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骇得差点叫出声来。
玉娉婷 寂寂花时闭院门(二)
寒光在帐内划过一道弧线,那人手中的剑头直指穿针的胸。
“不许叫喊!我不杀你!”低沉的声音中带了威慑力。
而就在与她触目的那一刹那,只差毫厘的剑头细微的一动,又生生地收了回去。
那人就在阴暗处,穿针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只是本能地伸腿踢过去,来人另一手迅捷地抓住了她的脚。
穿针一声惊呼,昏暗的烛光下,那人的脸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的面前。他的面色如浅玉,眉间眼底的瞳子,却如潭水更深,沉在手中的那只小脚上。
“是你…”穿针倒先讶声叫道。
三月三静窦寺的柳荫下,一身白色锦袍的男子,挑起来的眉目间,有一丝隐匿着冷峻的阴鹜与她们相望。就如她在寺内无意间压住了他的袍角,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转将过来。
“真巧。”他早认出她来,嘴角甸起似无微有的笑,轻轻地将她的脚放下了。
穿针的眼光紧随着他的动作,一缕鲜血正从白挂素的袖口里渗出,滴在锦绣的绸缎上。
没有半点的迟疑,穿针随手从衾枕边抽出那块绣了山茶花的白丝罗,挽起他的袖子,将白丝罗小心地覆在他的伤口上。
抑或他曾经救过她和引线,她要报恩;抑或在漫漫孤寂的深宫冷院里,见到一个熟人比任何事情都来得亲切。
她视他并不陌生。
屏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白衣男子警觉地抬起了头。
“珉姬姑娘,”守夜的老宫女在院子里叫唤着,“可是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公公们等着你回话呢。”
“我已睡下了。”她镇定地答应着,不急不缓地、用纤纤十指将丝罗缠住他的手臂。
外面的声音顷刻消失了,白衣男子的凝重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
“你怎么在这里?”只这么一问,他自觉失言就收住了,幔帐内一片谧静。
“很奇怪是不是?我不过是…”她冷声一笑,剩下的话被她紧紧咬进唇中,本就粉红的唇涂了一抹胭脂般。
“我要出去。”他说。
“那里有道偏门,沿路平时没人,我带你过去。”她回答,灵巧地将白丝罗打了个结。
垂花门外挂着的宫灯明灭不宁,月亮静静地高挂在天上。夜风过处,满地细碎摇曳的月光,以及那稍带着些竹叶的清香。这是一条阒无人迹的石板路,穿针无声无息地走着,蒙蒙光亮笼着她窈窕的身姿,而她的身后跟随的是一位极为英俊的男子。
她走不快,而且很小心,白衣男子觉察到了,他跨前一步,牵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突地抖动了一下。
这是他第二次拉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一点凉意,却很坚定,两只手相牵,她的心中充溢了一种坦荡,那份不安渐渐消融化解了。
她想像着这个男子的身份,却始终不能想得周全。盗贼?刺客?探子?她一一想来,却又一一被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推翻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距离偏门已不远,男子让她在石板路口止步。
“前面太黑,我自己过去。”
“请走好。”她的面上有一种干净的表情,清浅的语气似一束月光,穿越他凝视的眼。
他依然握着她的,气息拂过穿针的耳鬓:“会有机会见面的。”
他用了点力,一刹那又放手,转身而去。他的动作很敏捷,瞬息就融进了黑暗之中。
穿针定定地望着,他必是一个白衣癖者,即使夜间行走也穿白挂素,岂不怕暴露?
