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突然发现,他今天做错了,他冒失的行为在她的眼里是多么的幼稚和愚蠢!
“休休,”他跨前一步,徒劳的试图想解释些什么。
仿佛未见未闻,她径直走到天际的面前,柔声说道:“天际哥,我们走吧。”
泓宇狼狈无措的看着他们擦身而过,嘴唇不由得抖动着:“休休…”
她的唇角紧紧的抿着。那样的容貌,在他的眼里,是冰冷的,也是艳丽的。
休休和天际沿着池岸走,夜风肃杀,掀动风竹,似有呜咽隐在万叶千声中,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夜深了,太子妃寝宫里,楼懿真还在等待。玻璃枕,水晶帘,屏风上雕画着的叠叠翠山丛柳,金光闪耀。大半年了,她总是这样的等待。
宫女扶持着已醉得不醒人事的泓宇进来。她从透雕着鸳鸯戏水的花梨木缠枝床上起身,让泓宇舒服的躺下,吩咐她们褪了衫袍,靴袜。
朱漆泥金的铜镜映着红烛,烛光嫣红如晚霞铺陈开来,在她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轻轻的躺到他的身边,颤动的手心落在他裸露的半透明的胸脯上,感受着他的心跳。
半明半晦中,他似是惊醒。他的眼中带着如在梦中的神情,迷朦的看着她,手懒懒抬起,指尖缓缓拂过缠绕在她额角的发缕,嘴角轻轻滑动出二个字,那个让他魂萦梦牵,却教她恨彻心肺的名字:“休休。”
她蓦然起身,快步走到白玉麒麟香炉近前。她的眼里恰似凝了一团燃烧的火焰,双手举起了香炉,狠狠的摔在了地毯上。
第四十六章 结缡
这天是轩正二十七年十月二十日,泓宇照例去父皇的寝殿问安。
今天他起的稍晚。秋月进来服侍的时候,他还懒洋洋的靠在衾枕上,双指捏着花蕊玉,眼望着面前的重重幔帐兀自沉思着,待看见她进来,撑直了身,拿玉的手轻轻的伸进了裘枕里。
秋月看他气色很差,担忧的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请太医过来?”
他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想是醒得早了,乱了时辰。”看了眼秋月,继续说着:“你也不必大惊小怪的,本宫被你们这些女人伺候惯了,人也越发变得矫情。”
秋月笑道:“太子爷像是嫌弃我们了。”本是开玩笑的话,泓宇却当真:“你服侍本宫的时间也不短了,总要给你找个好去处。”
秋月满怀期待的问他:“太子爷想给奴婢找个什么样的去处?”泓宇思忖片刻,却不吭声。秋月看他满腹心事,也不好追问了。
穿衣梳洗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秋月,本宫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不慎将心爱之物丢了,待你回去找时,它却已归别人了,你会怎么办?”
秋月想起他放在裘枕底下的白玉,略思,笑道:“殿下,是您的永远是您的,它丢不了。”
他呆滞了一下,脸上失神黯然,嘴里呐呐道:“可是,我真的把她给丢了…”
到了皇宫时,皇帝已下了朝。
轩正已经虚弱的需靠人扶持了,尽管每日照例上朝,回来时一身虚汗淋漓,泓宇看到这副情景,自是痛苦不已。
皇帝倒是平静,他安慰泓宇道:“泓儿不要难过,父皇一时还死不了,待朝廷安定下来,父皇把皇位交给你,也就安心的去了。”
泓宇心酸的问道:“劭宇是孩儿的亲兄弟,父皇也要动他吗?”
“傻孩子,他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父皇怎会忍心去动他呢?但是穆氏势力不剿尽灭除,对你,对父皇,对朝廷,就一日不得安宁。父皇看得出,这么多的皇儿里面,你是心肠最软的一个。”
皇帝抚摸着他的肩膀,叹声道:“这也是你的软肋啊!父皇迟迟没有立太子,也是怕你心慈手软,实在是不放心你。你要明白,有时候为了江山社稷,你必须抛弃很多东西,包括你的感情,你明白吗?”
“父皇,丢弃的东西还能拾回来吗?”
