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吧又不会,炒股票吧又不肯。炒地皮吧,一来没有地皮好炒,二来几万块钱也炒不出什么东西来;三来颜如玉跑了的事被个上门讨钱的琴行老板发现。他打听到俞忆白买回樱桃街的住宅,晓得俞三老爷有钱,债主们都跑到十五号来要钱,大太太说颜如玉是俞家赶出去的,颜如玉欠的帐不该俞家付,就不许婉芳拿钱出来。每天债主缠得俞忆白就没有清静的时候。
转眼春去夏来,将到暑假。颜如玉在栖霞里租的房子几个月都空着,房东收了房子重新转租出去。
颜如玉再不能在跟前晃来晃去,芳芸总算松口气。恰好婉芳生的孩子要做满月。芳芸不肯失了礼数,买几件礼物喊黄妈送到樱桃街去。黄妈坐黄包车回来,看见颜如玉拉着谨诚的手站在对门门口发愣,连忙给了车钱回家,把大门紧紧拴上,上楼对芳芸讲:“哎呀呀,不好了,那个狐狸精回来了呀,就在弄堂里。”
芳芸甩了毛笔,赤着脚跳到窗前看,站在大门口的果然是颜如玉和谨诚,还多个隔壁的唐二太太。唐二太太指手画脚的不晓得在说什么,说得颜如玉连连头点,跟着唐二太太进去。
芳芸捂着脸朝床上倒,长叹声道:“怎么又回来了?真是祸害留千年。”
黄妈笑嘻嘻的说:“回来这里住不得,只好回樱桃街。三太太才生的小少爷,娘家又有本事,她在樱桃街也站不住脚的。”
芳芸摇头道:“不见得,爹他老人家向来爱闹别扭。这位颜姨奶奶只怕又要爬到大家头上做窝。”坐回写字台前写大字,写了大半天心静下来,不住冷笑。
晚饭后唐珍妮笑嘻嘻过来,说:“今天算是见识到令尊大人的本事,他逼着颜氏把欠的债都还清,还把颜氏的私房钱都要走,才肯带颜氏回樱桃街。”
芳芸笑道:“颜先生是糊涂,她的私房银子也有两三万,带着谨诚去哪里不好?回来干什么?”
唐珍妮笑道:“不晓得在哪里听说你继母生的是女儿,巴巴的跑回来。不是我们太太总爱和我打听你们俞家的事么,问的烦了随口哄我们太太说,你们太太给你添了个妹子。谁知她就写信给你的家庭教师。”
芳芸愣下,拍着桌子大笑起来,问:“那她跟爹回去了?”
“回去了!我猜你们老太太的鼻子都要气歪掉!”唐珍妮抱着胳膊笑起来。
“只怕我们太太要生气的。”芳芸皱眉想了一会,打电话到樱桃街十五号去寻倩芸,把颜如玉回去的消息告诉她。倩芸愣了一会挂断电话。大太太看女儿发愣,笑道:“不是曹大哥约尼出去玩?”
倩芸摇摇头,回到房间,把在房间里玩的小弟弟支使出去,把母亲喊来,和她讲:“是芳芸打的电话,三叔要把姓颜的接回来,芳芸说颜如玉不晓得听哪个讲,小姨生的是女儿,才回来的。”
大太太冷笑声,道:“她是回来找罪受的,由她!三叔还想大舅做靠山呢,他要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来,大舅头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颜如玉在苏州住了两个月,总也等不到俞忆白来找。越住越沉不住气,连写几封信到栖霞里给唐二太太打听俞家的近况。唐二太太偶然听说三老爷新添了小姐,写回信时就捎上几句。颜如玉只当婉芳真是生的女儿,大喜过望,当即收拾行李回上海。就没有想到栖霞里的房子已经被人租走,栖霞里已经没有空房,办事员只肯把付的租金退还,不肯再做颜氏的生意。
唐二太太热心,替她出主意,叫她回俞家去住,还替她打电话到俞家寻三老爷。
俞忆白听说颜如玉带着儿子灰不溜秋的回来,很是快意,想想,开出颜如玉自己还债,不许留私房钱的条件,要颜如玉答应才肯接她们回俞家。
颜如玉犹豫许久,全部答应。俞忆白请了一个律师先去唐家,把所有债主都喊来,候颜如玉还清债他人才肯来。颜如玉把张八千块钱的存折和谨诚的房契都给俞忆白,满怀希望的回到樱桃街十五号去见婉芳,才进门,颜如玉就看见奶妈抱着个奶娃娃把尿,那个奶娃娃是个带把手的,不禁呆住。
婉芳镇静的坐在上座,笑道:“忆白,谨诚是你的儿子,当然要留下。——她不可以。我不想芳芸和儿子受连累,将来说不到好亲。”
芳芸的玉鱼(上)
颜如玉脸色苍白的像个鬼,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俞忆白拿定主意要把颜如玉留下,连忙笑着说:“如玉上回那个事是冤枉的你也晓得。人都来了,再叫她走,不是要让人家都说你容不下人么。留下她吧。”
婉芳情知有谨诚在,颜如玉就是甩不脱的狗皮膏药,与其让她在外面做两头大叫俞忆白两头讨好,确是不如把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想通了,板着脸看一眼谨诚说:“谨诚,过来。”
谨诚不敢动,颜如玉在他背后推他一把。谨诚慢吞吞走到婉芳面前。婉芳摸摸他的头,笑道:“是个好孩子,也不忍心叫你没有亲娘。看在你的份上,把亲娘留下来,可是要用功念书,将来有出息,好不好?”
