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只见景湛直直冲过来,一拳就直呼上柯轻滕的脸。
血腥而暴力的一幕,她看得几乎都呆了。
柯轻滕被那实打实的一拳打得嘴角都流出了淡淡的血丝,站稳后直接就拔出了腰间的枪,抵上了景湛的太阳穴。
剑拔弩张的相对,两个男人的又一次对峙。
而在房间里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个敢上来拦住他们。
“你开枪吧。”
景湛目光冰冷地看着同样目色沉冷的柯轻滕,“在她的面前杀了我,再次在她的心上狠狠划一刀。”
“咔嚓”一声。
清晰的子弹上膛的声音,柯轻滕握着枪,一动不动,“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知道你敢。”景湛无畏地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冷冷的、讥讽地笑了,“但是你敢告诉她、在她的身上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顿时都大变。
尹碧玠看着所有人异样的神色,和剑拔弩张的他们,良久终于嘴唇有些发颤地,叫了“柯轻滕”的名字。
柯轻滕听到她的声音,握着枪的手竟破天荒的,轻轻一抖。
“告诉我,我身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神色,已经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尖都有些发疼。
“你说,你说实话,我听着。”她见他纹丝不动,望着他的背影,再次开口。
半晌,柯轻滕收回了抵在景湛太阳穴上的枪。
一室的死寂中,他在她的目光中回过身来,走到她床边,慢慢地蹲□体。
这个姿势,可以让她低头就看到他,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眼睛上。
“我们刚刚……失去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说话从不会有任何情感起伏的冷漠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竟微微有些哽咽。

 

44发如雪(一)

