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点原本正命中柯轻滕的心脏方向,可她已经在他陡然起变的眼神中,扑向了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原本瞄准他的红点。
“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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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雨下一整晚(二)
**
大雨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近乎透明的色彩,迷蒙而白茫,呼应着黑色的、几乎可以掀起高达游轮甲板的浪花。
一枪。
在尹碧玠被阻击枪击中的前一秒,柯轻滕已经抬手用力扣住了她、想要将她推开,可她却用了最大的力气,挡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在他的眼前,替他挨了这一枪。
原本即将要命中他心脏的阻击枪子弹,因为她的飞身扑挡,而偏移了原定轨迹。
可也同时,直直穿透了她的身体。
“尹碧玠!——”
她的双眼顿时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只能听到耳边这一声,几乎是划破了空气介质的低沉痛呼,还有那双扣着她肩膀的手,几乎要将她的肩膀都捏碎了。
她记得,在她的所有记忆里,她从没有听过他发出这样的声音。
并非是喉间发出的,而是由心脏最深处迸发而出的。
他应该永远是冷静的模样,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他总能以镇定的态度和面容去面对,他根本不会落泪,也很少笑,他的脸庞上几乎没有情绪起伏。
也不对,他现在面对她时,经常会时不时地,对她露出笑容的。
思绪一片混乱,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角,似乎有液体,混杂在雨水里,还有她身上流出的,越来越多的血。
疼……
真的很疼……
疼得钻心透肺,疼得失去任何思考能力,疼得下一秒、就好像要与这个世界告别。
被普通枪支射击中弹,便已是剜心之痛,又何谈被阻击枪击中?
她很想睁开眼睛,努力看清他此刻的摸样,可是她真的做不到,身体里所有的气力都在流失,她已经变得无知无觉。
只是幸好,以此任性……能够护得他平安。
柯轻滕,对不起。
接下去,你是否能够再绝地反击,我看不到了,如果你真的不能逃出生天,那么,我就陪你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后悔。
我从未有过一刻,后悔来到你身边。
这一生你的孤独,无论天堂地狱,都有我弥补。

柯轻滕一动不动地看着尹碧玠在自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的脸庞苍白得全无血色,因为雨势太大,他现在根本看不清她的伤口在何处,只是感觉到自己抱着她的手、自己的衣服,渐渐都染上了她的血。
他看着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半晌,他抱着她,双腿渐渐前曲,重重一声、跪在了冰凉的甲板上。
他人生至此,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不知道下一秒应该去做什么。
这不是梦,对吗?这一切都是真实在发生的。
他的眼睛是最深的漆黑,就像着了魔一样,而抱着她身体的双手轻轻地、不断地在发颤,连带着他的薄唇也在发颤。
他这个时候,想起了她十四岁时初遇她的模样,想起了她二十岁时来到自己身边时候的模样,也想起了她怀着自己的孩子与自己轻缓跳舞的模样。
她冷眼嘲讽他,她话语犀利与他争锋相对,她在他的触碰下总是会露出微微涩然,她望着他沉静的双眼,她漂亮的笑容,她在海滩边迷人的引诱,她在与他身体交融时的迷醉。
这个女人一身傲骨,却独独展露了温柔给他。
这个女人曾身负秘密而来,却最终成为黑暗中引领他前行的光亮。
他愿意拿所有一切去换,只换她在他身边,喜怒哀乐与他共度。
阻击手那一枪没有命中柯轻滕的心脏后,立刻调整了角度,开始准备第二枪。
郑庭和亚瑟在一旁拼尽全力为他挡去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可因为多处受伤,行动也开始变得迟缓。
“柯先生!”郑庭看着柯轻滕一动不动的样子,虽心中也是悲痛至极,可不由得更尽力地在争取最后一线生机,“最后的逃生时间,现在只有不利用绳索,直接跳下游轮到救生艇上就可以离开这里,还有,只要不伤到心脏,尹小姐一定能平安,只是不能耽误治疗时间!”
“柯先生,尹小姐现在的情况一定需要急救!”亚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望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柯轻滕,“别忘了,孩子!”