谨诚点头。婉芳微笑道:“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叫吴妈带你上去看看你的房子罢。”
俞忆白挥手示意谨诚和颜如玉上去,他留下来陪婉芳闲谈,安抚小太太。
婉芳叫奶妈出去,掐住俞忆白,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俞忆白忍着痛笑道:“晓得你恼,可是——她们不回来,哪还有地方可以去?大哥的妾生的孩子都肯养活,怎么好把她们丢在外头。”
婉芳推开他,说:“忆白,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她进门也不是不可以,可别再叫她闹笑话,不然…”
俞忆白搂着小娇妻千般许诺,到底把她哄服贴了,连着几天都粘着婉芳不离身。婉芳怀孕生产,久不能行敦伦之礼,大半年俞忆白到颜如玉那里也是来了就走,自然是想那事的紧。晚上候婉芳睡熟,三老爷偷偷溜到三楼敲门。
颜如玉听见动静,在开门和不开之间挣扎了几秒钟,打开房门。
“谨诚睡着没有?”俞忆白站在门口不肯就进去。
颜如玉愣了一下,脉脉含情的说:“儿子睡着,你进来看看呀?”
俞忆白扭头要看后面,颜如玉一把把他拉进去,飞快地关上门。
第二天清早,俞忆白有些心虚的溜回婉芳的房间。婉芳让给他半边床,对他笑,道:“谨诚也大了,叫他们母子住一间不方便罢?要不要把谨诚挪一下?”
俞忆白不曾想婉芳这样不计较,心里松下来,含糊的应了一声,倒头又睡着。婉芳在床上滚了几圈睡不着,爬起来洗把脸,越想越是气闷,索性走到一边来寻大太太说话。
大太太也才起来,正在梳妆台前梳头,看到妹子顶着两个黑眼圈,如何不晓得昨夜发生了什么?想到携妾逃走的大老爷,心里突然一酸,笑着安慰妹子道:“你先沉住气,到底是在你眼皮底下,想怎么收拾,就能怎么收拾,何苦自己生闷气。”
婉芳咬着嘴唇半天不讲话,大太太叹了口气:“这样子吧,叫倩芸陪你去转转,我看,就到栖霞里去寻芳芸好不好?连小毛头都一道带去,快快活活呆一天?”
提到芳芸,婉芳脸上露出笑意,喊奶妈把小毛头抱来,大太太叫来倩芸陪着她坐俞忆白的车去栖霞里。芳芸见了看婉芳十分喜欢,抱着小毛头左看右看,贴在怀里不舍得放手,笑道:“这样肉呼呼的,养的真好。太太,怎么想到带他来。”
倩芸看芳芸是真喜欢个小兄弟,诧异的很,看着她怔怔地发呆。婉芳笑道:“家里人多,天气又热,所以带着他来里凉快惊快。”
小毛头眼睛都没有睁开,吃了奶正是渴睡的时候,奶妈笑道:“九小姐,让我来抱呀,顶好是寻个清静凉快的地方让少爷再好好困一觉。”
芳芸小心把小毛头交还奶妈,引着到书房后的客房,笑道:“这里罢,才收拾出来的,窗外有棵大树,我家顶凉快就是这里。”
婉芳在客房歇了一会,芳芸看她们都身是汗,请她们上去洗澡,找出几件旧睡衣大家换上,下来在客厅里剥水果瓜子大家闲话,不只婉芳觉得轻松适意,就是倩芸也觉得,和闹哄哄的樱桃街十五号比,芳芸这里舒服的好像天堂。
芳芸说起学堂里的故事,倩芸就说:“丽芸前两天打电话和我讲,想回学校上学。芳芸,你可晓得还能不能回学堂?”
