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姗姗来迟,休休让佣人将已凉的鱼羹再去热了一遍。之间,天际沉默的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休休心中有愧意,也就不好去阻止。等两人用完了晚膳,月波已经浅上树枝了。
鸾凤帐,鸳鸯锦,龙凤花烛已燃起,休休做好了一切。

第四十九章 泪湿阑干花着露
烛光似兰,肆意的向上绽放着。休休深吸一口气。
四下除了听见衣物的悉簌摩擦声,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屋子里一片死寂,她的身上几乎褪尽,只剩一件轻薄的罗裳。她四向搜索着他的影子,他只穿了件雪绸内衫,雪白的绸裤,烛光倒映,烙上重重的阴影,他的脸模糊不清。
她开始颤抖,细微的止不住的颤抖。
她看见天际颀长的影子慢慢向她移近,几乎遮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他的双手落在她纤细的肩胛上,她的颤抖更厉害了,只那么轻轻的一推,她软软的躺倒在床榻上。
咫尺间,她迎面迎上天际略显苍白的唇,生涩而冰冷,他的吻夹杂着沉重的呼吸接二连三的落下。不知为何,她竟睁眼看他,两双眼睛对上的刹那,似有一道闪电,穿过半黑半灰的天空,窜入天际的眸中。一瞬间,休休的感觉冰凉一片,身子不由得僵硬着,眼睛闭上了…
突然,一阵剧痛似要胀裂开来,她禁不住“啊”的尖叫,蓦然睁眼,眼前天际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她,有着慑魄的凌厉:“你的脑子里现在是不是想着跟他在一起?”
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深陷入她的颈脖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撕心裂肺的疼。
她心一颤,挣扎着,却无法摆脱:“天际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灼热的气息带着酒气喷薄在她的脸上,声音粗鲁:“难道让我抱着根木头睡觉吗?”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只是徒劳的摇动着身子:“天际哥,不是你想象的!你别冤枉我!”
他瞪红了眼,抓住她的手,手劲大得让她的腕骨格格作响,痛得几欲昏厥:“你说你那个父亲很假,没想到你比他还要假!你这个女人,竟然骗了我,真让人恶心!”
说着,手劲拉大,一拽,她的身子生生被摔倒在床榻下,惨叫中,休休只觉得每一寸肌肤之下,像干裂的冰面,一点一滴的撕扯着,却又无法愈合,她禁不住嚎啕出声。
天际悲愤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在想着他是不是?你干吗还回来?你去他那里,我不会阻拦你的!”
休休忘记了疼痛,扑上前去,满脸泪水飞溅,双手抓住他的手肘,悲哀的叫着:“天际哥,你听我说,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昨夜我已跟他说清楚了,我想解释的,可你不想听,你相信我,好不好?”
天际的神智狂乱起来,他扯掉休休的手,悲恸的嘶叫:“是你想和他结束?还是他想和你结束?你和他不可能了,才想到嫁给我对不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霍然起身,她跪在地上,双手猛的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呜咽着:“天际哥,我是真心想和你过日子的,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对我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天际已经失去理智了,积郁日久的苦痛顷刻爆发,他疯狂的叫道:“我不会相信你的!我一次又一次的被你骗,也一次又一次的骗自己,我已受够了!”
房门豁然大开,燕喜从外面冲进来。眼前的休休披头散发,衣衫零乱,满脸泪水纵横,半跪在天际面前啜泣着。
“小姐!”她惊呼,跑过去,扶她起来。
天际看燕喜进来,满腔怒火烧得更旺,全身控制不住的颤动:“就是你们主仆俩,联合起来骗我!世上最毒妇人心,我真怕了你们!”边说,边快速的穿上衣服,靴子。
休休惊恐的拉住他,哀求道:“天际哥,你想干什么?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是你的妻啊!”
