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是丘家鼠目寸光把岳敏之挤走,大姐夫又太贪…”婉芳把红花油收起柜子里,笑道:“哎呀,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说起来,我娘家虽然不像我们家吃这样大的亏,可是大哥在曹大帅那里可是挨了好一顿说。”
“曹大帅不是收了十万块钱?”俞忆白冷笑道:“不是给你大哥升了级么。不经曹大帅这么查,都不晓得俞家的家底原来都叫大房和四房搬空了。亏他们还装模做样闹分家,还要先把孩子们的学费和嫁妆提出来,呸。”
“忆白,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又不缺钱。”婉芳贴着俞忆白的胳膊,笑着安慰他。俞忆白把婉芳打横抱起,才走得几步,就听见老妈子敲门,喊:“三老爷,三太太,老太太那边请。”
婉芳挣扎着下来,俞忆白很是扫兴,开门吼道:“没空!”
“出大事了,明诚少爷带着丽芸小姐还有秋芸小姐都在老太太那里哭呢。”老妈子说。
“忆白…难道是巡捕房?”婉芳有些为难的看着俞忆白。
“我们二太太又有本事又威风,敢指使人去砸我的小公馆,就要有本事摆平洋人督察。”他拉拉长衫的竖领,得意的说:“我过去看看,你歇会罢。”
“嗯,老太太一向偏爱明诚,又哄着他抽上大烟,二房是没有指望了,你别和二嫂太计较。”婉芳笑道:“我去看看小毛头,等你回来一起洗澡。”
俞忆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小娇妻一眼,婉芳柔顺的低下头,脸颊微红,神情婉约动人。俞忆白在腮边亲口,高高兴兴下楼。
他走了没几分钟,大太太托着个甜瓜过来,笑道:“听倩芸说,她在栖霞里撞见岳公子,他几时从外国回来的?”
婉芳笑道:“我都没来的及问他他就走了。大姐,你问他做什么?”
“看上他做女婿。”大太太坐在凉床上,脱下黑缎面绣荷花的拖鞋,把脚架到脚踏上,心痛的看脚指甲上花了的指甲油。“我琢磨着这事有点不对劲。敬亭做了几十年的生意,都是人家吃他的亏,就是他吃亏了,也要想法子讨回来的。怎么这回就跑了?”
“大姐,你是说是大姐夫…”
“没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不一定是他一个人吞了。”大太太柳眉倒竖,牙齿咬的嘎吱响,“二房闹着要分家,查出来的都是亏帐,分家大家一毛钱都分不到,他吞了这笔款子,远走高飞享福去了。”
“不会的,孩子们都在这里,还有老太太。”婉芳替姐姐捏肩,就叫大太太看见胳膊上的青紫。大太太捏住她的手,心疼的问:“这是怎么了?”
婉芳抽回手,笑着说:“没什么。”
奶妈抱着小毛头进来,插嘴说:“大太太,是谨诚少爷推的。九小姐送给小毛头的玉,谨诚少爷要,我们太太不给,就把我们太太推倒。”一边哄小毛头,一边用力呸了一口,说:“还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摆谱,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还不如我们懂规矩!”