皇帝似已倦了,叹息道:“什么叫做覆水难收啊?丢了就丢了,等你回去找,也可能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泓宇一脸的茫然。皇帝察觉出了他的异样,笑道:“不要太伤怀,你跟父皇一样,也是个多情种。等你坐稳了皇位,这江山,这百姓子民,全都是你的。”
泓宇听着父皇模棱两可的话,想起早晨秋月说的,脑子混沌起来,神志恍惚的步出了殿外。
雾刚散,皇宫内金色的琉璃瓦在煦日下熠熠生辉,发着耀目的金光,飞檐几近云霄,直楞楞的似要把心际戳破。
泓宇无端的感到胸闷得慌,风凉霜冷天,额角反而渗出了细汗,心脏扑通通的跳个飞快。
待他回到太子宫,远远的看到蒋琛站在寝殿外,他的眼皮开始跳动起来,蒋琛跑过来的身影逐渐模糊了...
这天是休休出嫁的日子。
因休休的坚持,就没有了采纳、送婚书等繁杂的礼数。只在下聘的时候,天际送了一枚百炼水晶针作为信物,休休启开履箱,取线贯针,织了连理结回赠。
丝丝缕缕的锦带,表示两人绵绵的思恋和万千情愫,这是出嫁女必须做的,天际却如获至宝,欣喜道:“‘不舍心怀、情用牢结’。休休,你可知我心意?”
休休浅浅一笑,吟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天际轻叹一声,揽住了她。
休休没有母亲,所有的嫁妆都是柳茹兰替她添置的。
沈不遇一直为这件事生气,可又无奈。父女俩视同陌路人。
柳茹兰早早的来了,为休休梳头戴冠,燕喜在一旁服侍。
头戴花冠,耳饰小丁香,鬓后插了玳瑁簪,腰系美玉缀着的罗缨,大红广袖合欢襦,一个美丽鲜活的新娘子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柳茹兰禁不住流下了伤感的眼泪,将红头巾给她披盖上了。
金风细细中,休休在燕喜的搀扶下,下了沈府的台阶。天际一身大红新郎喜服,站在马车旁,打帘,搀了休休上去。
辚辚马车声一直传到涵园,园里的人似乎等急了,车未到,已是鞭炮齐鸣,乐工吹起唢呐。
因时间仓促,天际的两个姐姐都来不及赶来。幸好还有礼部的几位同僚参加,特别是大皇子劭宇的出现,让所有的人惊讶不已。劭宇还赐了火凤衔珠灯一盏,琉璃盏、镂金偏提壶各一件,却尘锦褥子一条。真的是光彩四溢,蓬壁生辉。
劭宇本性随和,又是爱玩之人,渐渐的,众人也是不拘礼节,谈笑风生,场面倒是热闹。
喜娘将打了同心结的红绦交给这对新人,在众人的哄闹声中,天际牵引着休休进了喜堂。
先给端坐在正位的倪秀娥磕跪敬茶,倪秀娥欢喜的接了,轻呷一口,将红包放在龙凤盘上。
主持念礼赋,一爵酒,一盘馔,夫妻共饮了合卺酒。喝赞声声起,俩人拜了天地,休休在燕喜的搀扶下,进了洞房。
正厅已摆好酒席,劭宇坐于主宾位,谦让中众人纷纷落坐,觥筹交错,笑声连连。
这时天色已晚,明灯已挂起,盏盏如晚霞,映红了在场的所有人的脸。劭宇兴致勃勃,站起来高声嚷道:“诸位,新郎新娘既已拜了天地,咱们也不要落了俗套,一起去闹闹洞房如何?”应者如云。
天际因被众人灌了几杯,脸色通红,脑子却清爽,笑道:“大皇子要去,谁敢拦您?为臣派人先跟里面打声招呼。”
劭宇嬉笑着:“是不是心疼了?”众人也是不依,推搡着天际向洞房走去。
笑闹间,燕喜神色慌张的从里面跑过来:“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第四十七章 红烛背
众人闻言,停止了笑闹,面面相觑。在未揭红盖头之前,新娘子怎么可能私自出洞房呢?
