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仲安看向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跟她道:“婉婉,看来我们要多生几个才成。”
许双婉没听明白,等半夜听他在耳边说了老皇帝的打算,她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床边放着的小摇篮看去。
望康正在里面甜睡。
皇宫果然残忍,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她无话可说,畏缩着躲在了他的怀里。
“怕了?”宣仲安抚着她的后背。
许双婉鼻头酸楚,过了一会,她问道:“这世间事,真会如他所愿?”
他想如何,就真的会如何吗?
“这世间事,大都皆是好的不成,坏的成…”宣仲安闭着眼轻拍着她,“这世上恩爱易逝,恨却最能历久弥坚,圣上拿这下了一盘让人去相互牵制的棋,一环扣着一环,不按他的来,他是不会让人得到解脱。”
“唉,”许双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辛酸又无奈:“怎么又是你啊?”
“心疼我了?”
许双婉在他胸口无声地流泪。
宣仲安却笑了起来,“所以啊,你要好好陪着我,我嘛,我也要好好对你,不能让你哪天也举起刀来对着我…”
许双婉打了他一下。
宣仲安握住了她的手,吻着她的额头不动,没再接着先前的话,另道:“这次,我也是他手里握的一枚重棋,但愿这一次,我还能走对了。”
他如今被圣上安排的身份,可真是太微秒了,一个走不好,还是粉身碎骨。
不过,算来,要比以前好太多了,不说别的,只说眼前的,圣上要是把式王当太子的这桩事的功劳强按到他身上,那他还真是能借着式王风光段时日了。
这厢又过了几天,太子被废了。
旨令一出,朝廷间没起什么波澜,倒是民间传了不少关此的风言风语,还有道那萧美人其实是太子的亲姑姑、姑侄相奸的传闻来。
太子被关押了起来,但太子妃还住在东宫。
式王因此又上了归德侯府的门,他这次上门,是霍家来话说,说有些事,他们想几人都在场的时候谈一谈。
宣仲安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这厢,许双婉这次也接到了霍家的帖子,而这时,她也收到了别的消息。
一是她一个小时相交,后来随父流放外地的手帕之交要随父回京了;二是她在许家的姐姐许双娣与当今的二王爷观王偷情被发现,观王妃在闻信后,当场暴毙身亡。
观王妃就是之前她借着名目给侯府递帖子的那家王妃,许双婉听说她们俩交情甚好,情同姐妹。
这事还不算了,没两天,就传出了许双娣有孕,孩子不是罗家的是观王的,已有京中名医说她丈夫罗杰康根本就不能生的话来。
这观王妃身前只留下了两个女儿,一个两岁,一个还不到半岁,膝下无子,所以话传到到许双婉这边,就是她曾经许家的这个姐姐,要借着肚子进观王府当王妃了。
第66章
礼、崩、乐、坏。
许双婉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里一直回旋着这四个字。
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终归,民不像民,国不将国,她家长公子跟她说的,她之前还听不太明白,在这一刻,她终于有点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了。
“姑娘,这…”采荷她们在一边听了也是傻了,这厢采荷开口轻声问:“真的吗?大姑娘要当王妃了?”
她没有什么不信这个消息。
像她们这样身份的人,要是出了这等事,被人乱棍打死也不冤,可姑娘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命贵多了,不是能随意处置的。
就是要是当了王妃,这…
大姑娘身份就比她们姑娘身份高了,大姑娘那时候头还不得翘起来?
采荷在心里叹了口气。
“嗯。”许双婉没有意味地虚应了一声,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认。
采荷便不问了。
也没两天,许双娣就又差人送了信来,说她想来看她。
这信就言辞很是客气,说有大事想跟妹妹商量,请妹妹拨冗一见。
许双婉知道她的大事是什么,没见。
她知道她姐姐是想从她这边借势,许家还不足以让她进观王府,别说当王妃,就是她进去当个妾,都不可能。
她现在还能从罗家全身而退,一是因为罗家现在比许家好不到哪去,在清洗当中罗家也是伤筋动骨,大伤元气,不如以前了;二则,观王妃娘家现在没出来人管这事,观王妃娘家在兄弟死后继承她娘家家业的是她的堂兄弟,现在看起来没为她出头,就是不打算为她出头了。
她姐姐这是运气好,还能被罗家下了休书,回了许家。
许双婉听说她现在住在了母亲那。
也不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想的。
这头,被许父安排进母亲院里安胎的许双娣收到了被拒的消息,归德侯府连个拒帖都没给她发,就是让捎信的人带回了句少夫人很忙,不得空的话。
她气得发抖,朝许曾氏冷笑:“你看我当了王妃,不撕了她的皮!”