“快——!”亚瑟见他还是不动,朝那些特工的方向抛掷了最后一枚烟雾弹,怒吼道。
那两个字,突然将柯轻滕整个人从一片死寂的世界中拉了回来。
阻击手将要开第二枪的最后几秒,他陡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打横抱起重伤陷入昏迷的尹碧玠,大步跑向了甲板边沿。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身后SWAT的特工冲破迷雾想要追上来,他已经纵身而下。
亚瑟和郑庭背靠着背,掩护他离开后,也同时一个空翻,直直朝着海面坠落下去。
等在救生艇上的郑饮和景湛配合默契地将救生艇滑行到他们跳入海中的地方,两人虽都负伤,可也拼命地将那四人拉上了救生艇。
游轮上唯一的救生艇随着海浪,以最快的速度渐渐地远离了游轮,特工们一个个都站在了甲板边缘,只能愤怒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再次逃脱。
可救生艇上,却没有人因为这再次的地狱逃生而感到任何的欢欣。
柯轻滕抱着身上不断地在流血的尹碧玠爬了上来,将她轻轻放在了救生艇的中央。
“柯先生,碧玠姐!”郑饮红着眼睛朝他们扑了过去,看到尹碧玠的样子,郑饮的眼泪立刻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景湛近乎是呆了,大惊失色地吼道,“她怎么了?!”
柯轻滕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景湛一眼。
“你他妈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景湛看着失去了意识的尹碧玠,一下子伸手抓住了柯轻滕的衣领,怒视着他。
“把手放开。”雨声中,柯轻滕只说了四个字,冰冷至极、毫无感情。
“她为了保护你,你竟然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景湛整个人无比颓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尹碧玠苍白的面容,眼睛都是猩红的,“她现在还有身孕……”
“柯先生,幸好尹小姐这一枪没有伤在心脏,而是伤在左肩膀的位置,我和亚瑟现在要开始帮尹小姐进行急救,”郑庭一边仔细检查着尹碧玠的伤势,对着柯轻滕肃穆道,“但是即使紧急手术成功,我们也只能帮尹小姐争取至多五个小时的时间。”
柯轻滕此时将景湛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掰开,即使面容依旧毫无变化,可却隐隐如同地狱的修罗般。
“好。”
说完这个字,他便在亚瑟和郑庭的身边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尹碧玠。
“你现在高兴了,对吗?”一旁的景湛抱着额头,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千方百计让她来到你身边,现在让她悄声无息地躺在你面前,你得偿所愿了对吗?!”
“她原本生活得这样好,都是因为你卷入了这些她本不应该承受的事情里,你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地让她这样为你付出?!啊?你说话啊!”巨大的风浪里,景湛失去控制的话语,钻入到每个人的心间,可柯轻滕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起伏,他就像是一具已经没有了灵魂的行尸,只是面无表情地维持着自己的意识。
“如果她有任何的闪失,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景湛的脸庞也同样可怖。
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亚瑟和郑庭彼此配合地用救生艇上配备的小刀做急救手术。
时间一分一秒,不知过去了多久,刚刚磅礴的大雨渐渐停了下来,可亚瑟和郑庭的手上已经全是鲜血,连救生艇内部也俱被鲜血染上色。
郑饮和景湛麻木地跪在尹碧玠身边看着她,郑饮还时不时地伸出手、试探她的呼吸。
“碧玠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郑饮看着一旁的柯轻滕,带着哭腔说道。
亚瑟和郑庭以往都无比镇定的面容旁都有汗水滑下,可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紧锣密鼓地进行。
而柯轻滕的眼睛,连一秒钟,都没有从尹碧玠的身上离开过。
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奇怪的轰鸣声。
像是直升机的声音。
救生艇上的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的上空。
只见接连三架直升机正飞行盘旋在他们的上空,并且量着风速渐渐下降,每一架直升机也都开始放下爬行的楼梯。
“柯先生,这是?……”郑饮仔细看着那几架直升机,脸庞上陡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这几架直升机是派来救我们的吗?!”
