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考当然快活。”芳芸握着菜杯,偷看了岳敏之一眼,笑的越发快活了。
几个女招待轮番进来上茶上瓜子水果,岳敏之看得微微皱眉,站起来说:“我失陪一下。”他出来招呼站在门外的伊万先回家,伊万摆着手小声说:“我还是守在这里罢,你不用怕我难堪,我先是保镖。”
岳敏之愣了一下,笑道:“你说的是,我去给芳芸下个小面。”
芳芸不想敷衍曹云朗,在桌上摆着一把瓜子数着玩。岳敏之不在包间里,苏文清的眼睛没了落脚处,只好放在芳芸身上。曹云朗和李书霖说几句闲话,因为苏文清一直盯着芳芸,他们都看着苏小姐。李书霖笑问:“这位小姐芳名…”
苏小姐娇羞的低头,回答:“苏文清。”
“苏小姐,你是敏之的朋友?”曹云朗看着芳芸,笑问。
“嗯。”苏文清甜甜的看了李书霖一眼,笑问:“俞小姐是令表妹?”
芳芸笑嘻嘻的嗯了一声,突然问曹二公子,“曹二哥,听说令伯父要竞选总统?”
曹云朗笑道:“不过是几位世伯天天在家伯父面前提罢了,也还算不得数。芳芸,我的妹妹们都想见见你呢,中秋节我家有跳舞会,你来?”
芳芸侧着头看了李书霖一眼,笑道:“有人先约我了,霖哥做证明。”
李书霖点点头,道:“不错,她表嫂上回约她的,连我也约了的。”
曹云朗想了一想,笑问:“亚当的明星太太?”
芳芸微笑点头。恰好女招待送了几碗面上来,岳敏之笑嘻嘻走在女招待后面,先端了一碗给芳芸。芳芸接过面,道:“多谢,我中饭还没有吃,就不让各位了。”她低头吃面,岳敏之看她吃的那样香甜,把自己手上那碗移到她手边,说:“给你吃,慢一点。”
芳芸吃出来是他的手艺,含笑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把他的面倒在自己碗里。曹云朗手慢一步,索性放下面碗看着芳芸,道:“这都几点了还?你们家的管家该打。”
芳芸含着面呜呜两声,李书霖和岳敏之都笑了,她吞下一大口面条,笑道:“事忙就忘了。我没空讲话。”说完这句接着唏哩哗啦的吃面,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
苏文清斯斯文文夹着面条,小口小喝汤,一会儿看看岳敏之,一会儿看看曹二公子,一会儿看看李书霖。两只眼睛好像春天花园里的小蝴蝶,飞来飞去忙个不停。
李书霖笑得好像怒放的鲜花,殷勤替蝴蝶倒茶送手巾。曹云朗并不理会苏文清,拿着茶杯在手里玩。他看芳芸第二碗也将吃完,把自己那碗也推了过去。
芳芸不好拒绝,夹过半碗吃了,放下碗筷笑道:“原来我到红房子来是来吃面的。不行不行,还要再点几个菜。苏姐姐,你爱吃什么?”
李书霖眯起桃花眼,笑道:“不错不错,苏小姐是新朋友。点几个吧。”
苏小姐矜持的微笑,轻轻说:“我什么都吃的。”芳芸已经快手快脚把菜单递到她面前,因为李书霖贴着苏小姐坐着,她就把翻菜谱的机会让给他,抽身到柜子边倒茶。、岳敏之和曹云朗相对微笑。曹云朗突然说:“敏之兄,中秋节过来寒舍玩玩?”
岳敏之笑道:“要是书霖他们散的早,我们两个一起过去帅府。”
曹云朗有些气馁的看了芳芸一眼,腾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我隔天到府上去求亲,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吼。。。。。。
鸿门宴(下)
芳芸仰起脸,睁大眼睛看着曹云朗,问:“曹二哥,为什么要上我家提亲?”
曹云朗笑眯眯地回答:“傻孩子,我喜欢你,要娶你。”
李书霖手里的筷子悄悄滑落到桌上,他看着岳敏之,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岳敏之握着茶杯纹丝不动,笑得风淡云清,好像方才那两个人只是在谈论天气。
苏小姐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下摔得粉碎,她灵活的跳起来躲避滚烫的茶水,又带倒一张椅子。苏文清闹出的动静让李书霖回过神来,他打个哈哈,笑道:“苏小姐,受伤没有?”