大太太的眉头越皱越紧,盯着婉芳不讲话。婉芳嗔怪的看了奶妈一眼,说:“孩子小,不懂事,忆白已经骂过他了。”
大太太瞟了一眼奶妈。奶妈抱着孩子低头出去。
婉芳说:“我晓得怎么做的,大姐,别急。”
大太太道:“这是借着孩子敲打你呢,你要一步步退下去。不趁早把她的念头掐了,就等着她爬到你头上罢。”在桌上轻轻拍一下,又说:“我们二婶跟那位小表叔私奔了,还偷了李老太太一箱首饰,李老太太气的中风。李家把二房的几个孩子都赶出来了。”
“啊…二婶,真看不出来。”婉芳愣住了。
“那几个孩子,我把他们安排在我们姨太太对门住,晓得了?”大太太冷笑两声,道:“一块玉也抢,真是眼皮子浅,莫打他,惯着他。”
婉芳就把那块玉递给她看,笑道:“要是别的东西都给他了。这个是芳芸心爱的,给小毛头做见面礼。忆白是在美国拍卖会上两三千块钱买的。”
“就这么个小东西就顶辆汽车?”大太太摸着玉鱼,翻来翻去看了许久,道:“芳芸这个孩子出手很是大方。看来老三手里还有东西是瞒着的。”
“是芳芸外公买给的她,芳芸赤着脚出的俞家门。我替她收拾几箱零碎送到学校去的。”婉芳皱眉道:“看见我们姨奶奶就有气,不晓得这个孩子是怎么忍的这些年。”
“我只说眼不见心不烦,就不许姐夫的那个妾进门,结果他带着妾跑了,还丢给我一群小杂种。”大太太朝后一仰,闭上眼睛,泪水缓缓流下,在脸上留下两道反光的印子。“让她进门吧,这样不快活…女们人,怎么就活的这样难。”
“姐夫他也是怕连累家里。大姐,别伤心。”婉芳手忙脚乱的找来手帕。
大太太擦擦眼睛,冷笑道:“我算是看穿了,俞家的几位老爷,加起来都没有个老太太骨头硬。这会子老太太那里怕是闹的不像,也没心情去管他们,婉芳呀,我们自家的孩子,要教好。”
婉芳点头,送姐姐出来,就见俞忆白铁青着脸,带着明诚和丽芸、秋芸从老太太那边出来。正好颜如玉隔壁还有两个空房间,婉芳就把他们兄妹三个安排住下,牵着秋芸的手笑道:“秋芸,三婶里就和自己家一样,要吃什么要买什么只管和三婶讲。”
丽芸低着头不吭声。明诚勉强笑笑,“三婶,我去老太太那边。”晃着两条长腿就走。婉芳情知他是去老太太屋里吸大烟,也不拦他,翻出许多零食送到丽芸和秋芸房间,把老妈子赶出去关上房间,笑道:“对面住的是我们姨奶奶。平常有些十三点的,要是欺负你们,和我讲,我来收拾她。”
丽芸没精打采的点头。秋芸是二老爷的遗腹女,才九岁。二太太并不爱她,得婶母这样关切,就亲热的贴着婶母闲话。婉芳安慰了一会,吴妈上来敲门问要不要摆饭。
婉芳又问秋芸喜欢吃什么,姐姐又喜欢吃什么,叫厨房添两个菜,带着姐妹两下楼。
颜如玉洗了澡,一丝不苟的化好妆,为显身段还穿了高跟鞋,得意洋洋地带着谨诚下楼。谨诚看见丽芸和秋芸占住他们母子在饭桌上的坐位,跑去推秋芸,说:“那是我的位子,不许坐。”
“谨诚,住手!那是堂姐。”婉芳的声音稍有严厉。方才谨诚推她跌跤俞忆白也没有把他怎么样。谨诚晓得她说话不算数,非但没有停手,还加倍用力,把秋芸连椅子一块推倒。秋芸跌痛哭了起来。丽芸站起来,抡圆胳膊甩了谨诚一个耳光,骂道:“打死你这个小老婆养的贱种。”
谨诚哭着还手。秋芸在地下哭了几声,正好看见俞忆白那柄象牙手柄的文明棍靠在张椅子后背,就爬起来跑去握在手里,没头没脑照着谨诚的身上招呼下去。颜如玉嘴里说着:“婉芳,她们是欺负谨诚呢,怎么不管?”边去拉秋芸。
婉芳慢吞吞轻飘飘拉丽芸,哪里拉得住。
秋芸手一扬,文明棍的棍梢狠狠的抽到颜如玉的脸上,留下道红肿。颜如玉捧着脸尖叫:“俞忆白,打死人了!”
俞忆白从反锁的书房里走出来,才走到乱七八糟的饭厅门口,还来不及问话,颜如玉已经抽抽噎噎的扑进他的怀里,:“她们打谨诚。”
婉芳把丽芸和谨诚分开,冷笑道:“姨奶奶,她们和谨诚不过是玩玩罢,要装也装的像。”
颜如玉拨开头发给俞忆白看。婉芳毫不示弱举起胳膊,笑道:“这个算什么?”
俞忆白原是想替颜如玉几句话的,被婉芳胳膊上的青紫堵住嘴。谨诚他舍不得,婉芳他开不得口,他左右为难。偏偏两个人都看着他,他只好说:“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说不定就不回来了。”推开颜如玉走开。颜如玉心里恨的要死。婉芳把丽芸和秋芸搂在怀里安慰,说:“别怕,有婶婶在,不会叫你们受人欺负的。”
颜如玉眯着眼睛狠狠啐了一口,冷笑道:“你又装什么?”