天际的手突的抖了一下,盯着她哀伤绝望的脸,使劲地捏紧了拳头,一刹那又松开了,挣开她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休休哭倒在门槛上,无边无际的黑夜再一次向她袭卷而来。
冷月已被黑云遮蔽,天空象条漆黑的幕布,近的似要塌下来,风潇潇,夹杂着呜咽声,嘶嘶鸣叫着。
天际离家已经一个月了。
一开始休休跑到衙门内去找,天际好象已给下属下了死命令,门卫把守的很森严,任何人未经他允许不让进去。休休生怕外人看出自己的身份,让他面子不好过,自不敢点破,每次都是恹恹然回来。
后来,门卫的防守松懈了,一打听,原来天际跟了詹学平大人赴江宁办事去了,路途遥远,谁也说不清何时回来。休休心灰意冷,终日呆在涵园以泪洗脸,郁郁寡欢。
燕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边叮嘱佣人每天经过衙门打听天际的行踪,一边偷偷去了趟沈府,将休休的情况禀告给了柳茹兰。柳茹兰听罢自是吃惊,便急急的赶了过来。
看到休休,不过是一月未见,她已形容憔悴,眼眶深陷,脸色苍白无颜色,哪像是新娘子摸样?不禁悲从中来,心生怜爱,拥住她流下了泪。
休休倒是镇定,对着柳茹兰惨然笑道:“二娘看我这副摸样,定是可怜休休。休休落得这般光景,怕也是自找的。”
柳茹兰垂泪道:“本以为你们青梅竹马,彼此了解对方,我才放了心。没想到才几天,就风云突变,没想到天际城府这么深。”
休休替天际说话:“二娘说哪里话来?他本是开朗的,只是有点多思多疑罢了,经人点破也是会云开雾散的。”
“那他这次为何搞得这么严重?”柳茹兰皱了眉头,其实她是不了解天际的。
“也要怪我,没解释明白,他心里有疙瘩。我以为他是理解我的。”休休怆然泪下。
“你要和他解释什么?”
休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不是太子的事?”柳茹兰心下明白,紧盯着她的眼睛。休休迟顿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上次赴宫宴,你是不是碰上他了?”看休休蓦的绯红了脸,柳茹兰叹息道:“你这孩子用情太专,结果反而伤了自己,那天际怕也被你伤了。”
休休一时泪眼涟涟。
“那太子将来三宫六院的,把你忘记也是迟早的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会害苦自己的。”柳茹兰似是触动心怀,轻叹道:“还不如平常人家,夫妻两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清贫,却是幸福的。”
休休神情呆滞,茫然的看着她。柳茹兰反而笑起来,安慰她道:“我年少时,冲动,不顾一切,爱上了就爱上了,用一生的清苦换来片刻的甜蜜,想想也是值得。找机会跟天际解释清楚,他是你的丈夫了,应该会谅解你的。”
休休听了柳茹兰的话,心里稍微平静,可一想到天际,脸色顷刻又黯淡了下来,她连他的面也见不到了。
柳茹兰临走之前,似乎犹豫了一下,问道:“相爷终归是你的父亲,你们俩个僵成这样,总不是办法。”休休立刻寒了脸,柳如兰也就闭口不谈了。
沈不遇这段日子很忙碌,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这些琐碎的杂事。
皇帝病情突然恶化,这是一早宫里的内人跑来向他汇报的消息。他刚从皇宫回来,人如虚脱般,瘫坐在榻椅上久久不能起来。
他希望皇帝去的不要那么快,因为他们还有一些事没做,皇帝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他必须在皇帝咽气之前付诸于行动。
这时福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眼角的笑纹立时加深了,匆匆戴上刚脱下的官帽,指示着福来:“传令下去,务必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赶快行动!”


第五十章 人比黄花瘦
天际还没回来。
已是仲冬季节,天气就寒冷了。萧萧寒风起,满园花絮飘零,衰草连着衰草,烟霭纷纷。满目的萧条,满目树叶枯黄,这引起了休休无限的惆怅,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天涵园里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天际的同僚。燕喜在天际结婚那天见过,便请他在正厅落坐,双方施礼后,来人告诉了休休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天际被捕了。
休休闻言变了脸色,一时手足无措,慌不迭的问道:“请问先生,我家夫君到底犯了什么事?”