芳芸侧着头含笑道:“苏姐姐是叫曹二哥的玩笑话吓坏了?曹二哥最喜欢逗我的。”
“芳芸,曹二哥几时逗过你?我是认真的想娶你。”曹云朗飞快的看一眼岳敏之,很是不解他为什么没有动作。
芳芸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蹦起来退后几步远,按着心口笑道:“曹二哥,不带这样玩的。这个玩笑话传出去,我长大怎么嫁人啊?”
“嫁给我!”曹云朗踩着坚定的步子走到芳芸身边,一只手伸进口袋想掏什么,另一只手伸出去想牵她的手。
芳芸的小脸突然皱起来,举起手搭在曹云朗伸出来的那只手上,缠拧,再抬起腿一踢。下一秒钟曹二公子已经像只煮熟的大虾蜷缩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水泊里。
一枚亮晶晶的戒指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落到到目瞪口呆的苏文清脚背上,又跳到她的脚边。苏文清看看水淋淋的曹云朗,又看看那枚钻戒,蹲下去捡起戒指,看着芳芸说不出话来。
芳芸皱皱眉,想装出又委屈又害怕的样子,偏装不出来。
此时包间里的气氛尴尬极了,曹云朗吃惊的看着芳芸,睡在地下里都不晓得起来。芳芸面向曹云朗,道歉的神情十分之诚恳,“曹二哥,真是对不住,我以为你不会摔倒的,就想试试小时候学的防身术。”
岳敏之对李书霖丢个眼色,两个人都起身来扶曹云朗起来。李书霖笑道:“晓得我们小表妹的厉害了吧。原来家母是想给我定这位表妹的,结果见我一回摔一回,到底叫家母打消了求亲的心思。”
曹云朗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他看着岳敏之,问:“你呢?”
岳敏之不置可否的微笑,转身对芳芸:“你摔人的功夫越发好了。”
曹云朗听得这句哈哈大笑,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到地板上,溅出一个个圆印子。他看着芳芸,执着的问:“你是真不愿意?”
芳芸含笑点点头,想了一会,才说:“我还不晓得想要什么。可是——我晓得不想要什么。曹二哥,你的家庭太复杂了,我应付不来也不想再应付这样的家庭。”
曹云朗坚定的说:“嫁给我,不必理会这些琐事,你还不乐意?”
芳芸含笑摇头,道:“才我十六,还想上大学,还想周游世界,还想…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要自由。”话锋一转,笑道:“更何况,曹二哥是有恋人的,是一位芳名叫樱子的日本姑娘。对不对?”
曹云朗意味深长的笑,“这是两年前的旧事,难为你打听得这样清楚。”
芳芸微笑道:“女学生们最喜欢说这些,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曹二哥,以后不要再提什么求亲的事情,好不好?”
“现在就答应我,以后自然不会再提。”曹云朗眯起眼睛打量芳芸,道:“现在我喜欢,想娶的人是你。”
芳芸想不到他这样固执,收敛了笑容,说:“我不喜欢你,更不想嫁你。”
芳芸的再三拒绝让曹云朗勃然大怒。他用力在桌上一拍。桌面上摆着的果碟、瓜子碟都跳起来。芳芸隔着狼籍的圆桌,镇定的看着他。伊万推开门闯进来,把芳芸拉到身后去,关切的问:“九小姐,要不要紧?”
曹云朗看见伊万防他好像防贼更是恼火,他从腋下拨出手枪指着伊万喝道:“滚!”
伊万耸耸肩,道:“先生,我不过是尽个保镖的职责。”他毫不在意黑洞洞指着他的枪口,转过头去等芳芸表态。
芳芸轻声说:“我们走。”还没有走两步,突然两个卫兵跑过来挡在门口。
芳芸转身走到窗边,手撑在窗台上就想跳下去。岳敏之冲上去拉住她的手,轻声说:“还有我呢!”