悄悄然回了荔香院,她有点失神地坐在床榻上,锦缎绸面上一朵鲜艳的红,那是白衣男子手臂上的血。
她去外屋取了盆清水进来,将那沾血的一面,洗净,绞干。
当红烛燃尽了一屋子的微光,周围漆黑起来,她才卧床睡下了。黑暗里听到自己的一声叹息,像深秋里清婉散淡的风声,让自己也惘然起来。
玉娉婷 寂寂花时闭院门(三)
第二日,穿针开始专心绣邢妃的那色衣段。
邢妃倒也配合,或者她对自己描述的锦绣心存憧憬,特意命小秀送来了各色鸟羽线、金银线。
小秀脸色苍白,手掌用厚厚的纱布缠着,让穿针看了心痛,便劝她回榻上休息会。
“不碍事,院子里受她这般戳的不只我一个了,每闹一次,就有些日子可太平。”小秀眼泪汪汪的,“这回幸亏你救我。”
穿针安慰了她几句,见着满目鲜妍的鸟羽线,她不免兴意顿起,盘坐在床头,将那些画样摊开在床上,一一细细端详。
小秀好奇地看着穿针拿起剪刀,剪刀在她的手中很听话地转动着,没多大工夫画样被灵巧地剪成了镂花纸,然后平铺在衣段上,一手蒙着,用笔拓描下来,一幅精心绘制出的锦样便成了。
“真神了,绣出来一定很美!”小秀打心眼里啧啧称赞着。
穿针莞尔一笑,看天色不早,便好心劝道:“你在这里也有点时辰了,快回去吧,不然你家主子要骂你了。”
“她还睡着呢,昨夜府里闹的,一时半回是起不来了。”
“昨夜闹什么了?”穿针捻起了银线,淡淡的问。
“抓贼啊。”小秀一时忘了手掌心的痛,绘声绘色的,“那贼又没偷到咱们的院子来,她倒起劲,提了她父亲留给她的宝剑要去抓贼,贼没抓着,倒先伤了一名公公,我看见王爷朝她发火了,骂她尽添乱。娘娘一回院子,就哭了两个时辰,你说她还起得来?”
穿针想起肖彦冷峻的脸。
“后来贼抓着了吗?”穿针继续问。
“没有,那贼功夫好生了得,十几个人都架不住,等王爷赶到,人早就跑了。”
“可是被偷了什么东西?”
“听公公说,府里有那么多贵重的东西,那贼想拿走早拿走了,可他偏不拿,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偌大的王府,上哪找去?”
“景辛宫那边,要不是守夜的无意发现景辛宫内有灯影,没人会发现有贼进府。”
穿针捻线的手蓦然停住了。
景辛宫大门紧锁,那里曾经是冷霜儿的寝殿。
白衣男子去冷霜儿的寝殿干什么?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穿针一直带着这个疑问忙乎了一天,前襟的锦鸡绣好了。
这些天,一有余暇,她便忍不住独自去景辛宫中四处闲走,每每看着各处殿堂间的飞檐叠壁出神。
景辛宫原本是个独特的庭院,参天的樟树朴树华盖如云,树下藤萝蔓挂,荒草丛生。所有的门窗禁闭,屋檐下,门柱上布满了蜘蛛网,偶然还有一二只肥硕的老鼠从容地经过,满目荒寒苍凉。
穿针这才发现,景辛宫的后面靠近西院,而梨树后面那堵墙正好将西院与景辛宫隔断了。
有时,她还走去果园的工房里找长寿,逢到特别惹人喜爱的画样,她就凭一把剪刀与一张纸依次剪开,留作画本。至此,手中的画本逐渐厚起来。她总面对着它们满意地笑,想像着有朝一日真的化作奇丽的彩锦。
她一连忙碌了十来天,终于邢妃襦衣上的锦样彻底完工。她小心地折叠好,踩着莲步悠悠往邢妃的荟锦堂走去。
玉娉婷 寂寂花时闭院门(四)
沿着青石步道,牡丹花开始吐蕊,阳光下绿叶纷披,万紫千红甚是热闹。隔着几道围墙已经有女子的欢声笑语传来,穿针犹豫地放缓了脚步,看前面引路的宫人拐过了明堂,只好低着头往前走。
院子里邢妃正在花池边舞着剑,一身侠女打扮,那宝剑在她手中略显沉重,但邢妃兴致正浓,一招一势倒舞得有模有样。
树荫下花红柳绿的一片,看打扮也是官宦家的女眷,有坐着喝茶的,有站着说笑的,眼光都落在邢妃的身上。
邢妃舞毕,一个英姿抱拳,几位女眷笑得更欢了。
邢妃看见了垂立在一边的穿针,脸上的笑意顿然消失,眼瞧见她抱在手中的叠着的衣段,蹙眉道:“绣完了?怎么这么晚?”
