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宇的头嗡的炸开,眼前似有黑夜里的霹雳闪电,一闪而过,只剩下轰隆隆的惊雷声。他急速向宫外跑,那里有侍卫的马匹正静然而立,他一挫身,勒紧马缰,那马咴咴作响,还没等后面跟上的侍卫缓神,人马已在众人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雪后清无纤尘的原野,如层层云絮,似皎洁的月光,天宇之间,一派银白世界。无数的山峦绵延起伏,玉光银色,与天相接。
泓宇策马狂奔,一路掀起落花飞絮,雪压松枝沙沙响,他希望漫漫未央的长路早到尽头,换来玲珑剔透,回眸一笑。
飞驰的马突然收蹄嘶鸣,前面却是茫茫峭壁,他竟在这里迷失了方向。低眸看,不远处平原上,三匹青马伴着落帘的马车缓缓而行。他松弛而下的脸上漾起了笑容。
转眼间,静穆的天地间似有沉闷的啸声穿越,一道绀色的人影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道道电闪雷鸣的光芒,泓宇依稀听到人的惊呼声,顷刻之间,帘内有一泓泓鲜红涌出,弥散到晶白玉洁的雪面上,像一枝枝寒梅染红,又似万树樱花朵朵绽开。
不!不!不!
她被他抱着,她试图安慰他,看着他的脸,含了笑,轻轻的吐出二字:“泓宇。”
山涧处,清澈水潭边,红叶黄花片片落,她说:“我干吗要生你的气?我只是怕你,真的好怕你。”
她的眸中依稀有水光盈彻,她反而笑起来,脸色嫣然:“真傻。”
月波疑滴,她纤弱素淡的身影倚门而立,款款顾盼间,眼中似有水波脉脉流动,只似未觉。
…
受惊的马腾空而跃,泓宇在空中的身影似蝶,向山涧处翩然飞去。
原野披上的灰白,显得泊淡而宁静。
泓宇真的很希望来年的初夏,还会看见那朵洁白的栀子花开,或许他已经领悟到对人要用真诚坦然相托付,相珍惜。
第五十二章 东风又作无情计
灏宇闻讯匆匆赶至太子宫,泓宇出事了。
寝殿内外聚满了人,几乎宫里所有的太医都被召了来,几位重臣也赶来了,包括沈不遇。泓宇即位在即,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容不得任何闪失的。
女眷们站在外殿,面露焦急之色,容妃,太子妃,都由宫女搀扶着,不停的抹眼泪。
灏宇冲进内殿,里面的人自动让开一条路。幔帐内,泓宇头缠重重纱布,脸色苍白,唇抿得紧紧的,人沉沉昏迷着。
“怎么回事?”灏宇面色凝重。
“回禀轺王,太子的马受了惊,太子从马上摔了出去,头部不知碰到了什么硬物,磕出了点血。好在地面积雪较深,身体别处倒无什么大碍。”旁边一太医恭身答道。
“那他怎么昏迷着?”
“可能是一时惊吓,脑中又有淤血,加上受了寒风,等奴才们开了药方,等淤血化去,太子自会醒过来的。”
灏宇从内殿出来,和容妃见了礼,看她泪眼盈盈,安慰道:“娘娘不必着急,三哥不会有事的,您先去歇着,不会多久他会醒来的。”
容妃流泪道:“这孩子,总叫本宫不放心,下雪天还跑出去干什么?”
一旁沉默的楼懿真柔声道:“母妃不要难过了。您一难过,孩儿的心里更不好受了,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灏宇轻扫楼懿真一眼,微笑道:“还是太子妃镇得住,请太子妃扶娘娘回去吧,等三哥一醒,我马上派人前去禀告。”
看着楼懿真搀着容妃远去的背影,灏宇脸上淡淡的笑意渐渐敛去。
今天是休休回去的日子,泓宇偏偏受了伤,怎么会这么巧?
他步出殿外,径道上的积雪已扫清,远近宫殿楼阁仍然笼在白色世界中,不知道他们一路可走好?
正要回殿,台阶下似乎有人说话声,他不由得轻移步,细细聆听。
原来是二名宫中侍卫在说话。一个说:“…太子跑的真是快,咱还没到宫门,他就噌的跳上马去了。”
“那怎么办啊?”另一个急问。“什么怎么办?追啊。”那人回答。
“追上了吗?”