芳芸委屈的想把手抽出来,岳敏之怕她真的要跳牢牢捉住她的手,连着两次都抽不出来。岳敏之叹了口气放开手,问曹云朗:“你想怎么样?”
曹云朗挥手让卫兵出去,把枪插回枪套,手肘撑在桌上。他看岳敏之半天,冷笑道:“我未娶她没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岳敏之转身面对芳芸,笑问:“你愿意嫁我吗?”
芳芸迟疑了一会,轻声道:“你答应等几年再问这个问题的。”
岳敏之微笑着:“你要现在答应就不是。我很想现在就娶你,可是我愿意等你过几年再给我回答。”
曹云朗直直的看着芳芸,说:“我不会等。芳芸,我会让你自己要嫁给我。”
伊万老实不厚道的笑出声来,芳芸瞪他一眼,嗔道:“伊万。”
岳敏之轻轻拍拍芳芸的肩,说:“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我送你回家去罢。”他和李书霖对个眼色,和伊万护着芳芸前后出去。
李书霖看一眼无辜的站在一边脸色发白的苏小姐,笑道:“卫兵来一个人,送苏小姐回家。苏小姐,让你受惊了,改天我请你吃饭陪罪。”
苏小姐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卫兵走了。李书霖关上房门,想想又开了门,对留下的另一个卫兵说:“快去取衣服来给你们二少爷换了,快去。”他把人都打发了,才说:“上海的小姐们有那样多,生得比芳芸好的,性子比她温柔顺从的多得是。你又为什么在一棵树上吊死?”
曹二公子在桌子上恨恨的拍了一下道:“明儿我就到樱桃街去求亲!”
李书霖抽出一根烟卷咬在嘴里,他敲敲桌沿,笑道:“俞家分家时,听说芳芸闹场,俞家老太太把她从家谱除名了,算不得俞家人。她甚至算不得中国人。不过俞家要面子,不肯和外人说罢了。她先住在栖霞里,后住在祥云公寓,都是自家说了算,父亲和继母根本管不到的。”
曹云朗愣了一下,皱紧眉头,道:“俞督学是个没主意的,俞家怎么可能总由着年轻小姐这样胡闹?老太太不是还在?家谱除名算什么?再添上就是了。”
李书霖叹了口气,说:“她有洋律师办理的监护权转移。你也晓得芳芸的表哥是花旗银行的大班亚当。上海滩的事体,有几件能绕过这些洋大人?”
曹云朗冷笑道:“现在是惹不起,将来可难说!总有一天我们能把些洋鬼子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
“难呐。咱们别说这个。”李书霖靠在椅子背上,叹口气道:“你也是不走运,明明比令兄强几倍,偏偏过继到二房。上回还听立夫说,大帅前几天提到令兄就摇头。”
曹云朗摸着下巴上新生出的新胡茬,冷笑着:“大哥到处在军备上捞钱,大帅让他管,他拿着钱在德国转了一圈买回来半船不能用的旧枪炮,倒是带回来个崭新的德国姨太太。这个笑话都传到南京了。大帅马上就要竞选大总统,怎么会不生气。”
李书霖笑道:“原来如此。”说完这句,他擦燃火柴头,低着头专心吸烟。
曹云朗也是聪明人,李书霖话一说完他就明白李书霖的意思是叫他不要因为一个女人闹和他大哥一样的笑话。他板着脸不讲话。李书霖给他一只烟卷,他擦断几根火柴,才点燃烟卷。
门突然开了,俏生生的苏文清站在门口,朝着曹云朗的方向伸出拳头。把拳头慢慢松开,露出掌心的那枚戒指,微笑道:“是我捡到的。”
曹云朗看了她一眼,喊一声卫兵。一个卫兵进来从苏文清手里拿走戒指送到曹云朗面前。曹云朗把钻戒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李书霖,他说:“我家的小姐们没有不爱这个的。这样的火油钻都她不正眼看,是为什么?”
李书霖情知芳芸是真没有看上他,不过还是附合他:“是呀,是为什么?”
苏文清抿着嘴笑起来,轻声说:“一来俞小姐年纪小又任性,旁人对百依百顺惯,不晓得曹公子求亲的诚心。二来俞小姐不见得是不喜欢,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多,明明心里是肯的,嘴上偏要说不。”
“真是这样?”曹云朗疑惑的问李书霖。
李书霖笑眯眯的看着苏文清,说:“苏小姐,是这样的?”