直升机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亚瑟和郑庭的急救手术也终于宣告结束。
天空渐渐放晴,有一个人此时从直升机上爬下了阶梯,远远望去,那人眉目英俊温和,竟是柯轻滕的至交好友,曾掌控东亚黑帮经济圈、现为戈衫集团总裁的陈渊衫。
“兄弟。”
陈渊衫动作敏捷地爬行而下,直到能够触碰到救生艇时,他看到了救生艇上的场景,神色肃穆地对着柯轻滕道,“五个小时之内,我们一定会降落到S市私立医院,我向你保证。”
柯轻滕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
中国,S市。
全市私密性最佳、最好的私立医院的顶层,此时却是一派严阵以待的气氛。
陈渊衫驾驶直升机,果然信守承诺、在五个小时之内将他们所有人都送到了这家早已经准备好迎接他们的医院,只等一降落,医生就可以将尹碧玠送入手术室。
飞机停稳后,一路都没有允许任何人帮他进行救治的柯轻滕一路抱着尹碧玠走下直升机,大步走向已经推着车朝他们赶来的医生。
“这位病人失血过多,现在必须紧急输血、并且进行急救。”多名医生帮忙将尹碧玠抬上医用推车,以最快的速度推着她往急救室而去。
柯轻滕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身后的陈渊衫言简意赅地安排好人分别将郑氏兄妹、亚瑟和景湛送去各个急救室救治,连忙跑了上来。
“柯轻滕,你自己现在的伤也不能耽搁,必须马上救治,不然情况会恶化。”陈渊衫追到他身边,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的侧脸道,“又是海水又是雨水,伤口腐烂到一定程度,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一路快要走到急救室的门口,柯轻滕才终于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我必须要和她一起进手术室。”
“你做事一向知道利害,她刚刚已经被急救过,而且肩膀创伤不是致命伤,你不能干扰医生的治疗,影响手术进程。”陈渊衫也毫不退让。
“她有孩子了。”死寂一般的几秒,柯轻滕说。
陈渊衫听得眉头一下子就紧蹙起来,又惊讶,似乎又更为忧虑。
前方医生推着车进入到手术室,有个小护士刚想要关门,就被柯轻滕一手用力隔开。
那力道大得几乎可以将小护士整个人掀飞出去,小护士简直都吓傻了。
陈渊衫心里也是急切,动了动唇,心知这个时候、这种情况,就连天王老子也根本劝不动他,只能无奈地叠声安慰小护士,“这位先生是病人的家属,他必须要进入到急救室。”
其他医生看着柯轻滕那幅地狱阎罗的样子,也根本不敢有什么微词,几个护士很快上前帮他穿上专用的消毒衣服,将他带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医生开始准备进行手术。
而柯轻滕则穿着消毒衣服、戴着口罩,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的面容。
她的每一处眉眼的细致,精美,他甚至闭上眼睛,都能够描画出来。
时而强硬,时而柔美。
他以前说过,她真的不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也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可却足够让他对她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她是他的骨中之骨,他们的生命,都是相连的。
“如果我找到了你,”
“……你就做柯太太。”
“在太阳即将消失的时候,看着海平面,我会在世界的尽头,等你找到我。”
“小孩子的将来,除去后天的努力,其实多少也取决于智商上的先天遗传基因。”
“当然,也是你的孩子……柯太太。”
“如果是个男孩,会很好,他的父母,会让他成为一个最果决勇敢的男人。”
“我会亲自教育他,以严父的身份,因为是我们的孩子。”
……
“我的妻子,如果我的推断是无误的,现在应该怀有身孕。”此时,柯轻滕突然面容肃冷地抬头,望向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面容惊骇,近乎用上好几秒、才消化了这个信息。
“您的夫人如果现在真的怀有身孕,那么腹中的胎儿因为动荡和母体的情绪起伏,情况非常危险,而且还会导致母体本身的情况变得危险。”一个相对冷静的医生此时在一旁斟酌言辞地开口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保住胎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手术室里的僵持,如同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所以,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保证母体的绝对平安。”半晌,他在所有医生的沉默下,冷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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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雨下一整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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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妻子,如果我的推断是无误的,现在应该怀有身孕。”
此时,柯轻滕突然面容肃冷地抬头,望向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面容惊骇,近乎用上好几秒、才消化了这个信息。