天际脸色突变,撩开众人,径直跑向内室。
“燕喜,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劭宇拉过燕喜:“你来告诉本宫,新娘子怎么会不见了呢?”
“回大皇子,奴婢本来侍侯得好好的,后来小姐说是有点饿了,吩咐奴婢出来盛点夜膳进去,就这一会工夫,等奴婢进去,小姐就不见了。奴婢屋角屋落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小姐的人影。”
劭宇倒镇静,环视四周道:“或许你家小姐去花园什么地方,夜黑不安全,大家还是去找找。”
众人应诺,分头找去。
倪秀娥闻讯赶来,一急,跺脚道:“怕是被哪个强人掳掠去了。”
燕喜好生安慰道:“楮妈妈不要着急,大庭广众之下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再说,有大皇子在,哪个胆大的敢这样?小姐肯定在园里,燕喜这就陪您去找。”搀了倪秀娥欲走。
一旁兀自沉思的劭宇叫住了燕喜,看四向无人,问道:“燕喜,你可知小姐最近有没有跟泓宇来往过?”
燕喜闻言一惊,回忆道:“上次奴婢陪小姐去天童寺进香,太子爷在半路上拦住咱们了,拉了小姐去说了会话。”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来着?”
“没有,那个蒋侍卫把奴婢拦住了,不让奴婢过去。”
“小姐回来时怎么样?”
“小姐是一个人回来的,好像哭过,很伤心的样子。”
劭宇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了,本宫曾在太子宫里说起休休要嫁人的事,泓儿差点要把我给吃了,疯一样就跑。这对冤家,时好时坏的,也不知道搞的什么事?”
燕喜心下也明白了,紧张的说道:“这么说,小姐在太子宫?”
“真是作孽,”劭宇暗暗叫苦,他今日坏就坏在没有喝醉酒,不然什么都不用伤脑筋了:“休休和天际都已经拜天地了,还搞成这样,这存心让天际难堪是不是?一定是泓宇在搞鬼,你且稳住,本宫速去一趟,把休休接回来。”
“不用去了!”后面传来天际阴冷的声音。两人惊慌的回过头去,天际酷冷阴鹜的眼神直直的看向他们,双目睚眦,似有血腥沉淀:“不要去叫她!随便她去!”
休休是在太子宫里。
蒋琛直到寝殿外才放下她。她一落地,转身便跑,蒋琛挡住她。她的口吻凌厉而气愤:“真是疯子!我已经为人妇了,还把我掳来干什么?”
蒋琛噌的跪拜在地:“请小姐恕小人的罪,太子爷并不知此事,是小的逾权了。”
休休略惊,正色道:“蒋侍卫如此行为,却是为何?”
蒋琛道:“小的以为,小姐就这样嫁人了,总要给太子爷一个交代吧?小的跟随太子十多年了,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看休休犹豫,又道:“也不耽误小姐多少时间,您进去说一二句也可,小的在外等候,很快便送小姐回去。”
休休心下叹道,罢了罢了,与其两人这样道不明,理不清的,不如早点割断这根情丝,一了百了,以后自己也就安安心心做他人妇了。
如此一想,也就掀了外殿重重帘幕,走了进去。
周围寂静,空无一人。穿过透雕的屏风,撩开帷幕,内殿里半明半暗,鸾金炷台上只燃着一株红烛,烛光浮浮沉沉。白玉香炉丝丝缕缕绕着白烟,墙面,幔帐,月牙花架床,甚至是花几上那盆郁芊的建兰,还在开着滢白皎洁的花。
眼前的景象熟悉又不真切,休休仿佛置身在梦里,嘴里喃喃不得自语。
幔帐里空荡荡的。她抬眼环视四周,走至烛台,拿了未点的蜡烛凑近旁边燃着的火光,周边似乎亮堂起来。忽然一侧有个低沉而含糊的声音传来,她急忙将点燃的烛光吹熄了。
“不要点。”
透过轻薄的幔纱,泓宇正蜷缩在床的一角,眼光只向着前方,黯淡的瞳孔里空洞洞的。她绕过幔纱,款款步到他的面前。
听到动静,他抬眸,眼前的休休一身新娘礼服,像一朵映在凌波水月里的牡丹,娇姿欲滴,矍目鲜华。似是不确定,他颦蹙眉头,微阖双眼,才睁开,定定的看着她:“是你吗?”