苏文清微笑点点头,道:“有时候是的。”她的回答很狡猾,和没说一样,逗得李书霖哈哈大笑。曹云朗捏着戒指吩咐卫兵:“今天有劳苏小姐,你送苏小姐回去。”
李书霖站起来:“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吃不成饭的,我送苏小姐回去罢。苏小姐,请。”
苏文清温柔的点点头,对曹云朗说:“曹公子,再会。”
李书霖陪着苏文清下楼,问得她家住址把她送回去。他猜岳敏之必定还在芳芸那里,径直回到祥云公寓。
果然岳敏之系着围裙和芳芸一起在灶间里忙碌。灶间烟雾缭绕,李书霖在门口止步,皱着眉说:“这样大的油烟,你们做什么?”
“炸熏鱼啊。”芳芸手起刀落,把蒜苗碎成数段,“还我有蒜苗炒腊肉。霖哥最喜欢的。”
李书霖指着芳芸笑,“你是无事献殷勤,有话直接问罢。”
芳芸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话要问的。不过是搅了霖哥一顿饭,赔罪罢了。”
李书霖笑道:“多谢搅和。曹二少叫我帮曹大帅筹军饷,许诺将来给我一个好职位。我正愁脱不开身呢。”
岳敏之皱眉想了一会,问:“难道曹大帅又要打战?”
李书霖笑嘻嘻看着芳芸说,:“打来打去还不是外国人当家?理他们做什么,做你的寓公就好。倒是芳芸今天让人大吃一惊呀,我就不晓得你还会摔人。”
芳芸微笑道:“我大表哥小时候被绑架过,后来托人救回来,外公就请师傅教表哥们咏春拳。我们几个女孩子顺便也学了防身术。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到底也没有什么用处。”
“我看用处大的很。”李书霖笑道:“曹老二都叫你摔愣了,忘了军饷的事。我趁着送那位苏小姐就跑了。对了,敏之,这位苏小姐很不安份哪。”
“以前我没注意。”岳敏之满不在乎的说:“明天炒她鱿鱼。芳芸,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芳芸好笑的对他眨眼睛,说:“我几时和她一般见识?不过看对着你的神情,很像我家那位颜姨奶奶,所以我看见就讨厌。”
提到颜如玉,李书霖微微皱眉,对岳敏之说:“丘老七好像现在在卖鸽牌炼乳。”
岳敏之笑道:“早晓得,我们擒鸽炼乳每罐比他们的便宜三分钱,比其他国产的牌子贵三分钱。现今虽然卖的还不太好,不过——芳芸,你觉得我们的东西和鸽牌的比怎么样?”
“差不多吧。”芳芸沉吟一会,笑道:“不过现在不都是时兴用国货么,我看岳大哥在罐子上印的国货两个字很好。等大家都晓得,一定会卖的比鸽牌的好。”
岳敏之笑道:“那是肯定的。我已经和好几家报馆约好,都说中秋节那天登广告。芳芸,你的小店也是那天开张?”
芳芸笑道:“那天开张来不及了,我正好请了假的,明天不用上学,明天就开张。”
他两个人说来说去都不提曹云朗求婚的事。李书霖好笑的看了他们一会,道:“你们就不问问芳芸拒婚的后果?”
芳芸看一眼岳敏之,笑道:“那个人死皮赖脸的,不要理他。”
岳敏之笑道:“都明白说开了,不理他也就是了。曹大帅想当大总统,他想当曹大帅的接班人,娶芳芸有什么用?”
李书霖笑道:“怎么没有用?一来拉拢胡家,二来嘛,芳芸,你晓不晓得那个亚当表哥的本事?”
芳芸歪着头想了想,说:“他不过是到中国来淘金的,又没有野心当大总统。”
“如今在花旗银行存钱的人是最多的。难道是曹大师想借钱?”岳敏之冷笑几声,说:“和外国人借钱打中国人,闹出来他是想曹大帅早日下台么?”