第四十三章 发如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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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轻滕的这一句话结束,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S市现在是绵绵长冬,天气极冷,窗外渐渐飘落下一片片雪花,整个天地都是银装素裹,纯白而又精致的银色世界。
而与窗外景色相呼应的,却是相对温暖的高级病房中的白雪皑皑。
站在病床旁的郑饮见此情景,已经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郑庭面容肃穆地和沙发那边站起身来的亚瑟对了个眼神,两人一同,将原本站在这间病房里的所有人都一起带出了病房。
景湛虽依旧面容冷厉得骇人,却终究还是转过身,只留下这两人。
病房门被关上,尹碧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是下蹲的姿势,所以她低下头看着他的时候丝毫不用费力,如此近的距离,她能看见他憔悴和苍白的冷峻脸庞上,蕴着刻骨铭心的痛。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这样浑身都是悲痛,不再如平时般傲然于世的他,这样绝望、冷静漠然到似乎失去了一切声息的他。
他不再是那个万事皆握、呼风唤雨的男人,他只是个和她一样,刚刚失去了自己孩子的、近乎也要失去理智的普通父亲。
她没有听错,对不对?
他说,他们刚刚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她记得,在索马里海滩时,她就曾偷偷地幻想过他们孩子的模样,那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就会继承他绝佳的五官和冷峻的面容,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像他一样,那么骄傲、勇敢和出色的男人,而如果,是个女孩,她知道,他一定也会将其当做掌上珍宝。
多么好,她曾做梦都想到过,等一切都安定下来,看着他们的孩子今后在他们的陪伴下、健康平安地成长。
她发誓,她会用自己的所有真心和耐心,去对待这个孩子。
而现在,事实的真相是,在抢救过程中她觉得从自己身体里流失的,原来正是他们的孩子。
很奇怪。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这个孩子,还没有足月,”
寂静的病房里,他的一字一句,都进行得很艰难,“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再有其他的选择,我只要你的平安,我不能接受任何对你的平安来说是威胁的存在。”
“孕期前几周本就危险,这个孩子,在你为我挡住那一枪的时刻,就注定根本就没有办法保住。”
她看着他,不说话。
“在索马里海滩的时候,我原定的布局和计划是用虚假的摊牌桌结果迷惑戴尔后悄悄离开,但是我低估了他,也低估了联邦的忍耐力,他们里应外合,抢先一步伤了我三分之二的下属。”
他回述着这些,神色冷厉,“后来我去找你,那台手机也被他们做过了手脚,幸好我因为怀疑戴尔、事先留了亚瑟这张牌,他跟着我们上游轮,才找机会给我们争取到这一线生机。”
“碧玠,这一系列计划最重要的最终一环,因为我的自大和疏忽宣告失败,这也是我这二十九年来的第一次失败,我失去了我的下属、让我的心腹受重伤,让我的女人为我挡上一枪,甚至赔上了我的孩子的命,我没有任何话可以为我自己辩解。”
他此时将那把刚刚抵着景湛太阳穴的枪放到她的手边,注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可以拿着这把枪,伤我、杀我,只要你想。”
这么多这么多的句子,而且他的语气,还是认真的。
他当真将这把冰冷和沉重的枪械递交给她,也将自己的命,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记得他曾带着怒意说过不会对她退让到毫无原则,可是如今,他竟连性命都在她的面前放得如此低而卑微。
她知道,他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不会比她少分毫,他所有铤而走险的布局在最终功亏一篑、他面对了所有盟友的背叛、他的下属遭受拘捕和重伤,当她毫无知觉的时候,也是他面对着她和宝宝的生命、独自一人肝肠寸断。
他那么孤独、又那么骄傲,是她用生命在保护和疼惜的男人啊。
半晌,她轻轻闭了闭有些泛红的眼眶,“你不是神,不是真的无所不能,任何错误都可以原谅、有改过的机会,你要相信你自己,我们也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刻。”
他张了张嘴,深邃的眼眶竟也微微有些泛红。
“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那么小的胎儿,在那般动荡下,的确是保不住的。”一句一句,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是根本不应该的冷静和麻木,她的话语,也都条理很清晰。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她甚至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嘶声力竭地对着他发泄,他早已预想好的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都没有发生,她冷静得不符合常理,也冷静得让他感到心惊。
可柯轻滕看着她这样,却感到无端地一阵寒意。
他竟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她。
“我没有其他想说的,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她的嗓音因为长时间的昏迷而低哑,秀气的五官看上去令人心惊的憔悴,就像是原本鲜丽的晚香玉,一点一点在枯萎。
“你说。”他没有犹豫。
“这个……孩子,”她的语气顿了一顿,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不是无意间得来的,是你事先就已经计划好,从埃及的时候就决定让我怀上的,是吗?”
她想到,从埃及开始后,他们每一次的欢爱,他都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他的眉眼微微一震,半晌,闭了闭眼,“是。”
这一个字后,换来的是她的沉默。
柯轻滕睁开眼与她对视着,不避不让。
良久,她面无表情地扬起手,对准他的脸颊,落下了掌。
“啪——”
一记耳光。
其实这记耳光,并不重,落下的时候根本是没有多大的力度,可柯轻滕这样的男人,这一辈子都没有对人下跪过、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却堪堪受了女人的一记耳光。
以他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在最后时刻拦住她,可他并没有,他始终看着她的眼睛,直到最后完完整整地接受了这一记耳光。
尹碧玠打完后,就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慢慢掉落下来。
这样的行为,根本没有让她觉得好过。
伤他一分,她更痛千倍。
柯轻滕从未见她哭过。
哪怕被冤枉、被陷害、与人针锋相对、落入敌人的陷阱时,他都从没有看到过这个女人掉过一滴眼泪。
“对不起……”
她道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是颤的,她不敢再看他的脸,只能慢慢地收回靠近他的身体、回到被子里,很小心地侧躺下来。
而他看着她,看着她终于失控后、背对着自己躺着,用近乎蜷缩的姿态。
就像,以此把他隔绝在了她的世界外。
“你受了伤,需要休息,你出去吧,让我在这里自己躺一会,”她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再次克制下来,声音轻轻地从枕被边传来,“我没事的,只是想静一静。”
他的步子却没有移动,像是根深蒂固。
尹碧玠背对着他,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萦绕在自己的身边。
而且这呼吸,也并不如往常那般的均匀而沉稳。
她知道,他的胸膛里,正有滔天的汹涌情绪,可是相反的,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愤怒、悲伤、绝望、心疼,她现在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慢慢地,她靠着的枕上似乎有些泛湿。
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再哭泣,可有些疑惑地轻轻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才发现、是一片更多的湿润。

 

45发如雪(二)