穿针朝她礼了一礼:“有个画样描得小了,耽误了些时辰。”
“先让本宫看一下,若是把好好的衣料糟蹋了,本宫绝不饶你。”邢妃一副漠然骄矜的模样,随手拿住穿针递过来的衣段,猛的抖开。
一件锦衣,一件绣满五彩花鸟的锦衣,在邢妃的眼前流光溢辉。这等金银线、鸟羽线交织缠绕,绣在锦上,太阳光下荧荧闪闪,更显变幻不定,灿烂耀目。这一景象惊得邢妃眼睛发直,目眩神迷,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啊?让我们看看。”女眷们嘻哈着叫。
邢妃凝眸许久,才回过身去,将锦衣比在自己胸前,朝着众人笑道:“好看吗?”
女眷们哗啦围了上来,对着锦绣惊叹着,不胜讶意。
“绣得真好啊,我家衣裙够多了,可从没见这么锦绣的。”
“是啊,原以为宫里的针工局是最好的,穿出去可让人显摆,跟这一比,可差远了。”
“娘娘可真好福气,要是有这么一件,情愿拿我房里的宝贝来换。”
“那好办,我让她照样再绣给你们。”邢妃端起侍女递过的茶盏,豪爽地回答。
有人迟疑道:“那也挺费工夫的,不知道人家肯不肯?”
众人的眼光这才齐聚在始终沉默的穿针身上。
邢妃大方地说道:“一个小小的侍姬,本宫的话,谅她也不敢不听。”
“娘娘,”穿针突然开口了,一脸正色地朝着邢妃说道:“奴婢先前是答应娘娘绣了这些花样,并没有答应别的。”
邢妃正将茶盏送向唇边,见穿针当面拒绝,惊讶得停了送盏的手。
“本宫令你再回去绣一些,是看得起你。怎么,想违抗?”
“没错,奴婢只是个侍姬,可也容不得别人呼来唤去的。”穿针说完,再次福了福,转身就走。
邢妃万没想到当众塌台,不禁恼羞成怒,将手中的茶盏摔在桌面上,冲着穿针的背影叫嚷:“好你个不识抬举的贱人!以为陪王爷睡几觉就有什么了不起了,看你厉害还是本宫厉害?今日甭想出荟锦堂,本宫非扒了你的衣服出气不可!”
说着邢妃就追了过来,穿针眼见邢妃一副凶相,吃惊地朝着明堂后退,不料前面的油漆大门哐啷被宫人关上了。
穿针慌不择路,沿着一行台阶往上赶,没跑几级她就坚持不住了,只能撩起裙摆咬牙坚持着。后面的邢妃一眼看见了穿针的小脚,一抹玩味的近乎冷鹜的笑浮上了她的脸。
“喂,上面就是望月阁,你跑不掉的!”邢妃吓唬道。
望月阁矗立于荟锦堂西南,高台重重,上筑的檐角楼阁直插云际。穿针逃进阁内,直奔到阁西的排窗前,已是穷途末路,眼见邢妃带着两名宫人步步过来,带着狰狞的笑。
穿针向窗外看了一眼,咬了咬牙,竟爬上了窗槛,接着,探足站到了窗外的窄窄的窗沿上。
后面的人不禁目瞪口呆。
邢妃没想到外表柔弱的珉姬竟会作出惊人的举动,呆了呆,朝两名宫人喊:“快过去给本宫拿下!”
穿针闻言,急忙往一侧挪动脚步,侧身而行。行了一小段,才发现自己的脚下面,高台的青砖陡壁直降而下,距离地面有三十丈许,不由一阵晕眩,只得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伸手攀住了头上方的窗框,站到窗外的边沿上。
两名宫人够她不着,又怕她一松手掉了,人命归天啊,不由瞠目地瞪视着穿针。
邢妃也变了脸色,喊道:“别跟本宫耍这个,有本事给本宫下来!”