来人娓娓道来:“此事本属机密,在下也是无意得知才匆匆前来告诉夫人。嵇明佑大人的好友刘老爷有批货要送至西南,嵇大人特嘱詹大人和天际兄一同亲自押运,到了江宁,那货不知怎的被截了,对方想是早有准备,请了吏部、刑部的人拆箱查看,结果发现都为宫廷禁物,私运私藏宫廷禁物本就是犯了杀头之罪,何况数目巨大。詹大人和天际兄即被拿下拷问,詹大人供出嵇大人的名字,现在连嵇大人也被御林军抓了,听说还牵涉到穆氏许多人,现在朝廷风声鹤唳,看样子这次穆氏家族土崩瓦解了。只是连累了天际兄被卷了进去…”
休休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了,燕喜急忙扶住她。休休哀声问道:“天际受拷打了是不是?他现在人在哪?”
“还在押解回京城的途中,这两天就到了。此番事情严重,天际兄必会关在刑部大牢,夫人急着去,想必不会让您进去的。”
“那我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夫人可以找沈丞相,丞相权威高,天际兄是他女婿,他跟刑部一说,刑部肯定放人。”
来人匆匆走了。休休傻呆着,倒是燕喜在旁催促道:“小姐不必惊慌,快去找相爷,请他想个万全之策。”
休休醒悟过来,是了是了,她只能去找他,尽管两人视同陌路,可为了天际,她只能去求他了。
她在沈府等到了他。休休的到来沈不遇很是吃惊,更让他吃惊的是,他的这次行动中,竟让楮天际牵涉进去,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尽管他不喜欢楮天际,也不看好他们这段婚姻,他的目标很明确,他对付的是穆氏。
她分明是来求他的。他想起以前她对他的诸多不敬,此时正是磨她锐气的时候,他不能轻易就答应了她。于是,他的口气转为生硬:“你要我放了他?那怎么行,这是刑部的事,我这个做丞相的,也不能假公徇私对不对?”
休休没料到他竟断然拒绝了,一时苍白了脸,默不出声。
他有点于心不忍,接着道:“你也没有认我这个父亲。只要你们以后听从我的话,我自会想办法救他出来的。”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一闪。待他张口欲喊,已是来不及了,人已在他面前消失了。
休休茕茕独立在丞相府外,迷惘的望着眼前苍茫天地,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要她拿她唯一保持的自尊来交换,她是绝不妥协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忽然,她的脑海里闪出一个人,她想到了他。
她现在这个样子,面色苍白,满脸掩不住的愁容,分明像个怨妇。他会怎么看待她?说不定他会笑话她的。
这只能是最后的办法了,也顾不了这些,于是她踏上了通往太子宫的道路。
她在宫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有侍卫已经认出了她:“这位小姐您请进吧,小的立刻前去禀报太子。”
他想起那个星皎云净的夜晚,马上重重叠叠的一对人影,他们十指交缠,那么的和谐安怡。
踩在青石板路上,落日斜,湖水滟滟,她已然失去了独自寻芳的心情。恍惚中,她看见他跑过来的身影,不觉苦笑,眼前房帷依旧,花月如常,而斯人隔绝已多少日子?
他跑到她面前站定,目不转瞬的望着她。静默中,她听到他一声轻微的叹息:“你怎么变得这个样子?”
似有一丝的甜掺和着苦水渐渐洇开来,她苍白的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笑意:“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那我们去亭内说话。”说完便拉了她的手腕,正巧触到她的痛处,她不禁低呼一声。他凝视她,不等她阻止,轻轻提起她的手,碧荷色的袖子滑了下来。
已过一月,那大片大片的淤青虽是淡了,还是让人看了触目惊心。他蹙起眉头,脸上分明浮起难忍的痛楚:“你不好吗?他待你不好吗?”
