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云朗使了个眼色,一个卫兵跑出门外把谨诚抱了进来。俞忆白看见瑟瑟发抖的儿子,到底心有不忍,上前把儿子搂在怀里,问他:“你受伤没有?”
谨诚摇摇头,眼巴巴的看向颜如玉,虚弱的喊:“妈妈,我要妈妈。”
颜如玉好像溺水的小狗捞到一根大稻草,哭着爬起来扑到谨诚身上,说:“儿子,让妈妈看看你哪里碰坏了。”
俞忆白用力推开她,冷冷的说:“你不用假装了。看在儿子的份上,我不送你去巡捕房,跟你的野男人滚!”
“不,你不能分开我和谨诚!”颜如玉死死搂住儿子,哭道:“忆白,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找野男人。”
阮梅溪委屈的喊:“淑玉姐,你别求他了,他什么时候对你好过了?”
上海现今最时兴的就是绿帽子,然俞忆白到底是世家出身,不肯从俗。他铁青着脸,慢慢松开拉谨诚的手,说:“谨诚,你愿意跟你妈妈走,就去罢。”
颜如玉和谨诚一起跌倒在地下,谨诚爬起来还想到父亲身边去,颜如玉用力拉着儿子的胳膊,道:“谨诚,跟妈妈走,你爹爹不要我们了。”
曹云朗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阮梅溪一眼。阮梅溪吃力跑过去的扶起颜如玉,扭头对俞忆白说:“俞校长,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马上就走。”
颜如玉压下对曹云朗的恐惧,哭骂:“阮梅溪,你不要胡说,我跟你不相干。”
阮梅溪不依不绕贴上去,从背后搂着她,倔强的说:“淑玉姐,别恼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当着众人的面这对狗男女就这样亲热,俞忆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颜如玉说不出话来。
曹云朗也不想阮梅溪会这样动作,连忙喝道:“俞老先生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们计较,我这个外人都看不过去。你们写个字据来,保证以后不来纠缠俞家。”卫兵把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和印泥盒用托盘端到他们面前。
颜如玉看了曹云朗一眼,恍然大悟,她用力推开阮梅溪,冷笑道:“我写!胡婉芳,你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把我挤走,我呸!”她仰起头,看向二楼。二楼的楼道里静悄悄的,一阵风吹过来,婉芳卧室的门纹丝不动。
曹云朗笑眯眯道:“这事儿和俞三太太可没关系,我就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来,把保证书给她。”
卫兵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上面是阮梅溪写的保证书,颜如玉粗略的看了几行,纯是用她的口吻写的,大意是说她带着谨诚离开俞家,从此以后不再纠缠俞家任何人。颜如玉冷笑着在底下签上名字,又按上手印,拉过谨诚,说:“我们走,谨诚!”
谨诚大哭起来。颜如玉用力拉着他走出樱桃街的在大门,阮梅溪懦弱的看了曹云朗一眼,灰溜溜的跟了出去。
曹云朗拿过保证书,对站在一边的老妈子说:“这个拿给我们小姨。俞校长,再会。”他微一点头,带着人马出门。
一转眼客厅就空了下来。俞忆白怔怔的坐回沙发上,一言不发。
胡婉芳一直躲在门后偷听,候人走了,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咳嗽了一声。老妈子很有眼色,就把保证书送了上去。婉芳借着和老妈子说话下楼,坐到俞忆白对面。
俞忆白板着脸不看她。婉芳想了一会,缓缓的说:“我大哥打听来的,确是这个阮梅溪找人去绑架谨诚的。颜氏的事,我们也没有想到…忆白,你别生气了。”
俞忆白依旧不讲话。婉芳讪讪的站起来,转身上楼。俞忆白站起来,把自己关到书房里。他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两天,婉芳一再送吃送喝都敲不开门。她急的没了法子,打电话给芳芸,喊她来劝。
芳芸请了假从学校赶回樱桃街,先不去敲书房的门,问婉芳:“可是绑匪又加钱了?”