第四十四章 发如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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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过去,任何人都没有再被允许进入尹碧玠的病房探视。
S市作为南方城市,冬天的气候却是越来越刺骨的冰冷,自从他们回到S市后,整个城市便是接连的大雪,连踏出室内一步都成了奢侈。
而人心,也同样是刺骨冰寒。
尹碧玠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她配合接受医生一切的治疗,按时地用三餐,她的枪伤慢慢地在恢复,她的气色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好。
一切都似乎极其正常地在好转。
可是唯一的问题,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就像一个局外人,她没有话语,脸庞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谁都看不出她的喜怒。
她清冷得过分,即使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创伤,可似乎在表面上,根本无法发现异常。
柯轻滕虽心中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般,可却还是没有逼她。
那一巴掌之后,两人之间也再没有任何的交流,每一天,她始终沉默地在病房里坐着亦或者是入睡,他就在病房的沙发上沉默地陪伴着她,即使她像是看不见他一般。
下午的时候,她照例午睡,他等她睡着后走出病房时,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陈渊衫。
“柯轻滕,你让沁萱和容滋涵进去,陪她说说话。”
陈渊衫看着眉眼冷厉如常的好友,毫不避讳任何,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天性冷漠、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痛到极致,可以几天几夜不说话,那是你自己的习惯,但是她不同,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她现在不说话是在封闭自己,她所有表现出的冷静都是她在这个沼泽里越陷越深的体现,你很清楚再继续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陈渊衫向来沉稳平和、一言一行都是慎重考虑过的,柯轻滕望着他,眉眼间冷峻的神情略微有些松动。
“她不是机器人,哪怕再坚强、也只是个女人,你对她的所有她不是不明白,失去孩子是你们两个共同背负的痛,不应该现在变成她一个人的噩梦,所以如果她不愿意告诉你她的真实想法,你哪怕给她再多的时间,都是空谈。”
陈渊衫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微微一笑,“先让她的朋友去和她说说话,只要她愿意对你打开心墙,就会好很多。”
“……会有效么?”良久,柯轻滕动了动唇,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无比暗哑。
陈渊衫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如神话般的男人,现在却也是被丧子之痛和自己的女人逼得近乎已经卸下了所有的光辉,再普通不过、也需要安慰和指点。
“相信我。”陈渊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上的时候,在柯轻滕的应允下,容滋涵和严沁萱才得以进入了病房。
这两个天之骄女,都是尹碧玠最好的朋友,容滋涵是S市政界一把手、容家的长女,漂亮果决的政界公主,严沁萱则既是陈渊衫集团的未来总裁夫人、又是严氏的总经理,三人从很早之前便是极其交好的闺中密友。
严沁萱知道可以进病房来探望她,下午特意回家熬了粥,此时打开保温杯的盖子、粥还在不断地冒着热气,她盛出了一碗,放上调羹、端到尹碧玠的身边。
“你喂我吗?”尹碧玠下午睡了一会,此时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看上去心情竟是不错,还淡淡地与好友开玩笑。
严沁萱一听她开口说话,眼圈就红了,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真搞不懂,陈渊衫究竟是怎么能忍受你这幅整天梨花带雨的矫情样子的?”她见严沁萱傻愣着不说话,抬起没有打吊针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碗的边沿。
“一个愿意矫情,一个自然就愿意哄着,万物都有规律可循,生生相克。”容滋涵坐在她床的另一边,此时边看着她的神色,边淡笑着评价道。
“容滋涵。”顿了一秒,她又侧头望向容滋涵,“你在香港,主修的不是法律,是哲学吧?你以后可别变成像严沁萱这样,我身边有一个可就足够了……”
女孩子之间熟悉的调笑话语一出,整个气氛就好了很多,严沁萱回过神来,慢慢给她喂粥,时不时的也插上一句话。
聊天的内容百无禁忌,可那件让所有人都痛心的事情,严沁萱和容滋涵却聪明地、谁都选择绝口不提。