“你的夫人如果现在真的怀有身孕,那么腹中的胎儿因为动荡和母体的情绪起伏,情况非常危险,而且还会导致母体本身的情况变得更为危险。”一个相对冷静的医生此时在一旁斟酌言辞地开口道,“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周大的胎儿,要能够保全在母体中继续成长,可能性几乎为零。”
手术室里的僵持,如同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所以,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排除一切的危险、保证母体的绝对平安。”半晌,他在所有医生的沉默下,冷声说道。
……
手术室里的时间,一秒钟,就是斗转星移。
柯轻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手术台上的进程。
医生们神色肃穆而紧张,但也因为皆是本市数一数二的专业医师,即使迫于如此一尊可怕的阎罗像的监控,一切也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毫不含糊。
而他身上的伤口,甚至已经沾染上他穿着的消毒服。
“先生。”刚刚那个差点被他撞飞出去的小护士此时怯生生地在一旁小声提醒他,“你真的需要救治。”
他却恍若未闻,英俊的脸庞可怖而又拒人千里,惹得再也没有人敢对他说第二句话。
“先生。”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此时再次开口,“我需要告知你一些关于你太太的情况。”
“你说。”他薄唇一开一合,给出了两个字。
“刚刚根据送来的报告,你太太的体质是偏寒性的,这是第一胎,可能之后再次受孕,就会更为困难一些……”虽医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男人,但还是遵从医德,给全了所有的可能提醒。
“会有第二胎。”谁知他竟出声就打断医生的话,冷漠的嗓音充满着不容置疑,“很快、就会平安地,有第二胎。”
医生被吓得再也不敢多说其他,只能低头开始做急救手术。
而他,继续垂下眸、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尹碧玠。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做好完全准备、能够保证他平安的出生降临,也能保证你们母子平安顺遂。
可现在,因为我的疏忽和自大,我即将失去这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也将失去这个当父亲的机会。
如果在那个时候,你是清醒的,我无法想像你会多痛苦。
那是一条小生命的彻底消失,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的去世,他还没有降临,就已经被剥夺了生还的机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一个不称职的、冷血而糟糕的父亲。
我知道,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定会怨我、甚至恨我。
可我都能够承受,尹碧玠,你对我的所有的一切怨恨,我都能承受。
只要你是平安的,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承认,我对你的情感,已经超过这世界上任何可能的存在,甚至包括我们的孩子。
所以,如果这个孩子注定保不住,那我绝不会强求拿你的安危做赌博的筹码。
我宁愿让你恨我。

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熄灭。
急救手术成功,所有的医生都大汗淋漓,小护士连忙打开门,好几个医生一起推着医用车,将平安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尹碧玠送往最高级别的监护病房。
柯轻滕跟着他们一起大步迈出手术室,迎面便看到手术室外已经等候了很多人。
陈渊衫,陈渊衫的女朋友严沁萱,还有S市警局副局长单景川和他的小女朋友顾翎颜,以及接到陈渊衫消息、千里迢迢从法国赶回来的封卓伦。
陈渊衫、单景川和封卓伦一看到他走出来,立刻就围拢到他的身边。
有的朋友,即使天各一方、可需要的时候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你身旁、万死不辞地相助;有的友情,经得起所有的考验,也值得一生的坚持和托付。
他们几个之于柯轻滕而言,就是如此的生死之交。
“她平安吗?”跟在陈渊衫身边的严沁萱眼眶通红,此时哽咽着问他。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严沁萱长吁了一口气,可唯一知道内情的陈渊衫此时却压低声音问道。
此话一出,陈渊衫便感觉到柯轻滕浑身迸发出的那股无比可怕的气力,像是一种致人死地的杀气,又像是一种绝望到走投无路的痛苦。
“没有保住。”堪堪的,他只说了四个字。
“你是说碧玠她……怀孕了,孩子没有保住?”严沁萱因为离得近,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再说话,神色如同落日进入黑暗前最后一刻的挣扎。
严沁萱原本蓄在眼眶中的眼泪,因为他的沉默立刻就滚落了下来,她和尹碧玠这么多年的友情,她们之间就像生生相惜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一方的痛,就是另一方的伤。
尹碧玠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带她走出了阴影和痛苦,让她能够遇见陈渊衫这样一生倾心的男人,所以,在她得知尹碧玠选择了柯轻滕后,她也不求其他,只望柯轻滕对于尹碧玠而言能是良人,可以护其幸福平安。
“她很喜欢很喜欢小孩子的……”严沁萱不断地落着泪,喃喃重复,“……为什么会这样?”