婉芳苦笑道:“曹二公子也没和我们商量一下,前天就闯到我们家来了,还带着一队卫兵,押着颜如玉写了保证书,连谨诚一起赶了出去。”
“谨诚找回来了?”芳芸眯起眼睛,侧着头问:“是颜如玉自己干的?”
“是她的相好。”婉芳微微涨红了脸,说:“她们想挤你爹的钱。你爹气的要死,都不肯管谨诚。结果颜如玉还是把谨诚带走了。”
“这样——我晓得我爹为什么不肯吃饭了。”芳芸压低声音贴近婉芳的耳朵,“你去敲门时说,你要去找颜如玉把谨诚要回来。”
婉芳皱起眉头,微有不悦。
芳芸笑着解释道:“要不回来的,颜如玉带谨诚走,打的是什么主意太太还想不到?”
“不过是为着将来好来要钱。”婉芳愤怒地站起来,说:“她怎么就不死心?”
“她花了十年功夫,都没有做成俞太太,哪里就会死心。”芳芸冷笑着说:“这一回曹二公子的手段又是不够光明正大,不过是拿着武力压着她罢了。不然她哪里会走的那样干脆。”
“那——万一我们去要,她把谨诚还给你爹了,怎么办?”婉芳想了一想,说:“那样她还不是又贴过来了?”
芳芸摇摇头说:“太太。虽然谨诚和我一向不亲近,可是他到底是我爹的儿子,父子的亲情真能割得断吗?”
婉芳静默半晌,吐出一口气,说:“你说的很对。就是要不回来,他是忆白的儿子,是小毛头的兄弟,我就要照应他的吃饭读书。”
芳芸抱着婉芳,突然掉下眼泪,哽咽着说:“太太,难为你了。我爹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婉芳回抱住芳芸,边哭边说:“为什么男人造的孽,要女人来承担。我大姐是这样子,我也是这样子。”她们各自想到自己的伤心处,不约而同抱头大哭。
俞忆白在书房里听见不只有婉芳的哭声,还有芳芸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拧开门冲上卧室,问:“芳芸怎么来了?”
芳芸擦着眼泪站起来,抽泣着说:“爹,你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我和太太找不到法子让你开门吃饭,太太都急哭了。我劝不好她,也急哭了。爹,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太太中饭也没有吃?那我多下一碗。”她说完这一大篇话,飞快的跑下楼去。
婉芳体会芳芸说话的意思,一边擦眼泪,一边关切的问:“忆白,你几天没有吃饭,一定很难受吧,快坐下来,我喊吴妈给你先热杯牛奶去。”
俞忆白看着眼睛红肿的婉芳说不出话来。婉芳已经急急的走到浴室去放洗脸水,一边拿毛巾,一边说:“芳芸听说你不吃饭,请了假跑回来的,咱们快收拾收拾,别叫孩子笑话咱们不修边幅。”
俞忆白接过毛巾掬水洗脸,一边洗一边说:“你也洗洗,眼睛都肿了。这几天叫你担心了。”
婉芳轻声说:“我没有事,我晓得你难受。忆白,我明朝去寻她,求她把谨诚还给我们,好不好?”
“求她做什么!”俞忆白愤怒的把毛巾掷到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袖子。他喘了几口气,重又洗脸,隔着厚厚的毛巾嗡声嗡气的说:“她就是花头多,又最喜欢得寸进尺。我这些年是叫她迷惑了,不要理她!等她吃了苦头她自然要把谨诚送回来。”
婉芳低低的嗯了一声,蹲下去在衣橱里翻出内衣给俞忆白替换。她趁着这个空档去梳头洗脸。等他两个收拾妥当到楼下饭厅。芳芸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青菜面,笑道:“爹,太太,好久没吃我烧的饭了吧。”
俞忆白伸出去拿筷子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想要讲话时婉芳已经抢了先。婉芳笑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爹哪一天不念你几句。我明朝把你卧室收拾出来,你搬回来住!”
芳芸做了个鬼脸,不服气的说:“太太,人家明明是住校的。”
婉芳啐了她一口,说:“就你调皮,对了,你们学校是不是要开跳舞会,要做新衣服了?”