“你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有没有留意到一个男人?”尹碧玠又喝了一口粥后、对着严沁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觉得不饿了,转头看向容滋涵,“高高瘦瘦的。”
陈渊衫身材精壮,单景川因为是警察、更要壮实一些,唯一那个高瘦的,也就只有封卓伦了。
“喔,我知道,就是长得很像女人的那个。”容滋涵的神情很平静,“怎么了?”
那句“长得很像女人”,立刻就险些让尹碧玠把她嘴里刚要下咽的粥给吐了出来,一呛在喉咙里,她便咳嗽了起来。
“你慢点。”严沁萱放下碗,帮她抚着脊背,“涵涵说了什么?至于你这么急么……”
尹碧玠摇了摇头,苍白着脸,只是对着容滋涵不断地竖大拇指。
“你想做红娘?”容滋涵当仁不让地接受了她的赞扬,“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对长得特别漂亮的男人没好感,没安全感。”
尹碧玠缓和了下来,喝了口茶,才慢吞吞地说,“他的床技非常好……可能比你遇到过的所有男人加起来都好。”
……
这一回,轮到容滋涵差点被活活呛死。
“他在香港和法国两地来回,是个珠宝设计师,也是柯轻滕的兄弟。”提到柯轻滕的名字,尹碧玠的声音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就算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他很会玩,估计可以给你枯燥的律师生活带来些不同的色彩,可以让柯轻滕帮你们引荐一下。”
容滋涵看着她说话,见她似乎真的在为自己牵线的事情上表现出比较好的情绪,为了不拂她的意,便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好。”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话,严沁萱因为家中有事,先行离开,容滋涵则继续陪着尹碧玠说话。
严沁萱提着保温瓶走出房间,刚关上门,就看到柯轻滕毫无波澜的脸颊,想了想,她告诉他,“碧玠看到我们,情绪似乎还不错。”
的确是不错,不但开口说话了,有淡淡的笑容、也有往常锐利又毒舌的玩笑,几乎和伤病之前一模一样。
柯轻滕望着她,过了半晌,淡淡道,“谢谢。”
“不用,”严沁萱摇了摇头,又说,“碧玠从小就是个很坚强和独立的女孩子,现在你是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我们这些好朋友都更亲近,所以她对你的态度,往往就是最没有道理可循的,我想,如果碰到这件事情的是我,可能我会彻底崩溃,正是因为碧玠太坚强,她承受了下来,我觉得她需要的不仅是时间的缓和,更是你的陪伴。”
严沁萱曾在日本因为陈渊衫的关系见到过柯轻滕,她从前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就是无比冷漠和强大的厌女症,可谁知风水一转,竟成了她好友的男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们好。
“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希望你能包容她的全部。”严沁萱认真地说,“因为无论她对你做了什么,只是因为她太在乎你。”
柯轻滕深邃的眼眸里此时泛过淡淡的光泽,沉默了一会,他说了一声“好。”
**
严沁萱走后不久,他和伤病痊愈的郑庭和亚瑟说了一会话后,打开房门进入病房。
病房里有低声的谈话声,隐约还夹杂着几声低哑的轻笑,让他听得心中更是一动。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过她的笑容。
尹碧玠正和容滋涵说着话,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床边,竟然一反前几天的漠然无视,还勾了勾嘴角,对着他道,“你来了。”
那淡淡的一抹笑,竟一时看得他的手指都有些轻颤。
“嗯。”他低哑地应了一声,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渴么?”
她摇了摇头,看一眼身边的容滋涵,又问他,“封卓伦今天来了么?”
“他临时有事,已经回香港了。”他答,“可能之后再回来。”
“喔。”
她似乎看上去有些遗憾,反倒是容滋涵安慰起她来,“没关系,可以让柯轻滕把他在香港的联络方式给我,我直接在香港和他约见面就好。”
她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对他说,“你送涵涵去帮她打一辆车吧,她今天没有开车来。”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接连跟他说那么多,柯轻滕竟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庆幸和惊喜,他觉得她现在无论要求自己去帮她做什么,他都万死不辞。
只要她愿意开口,和他说话。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和萱萱一起过来陪你。”容滋涵向她道别。
她神色如常地朝容滋涵摆了摆手,眉眼看上去也有些困倦,似乎是想要睡了。
出了病房,柯轻滕按照她的指示送容滋涵去叫车,这几天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在她的病房里,根本没有离开过半步,病房门口还有下属在把手严阵以待。
和容滋涵一起走出电梯、刚进入医院大厅,他却突然猛地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容滋涵被他吓了一跳。