“明明是谨诚不对。”婉芳笑眯眯把谨诚拉过来,说:“谨诚,太太一惯疼你,对不对?可是错了太太也说,不懂规矩太太还教你,一味的惯,是把你朝歪路上推呀。快给秋芸姐姐陪个不是。”
谨诚吃了好大的亏,爹爹又撒手不管,他看看母亲,再看看婉芳,甩开婉芳的手跑上楼去。婉芳冷笑道:“好好的孩子,都叫姨奶奶惯坏了。秋芸、丽芸,走,三婶带你们去外面吃饭去!”
当家太太不叫再开饭,厨房就把不肯再开火,吴妈带人把饭厅收拾干净,大家坐下来喝茶磕瓜子,只给颜如玉房间送一热水瓶开水。
婉芳吃完倒是记着谨诚,算着孩子的饭量打包一笼半小笼包带回来,叫厨房热了亲自送上去。
谨诚早肚子饿得咕咕叫,看见小笼包扑上去连盘子夺走。婉芳笑道:“慢点慢点,当心烫呀。”
谨诚低着头狼吞虎咽,顾不上话。颜如玉一直坐在梳妆台前想着怎么收拾脸上的伤,就忘了晚饭没有吃。此时叫小笼包的香味勾得也饿了。狠狠瞪了婉芳一眼,啐道:“忆白不在家,你装给谁看?”
婉芳抱着手臂,靠在门框笑道:“我用得着装吗?是真心疼孩子。你哪里有个亲妈的样子,孩子饿成这样,都不晓得给他找吃的。”说完细心替她把门关上,走到丽芸屋里和她们姐妹闲话。
丽芸一向深恨颜如玉,今得三婶暗助,让颜如玉吃了亏,快活的都忘了自己家的烦恼。秋芸贴着婉芳,三个人说说笑笑。笑声穿过两重门板,落到颜如玉的耳朵里,格外刺耳。
颜如玉咬着嘴唇坐到床边生气。谨诚只有大半饱,仰着油光发亮的脸,对妈妈说:“妈妈,我还要吃。”
“吃吃,人家拿吃的就把你收买了。”颜如玉恨恨的换了件外衣,说:“走,带你去外面吃去。”
谨诚欢喜牵着母亲的手出门,才出樱桃街不远,街边一辆汽车里,有人揿喇叭。颜如玉回头一看,却是阮梅溪。
阮梅溪兴奋的挥着手,说:“淑玉姐,谨成,我的新车怎么样?”
老公姓俞,甜到忧伤
谨诚轻蔑地踢了那辆车一脚,“福特?才值几百块钱的便宜货,爹爹的车可是英国名牌。” 颜如玉微笑不语。
阮梅溪的炫耀没有成功,有些泄气。然而颜如玉的微笑又让他精神抖擞起来,他笑着说:“淑玉姐要去哪里,我载你们去吧。”
颜如玉摇摇头,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带谨诚出来散步的。”
谨诚有些不满意的摇母亲的胳膊,颜如玉夹着儿子的手走到一边,笑道:“好了,别闹。梅溪,有孩子他舅舅的消息没有?”
“他去美国了。”阮梅溪笑道:“丘家破产你是晓得的,几个嫡出的闹着分家产就把他挤出来。他一毛钱都没有拿丘家的,就提着个皮箱走了,说不发大财不回来。”
颜如玉呆住,好半天才无力的笑道:“他怎么不和我讲一声。”
“凤笙有交待我们几个朋友照应你呀。”阮梅溪打开车门出来,换个潇洒姿势倚在车身变,笑道:“我一见淑玉姐就觉得亲切,就是是我们亲姐姐。”
“妈妈,我要去礼查饭店吃煎牛排。”谨诚挣脱颜如玉,走到一边拦出租汽车。一连几辆黄包车来揽生意,谨诚都不理会。偏生过来两辆出租汽车,里面都有人,谨诚气的直跳。
颜如玉对阮梅溪点头算是道别,去拉谨诚的手,笑道:“这个时候街上拦不到车的,喊个黄包车吧。”
李书霖开着辆崭新的汽车从樱桃街驶出来,看见颜如玉在马路边拦住一辆黄包车,也不讲话,丢出块大洋砸到车夫头上。车夫听见钱响,顾不得招揽生意就去捡。
李书霖按下喇叭,看着颜如玉的眼睛笑道:“三婶,好久不见。”
颜如玉有些不自在,又有些骄傲,瞟了路那边面色如锅底的阮梅溪一眼,笑道:“原来是表少爷,几时到樱桃街来的?”