“才刚追上,就眼睁睁看着太子和马飞了出去,妈呀,前面可是悬崖峭壁啊!”
“就这样掉下去了?”
“那是。吓得咱们几个魂都飞了,幸亏下面积雪很深,不然太子可没命了。人是滚下去的,可巧前面有块突出的岩石,头就这样撞上了。喂喂,上面的不让咱们乱说,你就说是太子的马惊了,太子不小心摔的。”
“那是那是。就这样你们就把太子送回来了?”
“还真凑巧的很,前面刚刚死了人,好象是有刺客来过,目标很明确,专刺帘内的人,那个惨,血流成河啊!要不是救太子心急,咱还会好心帮忙把死人拖了来。”
话音未落,突然,面前有个人影飞落下来,惊吓中,说话人的衣胸被提起,灏宇赤红的眼睛:“你说死了谁?谁死了?”
那侍卫已魂不附体,倒头便拜:“回轺王,奴才没看清,那两人傻呆呆的,还有一个已晕过去了,也就忘了问,奴才该死。”
灏宇刹白了脸,会是她吗?她死了?不会的,绝对不会是她!
惘然间,那侍卫似是想起什么:“奴才好象听其中一位说,回什么园?”灏宇的身形开始晃动,惨白的唇边崩出一句:“牵马来,本宫去涵园。”
涵园外,几匹马车落寞而立。灏宇下马,呆望着马车,棉帘静垂,帘外那斑斑殷红触目,直刺得他眼前昏沉沉的。
大门虚掩,他推门,缓缓步入。园中寂寞无声,乱鸦过,撩拨寒雪秫秫响,一声声送一声悲,灏宇已是泪流满面。
依稀中,前面廊柱旁倚靠着一抹浅淡人影,瑟瑟清风掠过,乌黑的长发无力的拂动着,遮掩住半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只露出一双悲伤幽哀的眼眸,黯然销魂。
灏宇几疑已在梦里,脸上百感交集,近到面前,喉咙颤动发不出声,只是展臂将她紧紧抱住了。眼前分明是有人死了,只要她还活着。
休休全身冰冷,已是气若游丝,嘴角无力的嗫嗫着:“我以为可以让他舒服些的,就要他一个人在里面了,是我害了他…”
天际死了。
所有的丧事都是灏宇帮她操办的,足足办了三天,这期间,沈不遇也来过一次,看着满眼凄惨,不禁摇头叹息。到第四天,随着入殓后最后一枚钉子的锤入,告知着天际年轻的生命已经荡然消失了。
休休一直由柳茹兰和燕喜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滴米不进,似是行尸走肉。灏宇看着凄切,和柳茹兰一商量,将她连同燕喜一起接到自己的行宫暂住。
在行宫,灏宇自是吩咐宫人想尽办法博取休休开心,也是料理得周到,加上燕喜又在身边,渐渐的,休休的面容稍显起色。
泓宇醒来的那天,休休已经由燕喜陪伴,侍卫一路护送,送天际的灵柩到孟俣县去了。皇帝病重,泓宇又是这个样子,灏宇脱不开身,只好叮嘱那些侍卫一路好生照看,等事毕再好生接她回来。
泓宇摔马的消息不知怎的让皇帝知道了,轩正爱子心切,挣扎着非去不可,沈不遇等老臣跪劝不住,商议之下,吩咐宫人抬了七宝辇舆,让皇帝躺着,上面罩着厚厚的幔帷,浩浩荡荡抬进了太子宫。
轩正由宫人搀着,艰难的来到床榻前,看爱子昏迷着,一时老泪纵横,颤巍巍握住泓宇的手,声声呼唤爱子的名字,在场的人无不唏嘘不已。
想是老皇帝的爱心感动上苍,泓宇的眼睛缓缓睁开,许是还在梦中,只是迷蒙的看着轩正。轩正悲喜交加,含泪道:“好了好了,我儿醒过来了。”
一句话惊醒床上人,泓宇大恸:“父皇,您怎么成这样?…”二人抱头痛哭,一时间床两边黑压压跪满了人。
好容易,轩正笑了:“皇儿醒来就好,父皇在这陪着皇儿。”父子俩安静的对望着,不多时,泓宇沉沉睡下,皇帝在床边留恋了片刻,才宽心的由宫人搀扶着回宫了。
第二天灏宇进去的时候,泓宇看起来已是神清气爽。一见他,泓宇吃惊的问:“灏弟,你什么时候来的?”