她淡笑如常:“我很好,这只是个意外而已。”
他轻轻的扶着她的手,慢慢向亭内走。仿佛她的手不盈一握,随时一捏即碎,休休觉得自己从指梢弥漫到全身,都有一种想依恋的感觉。
但是她清楚自己来此的目的:“天际被刑部抓了,现在可能在回京城的路上。”
他高声叫唤垂立在远处的宫人:“快拿纸笔来,带上太子玺!”
他专注的写着,日影穿过亭角,映在他的脸上,给人一种安定怡然的感觉。休休忍不住凝神看去,几疑自己在梦中,只觉得不像是真的。
泓宇写毕,唤了宫人:“急速送至刑部,再派兵在路上接人,将人直接送到家。”回身,柔声安慰道:“不用着急,事情马上就会办好的。”
休休的眼中似有水波盈动,她竭尽全力控制住,深深施礼。
叹息声中,他拉住了她,眼中潋滟着漾满深情的光,轻轻的将她抱住,像捧着一朵娇嫩的随时要被风吹倒的花。
她含着泪走,不忍回头。凄凄寒风中,他的声音似在颤颤飘动:“休休,我们都做错了,你知道吗?”
远处楼懿真变幻莫测的脸在湖光的倒映下时隐时现。
天际终于被送回了家。
因是受了酷刑,全身上下遍体鳞伤,加上长途跋涉,虚弱的身子经不住颠簸,到家时已是昏迷不醒了。
休休衣不解带,没日没夜的照顾着。三天后,天际终于醒来。
他抬眼望着休休布满红丝的眼,脸上竟浮现自嘲的笑:“看来我在京城是呆不住了,谁叫我投靠错了人。官不能做了,你又这样,现在谁都不要我了。”
休休含泪劝慰道:“天际哥不要这么说,休休不会离开你的,你走到哪,休休自然跟到那。”
天际的眼中似有光芒一闪:“你真的会跟着我吗?我想回老家去,你舍得离开这个地方吗?”
休休犹豫片刻,看着天际充满期待的眼,终于点了点头。天际叹口气,伸手吃力的握住她的手:“不管怎样,我还是想信你。这段日子我也不好过,总感觉你已经走了。”
休休说道:“别想这么多了,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回去。”
休休疲倦的走到厅外,灰色四合的天空,似有淡薄的纱笼着愁云挥之不去。她缓缓的坐到冰凉的台阶上,抱膝而思。
他说,我们都做错了。她也做错了吗?
落英纷纷,眼前如梦如烟,望不尽天涯人间何处去?或许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见了故人,一切都会好的。
有人踩着轻缓的脚步向她走来,在她还在游离出神的时候,他已站在了她的面前,柔声的说了一句:“你这样坐着会着凉的。”
她困顿的抬头,一见他,眸中顿时噙满了泪水。
第五十一章 蝶恋花
“轺王爷。”
他凝眸看她,带着温柔的笑意,轻搀她起来:“叫我灏宇顺口些。”
她怎么这般憔悴?她在他眼里一直是清美妍秀的。她过得可是不好?那个楮天际懂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真想揽她入怀,可是,他不能。他并不点破,只是随意的环视四周道:“听说你嫁给了楮天际,我来看看你。这里似乎有点冷清。”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玉树临风,儒雅清秀。他总是在她狼狈无措的时候出现,休休突觉自己似是透明而无法遁形,心中不免慌乱:“你怎么来了?”
“父皇,”他的神色有点黯淡:“看来不行了,我来陪陪他。”
“这次要过一段时间吧?”
灏宇沉吟:“也许吧。”
她有点伤神:“每次看你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现在我却要比你先走了。”
他吃惊:“你要去哪?”
“天际哥老家有个差使,我和他一起去。”她淡淡的回答。
“要不要我派人护送?”