穿针凌风而立,她的身形虚虚悬悬的,极不稳定。而冷薄的脸上轻轻一笑,满目寒气:“我就这样跳下去,一死百了,岂不逐了你们的愿?”
邢妃冷笑:“好啊,你狠。绕阁走一圈,就可下荟锦堂了,有胆量就过去!”说着,她向阁下远处偏一偏头,努努嘴。
此时,阁下面的青石路上有不少宫人侍女穿过,已看到了这里的光景,纷纷驻足,惊奇地注目观望。穿针又开始侧行开去,邢妃看得两足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晋王府上的风依然带着寒气,穿透了穿针的单薄的绣鞋,无声地弥漫而上,浸透了每一根骨头,寸寸阴寒。
她从来没有想过死,这一次,竟让她有了死的念头。
没人会来救她,没有。
她的亲人远在一百里地,此刻,有了那五百两银子,他们一定过得很好。
她闭上了眼,感觉身后深渊一样的虚空,她慢慢松开攀握窗框的手…
忽然,阁内传来一阵急促的靴履声,接着,邢妃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王爷!”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一个青色的身影迅捷地一跃登上窗槛,穿针看到一对乌眸澄灿若星,此刻死死地定住她。
肖彦向她伸出一只手:“把手伸给我。”
“不,是生是死,我自己来定。”穿针淡漠的神色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口气听上去,清淡得连一丝起伏都找不到。
他在她的脸上凝眸:“你要什么?”
“我要回家。”
肖彦看着她,眸子里捉摸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
“好,我答应你,回家。”
最后“回家”两字咬得极重,仿若是一种承诺。
那个春天,她的心是冷的。而他的眼光是那么的坚定,慢慢地她被那道深到骨髓里的炙热融化了。
在挪动右足时,只觉双足如灌铅般沉重,腿股却绵软无力。
“好,就这样慢慢走。”他指挥着。
她挪出了右足,又费力地让左足跟上,一步步朝着他的方向挪移。
她伸出了手,手指颤抖着,颤抖着,最终触到了他的手。他趁机一把抓住,她的身子趔趄着,他一手大力地搂住了她的腰。
“好了!”阁下,一些驻足观望的人长吁了一口气。
穿针人一落地,身子就软绵绵地倒在了肖彦的怀里。在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一抹汗滴正从肖彦的额头渗出,无声地落在她的眼中。
玉娉婷 昨夜星辰昨夜风(一)
穿针醒来时,袅袅烟雾里坐着一丽人。那人见她睁了眼,朝她和颜悦色的一笑。
是雯妃。
“醒过来了,”穿针听见珠璎说话声,“睡得真沉,一定是连续赶了几日针工活,累坏了。”
雯妃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告诉陈徽妃娘娘,你们准备准备吧。”
穿针坐起想嗑头,雯妃一手将她按住了:“想睡就多睡会,回去的路又是一天的。”说完,绞着手中的罗帕出去了。
穿针睁大了眼睛,咀嚼着雯妃说的话,望月阁事件潮水般涌上脑海。
他看着她,眸子里捉摸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好,我答应你,回家。”
本以为,他抛给她的又是几句冷嘲热讽,没料到他竟然真的答应了!抑或堂堂晋王朝她妥协,是由于她用死来逼迫,那又如何?一个多月的寂寞清寒,换来她再回韩岭村,可以见到娘,见到引线和庆洛,还是值得的。
“你也厉害,爬到那么高的阁台上去,一个闪失就会没命,把别人都吓出一身冷汗。”珠璎在身边絮絮细说,“幸好王爷闻讯赶来了。我看见王爷脸色铁青,不住的骂那些奴才,还听见他对主母说,别让本王再看见死人。”
穿针的眼光落在悬挂的柿漆宫灯上,问道:“那么多人进了荟锦堂,邢妃一定很高兴。”
“她呀,看王爷发脾气,跑得比兔子还快。”提起邢妃,珠璎愤愤然的样子,“王爷顶多说她几句,她正逍遥着呢。也是,咱们命贱,碰到她活该倒霉。”
穿针不再作声,回头收拾包袱去了。
陈徽妃进来时,穿针把几件贴身换洗的衣服叠好了,等着一名跟着进来的嬷嬷查看过目,然后用青布包了,小心地卷了那叠画样,朝着陈徽妃垂首叩拜。
“府里才这几个人,就闹翻天了。”陈徽妃居高临下,语气大为不满,“你是皇上赐给王爷的,你自然就是王爷的人。我朝历代有哪个侍姬可随意进出主人的屋子的?真没料到在你身上破了例,你可记住了,那是王爷怜悯你。”
穿针又低言谢了。
陈徽妃缓步走到木漆箱子旁,随手打开,声音中带了惊讶:“那些鞋子呢?”