芳芸偏着头想了一想,笑道:“那个啊,我有衣服的,我表嫂替我做了不少,够穿了。”
俞忆白放下筷子,说:“他们是他们,叫你太太给你做几件好的。要是在外国,十六岁就可以办成年舞会,正式进入社交界了。”
芳芸笑道:“进入社交界有什么好的?不过是男男女女吃饭跳舞,没意思。爹,我要上大学,我还想念研究所。”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俞忆白拿起筷子又放下,突然伤心起来,说:“你越来越像你妈妈了。她要是安安份份在家,哪里会被炸成重伤。”
芳芸看了一眼婉芳。婉芳眼中只有同情,并没有不自在的神情。芳芸走到爹爹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爹,太太待我很好,我很喜欢她,就像喜欢我妈妈一样。”
俞忆白看向婉芳。婉芳难为情的涨红脸,说:“我不能和月宜姐比的,她那样能干…”婉芳突然想起俞忆白是不喜欢能干的女人的,连忙笑着改口说:“芳芸的这碗面,煮的好吃极了。”
俞忆白板着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微笑。落地的大钟当当的敲了二下,芳芸看了看钟的方向,笑着说:“明天要考试的,我回学校了呀。爹爹,太太,你们这几天都没有吃好睡好,晚上喊他们烧点清淡的菜。”
婉芳连忙站起来说:“功课要紧,我送你出去罢。”俞忆白冲芳芸点点头,说:“礼拜天早点回家。”
芳芸笑嘻嘻嗯了一声,喊在外面等候的伊万去叫黄包车。婉芳皱眉道:“让你爹的车送你去罢。”
芳芸笑嘻嘻摇头道:“离的也不是很远,那样麻烦做什么?我正好吹吹风。太太,你回去罢。”
婉芳坚持送她上车,看着黄包车出了樱桃街才肯回去。芳芸扭头看不见婉芳的影子,脸上的笑容马上收了起来。她恼火的和伊万说:“伊万,麻烦了。那个姓曹的开始插手管我家的事。”
伊万扬了扬拳头,说:“他不绅士,我们就用不绅士的办法对付他。”
芳芸苦笑道:“你的拳头可拼不过人家的枪。我要想个好法阻止他。由着他这样一步一步侵略我的世界,我会变成他的奴隶的!这个人真讨厌,总是避不开他。”
“九小姐,你先嫁了岳先生,不就省得麻烦了?”伊万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说完他顾左右看风景而不言其他。
芳芸瞪他,他也毫无察觉的样子。芳芸气鼓鼓瞪了他半天,突然又自己笑了,说:“找岳大哥玩去。我请了两天假的,正好去他的工厂参观。”
岳敏之在工厂里忙得晕头转向,突然间职员过来说有位带洋保镖的小姐找他,他就猜是芳芸。他心里极是喜欢,可是看到芳芸,还是说:“我正忙着呢,你不上学,跑来这里做什么?”
芳芸笑道:“我方才为家里的事请了两天假,谁知家里的事已经了了,我又不想回学校。正好来参观你的工厂,你喊个职员陪我们转转,你忙你的去。我等你下班好不好?”
岳敏之含笑看了她一眼,说:“好,晚上请你去红房子吃晚饭。我喊人陪你转转。”他走到门口喊一个正在打字的女职员:“苏文清,你陪俞小姐在工厂转一转。”
苏文清是个相貌清秀的女孩子,年纪二十刚出头,穿着合身的新式旗袍,站起来身段窕窈得让人眼前一亮。芳芸含笑对她点点头,道:“苏姐姐,麻烦你了。”
“俞小姐客气。”苏文清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跟我来。”她在前面带路,一边走路,一边微微侧过半边身体向芳芸解说那些机器是做什么用的。
芳芸别的都不大理会,不过好奇的看几眼,走到他们的发电机房里,站住了脚看机器上的铭牌,笑问:“你们怎么是自己发电?”
“离发电厂太远了,牵线过来不划算。”苏文清斯斯文文的笑着说:“俞小姐是岳少的表亲?”