灏宇一愣,旋即笑道:“看你睡糊涂了,我一来就在父皇殿里碰见你了。”
泓宇也笑:“看我是迷糊了,有些事情还真的想不起来。”
灏宇想说休休的事,看他心情愉悦,人又刚刚恢复,想想还是等休休回来再告诉他。
皇帝下旨,为了太子能安心养伤,任何人不得进入打扰。这样,连灏宇也不能再去见他了。
太子养伤,皇帝病情似乎有了缓和,一时朝中太平安静。
冬天的第二场雪来了,潇潇簌簌下了一天一夜。灏宇一直呆在行宫,担心着这场雪是不是将休休回来的行程给耽搁了。
久违的太阳露了脸,冰雪开始消融,休休回来了。
人已清瘦许多,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脸色仍然苍白透明,想是勉强撑着,人随时要被风吹倒般。
她一进楮家大门的时候,看到倪秀娥便失声痛哭,长跪不起。倪秀娥早已闻得噩耗,一见休休,只会抱住她嚎啕大哭:“孩子,这是命啊!老天爷已经安排好的,逃也逃不掉的…”
倪秀娥抬眼望苍天:“曹桂枝,你说这是四宝的劫数,我已经烧香磕头了,你为什么还不保佑他…”
休休想到这里就会止不住的流泪,灏宇安慰她,说了很多好话,休休一想自己已是烦着他了,再凄惨惨悲切切的样子怕是不妥,也就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只是显的有点沉默寡言了。
如此过了几天。灏宇正在陪休休说话,有宫人进来禀告:“轺王爷,太子有请。”
灏宇低头看休休,见她眼帘闪动了一下,便笑道:“上回你去那一次,泓宇也恰好从马上摔了下来,昏迷了好几天,因为你有事,所以也没告诉你。”
休休一惊,随即淡淡答道:“他现在请你去,想必已没事了。”
灏宇轻声问:“要不要一起去?”
休休摇头,苦笑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可以见人?”
灏宇想开玩笑说,那你怎么可以见我呢?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只是笑笑,说道:“等我一走,你去花园散散心,那里的腊梅开了。”
他还没出宫门,却见泓宇已站在门外,神采飞扬,一见他出来,脸上露出开心的笑。
灏宇被他的笑感染了,说道:“说是请我过去,怎么自己倒不请自来了?”
泓宇环视四周,嘴角甸了自在舒适的笑意:“好久没出来了,也没人来看我,只好自己跑来了,想看看你行宫里有什么稀罕物?”
灏宇心里一动,笑道:“是有稀罕物,我领你去看。”泓宇玩兴大发,拉了灏宇便进去了。
穿过廊院,前面到了假山,假山的后面,便是行宫的花园了。
花园里已经白茸茸地像铺了白絮毡,那丛枝条灰白、没有一片绿叶的腊梅树,碎金一般黄灿灿的花朵开得正繁。此刻,休休正站在花枝下,凝神看那黄花,冬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和着半透明如雪的面肤,整个人笼罩在柔和安宁的光芒中。
灏宇心神荡漾,好容易才侧眼看泓宇,见他似被眼前的景致所迷惑,眼眸中闪动着一抹晶亮的光,笑吟吟转脸问道:“灏弟,她是谁?”
灏宇一下子给愣住了。
第五十三章 相逢两茫茫
“她是休休。”灏宇惊讶的看着他,他忘记她了?
“休休?”泓宇蹙眉,这个名字让他困惑:“她是你什么人?我认识她吗?”
“你把她忘了?”灏宇惊惧的瞪大眼睛,看他的神情,分明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一次摔马,一次撞击,一次昏迷,就让她在他的记忆中活生生给抹掉了?
泓宇迷惘的看着眼前款款向他们走来的倩影,这场昏睡让他忘记了一些东西,记忆中的父皇不会这么虚弱,他怎么会是太子了呢?他甚至还有一个太子妃和两个偏妃了,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他仔细思忖过,他的记忆分明还停留在去年的某一个段落里,这一年多的记忆怎么会在他的脑海里消失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他伪装得很好,他不会让别人看出他失忆了,他已经是太子了,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他会把握好一切的,这些不是什么大问题,对吗?