无端的,休休的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半晌,才应道:“是我。”
带着浓浓的鼻音,他的声音恍如隔在彼岸:“你来干什么?今天不是你出嫁的日子吗?”
她沉默缄言。他沿着墙面吃力的倚起身子,烛光烙着他的身影,摇曳不定。他的唇角抽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我这个样子一定很好笑对不对?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对了,我还忘了恭喜你了。”
一刹那,休休感到身心一点点被扯裂,胸口似开了一个洞,痛苦的血液汹涌而入,激烈沸腾。她一挥广袖,转身欲走,袖口却被他拉住了,他使劲一拽,她的身形随之旋转飘动,整个人落在了他的胸前。
“泓宇!”她大叫一声,挣脱着,她的身子被他紧紧的抱住,动弹不得。他的身体火燎一般的热,想是呼吸急促,他呼出的热气烘得她的耳颊粟麻麻的。
她哀求道:“泓宇,不要这样,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他的头靠在她的颈畔,声音如梦呓般,痛楚而缠绵:“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休休的眼睛瞬间模糊,泪水滚滚而下:“泓宇,你放了我,天际在等我呢。”
他的头蓦然抬起,眸中的狂热和哀怨交织着,落在休休的眼中:“又是天际,他想碰你是不是?你今天做了他的新娘,他就可以碰你了是不是?”
“是的!是的!”休休胡乱的叫着:“他是我的夫君了!你又想怎么样?”
“我,”泓宇眼神涣散,整张脸因痛苦和怨恨而扭曲:“我奸了你!”
一刹间休休只觉得眼里所有的鲜艳色都消失了,青涩与惨白中,泓宇的脸变得涨红,她被推倒在花架床上,他的身子立刻重重的压住了她。
不!不!休休的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徒劳的叫喊着,满脸泪水纵横,依稀中他灼热的唇重重的落在她的脸上,颈上,她的双手被他的死死的钳住,她已浑身无力的连抬头都不能,仿佛一只落网的虫,只能惶然的挣扎着。
她就这样不清不白的完了吗?这个让她痛彻心肺的人,他要毁了她了!
只是那么的片刻,她模糊的感到一切都已静止了,她身上沉重的感觉顿然消失。她侧脸,泓宇颓然躺在身侧,胸口起伏不定,眼光迷离的看着前方。
她的胸口似被柔软的东西堵住,缱绻交错,丝丝缠绕。他不会这样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曾几何时,他们也在这里,月光如纱,映在她的脸上,稀薄而昏暗,她向他投来怡然平静的微笑。他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那唇却是扬起,朝她微微一笑…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庸散而无力:“你走吧,我很累了,我想歇会。”
她垂下眼去,发髻上金色百合花的光华在她的眼下留下一层薄薄的影。他滚烫的手心触摸到她柔软的手掌上,有一滴泪落下,灼人似的落在他的手上,仿佛是一团火化成灰烬,只余下一股涩涩的苦味。
月光透过纱窗,笼在两个浅浅的残缺不已的身影上。她轻声道:“我去给你弄水来。”
她起身,端了放在床头的茶盏,坐在他的身旁,调动小勺,一口又一口的喂他。
他贪婪的凝视着她的脸,眼中闪动着深深的伤怀,嘴角却浮起酸涩的笑:“以前我也是想这样喂你的,可你偏不要,还打翻了它。”
休休的眸中依稀有水光盈彻,她反而笑起来,脸色嫣然:“真傻。”
他的手伸进裘枕里摸索着,摊开手心:“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
她盯着他手中的栀子花玉,眼睛再次模糊,但她马上低头垂下了浓密的睫毛:“已经送给你了,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她想告诉他,她本就无意取走它。可是她不能说,只能把这句话深深的埋在心底。
她替他披盖上了衾被,掖了掖,轻柔的整理自己的鬓发和衣裙。他的眼睛从始至终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要走了。