“回娘娘,奴婢将它们放在西院的梨树下了。”穿针老实回答。
“西院?你去过西院?”陈徽妃变了脸色。
“奴婢有夜做梦,有位女子托梦给奴婢,要奴婢将箱子里的鞋子放到那边去。奴婢照言做了,娘娘若觉不妥,奴婢这就把它们取回来。”
“不,不必。”陈徽妃连连摆手。
半晌,穿针偷眼望去,陈徽妃失神地想着什么,过了良久,才似轻言呢喃了一句:“扔了也好,没人穿得进去的…”
已是四月天,屋子里有了晴热,陈徽妃瞟了她一眼,拿手绢微微揩拭了粉脸,唤道:“叫车夫在偏门等着,送珉姬回并州。”
穿针提着包袱,随嬷嬷慢慢走出了荔香院。
抬眼看周围,各处亭台楼阁笼罩在虚浮冥蒙的光辉里,草花茁壮蔓延,风动花香满庭芳。此时太阳偏向西天,微风拂来,滟滟地迎上她的衣带裙角。
想着西院里缥缈的紫色身影,景辛宫布满蜘蛛网的檐角,她不由得淡淡笑了。
冷霜儿也好,肖彦也好,都与自己无关。
只要回家,就好。
陈徽妃略带讽刺的声音拂拂而来:“乡下人家就这样,银子拿到手,就寻死觅活的,好像咱王府虐待人家似的…”
偏门开了,一辆落帘的马车停在外面,马车夫正无聊地甩动着响鞭。
“珉姬姑娘,”穿针刚一上车,珠璎从门内跑出来,将两个烙好的煎饼塞在她的怀里:“秋荷姐想法子搞来了这些,你在路上就不会饿了。”
穿针感激地望着珠璎,满含泪光,将手抚在珠璎的头发上。
轻轻落了帘,在一个风细柳斜的黄昏,穿针离开了晋王府。几件随身衣服,一卷画样,淡然而去…
玉娉婷 昨夜星辰昨夜风(二)
穿针回韩岭村正是早晨,两边垂柳依依,池塘依然水波清碧,此地的村上人家,都是家家门庭绿荫浓郁,和风吹送,一股股熟悉又亲切的草泥味幽幽扑入鼻间。
深深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气,穿针沿着爬满青苔的台阶往上走,远远地望见了自己家的院墙,墙边已经爬满了葱翠的藤蔓,在满目的翠色中,皎洁如玉的小花点缀其中,繁繁纷纷,层叠葳蕤。
在晨时澄澈而透明的阳光下,穿针首先看到了妹妹引线。她正从家里出来,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此时她正拿了手中的木梳,懒洋洋地卷起长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满脸舒适惬意的神色。
引线不经意的抬头,脚步蓦地停住了,嘴巴半张着。
穿针含笑叫唤她:“线儿。”
引线惊骇地看着她,像见了鬼似的,回身便往家里跑,边跑边喊:“娘!娘!…”
韩岭村的人是被龚父的打骂声吸引过去的,不大工夫龚家门外聚拢了许多人,龚父的斥骂声正时断时续地从里面传来,间杂着龚母嘤嘤的哭求声,人们朝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们家的穿针从王府回来了,听说是晋王玩腻了,放她回家。”
“真作孽,人家过去时好歹还是黄花闺女,这一回来,往后的日子怎么过?龚家这回亏大了。”
“亏什么?龚老二可是收了五百两银子呢,这五百两咱可是一辈子都挣不来!龚老二是生气,好不容易送出去的又回来了。亏是亏穿针这闺女,长得有模有样的,这辈子就毁了。”
“总比老死在那里好吧?听说很多女子去了宫里,到死还见不到君王面呢。晋王放她回来,算是宽厚仁慈了。”
“走吧走吧,别多管闲事了,让那龚老二听见,跑出来把怒气都泼在你身上,麻烦就大了。”
人们小声议论着,陆续散了。
穿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半褪了身上的罗衣,雪白的臂膀上大块的淤青,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就疼得倒抽了口冷气。