“不用了,天际哥有二个侍从想一起随同,我们几个人就够了。”
灏宇沉默着。泓宇可是知道?她这么早嫁人也是因为他吗?
他在翎德殿碰到泓宇的时候,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变化,脸上减了点疏狂多了点沉静,或许是要当皇帝的缘故吧?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个休休小姐象是要离开京城回南方去了。”
他冷眼观察着。泓宇的脸色分明起了变化,眼光若明若暗,飘忽不定。灏宇轻拍他的肩:“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如若你心里有她,应该告诉她,这样至少可以温暖她的心不是?”
泓宇抬眸望着殿内,结串的琉璃灯似游动着的腾龙,在他的眼中骤起骤落,惟有刹那,便被不明物遮掩烬灭了。
太子宫里。
楼懿真脚步轻盈的走进院子,蒋琛正在等她。
她的纤纤十指轻柔的放在他的肩上,有股甜腻的芳馥缓缓沁入,她的声音婉丽清柔:“我知道你急着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我告诉你以后,我希望你去恨一个人。”
蒋琛愕然的抬头,她的眼中溢满了凄怨和不平。
“你本姓陶,你的父母都是沈不遇府中的佣人。你的父亲是个泥匠,为人忠厚老实,练就一副好手艺,在你三岁之前,你们过得很幸福。有一次,你母亲无意得知府里的丫鬟怀了沈不遇的骨肉,竟被沈不遇以偷窃潜逃罪名,在荷花池里被活活给淹死了。”
她盯着蒋琛惨白的脸,继续道:“这还不够,你父亲也被抓了,那沈不遇为了掩人耳目,竟让你的父亲给那个私生女当了整整十二年的父亲!”
“而你在哪?没人会管你。沈不遇养你,把你安插在太子身边,只不过想让你以后成为能随他使唤的奴才。”
“你真可怜,真可怜…”楼懿真的眼泪簌簌直下。蒋琛蓦的抓住她的衣袖,手足冰冷:“我父亲呢?后来我父亲怎样?”
“四年前,你父亲无缘无故从墙上摔了下来,死了。”她悲哀的看着他。
蒋琛瘫坐在墙角,楼懿真的话就像一滴滴累积成的毒药,慢慢沉淀,渗进骨髓,又弥漫到全身,开始似火似焰燃烧起来。
“那个私生女是不是她?”他的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怨恨。
“是的,她夺走了你父亲对你的思念与爱。如今她又成为沈不遇手中的一粒棋,她已经占据了太子的心,他在梦里还在叫着她的名字,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她已经嫁人了,俩人还勾勾搭搭的,往后这皇后的位置怕也是她夺了去。”
“怎么办?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楼懿真似才镇定下来:“不是没有办法,你只要替我也替你去办一件事。…”
暗淡的屋子里,楼懿真的眸间宛若含了水银,熠熠流转。
下雪了,北方的雪说来就来,刚才还是云层翻涌,重重台阁渐成铅色,眨眼间天地象撕扯开的幕布,那雪就肆无忌惮的甩落下来,连绵不断,漫天飞舞。
天际没有见过如此大雪,却无心欣赏。他只是害怕,他害怕雪会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他的行程就耽误了。他急着想回去,他不想再等待了。
在他的坚持下,休休让了步,答应等这场雪停了,他们就出发。
梨木轩窗已关上,内室里冒着丝丝热气,雕喜香炉里袅袅漂浮着蕈草香,休休出去还没回来。
他难免着急,这顿酷刑虽没伤筋断骨,却让他整整躺了好多天。亏了休休榻前料理的精细,伤势渐渐恢复,人虽虚弱了些,然可以自行起床了。
他想好了,等一回南方,他们就好好的过夫妻日子,他会呵护她,照顾她的。这场伤以后,他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的思恋着她。
棉帘掀起,两个戴衰笠,披衰衣的人影闪进,拱手跪拜。领头的朗声道:“听从楮大人吩咐,小的已经准备好马车。”
天际道:“如此甚好,等雪停我们就出发。”指了指旁边矮小的一位:“这位小兄弟也一起去吗?”
