨叨懒洋洋,但绝不是草包的甲乙。
可恨的是,在得到提示到现在,时间已轻松过去一个月。石尤村早被甩到了记忆的尾巴上,而我的生活除了继续向前,加上吃饭睡觉沿途叫卖茶叶之外,再没有任何稀奇事发生。顺便说一下,浮生茶太小众,尝过一口的人都被那苦味吓跑了,到了今天,我还没有卖出去一罐!要是被九厥他们知道了,肯定会笑死一毛钱没赚到的我,幸好没有带他们出来。不过,偶尔还是有点想念他们。
好多个有星光的夜里,如果有谁恰好路过,都会看到在野山旷野或者小城路边,停着一辆房车,副驾上坐着一个打呼的道士,而后车厢的床铺上,躺着一个跟自己的肚子窃窃私语的女人,讲她跟敖炽的过去,将她对九厥白吃白喝的愤怒,讲她对未来的迷惑……天气好的白天,还能看到她坐在引擎盖上,捧着一个日记本,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埋头写信……
总之是要感谢这个娃娃,让我的旅途,多了许多有趣的内容。
顺便提一下,开车的时候,甲乙在睡觉,停车休息的时候,甲乙在睡觉,现在是二月初的某一天的中午,他还在睡觉。这家伙睡神附体吧!
我瞪了他一眼,猛一打方向盘,驶上了一条路况很好的柏油大马路,路边的指示牌显示,前方,松山市。
1
真是个千疮百孔的夏天。
隆隆的炮声虽然暂时停歇,可京城里所有孩子的梦中,还是充满了洋鬼子们扭曲的脸孔,疯狂的吼叫。
岌岌可危的紫禁城,只在深夜里才能显得稍微庄重一些。
迷宫般的宫墙之下,几名手执刀剑的蒙面人,一路护着两个太监装扮的年轻人匆匆奔逃。
一队巡夜的侍卫路过,几人忙藏身于暗处,屏息静气。
直到侍卫走远,其中一个才小声道:“皇上,这一走便再不能回头了。”
纤细娟秀的嗓子,分明是个年轻轻的姑娘。
“嗯。”另一个人小心地看看四周,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你真的……”
“别再喊我皇上了。这皇宫与天下,早已不是我的。”他叹了口气,轻抚着她的脸庞,“只是今后怕要苦了你,千山万水,难免辛劳。”
“皇上,只要咱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嗯。我们走!”
一路飞奔,眼见着宫门近在咫尺,一队早有准备的人马突然冲出,横在他们面前——熊熊跳跃的火把之后,走出那阴阳怪气的大太监,朝二人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娘娘,老佛爷正等着您二位去请安哪。”
盛夏的京城,突然落入了冬天。
一个时辰之后,灯火闪烁的景祺阁里,传来凄厉而绝望的声音——
千机!!!
“扑通”一声,一条性命坠入深井。在这座宫殿里,死亡是比什么都容易的事。
被簇拥着的贵妇人舒心地吸了口气,看了看身旁那垂首而立,连哭泣都不敢的男人,淡淡道:“皇帝,咱们动身吧。”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哽咽道:“是,皇爸爸。”
一队人缓缓离开,身后那口秃井,像一只永远比不上的眼睛,憎怨地望着漆黑的天空。
“小李子,你刚刚可听到她喊什么来着?”贵妇人走着走着,突然问身边的太监。
“回老佛爷,奴才听着,像是喊的千机。”
“千机是什么?”
“怕是娘娘临终时的胡言乱语吧?”
“这孩子,平日里就叫她要谨言慎行,临死都要说胡话。皇帝都被她带坏了。”
“太后说的极是。如今皇上幡然醒悟,老佛爷也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