到时候,许双婉就是跪在她面前求饶,也休想她放过她!
许曾氏冷眼看着她,眼睛瞥了她的肚子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母亲的冷淡更是让许双娣怒火中烧,她以为她有了观王的孩子,回了许家,许家这群见风使舵的人不巴着她才怪,哪想,家中的妹妹们见了她避之唯恐不及,连她母亲,她的亲娘,也非要她爹塞了她银子,才准她入她院里住下。
她都快被这群没有眼色,目光短浅的东西气疯了!
他们给她等着!还有她娘,她娘,以后也别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许双娣心里恨得了极点,但怕她母亲看出什么来,咬着牙的她飞快闭上了眼,摸着肚子不停地深吸气。
“儿子,儿子,不生气,娘没事啊,没事…”她摸着肚子不停地说。
不过,她闭不闭眼,许曾氏也知道她大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无所谓她怎么想。
她以前没从她大女儿那里得到好处,以后想得到?难喽。
像她像小女儿那样的人,她都没管她了,她也没从她那拿着什么好处来,一个个到最后都露出了狼心狗肺的样子,没一个靠的住的。
还是钱最可靠。
许曾氏现在只想手里捞更多的银子,想来日后跟着儿子过,身上也不松快。她儿子她知道,以前还有许家帮扶指点,他还能捞着些好处,现在许家没落了,他的肥缺也就不是肥缺了,从他来了两次信,两次都是跟她要钱就可以看出,他没捞着什么好处,以后他还得靠她。
她手里必须握着银子。
许曾氏下了狠心,对丈夫也没以往的心肠了,想来也是好笑,以前心心念的她都不念了,也不盼了,这日子反而好过了起来,许冲衡现在要她办事,不仅得塞银子,还得赔脸色。
以前她哪能得。
她见大女儿摸着肚子喃喃说个儿子不停,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儿子,儿子,最好是个儿子,如若不是,她父亲再疼爱她,许家也留不下她了。
**
没两天,宣仲安带着许双婉去了霍家。
这次侯府出动了马车。
马车是长公子昨晚拉回来的,崭新崭新,长公子还拉了少夫人围着走了一圈,跟她炫耀:“婉姬,以后为夫也可以狗仗人势了!”
听得婉姬一脸纠结,不知道她夫君她这自称是自谦,还是又丧心病狂随口来了那么一句吓她。
但今日他们确实坐上了新马车,沿路纷纷有人不停地打量他们的马车,许双婉躲在她家长公子的怀里,偷偷地就着他撩起的那一点空隙打量外面。
她算是出门出的多的,但在路上都是坐在轿中,是不能轻易撩起帘子看外面的,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她。
她现在是沾她家不安份的夫君的光了。
她先前是不敢看,被他怂恿了两句,眼睛才往外溜,宣仲安很喜欢她这个样子,还鼓励她:“多看两眼,看看,他们多羡慕!”
“以后再说起你的丈夫来,咱们的归德侯府来,”长公子说着笑了起来,“这些人不知道会说咱们家有多风光。”
霍家与归德侯府座落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归德侯府在东边,霍家在西边,以前东边才是离紫禁城最近,王公贵族莫不以在这落府自傲的地方,但几十年过去,风水轮流转,这边住的都是快落魄,或者已经落魄了的王公,显贵的就搬到西边去了。
西边风景好,有水有山,还有圣上大动干戈正在兴建当中的皇家园林,那是日后帝王散步游园的地方,以后再有王公想去那附近求一块地落府,就没那么容易了。
霍家眼光好,早早在那边福泽宝地择了一处落了府,现建的大宅也是住了快二十年了,再住两代人,这大宅也能成祖宅了。
这厢,马车路过一处时,有人在围着一处在看,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看什么,等马车近了他们才转过身打量起马车来。
这当中不知是谁,当着马车的面,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但被骑在马上的护卫拿长矛一指,那人又缩下了身,躲在了人群当中。
马车慢了,许双婉亲眼看着那人在人群的相护下,在后面溜走了。
宣长公子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切,跟外面的人说:“往前走,别耽误时间了。”
“是。”
许双婉回头,抬头看向他。
她的美目比宣仲安在江南见过的清水还清,她长得太美了,美到他到最后,还是择娶了她。
也是因着娶了想娶的人,宣仲安对她的耐心绵长悠远,这时候也跟她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事情,“应该是有人冻死在路边了,他们在围着看。”
“冻死了?”这不是三月了吗?