眼前的那个般般入画的女子,他认识她吗?她叫休休?他的头无端的痛起来。
灏宇眼瞧着他脸部的起伏变化,不禁深深叹息,也不知是为他,还是为她。他轻拉休休,说道:“休休,来拜见太子殿下。”
休休温顺的点头,盈盈而拜:“拜见太子殿下。”泓宇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是和气的点头:“起来吧,不用如此客气,休休小姐。”
休休猛的抬头看他,脸色很苍白,透明的如雪般,更显得一双眼睛大得可怜。唇轻轻地抿着,因为不施粉黛,唇色染了灰的颜色。他可是说错了?
他迷惘的看她,狼狈无措的样子,含了笑,嘴里喃喃道:“我出了点意外,脑子有点迷糊,说话可能乱了。”他感觉他有必要告诉她的,果然她的神色有了释然,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她懂了。
他们站在腊梅丛里,梅如篝,雪如被,才子佳丽,仿佛依然旧风味。她始终沉默的看着他们说话,淡然赏花。沉思前事,似梦里,他可知她心中依依愁悴?他回眸,她的云鬓上插了一枚小白花,她的家中可有亲人已逝?
泓宇回去了,他不能呆多久,他必须回去好好理理自己的思绪。
目送泓宇的背影,灏宇凝神看她:“他可能把你给忘了。”
休休眼向前方,犹含着泪的眼波流转,说不出的潋滟凄清,声音幽幽:“这样也好,忘了倒干净了…”
灏宇柔声道:“也许有一天他会记起你,你要有耐心。”
休休摇头:“记起了又怎样?我是沈不遇的女儿,他恨他,恨了十年了。”
灏宇沉默良久,轻声道:“我还能再为你做些什么?”
“不管你的父皇怎样,请你再多留些日子,帮我办一件事。”休休慢慢转首,雪光映射到闪烁的眸中,似有一团明亮的火焰在燃烧,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异样的光华:“请帮我找到杀天际的凶手,我要,亲手杀了他。”
她的身子颤动起来,在那白雪皑皑的原野上,她头戴蓑笠,身披蓑衣,她以为车内的天际睡着了,不再出声。寂寥中,仿佛有沉闷的啸声,还没从游离的沉思中回转,眼前只见一道绀色的人影,夹杂着一道道明晃晃的闪电,依稀中她听见后面侍卫的惊叫声,只是那么刹那瞬间,人影已不见,汩汩鲜红象溪流涌出,她呆滞的看着,这是天际的血吗?她想叫他,再叫一声天际哥,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天际哥怎么会死?明明应该是她在里面的,那死的人就是她了,天际哥是替她死的,对不对?
她忍不住倚在花枝旁悲恸的哭,无可抑制的痛,再次撕扯着全身。
灏宇的眼中也噙了泪光,这个芙蓉般的女子,却被无可名状的痛苦折磨着。他怜惜的揽她入怀,抚摩着她柔软的鬓发:“我答应你,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休休抬起充满泪水的眼眸,只是刹那迟疑,他坚定的声音:“等找到凶手,你跟我回昕卜去,我要让你过的快乐。”
休休失神的看他,苍白的唇透明如水晶,仿佛有一种凄楚不胜,更有一种感动的光丽,她垂下眼去,他紧张的看她,终于,有一滴泪落下,伴随着她的轻轻点头,落在他的胸前,却有一丝甜腻的芬芳,他禁不住更紧的搂住了她。
泓宇为什么在峭壁处坠马?是因为他看到了刺客杀人的场面,他急着去救她。从殿外那两个侍卫的对话中,泓宇是跑着出宫的,那么他肯定意识到休休有了危险,难道他知道凶手是谁?
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他显然已忘记了那个惨烈的场面,只要能帮他唤起那片失去的记忆,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可是,等到那么一天,泓宇会轻易的放她走吗?