前面路迢迢,条条长漫漫,她想走的,和他要走的,却是不一样的。
她再次看他一眼,迟缓的转过身去。
“休休。”他在后面唤她的名字。
她的身形一震,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动着:“别这样叫我,我会,很难过的。”
微摇的烛光落在窗纱上,休休从窗前走过,投到窗纱上的剪影纤柔秀逸,他默默的凝视着,直至那身影渐渐从薄纱上消失…
休休回到涵园已经深夜了。她在宫外遇上了劭宇的马车,是劭宇送她回来的。
涵园外一片静谧,只有高挂在门檐的两盏喜字灯笼,在夜风中摇摆不定。
她对劭宇说:“请大皇子回去吧,我自己会进去的。”劭宇欲言又止,只是摇摇头,回去了。
听到敲门声,小厮打开大门,满脸惊讶的看着她,然后跑向里园,边跑边叫:“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燕喜第一个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小姐,没事吧?”接着急促的在她耳边低语:“楮爷好象不对头,小姐你要小心。”
休休满脸疑狐的看着她,这才清醒过来,天际发现她不见,一定着急了,她会向他解释的。
倪秀娥也披衣过来:“阿弥陀佛,吓死我了,大皇子说你不会有事的,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休休正要说话,抬眼看见天际一脸阴沉的站在那里,不由得心生愧疚,向他歉意的一笑。
倪秀娥拉住儿子的手,将他拉到休休的面前:“傻小子,媳妇回来了。别傻愣着,快陪休休进屋,早点歇息。”
天际沉默的往里面走,休休跟住他,俩人一同进了内室。
第四十八章 绣帘垂
内室里龙凤花烛将燃尽,画屏上漆雕的美人蕉已模糊不清,炉烟熏香,透过锦绣的帷幔,床上的摆设隐隐约约呈现在他们眼前。
休休的心里一阵紧张,不由得低声叫道:“天际哥。”
天际似乎也紧张,沉闷的声音:“你先梳洗一下。”
休休正要说话,燕喜端了盛满热水的红漆木盆进来,扫了他们一眼,轻轻放下,立刻就出去了。天际说你洗脸吧,自己已洗过了。休休心里愧疚,只好默默的洗了。
昏浊迷蒙的烛影下,休休坐在鸾镜旁,手中拿着象牙梳,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散下来,在烛光的映照下散透着幽黑的光。天际本来沉默的倚靠在床楣旁,忽然站起身,举步向门外走去。
“天际哥!”休休在镜中看见了天际,急忙放了手中的象牙梳,启身向他跑来:“天际哥,你听我解释,刚才——”
天际阻止了她:“不用解释,我已经知道了。”看她惶急的样子,口气似是柔和:“你先歇着,我去娘的房间看看。”说完,掩上门出去了。
月夜沉沉,花露已重,四周冷烟寒树重重叠叠。天际独自在长廊旁的栏杆上坐了一会,终是抵挡不住寒夜的侵袭,缓步走向书轩。
经过母亲的房间,隐约有笑声传来。他停住了脚步,仔细聆听,却已经悄无声息了。他在那里徘徊了一阵,折回,又向内室走去。
红烛残尽,冷月照窗棂。床上的人已睡去,想是有心事缠绕,眉心微蹙。他躺到她的身边。
她似乎感觉到了,微微睁开慵散的眼睛,嘴角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极度的困乏让她再次沉沉睡去。
天光大亮,休休醒来,扭头看去,身边空荡荡的。
细细回忆,昨夜天际分明躺在身边,脑子便一片空白。傻愣愣的看着床上的绣帘好久好久,最终叹了口气,直起身环视周围,不见天际身影,那套新郎喜服垂在檀木椅上,于是叫了一声:“燕喜。”
燕喜进来,看她脸色无异,定了心,笑道:“小姐睡得真沉,楮爷一早去衙门办事去了。楮妈妈刚起,小姐要不要过去?”
休休慌忙应着,由燕喜侍侯着梳洗完毕,换上绛紫色双皱缠枝罗裙。燕喜已准备好盘馔,休休端了,进了倪秀娥的房间。
倪秀娥满心喜悦的接受了新媳妇的敬馔,拉住她的手道:“好孩子,娘就你一个媳妇,却比亲闺女还亲。你们俩在一起了,也是四宝的福气。娘没什么说的,只希望你们俩恩恩爱爱,早日让娘抱上孙子。”
房间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睡床上有两个大包袱醒目的放在那里,休休吃惊道:“娘这是想回去吗?”