芳芸笑道:“像她那样一请假就是两个月的,只怕难。教我们的几位先生都夸你用功呢。”
倩芸得意的笑起来,说:“我比不上九姐有本事,我们先生哪回上课都要先夸九姐和静仪姐两句。”
婉芳在书架上翻出来本《满堂娇》,看了几页觉得有趣至极,夹着书到一角的藤沙发上盘坐看书,芳芸和倩芸唧唧咕咕咬耳朵颇有些吵人,几次抬头,看见姐妹两个这样友爱,又微笑低头。
芳芸察觉了,笑道:“就忘了叫黄妈买菜,还要去买几条鲫鱼回来。我去去就来。”就走到后面去吩咐黄妈添买东西。
倩芸有心寻小姨讲话,婉芳捧着小说看得津津有味。倩芸不爱看闲书,随手拿本《明星》翻着。突然听见门铃响,正闲的无聊,十分好奇来找芳芸的是什么人,飞快的跑去开门。
岳敏之穿着短袖白衬衫、卡其色的西装长裤站在门口,晒成古铜色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他手里还牵着条大白狗,看到来开门的是倩芸,岳敏之的笑容有些僵,手里的绳子一松,那条狗就热情无比地扑到倩芸的身上,还伸出舌头要舔。
倩芸吓得要死,拼命朝后缩,喊:“救命,小姨,狗。”
岳敏之拉紧皮绳,那只狗还不依不绕,偏要朝姑娘身上扑。
芳芸从后面跑出来,先看见斑狗,欢呼一声扑上去。岳敏之笑眯眯松皮绳看她和狗互扑。婉芳只当那是芳芸养的狗叫岳敏之牵去溜的,皱着眉笑道:“芳芸,你几时养的狗?敏之,我们失陪下。”一边讲话,一边就拉着倩芸上楼去。
芳芸候她们上去才醒悟自己还穿着睡衣,连忙站起来理理衣服,请岳敏之坐,也上楼去换衣服。
才上几级楼梯,岳敏之就冲着露出来的小腿吹声口哨。芳芸涨红脸瞪他。岳敏之笑道:“你倒越过越封建。欧州的女装都短到膝盖,给尼带了几本时装杂志,回头翻出来再送你。”
芳芸不理他,径直上楼。过了一会,三个人穿得严严实实下来。岳敏之坐在客厅的一角低头逗狗,白衬衫在拉上窗帘的客厅里亮得耀眼,看起来一副厚道爽朗的老实人模样。倩芸和婉芳从前都常见油腔滑调的岳敏之,这回见他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他。
芳芸和岳敏之山居时做伴日久,倒不觉得什么,下了楼梯就拐到后面去,转眼左手托着盆牛奶,右手提着支汽水出来,隔得远远的就把汽水抛出去。
岳敏之抢在狗狗跳上前之前伸手接住,笑道:“莎丽,汽水是我的,你只能喝牛奶。”
芳芸把牛奶盆摆在通风的过道里,莎丽就蹦跳着自己过去。芳芸拍着莎丽的头,看它舔牛奶,眉眼带笑,和方才跟倩芸在一块时得客气敷衍完全不一样。岳敏之含笑看着狗,一脸二十四孝狗爹的模样。两人一狗自成一个小世界,就把想逗狗又不敢上前的倩芸挤出来。倩芸觉得受到冷落,有些吃味,翘着嘴对婉芳说:“小姨,我有些困,上去睡会。”对芳芸和岳敏之点头,上楼去了。
岳敏之想到他走时婉芳是大着肚子的,这个时间只怕是生下来,对着芳芸侧了一下头。芳芸微笑点头,他连忙拱手笑道:“小姨弄璋之喜,可喜可贺。小侄明天一定补份礼到府上去。”
婉芳初做母亲,最喜欢别人提到孩子,岳敏之这样郑重,心里极喜欢,微笑道:“不敢叫岳公子破费。得空去樱桃街玩罢。我们倩芸的两个哥哥,都想去美国留学,正好要请教呢。”
芳芸也是头一回听大房的堂哥要出国,睁大眼睛看着继母,笑问:“几时的事?”