他的眉眼间一瞬间升腾起雾霾,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竟一步也不往前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见他不说话,容滋涵又问了一句。
“她是故意支开我的。”
令人窒息的几秒,他已经陡然转身,大步折返回电梯。
他早该想到的。
她这么多天来一反常态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戒,之后她叫他送容滋涵去打车、知道他肯定会应允,也就是给了她机会可以进行她想做的事情。
离开。
她想离开他。
十二月的天,几乎是冷到了身体里的每一寸,可当柯轻滕冲入电梯的时候,浑身却已经快被汗湿透了。
容滋涵反应也很迅速,几乎是他一转身,她也跟着一起跑了回来。
电梯到达顶层,两人俱是神色可怖地冲出电梯,柯轻滕打开病房门的手劲几乎可以凹断整个门把。
“哐当”一声,他冲入病房,看到的,果然是空无一人的病房,床铺上的被子微微掀起、还留有余温。
而病房的一扇通往安全通道的门,却是打开着的。
打开门所畅通的呼啸的风,像是给了他当头的棒喝。
二十九年的风风雨雨他都在面不改色地应对,他看到过多少可怕的状况都不为所动,可这几天里她对他的漠视和封闭、却能让他心慌焦虑到失去理智。
他不怕她哭闹,更不怕她对自己动手,他只想看到她走出这个黑洞的阴影,他愿意承担一切的痛苦,只要她的笑颜。
柯轻滕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办法思考,更没办法冷静,他找不到她,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支开他、然后就失去了踪影。
他真的要疯了。
“别急。”容滋涵见此场景,也是面容肃冷,“我们沿着通道下去,分头找,她受了伤,不会走很远,应该还在医院里。”
柯轻滕深呼吸了一口气,点一点头,刚想要朝门外跑去,却突然听到了些声响。
这声响,好像是水声。
刚刚脑中一片混乱,也没有仔细查看房间,此时才发现,位于转角处的卫生间似乎被他忽略了。
那水声听得他心头发麻,走过去一看,卫生间的门果然是虚掩的,他用力伸手推开,门板“哐当”一声砸在墙壁上。
她在。
定睛一看,他心中刚才那种被悬挂在半空中无法落地的感觉在慢慢消失,可却取而代之变成了一种更痛苦的感觉,像是被人按在水里的那种窒息感。
身后的容滋涵跟过来,看到卫生间里的场景时,退后了两步,抬手捂住了嘴。
是,她在这里,她没有离开病房。
但是那么冷的天,卫生间里根本连暖气也没有,她却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蹲在淋浴室里,抱着膝盖,任由花洒里的水喷洒在她的身上。
“碧玠……”容滋涵嗓音有些哽咽地开口叫她。
她抬起头来,看到是他们,却还是没有动,神情木木的。
和刚刚与闺蜜们谈话时的她完全不同,她此刻就像一个失去了魂魄的人。
也可以说,这才是她这几天的平静表象下,最真实的情绪表现。
看了几秒,柯轻滕这个时候面无表情地伸手、脱下了大衣。
他将大衣扔在地上,对容滋涵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离开。
然后,他关上了门。
不断的水声中,他朝淋浴室走去。
他身上穿着整洁的衬衣和西裤,可他就这样走进了淋浴室,任由花洒淋在他的身上,也没有关上花洒。
他看着她蜷缩的身体,蹲了下来,坐在她的身边,与她紧紧靠在一起。
“碧玠,”
此时此刻他的眉宇里,已经再没有往日一分一毫的冷漠和高傲,他伸出手臂环住因为冰冷的水流而不断在发颤的尹碧玠,靠着她的额头,“我在这里,陪你一起。”
生生世世,白日黑夜,春夏秋冬,悲欢离合。
我都陪你一起。
“所以,不要再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外了,好吗?”他亲吻她的眼角,持续而缠绵的,“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一字不差地告诉你。”
你看我,被你排除在外的我,这么孤独,因为我的世界,早已经被你改变得面目全非。
如若最初,是你陷入进我的世界无可自拔。
可现在,却是我无法离开你,脱离你的世界,我便什么都不是。
“尹碧玠,”他感觉到她身体颤得愈来愈厉害,此时闭上眼,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她的耳边告诉她,“我想,我已经爱你,爱到没有了自我。”

 

46发如雪(三)

第四十五章 发如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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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水温,几乎可以将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麻木。
而当人心痛到近乎麻木、不愿意打开心墙的时候,往往需要的,只是一个让情感尽情宣泄的契机。
尹碧玠听到他的话,听到那三个字,只觉得连日以来的所有情绪、那些被她掩藏在高筑的围墙后所有的痛苦,都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没有预想过任何后果的用身体帮他挡的一枪,那个她连根本无法选择保护、就已经失去的腹中骨肉,那个她在失控的情况下给他的耳光,那几天的夜晚,她睡着时也能感觉到的他注视她的目光。
她又怎么可能会忍心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