龚父这一把木凳扔过来,差点要了她的命,幸好她避得快,臂膀还是重重地挨了一下。暴怒的龚父还想拿东西抽她,被龚母在后面死命拉住了。
“针儿虽是回来了,可到底是侍奉过晋王的,那便是晋王的人了。你这样打了她,一旦传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龚母这回哭得有板有眼,生生把龚父吓唬住了。
龚父虽不再动手,骂声照旧。
引线嘟着嘴进来,翻弄着橱柜,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重新搬到自己房间里去。
“线儿,我回来,以为你会很高兴。”穿针的语气虽低婉,却染了深深的伤感,“记得我那天离开,你是哭着叫姐的。”
引线的动作放缓了,不一会儿抬眼看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怎么会不高兴?是因为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还想着有机会去京城找你呢。”
穿针闻言露出了微笑。这时庆洛掂了一瓶药膏,从帘外探进头来:“大姐,娘让我拿药膏给你,问你伤得怎样?”
“去,男孩子别进女人的房间。”引线一把夺了药瓶,就势坐在穿针的面前,将药膏涂在淤青上,用手指轻轻摸娑。
穿针低着头,凝眸看着引线灿若桃花的脸。十六岁的妹妹有着暗幽如兰的馨香,恰年华丰美,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引线的幸福,就是她今后的幸福了。
她温存地笑了,将一只柔暖的手掌,轻轻地将引线长长的发带收紧,让它轻柔地降落…
这一个夜里,穿针躺在自己家的木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虫吟唧唧,沉沉地睡过去了。
月光渐落渐浅,深青的天幕上,闪烁着星星寥落的亮色。房间内,蒙蒙的光辉透过檐角、木窗洒满一地。
穿紫色锦衣的冷霜儿穿过木窗,盈盈落在穿针的床前。风吹乱了她长长的发丝,将她的身躯吹成一痕纤弱的影子,她拢着眉头,静静地看着穿针,眼里划过一缕忧伤。
穿针想开口,却怎么都开不了。她想告诉冷霜儿,她已经离开了晋王府,冷霜儿来错了地方。她应该去西院的梨树下,或去累累斑驳的景辛宫,那里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冷霜儿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广袖舞动间,振起轻飘飘的身躯,绣鞋踏在了窗棂上,冥蒙中穿针仿佛看见了那双纤小的玉足,那双玉足也只是在裙摆下一闪即逝,若有若无。月光在冷霜儿的身上铺成碎金,一点一点的消融而去…
穿针睁开了双眼,梦中的情景清晰可见,依稀在眼前刚刚发生。
她飞速地起来,几乎是扑到了木窗边。
天色蒙蒙亮了,韩岭村的晨景依稀可辨。淡青色的苍穹下,没有那抹紫色的身影。
“好,我答应你,回家。”
她的耳际分明掠过一个声音,应风而来,又随风而逝。
原来,那天的肖彦并没用“本王”的称呼,在迷迷糊糊间,她竟疏忽了。
玉娉婷 昨夜星辰昨夜风(三)
鸡鸣第一声后,穿针就起来了。在厨房里忙着给一家人做早饭,这是她以前必须做的。
她看见母亲出现在院子里,将手臂抬了抬,就哎呦一声弯下身,用手扶了腰。
她急忙叫:“娘,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人碎步跑了过去。
“没事,”龚母摆摆手,“一年到头尽干这活,腰背就酸。”她用手捶了捶,关切地扶住穿针的肩,“昨日你父亲打你,可是伤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