“嗯,许是乞丐。”
“现在天气不是暖和了?”许双婉小声地道。
冬天路有冻死骨她是知道的,但现在三月桃花都开了,天气暖和了,应该…
“应该是冬天就只剩一口气,这气断在了春天。”宣仲安淡淡道,嘴边含着点浅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道。
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什么再雅不过的美事,听得许双婉直发愣。
“今年比去年冻死的人要多几百个罢,我令手下人去算了算,三四百有。”宣仲安放下了帘子,手摸着她的耳,闭着眼歇息着慢慢地道:“这还是京城入冬前把乞丐赶出城外的数目,要是没赶出去,这城里面的人少说一两千也有,现在京郊外的那些地方,随便走过去就能碰到一堆野狗在打野食,这些人死了,也能让野狗饱几顿肚子,呵呵…”
也不知道是命太贱了,还是死了还有点用处。
“吓坏了?”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没有什么光亮的马车内,宣仲安睁开了眼,又低下头看着安静趴伏在她身上的人。
“他们死了?没人帮他们入殓?”她轻声问,声音小得要宣仲安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还好他耳力向来不错。
“嗯,没有。”宣仲安不想跟她说太多残忍的,只是淡应了一声。
“是了,他们原本就是没有人管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帮他们入殓,死后不被野狗吞噬呢?
宣仲安听着她的话,笑了起来。
他笑了两声,笑声止了,拍打着她的后背道:“以往每一年都有,不过,以后会更多,你知道为何吧?”
“为何?”许双婉又抬起头来看他,这个,她想知道。
半暗当中宣仲安的脸孔看不太清楚,但他的眼,是这马车里最暗沉幽深的,“你看,现在随便打点人,那些人拿来的动辄十万两银票以上,我一个两部尚书,敞开了手收,你说咱们家一个月能收多少?”
许双婉没说话。
“婉婉,你替我算算。”
“几十,上百万两…”许双婉舔了舔嘴说,“有吧。”
至少是这个数。
“那这些从哪来呢?”宣仲安诱哄着她往下说。
许双婉垂下了眼。
宣仲安没逼她,替她答了:“民脂民膏,刮了一层又一层,刮到刮无可刮,就剩穷山恶水和刁民。”
“这还只是我们,”宣仲安抱紧了她,又闭上了眼,靠着车壁面无表情道:“上面啊,还有更大更难填饱的大口,要有享受不尽的美人,用不完的美酒佳肴,看不完的如画美景,这欲壑啊,岂是这些无能的老百姓能填得满的。”
他活着一天,这大韦的每一个子民,都要为他活着的一天被狠狠扒下一层皮。
怀里的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背,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良久才移开,“婉婉,去了霍家,你想如何就如何,想不给脸就不给脸,知道吗?”
“知道了。”
“不要怕。”
许双婉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有些事我是做不来,但摆架势这等事,我还是会的。”
她不可能跟人恶声恶语,但当个得势的侯府少夫人,尚书夫人,她还是当得来的。
“好聪明的姑娘。”宣仲安夸她。
许双婉矜持地笑了笑,她偶尔也觉得自己也挺聪明的,至少他叫他傻姑娘的次数少了不是?
**
这次许双婉随夫前来霍家,霍家的大门已开。
霍家有公子在门口相迎。
本来女眷是要跟着来迎人的女眷往侧门飞快进入的,但宣尚书拉着他戴着纱帽的夫人往正门走,霍家迎人的女眷,也就是霍五公子夫人在错愣过后,与迎人的丈夫眼神一交汇,就相继朝正门走了过来。
“可算把你给盼来了…”霍五公子夫人一开口就亲亲热热,“我昨天一听你今天要上门来做客,我就掰着手指数时间了,宣少夫人,最近可好?”
“甚好,多谢五公子夫人。”
“来,这边。”霍五公子夫人眼睛瞥过那宣仲安,朝许双婉伸了手。
许双婉朝他看去。
“你先进去,我跟霍家的爷先说说话。”
“是。”
许双婉这才跟了霍五公子夫人进了门。
这时她们就站在大门边,再往侧门去就不好看了,霍五少夫人领了她往门里进,对这位侯府少夫人受丈夫宠爱的程度也是了然于心了。
难怪连见她婆婆的人都敢拦。
“今天呀,是我家五公子招待你家长公子,说起来,你们夫妻俩还没一起上我们霍府做过客吧?”