灏宇的脑海里似有千条万道思绪,丝丝缠绕,解不断,理还乱。
太子宫里,泓宇下马,缓步走向青石径道。
池岸边的积雪未扫尽,放眼看去,似是弯曲连绵的绸条。亭台楼榭,还有那艘精致绚丽的舫船,沉浸在安静祥和的氛围中,往日的自己定是带了那些宫娥彩女,拥挤在舫船上,笑闹中,相互推搡,不知什么时候又有宫女惊叫着钻到他的怀里去了。
寝殿外连绵起伏的竹林,那种清丽脱俗的绿色,在扶疏的竹影下,叫人心荡神摇,那纤纤的竹节,让他不禁想起一抹纤弱的人影。
她叫什么?休休?他默念着这个名字,抬起头,冬日的阳光应是柔和暖煦的,却眩目的让他眼前黑影晃动,头无端的又痛起来。他低头,停止了思想,眼光望向白玉台阶处,那种莫名的痛意顿然消失了。
廊下白玉台阶下,有个年轻的妇人由两个侍女搀着,一步一步上阶,鬓间步摇缀饰的璎珞珊珊作响,衣袖上绣满了重重瓣瓣的绛色海棠,玉面桃花,款步姗姗至面前,丹唇列素齿,声音如娇莺初啭:“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他一时叫不出她的名字,她应该就是太子妃吧。不由拉了她的衣袖,笑道:“起来吧,不用如此客气。”
楼懿真惊讶的不禁抬头,迎上泓宇的眼光,那眼光分明是柔情的,不由得喜出望外,更显的娇姿欲滴了。
树影绰绰间,他们踏着碎雪缓缓步行。亭边那几株梅花开的正艳,却是娇娆鲜红的,他凝视片刻,信手折了一枝,在清得不见半丝云的天空下,回身步入她的面前,摘了一朵亲自簪到她的云鬓间,然后悠然而笑,拿捻着手中的梅花轻轻的闻着。
她的眸中瞬间现出惊喜交加的神情,手中不自然的缠动着丝帕,朝他嫣然一笑。他捕捉到了,心中微微一动。
楼懿真在第二天来到那座低墙小院。
梧桐树下,那个赤膊露着上身的人影正在挥汗练剑,刀光剑影中,她仿佛看见里面斑斑血迹,又像有一匹困了长久的野兽,露出锋利的獠牙,吐着猩红的长舌,随时要将她吞噬咽没。
她浑身一激灵,眼中露出惊恐的光,尖叫道:“停下!给我停下!”
第五十四章 雨恨云愁
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声,舞剑的人似是一愣,旋即空中一道优美的弧线,人轻飘飘的落下,蒋琛收剑,凝神屏气站在她面前。
“怎么啦?”他的声音带着温意,他是关心她的。
她收眸,呆神看着他,眼中满是恐惧:“我有点害怕,有时尽做恶梦,梦见她变成女鬼来吓我。”
蒋琛的唇角抹了淡淡的笑意:“想杀她的是你,怕她的又是你,既然人已杀了,还怕什么?”
楼懿真紧绷的神经稍松懈,问道:“我再问你,你杀的可干净?没被人发觉是你?”
蒋琛冷哼道:“来无影,去无踪。对我这点都没信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对你是放心的。”楼懿真莞尔。沉思片刻,眉心微蹙,面带疑惑道:“只是觉着奇怪,那人被杀有些日子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太子以为她已回老家去了。”蒋琛淡然一笑:“你也不用疑神疑鬼的,那个时机杀她是最合适不过了。只是轻易放过了另外三个,那次依稀听见不远处有马的嘶鸣声,也便急急的走开了。”
他的双指微阂,缓缓划过剑面,眼中显出阴鹜:“这次我就饶不了谁。”
楼懿真颤声问:“你还想杀谁?”
蒋琛紧闭的唇间抿出三个字:“沈不遇!”
“算了,他的女儿已死了,这把老骨头留着再说。”楼懿真惧怕蒋琛再进一步行动,万一不慎,那女人的死因岂不暴露?
她只要她死,其余的根本不会去关心。蒋琛听了她的话,却抢白了一句:“真是妇人之见,那女人是我为你杀的,我真正想杀的人还活着。”
两个人第一次有了分歧,楼懿真悻悻然拂袖而去。蒋琛疑惑的望着她婷婷娜娜的背影,难道她对他的关心,仅仅是因为想要他杀那个沈休休?