“刚才在你们四房那里吃的晚饭。他们家的厨子不大好,就没有什么能吃的。正饿着呢。三婶,要不然到我家,给我下碗面?”
颜如玉满怀着对丽芸的怒气,忍不住说:“想给你下面的人多着呢,不差我们家。”
李书霖笑道:“三婶,我是有正经事找你。明诚和丽芸他们三个如今都住在你家,还请三婶多照应他们。上车吧,找个地方坐下来讲话,好不好?”
谨诚板着张酷似俞忆白的小脸,拉着母亲要走。颜如玉的脚好像被观音娘娘施了法术,变成活动的定海神针,居然一步步把谨诚拖进李书霖的车里。
李书霖把半截香烟头弹去出,冲阮梅溪比个胜利的手势,发动汽车。
一个破衣烂衫的讨饭小孩扑上去捡烟头,阮梅溪恨的一脚踢过去,骂:“钢笔,找死呀。”气哄哄开着车拐到四马路去。
李书霖带着颜如玉母子到兰心戏院这边一个白俄妇人开的咖啡馆里,寻张靠近窗边的圆桌坐下,叫了几样点心,笑道:“可是饿坏了,边吃边吧。谨诚,你要不要吃?”
谨诚瞪着他,可是再努力也不能抵抗蛋黄布丁的诱惑,不过一分钟就抄起小勺大嚼。颜如玉小口喝着咖啡,看都不看李书霖一眼。李书霖也不搭话,自顾抽烟喝酒。和他相识的白俄侍女送水果上来,坐在他腿上腻了半天,在他的钱夹里抽一张钞票笑嘻嘻走开。李书霖不以为意,颜如玉很有些看不惯,笑道:“要是我们老太太,也要生气的。霖哥儿,有钱也不能这样花。”
“怎么花?三婶教?”李书霖啪一声把钱夹拍在桌上,笑道:“听三婶的。”
“当正正经经娶个太太,少在外面鬼混。”颜如玉把钱夹抛回去,李书霖敏捷的接住钱包,露出口白得发亮的一口好牙,说:“我倒是想娶的,哪里有三叔有福气。”
谨诚放下汤匙瞪他,他站起来走到吧台边,和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打情骂俏了好半天,讨三客冰淇淋过来,先递个给谨诚,再递给颜如玉,笑道:“三婶,明诚他们住到你家,烦老你人家多照应。我把电话号码抄给你。”
说完李书霖先掏出支笔 ,摸了半天摸不出纸来,就在钱夹里抽出张支票,填几个数字,折成个小卷推倒颜如玉手边,说:“这是电话,有事喊我,喊了就到的。”
颜如玉的手停在桌边好半天,慢慢移过去压在纸卷上,笑道:“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转眼的手收回去,支票也不见了。
李书霖笑笑,站起来道:“也晚了。我约了朋友谈事情的,喊辆出租汽车来送你们回去罢。”
他打个响指,一个穿着侍衣饰的西仔就跑去打电话喊出租汽车。颜如玉拉着儿子的手,冲他点头,说:“这里有些气闷,我们出去等车,再会。”
岳敏之和出门的颜如玉擦肩而过。彼此对视一眼,颜如玉是不屑和他讲话。他是不想和颜如玉搭腔,径直走到李书霖相邻的圆桌边坐下,先要了一杯黑咖啡,才转过身子面对李书霖。笑着说:“几个月不见,你倒是长胖了。”
“你倒是黑了。”李书霖从衣袋里掏出烟匣,取一枝吸着,笑道:“听说是早上上的岸,下船就到栖霞里去了?”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可是有了那个,为什么还要勾搭这个?”岳敏之指指门口,颜如玉窈窕的身影被玻璃转门隔着,时隐时现。
李书霖盯着转门,笑道:“我不想娶她,她也不见得想嫁给我。这个么,不觉得有趣吗?”