芳芸平常并不关心时事,听他们这样说才算想明白,笑道:“我就说呢,这位曹二公子又不傻,偏要装出一副情痴的样子要娶我,原来是存了这个想头。可惜他想差了,亚当是我姨表哥的表哥,不过受姨娘和舅舅的请托照应我罢了。”
“我瞧他对你的事上心的很。”岳敏之一边嘀咕一边把盘子里的鱼块拨进油锅。滋滋啦啦的声音盖住他的话,芳芸假装没有听到,一边切腊肉一边微笑。李书霖退开几步,想想还是站在门口,抱着胳膊看他两个忙碌。
伊万牵着莎丽进来,看见屋子里有外人,把莎丽拴到阳台上去,回来在灶间门口看了一眼,说:“蛮有夫妻过日子的派头。”
芳芸手里的刀在刀板上重重一剁,伊万一缩头,说:“阿拉回家吃饭去。”
芳芸连忙喊:“等一下!”从灶台上搬过一只大海碗,是满满一碗垒得高高的熏鱼块,“这是带给你太太的。”
伊万笑嘻嘻接过来,满意的凑近鱼块嗅香味,说:“她一定会喜欢的,谢谢九小姐,吃过晚饭我就回来。”
芳芸笑道:“明天早上过来罢,晚上让莎丽在客厅睡。”
岳敏之皱眉道:“莎丽可不是会咬人的看门狗。”
芳芸啐他一口,嗔道:“莎丽也不过只咬过丽芸妹妹一次,平常好的很。”
岳敏之咳了一声,微笑不语,李书霖站在边,看他们甜甜蜜蜜的话家常,也不觉微笑。
到了吃饭的时候,唐珍妮满面疲惫的来了。吃过晚饭李书霖和岳敏之一起告辞,唐珍妮因为芳芸的小店明天要开张,索性留下来住一晚。
第二芳芸早起,由伊万陪着先去店里。唐珍妮睡到中午才起来,怕李书霖今天会来,细心化了淡妆,穿着最时兴款式的紧身旗袍,捡了芳芸首饰盒一对白玉兰的耳坠戴上,端坐在沙发上抽烟,明星派头十足。黄妈走来走去,对唐珍妮满意又有些惋惜的说:“我们太太生的就是好。”
唐珍妮笑道:“我哪里生得好?芳芸是不肯打扮,收拾起来可不比楼上那个丽芸差。”
黄妈笑起来:“俞家的小姐们里头,我看也只有七小姐和九小姐最招人疼。七小姐是命好投胎到好人家,父母兄弟齐全。我们九小姐,啧啧…咦,这个时候有人敲门?”黄妈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位身量苗条的陌生小姐,第一眼看到唐珍妮,眼神闪烁了一会,惊喜的喊:“唐宝珠,你怎么在这里!”
唐珍妮掷下烟卷,笑道:“苏文清,是你?几年不见,快进来快进来。”
苏小姐笑道:“这是你家?”
唐珍妮道:“这是我小表妹家,你认得芳芸的?”
苏文清头,眼中隐隐泛出泪光,说:“我得罪了俞小姐,是来和她赔罪的。”
婚约
唐珍妮愣了一下,笑着吐了一口烟说,“苏文清,你还是老样子。你倒是说说,怎么得罪我们九小姐了?”
黄妈捧着茶壶过来,一边倒茶一边唠叨:“我们九小姐待我们这些下人一向都蛮客气…”
“哎呀,苏小姐是岳先生工厂的职员,不是下人。”唐珍妮横了黄妈一眼。黄妈笑呵呵抱着茶壶回了灶间。
连个佣人都会指桑骂槐,苏文清的眼睛饱含着两泡眼泪,抽出手帕,“我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了。昨天岳少喊我陪她逛工厂,她转了半圈把岳少喊去了。今天早晨我去上班,就莫明其妙被辞退了。”
唐珍妮抱着胳膊,笑看着她,“早晨没工作,中午就能找到俞小姐家来,苏文清真是好本事,真是和小时候一样。”
苏文清拿着手帕擦拭眼睛,轻声抱怨道:“宝珠,小时候那些事情亏你还记得么清楚。我是真的需要这份工作,你替我向俞小姐求求情吧。”
唐珍妮摇头,“谁辞退你就找谁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真是拎不清!”