婉芳叹口气,说:“昨天大舅过来吃满月酒,和大伯娘商量的。”
“怎么不送到欧州去?”岳敏之额头渗出亮晶晶的汗珠,他找了一把蒲扇摇着,笑道:“英国的学费虽然要贵,可是管的要严多。美国的野鸡大学遍地都是呀,送去花钱不算,耽误好几年功夫什么都没学到多可惜。”
婉芳笑道:“不至于罢。去哪里第一要孩子们自家喜欢,第二也要家里付得起。芳芸,我讲的对不对?”
芳芸点头如小鸡啄米,笑嘻嘻道:“还有呀,总要念得上去才好。”说完拿书挡着脸大笑。岳敏之就晓得倩芸的两个哥哥功课都不大行,出国不过是为渡层金,并非是求学。他笑着摇摇头,站起来道:“斑狗性子活泼,每天顶好溜三圈。横竖你家的那个保镖也没有什么事,这个差使交给他顶好。我还欠亚当太太一条小狗呢,要赶紧给她送去。”
芳芸笑道:“珠姐最近接了两部电影在拍,好像去了苏州,还有几天才好回家。岳大哥过几天再送去罢。再坐会,我们黄妈煮的绿豆汤晾凉了吃一碗再走?”
岳敏之站起来笑道:“正饿着呢,快拿来我吃一大碗。”
芳芸果真去喊黄妈捧了一大碗冰镇的绿豆汤出来,还补了一大碟心,岳敏之吃得干干净净,道了谢就走。斑狗呜咽两声,跟着他走了两步,舍不得牛奶盆,摇着尾巴又回头。芳芸紧紧捏着皮绳把狗牵牢,笑道:“莎丽,留下。岳大哥,我不送了。”
岳敏之头都没有回,挥挥手出去。黄妈把房门拴上,笑道:“难为岳先生想的周到,我们家人少,家里养条好狗晚上困觉都放心些。”察言观色,看出婉芳有话想说的样子,就牵着狗到后面去,只留她们两个在客厅里。
婉芳微微皱眉,说芳芸:“一个人住着,不好叫年青公子上门的。还是搬回去和我们一起住罢。”
芳芸摇头,道:“爹已经把我从俞家除名。我回去算什么。再说,颜先生还在十五号,我宁死也不会回去。好太太,”笑道:“回去和颜先生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几天倒是很老实…”婉芳想到颜如玉这几天的表现,微笑道:“虽然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总比放在外头惹事强。”
“太太,你要不愿意就要讲,何苦为了虚名声让自己受闷气?”芳芸抱着她,把头贴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身上闻到母亲的味道,不知不觉就流下眼泪。“人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跟她斗不值得的。”
婉芳拍拍继女的胳膊,叹口气,笑道:“你还小,不懂得结了婚,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再说,世上的人都差不多,离了这个,那个也好不了多少。”
芳芸偷偷把眼泪擦掉,冷笑道:“难道离了男人,女人就活不下去吗?”
“哪个女人不要嫁人的?看将来尼嫁不嫁。”婉芳笑道:“快别说孩子气的话。和你说呀,有一个要好的同学,和她的心上人爱的死去活来,两个人都订过亲的,私奔到南京去,结果在外头只半年,那个女的过不得苦日子回了家。挺着大肚子回来,娘家也不肯认,全靠我们几个要好同学接济,才把孩子生下来。如今拖着孩子,一个人过的不晓得有多苦。”
芳芸低头不说话。婉芳看她的意思是被说动了,要让她好好想想,也不再讲话,照旧拿起小说慢慢翻着。芳芸亮晶晶的眼珠转几转,突然笑起来,扳着婉芳的胳膊,笑道:“我手里还有钱,这样坐吃山空也不是法子的,要开个蛋糕店,请那个同学来做事,怎么样?”
明明是敲打她要回家,怎么想到那上头去?婉芳哑然失笑,道:“还是你存着做嫁妆吧。”
芳芸拿来纸和笔,笑道:“真赔光别人就不掂记了,倒是好事。”写写,想想,又抱来一叠书来参考。
婉芳看了半个钟头书再来看,已经写满几页纸。婉芳指着填满满的表格问:“这是什么?”