岳敏之道:“听说你家老太太现在也不管你,倒是找个正经差事做做,也好过在女人堆里打滚。”
“我不找她们,你以为她们就不会来找我?”李书霖吐个烟圈,冷笑道:“看你,连好车都不舍得买一辆,有几个太太小姐肯正眼看你?”
“那是她们不识货。”岳敏之拿起小银匙搅着咖啡说,:“不和你说个,我的机器已经运到工厂去,估计两个月都没空和你打球,不如我们上去打几局?”
李书霖懒洋洋的站起来,说“好,你到底申请了什么专利牌子,现在可以讲吧。”
岳敏之经过吧台时,从桌上取了一罐鸽牌炼乳,笑道:“我的牌子么,叫擒鸽。商标上画着么一只白鸽子,还有只大手。这样!”他比出个手势,笑道:“现在手续齐备。就等着和鸽牌打仗。”
李书霖愣下反应过来,拍着桌子大笑道:“真有你的。如今都主张用国货,还故意取这么个好名字,想不发财都难。”
岳敏之笑道:“我可不想发财,只想赚几个铜钿娶老婆。”
“怪事呀,几年都没有见你对哪个有意,怎么就突然对这么个毛丫头上心?”李书霖绕着满面红光的岳敏之转了一圈,“那可是我表妹。”
“你的表妹多的数不清!”岳敏之在他背用力推了一把,笑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走,打球去。”
且说俞忆白一夜未归,颜如玉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中午俞忆白回家,在客厅里既不见太太,又不见姨太太,只有谨诚伏在圆桌边听收音机,他的功课摊在桌上,俞忆白翻了两本,都是空白,怎么如玉和婉芳都不管?他有些恼怒,问谨诚:“太太和母亲到哪里去?”
谨诚:“爹爹没有回家,妈妈担心的睡不着,吃过中饭就困了。”
“那太太呢?”俞忆白很是满意儿子的回答,笑问:“也困觉去了?”
“太太早上就到老太太那边去了。”谨诚皱着眉头扑到俞忆白的怀里,说:“太太自从自己生了小囡,就不喜欢我。爹爹,闪不要做太太好不好?”
俞忆白摸摸儿子的脸蛋,笑道:“哪里对你不好?我看她对你,比妈妈对你还要宽松些,就是有时候说,也是为你好嘛。谨诚,爹爹要办个学校,要做校长。”
“什么?爹要办学校,你就把保险箱的钥匙还给他了?”芳芸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他要办教育倒没什么。可是…上面要通气,下面要打,靠哪个——还不是要靠太太的娘家?太太,爹的性子一向别扭。从前大舅舅帮他多少忙,时常提醒他,他总说舅舅瞧不起他,为着这个妈没少跟他吵架的。”
“不叫胡家帮忙,不就没有事了?”婉芳笑道:“将来桃李满天下的话不敢讲。多买几本书摆在家里,也破破我们商人出身的俗气。从前是从前,今朝是今朝。芳芸,那是你爹!”
芳芸笑道:“好了,不提了。太太,这么一大家子人吃住都要安排,爹给的家用可够?”
“够。”婉芳笑道:“吃饭能花多少钱?只要不请客,不开跳舞会,我们家上上下下也有八九十,一个月两百块钱顶天了。至于做衣服嘛,那就对不起。大家都有私房,我们就不掏。最近有些人找大哥帮忙。走的是大姐的路子,也有进帐。别操心。倒是丽芸,想开学还去中西女中,晓得学校的校长很喜欢尼,可能替她说情?”婉芳看着芳芸笑嘻嘻的,趁机替丽芸说项。
“太太,办不到。”芳芸摇头笑道:“现在她处境不好我也蛮替她伤心的。可是原来她就是走的后门,又不比倩芸妹妹用功,又塌了几个月的课,期末考还考倒数。这样的人要是说几句好话就能进去。中西女中就不是中西女中了。”芳芸想了一会,笑起来,说:“我这里有扎布做的童话书,做的很好。太太拿回去罢,等小兄弟大了,给他撕着玩。”在书架子上翻出个包装精美的纸匣子,笑嘻嘻捧过来,说:“小舅舅最喜欢搜集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个他说好有趣,也不管我是一岁半还是十六岁,就给我也买了一份。”
先是外公的玉,后是小舅舅的童话书,只要芳芸觉得好,都要给她的小兄弟。婉芳突然觉得手里的纸盒有些沉,笑道:“小毛头还小就这样惯他,等他长大可怎么得了?”