“岳大哥是我表哥的好朋友,一向最疼我。”芳芸睁大天真的眼睛,娇憨的笑起来,“苏姐姐,你是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工厂来上班的?”
作者有话要说:年总算过完了,挥汗。。。。去申请榜单去鸟。都不敢来书评看,俺会努力滴,再努力滴更新滴。
数着日子等六斤开学。
鸿门宴(上)
苏文清的语气好像在讲别人的事,她淡淡的说:“报上登的招工启示,我正好需要一份工作。”
芳芸碰了软钉子,她冲伊万皱皱鼻子,笑嘻嘻绕着发电机转圈子,东看看西看看,一副看什么都津津有味的样子,毫不介意机房里的吵闹声音。
苏文清站在嘈杂的发电机房里等了足足十几分钟,觉得这位娇滴滴的小姐纯是和她过不去,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微笑着说:“俞小姐,后面的奶牛场里养了小兔子,我带你去捉小兔子玩,好不好?”
芳芸笑着摇摇头,说:“苏姐姐,我就喜欢看这个。”眯着眼睛依旧绕圈子。
苏文清的脸色终于不好看起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不耐烦的神情。她吸了一口气,说:“俞小姐,我还有工作要做,我们快一点好吗?”
“啊,苏姐姐你很忙呀,你快去忙你的。伊万,”芳芸如大梦初醒,憨憨的笑起来,“苏姐姐忙的很,你去喊我岳大哥来陪我,快去。”
“岳少很忙的。”苏文清咬了咬嘴唇,说:“他有要紧事要办,才喊我陪你。俞小姐…”
伊万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芳芸毫不理会她说话,照旧绕着发电机转圈子。苏文清被她两个当成空气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苏文清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她又觉得委屈,又觉得愤怒,都要哭出来了。
伊万来喊自然是芳芸有事,岳敏之把几件不是太要紧的事押后办理。出了写字间,伊万就递烟给他,用俄语说:“九小姐看你们那位女职员不大顺眼哦。”
岳敏之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想到他说的是苏文清,有些纳闷的问:“小苏啊?我对她没什么印像的。可是她对芳芸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伊万耸耸肩,好笑的看了岳敏之一眼,说:“你把这么漂亮的女职员摆在眼皮底下就算了,还喊来招待九小姐。”他停了一停,叼着烟卷,用左手捏出一个兰花指来指着岳敏之,娇嗲嗲的说:“你当阿拉是死人呀。”
岳敏之笑出声来,“怎么就想到那里去了?伊万,可是你把芳芸教坏了?”
伊万把烟卷拿在手里,笑道:“我们九小姐年纪虽然不大,小囡懂得的事体不少。”
眼看着就要走到发电机房,伊万就掐灭了烟卷,把保镖的派头摆出来,迈着大步抢在前头进去。
岳敏之掐灭了香烟,甫一进门就看见委委屈屈的苏文清。苏文清看见岳敏之,脸上露出欲言又止和善解人意的神情,笑道:“岳少,俞小姐和我闹脾气呢,偏在这里不肯走。我说这里吵的紧…”
岳敏之冲她摆摆手,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罢。”
苏文清快活的看了芳芸的一眼。芳芸正好转身和她对视,眼睛里都是天真的笑意,“苏姐姐这么忙还要她来陪我,岳大哥,都是你不对。”
岳敏之领教过芳芸装天真的滋味,回想那一回被她摔倒的美妙,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声应道:“是啦,是阿拉不对,阿拉给你陪罪好勿好?”
苏文清羞答答等着岳少和她陪罪,岂料岳少已经走到娇小姐的身旁,对着人家做了一个揖。她忍了许久的眼泪总算夺眶而出,偏偏应当看到的人牵别人的手走到另一边去看不到。看到的人又拦住了她走过去的路,对她说:“喏,那边,出去吧。”
苏文清看了看伊万,不声不响走开。伊万还冲着她的窈窕背影吹了声轻浮的口哨,快活的看着她左脚绊到右脚差点跌倒。苏文清被他调戏了,又是愤怒又是娇羞的回头瞪这个生得还算好看的白俄保镖。伊万转过背,两手插在口袋里吹口哨,只给她一个背影。
芳芸站在里面看见,忍着笑意瞪岳敏之:“岳大哥,你要给你的职员加薪的。”
岳敏之在她头顶摸了一把,笑道:“你说加就加。发电机可是有问题?”