“是成本控制表,太太看,面粉包三块三,鸡蛋一百个三块七,还有黄油人工面包什么的,就能算出一块面包的成本是多少,每天要卖多少钱才不会亏本。”
婉芳看了笑道:“是跟哪个学的?和做数学题似的。”
芳芸笑道:“小舅舅。他做这套表格给大舅用,大舅舅的工厂降低了库存,可以随时根据表格上的变化调整生产,利润下子就提高百分之三十。人家都说小舅舅一个人顶得上千个好工人。”
婉芳一直对孔家十分好奇。可是俞忆白提起孔家就有些歇斯底里。这回难得芳芸主动,婉芳就笑眯眯问道:“外婆家有几个舅舅姨娘?”
“两个舅舅,一个大姨。”芳芸笑道:“都结婚了,除掉小舅舅只有个女儿,大舅和大姨都生四五个儿子,人丁好生兴旺的。”
婉芳看芳芸提起亲戚时的快活样子,就晓得外家待她很好,放心的笑起来,:“他们待你好是你的福气。虽然现在和他们隔的远,可别断了联系。我们女人,就是嫁的再好,娘家不好也不行。旁人不晓得,只看我家,就晓得。大哥一朝回来,我们家几个庶出的都嫁到好人家去。”
芳芸头,笑道:“所以太太要把爹管好,还要把小兄弟教好,给我个好娘家呀。”
婉芳想板住脸,又忍不住露出笑来,拿手指刮脸羞芳芸。倩芸从楼上下来,看两个笑成一团,打着呵欠问:“什么事么好笑?咦,那位岳公子走了?”
“早走了。”芳芸站起来笑道:“我去看看弟弟去。”跑去看看小毛头,小毛头也才醒,伏在奶妈怀里吃奶。芳芸小心翼翼伸手在孩子娇嫩的脸上贴了一把,突然想起来,飞奔上楼,好半天才下来,捏着块玉给婉芳,笑道:“这个给小毛头。等他大了给他带上罢。”
婉芳接过来看,却是条小小的玉鱼,雕工古朴粗犷,可是活灵活现的,停在手掌里好像在游水一样。鱼身包浆油光发亮,显是主人的爱物。连忙要塞回去,说:“这个有年头了,是妈妈留给你的吧?要好好收起来。”
芳芸笑道:“这个是自己淘来的,不值什么钱的。倒是请高僧开过光,是保平安,一直挂到回上海。看这边都不作兴挂才摘下来的。”
婉芳听见这样,当即就替小毛头挂上。奶妈见小少爷有彩头,连忙抱着孩子道谢:“谢谢九姐。”
倩芸在栖霞里呆了一整天,看出芳芸和小姨是真要好,待芳芸也亲热许多。傍晚婉芳和倩芸开开心心回家,芳芸一直把她们送到弄堂口。
俞忆白和颜如玉谨诚坐在客厅里笑。看到婉芳带着小毛头进来,颜如玉虽然还不肯站起来,却露出笑脸:“太太回来了?谨诚今天总问太太到哪里去呢。”一边边推谨诚站起来问太太好。
婉芳笑道:“谨诚,晚上睡的好不好?”
俞忆白脸上微红,站起来走了几圈,笑着要话。那个奶妈抱着小毛头凑上前,笑道:“三老爷看,是九小姐给小弟弟的玉。”就把那块玉捞出来。
俞忆白看,吃了一惊,道:“婉芳真是胡闹,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就随随便便给孩子戴上?”
颜如玉的眼神好像两支锐利的箭射向俞忆白。婉芳:“芳芸随手给弟弟玩的,不值钱,怎么?”
“芳芸胡闹!”俞忆白把玉鱼摘下来交给婉芳,:“这个玉是小时候跟孔家人去看拍卖,看见她喜欢,外公花两三千块钱拍回来的。记得还有几个木盒子,比那个更贵。买来给芳芸装零食玩。他们孔家有几个臭钱,从来都不把东西当东西,孩子都给他们惯坏了。”俞忆白越说越生气,转身进书房,用力把门关上。
谨诚眼馋的看着那块玉,走到婉芳身边摸两下,小声央求:“我问芳姐要都不肯给。太太,你最疼爱我,给我好不好?”