“唐宝珠,不要以为你当了电影明星就可以欺负人!”苏文清用力甩手帕,恨恨的说:“你也不是这里的主人,没有权利请我出去。”
唐珍妮打了个呵欠,好笑道:“好好,我没有权利,不管你。黄伯,去喊有权利的人回来,就说有个不速之客苏小姐了来。”
黄伯依言去把芳芸请回来。芳芸一进门厅看见是苏文清,就走到电话机边给岳敏之打电话,说:“岳大哥,你差你们女职员到我家里来干嘛来了?”
岳敏之的声音有些惊诧,“又是那位苏小姐?来了来了,一会就来。我的贺礼收到了?主人留饭否?”
芳芸想到摆在店门口祝贺开张的那两个大鲜花牌,脸上不由露出微笑。握着话筒轻轻啐了一口,说:“我家几时不给你饭吃了,快点来。”
芳芸挂断电话,转身微笑道:“苏小姐,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到我家来,已经去请你们岳老板来了。有什么话不妨等他来当他面讲。我忙的很,就不招待你这样的客人了。”
芳芸说完话就转身进了卧室,唐珍妮瞟了一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苏文清,拿着茶杯慢慢喝茶。
过得一会,芳芸重换了一身鸭蛋青的软缎衣裳出来,头发重新梳过,两只辫子在脑后盘成S形的发髻。在苏文清眼里,就是一副不懂事的有钱人家女学生模样,坐在沙发上掂量半天,还是决定留下等岳敏之来。
芳芸笑嘻嘻的在客厅里收拾书桌,整理书架,正眼都不看苏小姐一下。
再次被当成空气人,苏文清僵坐在沙发上,紧紧地抿着嘴,固执的捏着一方手帕,就是不肯走。
因为唐珍妮在这里,芳芸估计李书霖也会来吃中饭,到灶间看菜不大够,就喊黄妈去买菜。芳芸家里连自己一共只有四个人。伊万要帮着看店,方才黄伯去喊她回家,要替在店里帮忙。黄妈再去买菜,洗汰烧自然是芳芸自己来。
芳芸拉了一条大围裙系在身上,把跟进来的唐珍妮推出灶间,笑道:“好珠姐,你难得清闲,歇歇罢,我烧几个你爱吃的小菜好勿好?”
唐珍妮含笑点点头,顺水推舟到客厅坐下,拣了一张《申报》看,翻了几版,觉得不太应该冷落苏文清,就分了几张丢给她,说:“喏,这几张登有招人启示,不要说老同学不理你。”
苏文清有些恼怒的接过报纸,硬绑绑的回了一句:“多谢侬。”
唐珍妮笑了,道:“你家老太爷身体还好啵?”
“好的很。”苏文清的神情有些松动,咬着薄薄的嘴唇,向灶间的方向张望几眼,压低声音问:“俞九小姐怎么一个人住?”
唐珍妮抖抖报纸,笑道:“谁说她一个人住?这层楼都是她们家的。”
苏文清吐了一口气,紧绷绷的身体松驰下来,软软的靠在沙发背上,说:“原来这样子。俞家几时这样有钱?”
唐珍妮笑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呗。倒是你们家,这几年听说每况逾下,是不是?”
苏文清冷笑两声,说:“你也晓得我家境况不好,你说说,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苏文清的神情激动,把报纸摊在茶几上,声音尖起来,“我就是要来问问,为什么要把我辞退!”
唐珍妮有些无奈的看着她,说:“你跑错地方了。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你的老板?跑来问老板的女朋友,你觉得在女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的老板还肯用你?”
苏文清语塞,好半才说:“你觉得是这样么?”
芳芸端着盘红袍花生送到客厅给唐珍妮零食。苏文清用力挤出个微笑来,问:“俞小姐,你为什么恼我?”
芳芸笑道:“苏姐姐,这话要问你,我和你不过见过一面而已,为什么要恼你?”放下盘子又进了厨房。
苏文清叫芳芸问愣住,扁扁嘴想再问芳芸,芳芸已经走开了,唐珍妮又不理她,只好呆呆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