芳芸收起嬉笑的神情,说:“我不懂的,不过看着好像你们这个超过了额定的功率?”
岳敏之笑道:“前阵子忙就是忙这个的,和几个工程师商量了很久,做了些改动。横竖我买的也是二手机器,候赚了钱再牵根电线来罢。”
芳芸白了他一眼,笑道:“岳大哥在法租界的那几块地,都涨到一万多块钱一亩了吧,还说没有钱?”
岳敏之盯着她,轻声说:“那是老婆本,不能动的。”
芳芸的脸好像瞬间被人涮了一层红胭脂,转身就走。岳敏之追上去牵她的手,笑着说:“好些地方都改了的,走,我带你转转,看你可能都看出来。”
芳芸柔顺的让他拉出发电机房。伊万抓了抓头发,指着发电机说:“改这个的工程师在办公楼里?我去寻他们玩去。”说完一溜烟跑了。
岳敏之好奇的问:“伊万怎么没跟我提过他是学这个的?”
芳芸摇摇头,“听他太太讲,他是没有上过学堂的,从前全是家庭教师教,后来到了上海情形你也能想像得到。”
岳敏之笑道:“看他做事的做派,看得出来。难得的是他待你是真蛮好。”
芳芸有些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他捏紧了她的手,笑道:“你那个小脑袋,不要装太多东西好勿好?我从来都是讲话算数的。”
芳芸啐了他一口,笑嘻嘻不再讲话。岳敏之牵着她的手把整个工厂都转遍了,把她带到办公区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指着一栋两层的小楼说:“这是职员宿舍,女职员都住楼上,我住楼下顶左边那间,走,带你进去看看。”
岳敏之的房间简单的很,除去一张单人床和书桌椅子,连衣橱都没有。靠墙放着一个架子,上面也只有一个热水瓶、几只茶杯和铝饭盒。和他公寓里的舒适样子全然不同。
“这样怎么住人?”芳芸心疼的看着兴致勃勃的岳敏之,说:“岳大哥,我要做股东。”
岳敏之晓得她是误会自己没有钱,笑道:“我还有追加投资的能力。不过把所有的资金都投在一个事业上不理智,二来一上来就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不是等人家来占我便宜么?三来嘛…”
“三来这样子才不会让舒服的生活消磨了斗志。”芳芸偏着头,笑道:“岳大哥,是不是?”
“不全是。”岳敏之微笑道,“我和我叔叔打了赌,他说我容易心软做不成大事,我就要做成一样事给他看看。我是不是有些孩子气?”
芳芸还是头一回听他正面提到他的叔叔,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神情是轻松的,晓得他和他叔叔感情不坏,笑道:“岳大哥你有时候蛮凶的,令叔怎么会说你容易心软啊?”
岳敏之苦笑着摇头,“说起来话就长了,我情愿不和你讲,总之提起来让人不快活。”
芳芸点点头,说:“那我就不要听。岳大哥,我没有吃中饭,饿了。”
岳敏之看看表,已经将近五点钟,他皱起眉头,说:“路上也不晓得买只面包,你家的事了了?”
“曹二公子把绑架的主谋和谨诚都送到樱桃街了。颜如玉在保证书上签了字,带着谨诚走了。我爹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天,今天才出来。”芳芸皱着眉说:“我爹还喊我搬回家呢。现在这个情形,我回家做什么?”
岳敏之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抚过,说:“别皱眉。曹大帅想竞选总统,不会让子弟们乱来的。”
芳芸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咬着嘴唇说:“我不想像个木头人那样,让旁人安排我的生活,好像…好像我们太太那样。她活着累极了,自打嫁给我爹,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我也不想像珠姐那样,好像只是为家里人活着。”她仰起头,看着岳敏之的眼睛,问他:“你呢,你是怎么样的?”