矮小的随从拱手,声音粗中带细:“是的,小的愿意跟随大人。”
天际笑道:“难为大家了。俣洲从事官虽小,你们几位兄弟同甘共苦,本官到了那里自不会亏待几位的。”
两个衰衣人相视,哈哈大笑。天际愕然间,那个矮小的就势脱了衰笠,一头乌黑的长发飘起来,一张殷殷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天际哭笑不得:“休休,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休休顽皮的笑:“我来保护你呀。你伤还没全愈,车内又小,怕你身体吃不消。这位仁兄已教会休休骑马,必要的时候也好搞个侍卫做做。”
大雪纷纷扬扬,屋内传来了久违的笑声。
夜深沉,霏霏瑞雪终于停了。休休步出厅外,眼前星月已升起,棵棵树木宛若玉枝垂挂,簌簌树针恰似银花绽放,晶莹多姿。这是她在涵园的最后一个夜了。
燕喜回了沈府,等她在俣洲安置好,自会派人前来接她回去。
守门的小厮也被辞了,今夜的大门休休自己来关。
她扶住门闩,不经意抬眼。光华的星月下,一匹青白色的马,马上枣红色的人影岿然不动。夜光透过皎白的地面折射到他的脸上,柔和而深情,那眼眸似是凝结着一团火焰,徐缓燃烧,却是永远都不曾熄灭。
月波疑滴,她纤弱素淡的身影倚门而立,款款顾盼间,眼中似有水波脉脉流动,只似未觉。
俩个人就在这无底的静默中,无言的,静静的对望着。
终于,似有什么惊扰了她的梦,她低眸,随手缓缓掩门,随着吱呀一声,她的身影隐没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泓宇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去了容妃宫。容妃愁容满面的坐在绮窗旁望着眼前的雪景,看到他一早过来,自是吃惊:“这么早?可去你父皇那里?”泓宇摇摇头,兀自坐在铺着紫绛铺垫的毯椅上,默然无声。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坐在这里的。
她低头跪拜:“请三皇子殿下安。”他没有理她。可他看到了她精灵般略显生涩的笑颜。
永巷中,他故意落在后面,看着她惶急闪避,风动卷起了她的衣袂裙角。
“泓儿,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容妃关切的目光。
“母妃,什么时候您最动情?”他突然问道。容妃一愣,看他问得真切,遐思片刻,是的,她是对一个人动情过。然而,她付出了那么多的情,那人可曾珍惜过?
两个人都没说话,此处无声胜有声,有积雪被风撩到绮窗口,遇热温徐凝成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父皇一直昏睡,他只好重新回到了太子宫。
寝殿外有人影一闪而过,原是太子妃宫中的侍女。疑惑间,他掀了帘幕,径直往内殿走。
穿过透雕屏风,他看见一个绛碧色的人影,半倚在花架床上,手中捏着一块白玉兀自沉思。他的眉目旋即横挑,声音变得异常恐怖:“楼懿真,你在干什么?”
床上的人惊跳起,他已健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夺了白玉:“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楼懿真刹时变脸,声音带了哭腔:“这东西是不是她的?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选她,偏偏选了我?是不是就因为我正好站在她旁边?”
他立刻冷静下来,对她,他是愧疚的,她所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去追究。于是,看着啜泣不已的楼懿真,声音缓和道:“好了,你回去吧。本宫想歇一歇。”
楼懿真也觉自己情绪失控,自是懊恼不已,听泓宇一说,不由得心虚,施了礼,慌急急走了。
泓宇手拿白玉,眼望着楼懿真匆匆的背影,眉心逐渐蹙紧,怀里揣玉,人已跑出殿外,高声呼唤侍卫:“来人,传蒋琛!”
侍卫恭身道:“启禀太子爷,蒋琛出宫去了,说是有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