“未曾。”
“正好,今儿你们来了,我们霍府的桃花也开了,这花也是成了精,不正经,知道有美人光临,这花就一簇接一簇地开了。”霍五少夫人说着就笑了。
许双婉都被她逗趣的口气也说笑了,揭了纱帽一角,见路上没有男丁,便停下步子把帽子摘了下来给了虞娘,与霍五少夫人展开笑颜道:“多谢五少夫人美言,和贵府花仙盛情,我这就把脸露出来。”
霍五少夫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还道我这嘴巴会说话,敢情那是我不够见识,比我更会说话在这呢。”
“我哪能比得上您,凑个趣,还望五少夫人不要嫌我轻浮。”许双婉微笑着走近了她,与她接着一道往前行去。
“今儿我们在花林子里摆了桌,就等你过去了,那边还有几个跟我要好的几个嫂子弟媳,都是顶顶好的人,你过去了就知道了…”说到这,霍五少夫人转过头来,一脸真诚地道:“至于前段时日,我们家上门给你添的麻烦,还请少夫人见谅一二,等会啊,我们几个就跟你自罚三杯,向你赔罪,你看如何?”
这霍五少夫人也真是会说话,这本来是霍家的不是,眼看就要被她云淡风轻地带过去了…
这给侯府送恶妾的事,是几杯酒就能了的事?
第67章
说来,霍府给归德侯府送霍莹的事,确实做得很是不讲究。
但霍府那时也有霍府的考量,这个老太爷也是首肯了的。
霍莹要是送过去了,名为贵妾,算是半个奴,但霍莹那个丫头,是个有熊心豹子胆的,那时候她还有圣上的话加身,霍家要是暗中再帮点忙,钱也好人也好,笼络人心的手段诸如等等,霍家总能都拿的出手,去了侯府,谁知道以后侯府会不会是她说了算?
许家出的女儿,没了娘家,半路死了,谁会说什么?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宣仲想要跟霍家交好,这事只要他一点头,就成了。
到时候按归德侯府那点气数,宣仲安最后也就只能乖乖依附在霍府下面了,到时候是死是活,还不是霍家说了算。
霍家其实还存了点想用这个人的心,只是霍家打的这如意算盘落了空,到如今,竟然让归德侯府走在了他们的前面,霍五少夫人不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想的,但她这心里有一点点莫名恼怒的。
她并不是不喜欢这个侯府少夫人,但那点喜欢,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还算聪明,这人要是身份一直低着她一些,这喜欢也就还能维持得下去,但要是有一天突然反过来,要让她去讨好这个人,那点子喜欢也就不剩什么了。
现在她就要讨好这个人,从她这里下手,一笑泯恩仇,她心中确实有点不是滋味,以往眉目之间的那点张扬的时高高在上也收敛了起来,不得不更谦和些。
但这厢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许双婉自打一进门,就没打算把霍家的这个把柄从手里扔了——她是要拿着以后好跟霍家翻脸的。
“见谅归见谅,但你们家大夫人和四夫人的话,也是让人难忘。”不说辈份,光说年纪,许双婉要比那两位夫人也差一大截,她这话不好说得不客气,但该说的她也是要说的。
“是吗?”霍五少夫人被她的话惊得笑声都大了。
“比方说,哪天我要是找一个辱骂过霍家祖先,咒过你家五公子去死的人给你家五公子添作为妾,五少夫人,你说,你会不会把我这人牢牢记住?”许双婉跟她温言道。
“你这话说得…”说到了她头上,霍五少夫人就不太高兴了,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这一码事归一码事。”
“您看,我光打个比方,您就不快了…”许双婉自嘲地笑笑,“您家当时那是逼着我要这个人啊。”
这来者不善,霍五少夫人的笑也是笑不下去了,她带着人往前走,不接话,也不说话,一路沉默了下去。
许双婉便也低了半首,看着路。
她发现她心眼也不大,以前不计较,就是没那个底气计较,因为清楚知道去计较比不计较的代价要大我了,现在她家长公子给她撑住了那股恶气,她发现不当个善解人意的人,其实还挺痛快。
至少,不用什么都要忍。
霍家今日出动了好几个家眷,霍五少夫人的弟媳,也就是霍家一代最为出色的公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封为了守城将军的霍六霍溆的媳妇也在当中。
她的身份也不一般,霍五少夫人才是郡主的女儿,她就是郡主,她父王超王乃当今圣上的堂兄,以前也有从龙之功,哪怕至今也是领着朝廷一等王公的俸禄,很受圣上优待。
霍六以前没封将军前,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鲜衣怒马上的英武少年,超王本来不答应把她嫁给霍六,但女儿愿意,她又是他的老来女,便放纵了些,见她着实喜欢,就让她嫁给了霍六。
两人成亲也有一年了,霍家的这位六少夫人从王府换到了霍府过日子,说起来,衣食住行与在王府时未差许多,但这日子已经天差地别。
在王府,她只要讨她父王和母妃欢心就好了,在霍府,她要讨好的,看她不惯的,多不胜数。
日子不再单纯,她的一言一行都能被妯娌拿出来说道,挑刺,这让曾经王府天真无邪的小郡主好长一段时日经常半夜以泪洗面,也就这段时日,霍家突起风云,她的将军夫君也摔断了腿告假在家休养,她突然也觉得她应该为他们这个小家做点什么了。
今天这小宴,她是自告奋勇来的,本微笑带着丫鬟站在林口等人,但见到她五嫂一脸神色淡淡带着人过来了,她也看出了点什么,但笑容不变,先朝那位穿着一袭藕荷色的少妇望去,朝她笑道:“想来,这位想是归德侯府来的长少夫人了?”