“和你一样,想为自己活着,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岳敏之轻轻搂住芳芸的腰,笑着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晓得你想要的和我一样。可是那个时候你不肯理我。”
“岳…”芳芸有些手足无惜,话都讲不全。
“喊我阿敏,我家人都这样喊我。”岳敏之贴着她的耳朵说:“我真舍不得松手。”他松开手,微微喘着气,走到窗边看外面。
芳芸面朝墙壁站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她怯生生地喊阿敏,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岳敏之转过身来走在前头,边头边说:“走罢,带你去红房子吃饭去。”
芳芸落后他几步出小院,羞答答站在他的车边不肯进办公楼。岳敏之在写字间交待了一会,和伊万一齐出来。芳芸看到伊万做了一个鬼脸,连忙朝他身后看。果然,苏文清提着一个蓝花布面的手提袋微笑着也走到车子这边来。
岳敏之拉开前车门上,说:“苏小姐,后面挤,你坐前边罢。”
苏文清看了芳芸一眼,甜蜜蜜的嗯了一声,欢欢喜喜坐在副驾驶座上。岳敏之替她关上车门,替芳芸开门,芳芸上了车,他就弯下腰贴着芳芸坐下了。
伊万板着脸开车,不时瞟一瞟身边如坐针毡的苏小姐。芳芸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一声不吭。岳敏之闭目养神,悄悄的握住了芳芸的手,不过两分钟居然睡着了。
芳芸偶然转头,看见他睡着了,连忙吩咐伊万开得稳一点。伊万答应了一声,才想起来问苏小姐:“苏小姐去哪里?”
苏小姐回头看看岳敏之睡着了,眼珠一转,轻声道:“岳少说带我去吃饭的。”
伊万等芳芸讲话,偏偏芳芸没有一点反应,他就噢了一声,径直开到红房子。岳敏之醒了看见苏小姐也跟了来,皱了皱眉想要说话。芳芸含笑瞪了他一眼,说:“苏姐姐和我们一起吃饭啊。”
苏文清微微点头,轻声应了一声好。伊万朝岳敏之耸耸肩,说:“岳少,我去订包间。”
芳芸站在楼梯边闲看架子上摆的两排盆景,蹦蹦跳跳像个孩子。岳敏之好笑的看着她装天真可爱。苏文清微笑又略带忧郁地看着他。
穿着西装的曹云朗从包间出来,第一眼先看到蹦蹦跳跳看盆景的芳芸,第二眼才看见岳敏之。他有些不悦的走过来,喝问芳芸:“你不是功课紧的很,怎么跑出来闲逛?”
芳芸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微笑道:“曹二哥好,我来吃饭的。”
伊万看见姓曹的,连忙挤上来,牢牢守在芳芸身边,说:“九小姐,菜都点好了,去包间吧。”
芳芸点点头,对曹二公子说:“曹二哥再会。”由伊万护着上楼。
岳敏之冲曹云朗点点头,说:“几天不见你。”
曹云朗笑道:“今天闲得来,我正要请书霖吃饭,一起啊?”他冲站在另一边的卫兵挥手,说:“把李大少喊过来。”
李书霖进来芳芸的包间,眼睛先在苏小姐的细腰身上打了一个转,他笑嘻嘻按着芳芸的肩,说:“你不乖,今朝不是要考试的?”
“考法语,我免考的。”芳芸打脱他的手,嗔道:“霖哥,你老实点,不然我要和人家告状的。”
李书霖看了面露不悦的曹云朗一眼,又对露出微笑的岳敏之笑一笑,举起双手说:“好好,我老实一点。今天这顿我请。表妹你要吃什么?”
“伊万点过了。”芳芸笑道:“我们不过是吃个便饭。霖哥,你这一向忙的很噢。”她把一个噢字拖得曲曲折折荡气回肠。李书霖晓得她的意思是怪他好久没有去寻唐珍妮,笑一笑招手喊女招待拿菜谱来。
曹云朗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芳芸,突然笑道:“芳芸,你今天很快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