“娘匆匆赶来,家里的事情也没交代好,冬天到了,那块茶园娘放心不下,一定得回去。”
“娘再多呆几天回去也不迟。”
“已经太晚了,这北方,啥时下雪封河的说不准,到时候娘回去就难了。再说,你和天际新婚燕尔,娘这张老脸整天在你俩面前晃来晃去的,也不好看。等冬天一过,你肚子里有了孩子,娘再过来,到时候想撵也撵不走了。”
一番话让休休羞红了脸。晌午时分,天际回来了,小两口陪倪秀娥用了午膳,扶了倪秀娥上了马车,天际策马护送,送至码头,等船开了,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回来。
回来的路上天际推说衙内有事,吩咐车夫送休休直接回家。休休看他脸色苍白,叮嘱他早点回家,她等他一起吃晚膳。天际迟疑片刻,接着答应了。
太子宫里。
楼懿真又一次走进了这座低墙红瓦的院子。
院里满目花萎叶黄。梧桐树下,石阶上的人一身锦衣,正在挫腕挥剑,手眼身矫灵,似幻动,似雷电。
她出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父亲来看过她,满脸难掩的担忧:“听说皇上又替太子选了二名偏妃进宫,我儿务必抓紧,别让太子爷的宠爱被别人抢了去。”
她反而不担心,淡淡笑道:“父亲不用担心,孩儿不会跟这些人争风吃醋的。这些人再多,在太子的眼里也是一样的。”
父亲疑惑的眼神。她不会去解释,她自己心里明白就是。这个人总算嫁人了,她窃喜。可是,那又会如何呢?不久的将来他会是皇帝了,她自己会是皇后吗?
锦衣人的身形飘风般回旋,寒光逼人,古怪莫测。
她暗地里派人查过他的身世,他会是她理想的人选,只要让他死心塌地的愿意。想到这,她的唇角抽动了一下,眼中浮呈出刻薄冷鹜的笑。
舞剑的人身形一闪,长剑在空中画出一道美妙的弧型,紧接着剑尖朝上,一瞬间,梧桐树叶纷纷坠,落满一地落英残叶。
他吁口气,气定神闲。她的脸上展开娇媚嫣然的笑意,款款步向他的面前。
“蒋琛,”她唤他的名字,声音甜腻而亲切:“你的剑法越来越纯熟了,真是让我百看不厌。”
蒋琛神色沉凝,屈膝跪地,拱手道:“太子妃见笑了。”他的手被她柔软的手心握住了。他猛然抬眼,她的眸中溢满了深情而哀怨的神情,他立时怦然心跳起来。
“每次来,你总是这样客气。我不是对你说过吗?这里是我唯一轻松自在的地方。”她的声音颤动着,充满了幽伤:“如果连你也这样,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快乐之处可寻?”
他知道她的孤独寂寞,她是太子妃,年纪却比自己还小,有时不免天真烂漫。他没有亲人,也没有人如此亲近自然的跟他说话,他的心中顿时泛涌起了一股感动的暖流。
她将手中叠着的帛衣交给他:“天冷了,内务府分派下的衣服也不多。这件丝帛棉衣你穿着,又轻薄又暖和,也不会影响你的身段。”
蒋琛接过不知道如何说话,只是喃喃道:“这——”
懿真的眼里已是盈光流转:“如果你谢我,就枉了我这片苦心。懿真不求别的,你就当我是你的亲人便是。”说着,涌动的泪水已是夺眶而出,转身便走。
蒋琛手捧着帛衣,眼望着她离去的孤独的背影,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夕阳西沉,风树敲破寒韵,涵园里也是落叶飘零,一派萧瑟,只有门楣上贴着的喜字给满园稠落添了一份生气。
桌上已摆好了干菜烤肉,醉鸡,生鱼片,黄鱼羹,饭用稻香米做,这些都是天际最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