他不免失望。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沈不遇微带慈祥的脸。他温暖的手心滑过他稚嫩的脑门,把他从失去双亲的啼哭中唤醒。他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粉雕玉琢的小泓宇面前:“三皇子,这是蒋琛,以后你就有个伴了。等他学会武功,他会一直保护你的。”
他对沈不遇是感恩戴德的。他以为效忠于他,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如今,他却是他最大的仇人,杀害父母亲的杀手竟然是他。
他面对泓宇的时候,不觉心生惭愧。泓宇的许多行踪,都是他向沈不遇汇报的,也差点促成了泓宇和休休俩个人。
过了几天,泓宇把他叫来,轻拍他的肩:“怎么啦?这几天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的。”
他吃惊的心跳,缓过神,恭手道:“奴才没事,听从太子爷吩咐。”
泓宇心情很好,精致明朗的脸上丝毫没有了以往的阴霾:“今日你陪本宫出宫,上次你不在,本宫竟然摔了马,还是你在稳妥些。”
蒋琛应诺,牵了马。马蹄声声,恰似泓宇欢快的心跳,嘀嘀嗒嗒,一路唱向灏宇行宫。
冬雪在暖煦的晴日下逐渐消融,碎金的光透过烟霞照进宫内,殿檐上融化的雪化成水滴,打在墙角阔大的树叶上,如蹦玉跳珠。曲阑斜转,宫人来去均无声无息,似有什么怕被惊扰。
午后人静,风动树影,庭前幽院静谧,不远处有笛声悠悠传来,泓宇带了蒋琛加快了脚步。
庭轩间,灏宇独自倚栏而立,手执玉笛,笛声从他唇间流出,原是一曲《梅花落》,深沉哀婉,情韵悠长,让泓宇不觉踯躅怅惘,难以言宣。
灏宇一曲吹罢,看见了他们,面露惊异之色。接着,露齿而笑:“三哥上次踏雪寻梅,别有一番乐趣,今日不知又有什么雅兴?”
泓宇信步走到他的面前,环视四周,清了清喉,答道:“怎么不见那个梅下之人?”灏宇朝轩室努了努嘴,笑道:“梅下之人在里面小憩。”
泓宇迟疑片刻,忍不住问:“上次看她眼含哀愁,头簪白花,不知家中出了何事?”
灏宇沉吟,有些许的犹豫,才轻声回答:“前段日子她的夫君亡故了。”
泓宇面色大变,脸上笑意旋即凝滞,忡怔间,缓缓醒悟过来,原来她已经嫁过人了!
灏宇冷眼看他,大概猜测出他的心思,声音似随意似深邃:“三哥是不是很失望?在三哥眼里,她应该是冰清玉洁的,对吗?”
泓宇凝神盯着轩室的门,门槛处有刻镂成画的彩饰,金缕缠枝萦绕中,里面镶着的海棠果色泽鲜红,和着几丝极细微的光线,一浓一淡之间,犹如淡薄浓情的水渍在他眼眸中晕开。轩内有轻微的咳嗽声传来,他的心中蓦的涌动了异样的暖流,他朝灏宇投向坚毅的目光,倒让灏宇惊呆了。
他反倒有了释怀的笑意,走至轩室门口,轻叩:“休休,太子来看你了。”
他含笑看泓宇,不经意中,瞥见恭立在泓宇身后的蒋琛身子凛然一抖,头蓦的抬起,似是惊疑般,眸中寒光一闪,又不留痕迹的潋去了。
五彩盘花棉帘缓缓卷起,又是一道厚重的幔帐,让里面与外界隔得严丝无风。一股暖气扑面,地坑四角加了炭炉,涂金的狮形香炉上升着薄淡似线的烟雾。茶几上,一盏茶水,几粒丸药,旁边是朱漆小果盆,里面各色水果,切摆得精细均匀。
休休懒懒的靠在一架紫藤翡翠牙椅上,上身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绸面皮袄,下系一条浅蓝色薄棉裙,发髻散散的绾着,阳光从透雕的绮窗落在她的脸上,柔和安静的眸间,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室内就他们两人,异常安静,静到可以听见炉内木炭倏然爆开的声音。那眸子,分明像有两簌燃烧的火焰濯濯灼人,她忍不住低眸轻轻咳了几声。他缓缓开口,因心中蕴了丝丝的疼意,声音有了几分发僵:“你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