芳芸的玉鱼(下)
颜如玉真是蠢,教出这样不懂事的儿子。婉芳又好笑又生气,攥紧玉鱼笑道:“太太拿姐姐心爱的东西,爹爹都恼。这个太太要还给芳姐的。喜欢什么,明天我们央爹爹带你去买,好不好?”
婉芳向对谨诚和颜悦色惯了,谨诚头一回被拒绝,恼上来就忘了颜如玉的嘱咐,“不,我就要!”他捉着婉芳的手,手指甲在的她手背上抠出一道血痕。
婉芳吃了一惊,把拳头举得高高的,压下愤怒强笑道:“别闹。”
谨诚够不到,越发生气,突然在婉芳肚子上用力推。婉芳站不住脚退后几步,又被茶几磕了一下,痛得喊一声“哎呀”,跌倒在地板上。
奶妈吓得尖叫起来:“太太,要不要紧?”
小毛头受惊,嚎啕大哭。俞忆白黑着脸从书房冲出来,正好看见谨诚扳婉芳的手。
“谨诚,你在干什么?”俞忆白冲上去提着儿子的胳膊拎到一边,把婉芳芸扶起来。婉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摸摸胳膊上现出大块青紫,对低头哄孩子的奶妈说,“把小毛头抱上去。”
颜如玉笑吟吟推着谨诚过来,道:“谨诚,快给太太陪个不是。下回不要和太太这样玩。”
俞忆白板着的脸有一丝松动,他期待的看着谨诚,说:“还不快陪礼!”
谨诚走到婉芳面前,笑道:“太太,把玉给我,我就给你陪不是。”
婉芳愣了一下,笑对俞忆白道:“忆白,你在美国就没有教过谨诚规矩?”
俞忆白才有些笑意的脸又板起来,他瞪着谨诚,说:“真是越长大越回去了,有你这样讲话的吗?滚!”
谨诚狠狠瞪了婉芳一眼,好像一条捞起来又放回池子里的鱼,转眼已经沿着楼梯跑上三楼。颜如玉笑嘻嘻的追上去。这种不当回事的态度让婉芳和俞忆白都有些难堪。婉芳揉着胳膊转身上楼。俞忆白拦住她,道:“婉芳,别跟孩子计较…”
“要计较,还要请家法!”婉芳在楼梯上一个急转身,半个身子压在扶手上,板着脸道:“孩子不懂事,大人呢?把我撞成样子,跟老佛爷似的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就不说她是妻我是妾,就是个客,也要站起来几句客气话意思意思。她倒好,就会在你面前装幌子。俞忆白,你的小老婆,也要叫她懂规矩。”说完话恨恨地扭身上楼。
婉芳居高临下说话的样子,样子又刁又蛮,爬楼梯的背影也很是窈窕。茉莉花突然生出刺来,俞忆白转觉得新鲜,跟到卧室,翻出瓶红花油贴着婉芳的背,陪着笑道:“太太,我替你擦擦,当做陪罪好不好?”
冰凉的玻璃瓶子贴在婉芳的背上,婉芳觉得有些异样,又有些说不出口的盼望,气哄哄的伸出胳膊给他。俞忆白替她擦药, 又体贴的替她揉着,嘴上也不闲着,找些社会新闻说给她听。婉芳禁不住哄,到底还是露了笑脸。
俞忆白就道:“前天在俱乐部见几个朋友,都说如今办教育利国又利民,老田他们作兴要合办个大学。我就想吧,我们家现在只有出的没有进的,总要办个事业才好。我到底做过大半年的督学,不如去办个中学,你看怎么样?”
婉芳想了一会,笑道:“虽然我是师范学校毕业的,都没有教过书,更别提办学,怕是不能给你意见。忆白,你想办就办罢。”
“我都设想好了,不过办学要先拿出笔款子去买地皮盖校舍,一个人的力量怕是办不起来,还要召集几位有志教育的…”
“忆白,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呀,就是赔钱也没有什么的。”婉芳站起来,把妆盒里的保险箱钥匙递给他,笑道:“喏,还给你。合伙的事还是算了吧。看上回我们三家合伙,结果怎么样?”
“哼,他们!”俞忆白把钥匙拴在金怀表链子上,小心塞进口袋里,冷笑着:“他们懂个屁,除了几句洋滨泾的英语,连合同都看不懂的人,活该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