“等他长大,犯错要打手心!”芳芸做个鬼脸,突然叹了口气,说:“太太,还是想法子把谨诚送到国外念书去吧。他打小就被爹惯坏了,留在家里是个坏榜样,莫叫小兄弟跟着他学坏。”
“谨诚就是个炸毛的猫,谁都摸不得。”婉芳叹气道:“他只跟他亲娘亲,哪怕是好意,摸摸他,他娘都以为想害他。罢罢,不提他们。走,陪我买衣料去。我们姨奶奶最喜欢什么,你是晓得的吧。”
芳芸笑的好像偷到鸡蛋的小狗,说:“晓得的,我替太太挑,包她‘满意’。”
她们两个逛把大华,巴黎春天,先施都逛个遍,还跑到兰心戏院听了一出戏。散场时恰好遇见亚当。亚当先送婉芳回樱桃街。婉芳有些不放心,牵着芳芸的手:“晚了,留下吧。”
芳芸指指伊万,笑道:“我带着保镖呢,不碍事。”伊万从前座伸出大拳手扬扬,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说了一长串英文。亚当哈哈大笑起来,在他肩上重重敲了一拳。
芳芸坐在后座对婉芳摆摆手。亚当发动汽车走了。早有听差的接上来,替婉芳抱着大盒子小盒子进去。
客厅里灯光雪亮,新添的电扇嗡嗡的转着。电扇下摆着牌桌,颜如玉陪三位男客打牌,俞忆白反坐在她身边替她看牌。洗牌声哗哗的响,夹着颜如玉的笑语,很是热闹。
看见婉芳回来,俞忆白笑着站起身,道:“你向打不来牌的,所以叫如玉陪他们玩玩,这几位是我们淞华大学的校董。这是我太太胡婉芳。”
婉芳笑嘻嘻和他们打过招呼,亲亲热热挽着俞忆白的胳膊,说:“忆白,今朝和女儿去逛百货公司,买了不少衣料,和颜姨奶奶的一式两份,来看看呀。”把他拉到沙发边看衣料。一盒盒撕开来,果然都是一式两份。全是各式各样的格子。
颜如玉最恨格子,看见心里生气,摸张牌心不在蔫丢出去。下手笑着吃了,说:“正等着这张呢,胡了。”
“歇歇罢。也叫颜姨奶奶去看看衣料。”那个赵董事把牌一推,站起来去拍俞忆白的肩膀,笑道:“老俞,妻妾这样相得,真是叫人羡慕呀。”
俞忆白咬着烟卷,谦虚的说:“哪里哪里,两个,都好,都好。”
婉芳笑着搭上颜如玉的手,说:“我一眼看见就爱上了。我们九小姐也喜欢,明朝就喊裁缝来做,过几天正好老太太过生日穿。”
颜如玉把一块衣料搭在手臂,摸了半天,心里很不满意,脸上还要带笑道:“我就没有想到国内也能买到这样子的好料子。难为太太有心。”
婉芳笑道:“我们是好姐妹嘛,有好的,自然不能把妹妹落下。你陪校董们打牌吧,忆白,帮我把衣料拿上去呀?”
俞忆白乐呵呵替婉芳拿盒子。颜如玉借着喝水,转过身子背对着大家,脸就拉长了。一杯水喝了足有一刻钟,才满面堆笑的回到牌桌上。
婉芳在俞忆白的新同事面前给足他面子。俞忆白知恩图报,陪着婉芳洗澡,曲尽丈夫之道,又洗了个事后澡,困倦的不行,就在婉芳房里歇下了。婉芳候他睡着,穿戴整齐下楼,喊吴妈弄宵夜送过去,坐在颜如玉身边看了一会牌才上去。
颜如玉看到她脸上的潮红和满足,晓得是故意下来示威的,怎么等也等不到俞忆白下来,她的心思都不在牌桌上。抹完八圈一算,居然输了两三百块钱。吴妈在一边侍候,送了两次手巾,见他们要散了,上去敲婉芳的房门,说:“太太,先生们要散了。”
婉芳把俞忆白推醒,叫他下去送客。俞忆白睡眼蒙忪的下去,脖子上还有红痕,被他们打趣了半天,到底一个个送走。他转身回来,颜如玉抱着胳膊端坐在沙发上,玉面凝霜,全身都滋滋冒着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