陈渊衫看得于心不忍,伸手将她带到怀中,不断地轻抚她的后背,一边仔细看着柯轻滕。
失去孩子的剜心之痛,只有切身体会,才会知道那究竟是如何地痛入骨髓,柯轻滕不是会宣泄情绪之人,可他这样面无表情的冷然和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可怕到……在他这样的平静之下,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手段,去面对那些让他失去孩子、险些失去自己女人的痛的人。
也可怕到……等尹碧玠醒过来知道真相后,没人会预料到什么样的暴风雨会在他们之间发生。
单景川一直沉默寡言,听完这个消息,抬手拍了拍柯轻滕的肩膀便没有再多话,而他懵懂的小女朋友顾翎颜,只是一直迷茫地看着他们。
“等她醒过来之后,你准备怎么告诉……”只见封卓伦漂亮的眉眼也凝聚着忧虑,他看着柯轻滕,欲言又止。
“你们都先回去吧。”
半晌,柯轻滕抬手,神色漠然地、轻轻对他们做了一个手势。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看向任何一个人,也没有想要得到任何回应的意思,转身便朝尹碧玠所在的病房走去。
**
最高级别监护病房。
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尹碧玠的思维,终于渐渐从之前的一片混沌,开始逐渐展开清晰。
这一路,从游轮、到救生艇,再到后来上直升机,进入医院手术室,这一切的一切她似乎都有感觉到,只是她真的、没有办法睁开眼睛靠自己的力量看清这一切。
很疼,很累,也很困……她只是知道,那双属于他的眼睛始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地注视着她。
他在她身边,那就说明他们都成功平安地离开了那地狱般的游轮,能够再次绝地逃生。
她很开心,她的潜意识里也都是欣喜。
但是有这么一刻,她真的很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从她的身体里彻底流失离开了。
这流失的,似乎和她的生命都是息息相关的。
是血吗?还是身体的器官?
她不怕死去,只是害怕失去她最珍视的一切,比如他,她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他。
柯轻滕,告诉我,我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
从眼睛微弱的那一条缝隙里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心念一动,医院里固有的味道立刻钻入了鼻息。
尹碧玠轻轻动了动手指,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柯轻滕依旧冷峻而不苟言笑的面容,他的胡茬很长,下巴上青青一片,他专注地落在她眉眼上的视线、像是维持了很久很久。
醒来的这一刻,没有什么比看到他平安出现在自己眼前,更好的了。
她看他一会,却发现他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没由来的,突然有些心生胆怯。
“你怎么看上去……瘦了。”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她动了动嘴唇,用尽全力抬起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他看到她醒来,原本暗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可又陡然戛然而止。
反手紧紧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他开口说话的嗓音却哑得不成样子,“……感觉怎么样?”
“还好,不是特别疼了。”她轻轻地说话,眉眼还是很困倦的样子,“我想喝水。”
“好。”他应了一声,还没动身体,手边就已经有人递了水杯过来。
尹碧玠看到身上缠满绷带的郑庭和郑饮正站在柯轻滕的身后,她朝递来水杯的郑饮勾了勾唇,“小饮。”
郑饮听到她这一声,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别哭啊……”她无奈地看着郑饮,“小饮,我都醒了,你还哭什么?”
郑饮不说话,只是扁着嘴,眼泪不断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柯轻滕这时抱起她,让她微微起身可以喝水,她喝完水,便看着他道,“景湛和亚瑟呢?”
“都在,平安。”他平静地告诉她。
她环顾了一下病房的四周,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正坐在沙发上闭目休息的亚瑟,景湛却是不在。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她问。
“S市的医院。”
“喔……”她点了点头,看着他,故意用了活泼一些的语气,轻而缓地说,“柯轻滕,你真有本事,在这种状况下都逃出来了,联邦估计又得气得半死……而且,竟然还回到中国了,飞回来的吗?”
她觉得自己这样醒来、他应该是很开心的,可她非但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还看到了让她心惊的沉冷。
他这样的表现,让她越来越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
所有人都是平安的,那么,究竟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
“陈渊衫驾驶直升机,到接近缅甸的印度洋海域上来接我们。”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
听到陈渊衫的名字,她又问,“严沁萱和容滋涵也来了吗?”
“嗯,”他这次回答得很快,“所有人现在都在门外。”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电光火石般的,忽然想起了什么。
可还没等她开口,病房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打开,她看到缠着绷带的景湛双眼通红地快步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来不及阻拦他的陈渊衫和封卓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