大韦以长为尊,但富贵人家为长者最后能活下来的却不多,皆多都半路夭折了去,归德侯府却数代承侯府的都是长子,这在京城当中,也是不多见了。
“是,请问这位少夫人是?”
“我夫君是霍溆,霍家的六公子。”
许双婉见了个笑脸的,便朝笑脸的去了,微笑道:“原来是六少夫人。”
“里头坐,酒菜已经备好了。”霍六少夫人说着,还往路口那头看去,没看到她的夫君身影,心里也是有些失望。
林子里备了两处酒席,离得不远,听说他等会也是要过来作陪,不知为何现在还没来。
现在是五哥已经去迎客了,他这作陪要是晚些到的话,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借口才成…
“这边。”见六弟媳迎着客还分神,差点把人都挤到路边的水渠里去了,同她们走在一处的霍五少夫人赶紧眼明手快地搭了许双婉一把,把人带了出来。
霍六少夫人吓了一跳,赶紧朝许双婉笑了一下。
许双婉以前没见过这位郡主,不过其芳名还是听过一耳朵,这是真正的贵女,不是她这种不高不低的人家的女儿能比的,这下见人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也回了这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小贵女一个笑容。
她这一笑,霍六少夫人也是回过神来了,走近她就跟她轻声说:“我头一次见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说说你喜欢什么呀?是吟诗作画,还是弹琴下棋?这些我都会一点,等会坐下来了,我们好好聊聊。”
她倒是极其天真烂漫,许双婉失笑,也轻声回她道:“我都不太会,懂的也只是点皮毛。”
“怎么会?”霍六少夫人惊讶,“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会?那你在家都干些什么呀?”
霍五少夫人听着这句话,嘴角不禁颤抖了一下,很想拦她,但被这六弟媳妇身后那婆子冷冰冰的眼睛盯着,她只好强忍了下来。
六弟媳命好,身后有个给她撑腰的老超王府。
“算算帐本,过问一下府中采办等事。”
“那不是…”
“咳!”这时她背后的婆子重重地轻咳了一声。
霍六少夫人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马上把那句“那不是粗使婆子做的事”的话强咽了下去,改口若无其事地道:“你今儿穿的这个颜色真是好瞧,是哪个织染司供的布呀?”
许双婉失笑,“不是织染司出的,是京中布庄运来的江南那边的布,不是什么稀罕布帛。”
“是吗?倒是好瞧。”霍六少夫人摸了摸,“就是不太柔,不像是丝绸的,你为何不用织染司…”
“咳!”
那婆子咳得比她家长公子的声音难听多了,许双婉莞尔,与她道:“侯府用不到织染司出的贡布,我们府里一般都是像平民百姓一般,缺什么就着下人去采办什么。”
“那你家里太可怜了,我都是织染司的送来给我挑的,我喜欢什么就给我送什么过来。”霍六少夫人同情地道,“我那里还有许多织染司没出的好多好布,等会你回去的时候,你尽管去我那挑,喜欢什么就挑什么,我都给你。”
这就是那位英明神武、霍家最为出色的儿郎娶的夫人?
说来,这位也真是贵女了。
是有些天真过头了,不过,许双婉对她也没轻忽之心就是,她是见过像郡主一样的贵女,她们不懂的,她懂;但她们懂的,习以为常的,她未必懂,也未必有。
就像郡主背后的超王,她就是有许家当娘家站在她的身后,五个许家也比不上一个超王府,这位郡主有的,已是一般女儿家十辈子都赶不上的。
“多谢六少夫人。”许双婉笑了起来,这时,她回过了头去,看向那了咳声不断的婆子。
那婆子本来咳得脸都胀红了,被她冷不丁一看,这眼睛都瞪大了些。
“宣少夫人,这边来。”霍五少夫人已经见不得她们再说下去了,她这位六弟媳,得罪人而不自知,再让她说下去,今儿这话就没法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