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针摇头笑道:“娘,别担心,针儿习惯了,过几天会好的。”一手扶着龚母进了绣房。
在穿针眼里,娘一直是年轻可人的,性情又温婉又和顺。到今日才发现,几缕细密的皱纹已经爬上了娘的眼角,娘本就柔弱的身躯,慢慢地开始佝偻起来。
她不由得鼻子一酸,回身重新进了厨房。
待穿针将厨房拾掇完,龚家的另外几人陆续下了楼,厨房热闹起来。
吃饭期间,穿针说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提议:她请龚父将五百两银子还给王府。
“什么?”龚父将手中的筷子重重一放,圆睁着眼睛叫道,“才出去这点日子,脑子就烧坏了是不是?你到底在替谁说话?已经陪他睡过了,人也是王爷自己放的,怎么,哪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针儿,你也替家里想一想,我们家穷,你弟弟上次请了个私塾先生,花了不少的钱…”龚母的脸色也变了。
“娘,想回家是女儿自己要求的,王爷既然放了女儿,女儿也不想欠着人家什么。”
引线也生气道:“龚穿针,你进晋王府,好歹还享过几天福吧?而我呢,我在这穷地方,啥时享过福了?你还想把这五百两银子还回去,你想让全家陪着你喝西北风啊!”
“甭想从老子身上掏走一文钱!要不要人是晋王的事,想不想给是龚某的事!偌大的王府,还缺这区区五百两不成?”龚父唾沫横飞。
“好了,都别吵。”一直默不作声的庆洛站了起来,“我不去私塾就是了,在家好好念书,可省下好多钱。”
“洛儿,你尽管去读书吧,大姐不是这个意思。”穿针安慰庆洛,“这银子大姐自己想法子。”
“针儿,你想什么法子?”龚母问。
穿针淡淡而笑:“针儿跟娘做点针线活,或者去附近打听有什么适合的活可干。”说完,开始收拾起碗筷来。
龚父这才缓色,朝着龚母冷哼道:“看看你生的好女儿,自己犯贱,以后有什么事,也是自找的。”
穿针也不去顶撞龚父,她知道跟龚父说也是徒劳,于是自顾跟着龚母,陪龚母将手中的绣活干完。
有时她托村里人四处打探,看周围有没有活可干。乡野这个地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对穿针当过王府的侍姬早有耳闻,又何况她是出了名的小脚,自然没人要她。
龚母的绣针活也不是源源不断的,眼看手里的针活干得差不多了,穿针和龚母不免犯起愁来。
“针儿,”龚母捧着一叠绣好的衣料交给穿针,“这是并州南宫大官人家的,听说他家老夫人下月做寿,很多人都抢着做针活呢。我们坐等别人送衣料来也不是办法,你去一趟并州城,把这些送去,顺便可以问问南宫家有没有活可干。”
穿针一听,连忙应了。龚母叹息道:“娘向来足不出户,又不大会说话。城里的不像乡里的…你的事人家也不会知道。”
穿针轻轻点头,看来在附近找活是不可能的,去城里也只能找些绣工活拿回家做做,去南宫大官人家碰碰运气也好。
翌日一早穿针就出发了,走了一段的泥石路,总算讨到了辆马车,车轮辘辘,朝南宫家赶。
并州城并不大,城南城北相距十几里,达官贵人多沿着盘水大造园林,沿岸楼阁相连接。从邻国北上的人士多要经过此城,再由此城上京城或转往其它地方,因此客舍旅店生意甚是兴隆。街面上人来人往,虽有面如土色者,却也不乏衣者光鲜者。当街有小贩叫卖,酒楼茶馆时有人进出,青楼瓦子里还有丝竹调笑声传出。
穿针找到城西南宫府前,定眼一看,果然是个富贵人家,琉璃闪烁、翘檐拱壁,虽没有晋王府的恢弘,却也气派轩然。四周还有树荫丛林掩映,尤是幽雅。
报了身份,守门的进去禀告,然后指引着穿针进去。
府里的老夫人才四十开外,宝月祥云,一脸慈眉善目。她唤身边的侍女将龚母绣的衣料摊开,细细地端详着。穿针看见老夫人大衫下摆细密的五彩富寿花样,织锦堆银的重重叠叠让她觉得好一阵恍惚。
“咱并州的绣娘是绣得好啊。”老夫人笑道,“可南宫家的绣品都包给了城南的张老爷,姑娘想在这里拿点过去确是没有。”
说完,令人端来水果、茶水,客气地让穿针享用,穿针福礼谢了,退身告辞。
穿针退出屋子,听到南宫老夫人问侍女:“夜郎他们可回来了?这帮孩子,一早出去,也不知道饿肚子?”
此时已近午时,南宫府漫漾着一层暖暖的氤氲。青石路边的海棠、月季花俱在阳光的直照下,隐去了多姿的身影,看上去蒙蒙胧胧的,十分寂寥。
穿针叹了口气,沉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做,隐隐的有股闷热在胸口弥漫着。
就在此时,从前方的一侧门洞处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只见几名宿卫模样的人簇拥着两名翩翩公子进入。那俩人一青一白,脚步极是轻快,一路说笑。
掠过班驳扶疏的枝叶,穿针的眼光停滞在那白衣男子的身上。
玉娉婷 昨夜星辰昨夜风(四)
白衣男子也似是放慢了脚步,他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边走边扭头看她。
穿针浅浅地一笑,抬起盈盈玉足,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是她第三次巧遇到这个白衣男子,却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他看样子分明是个富家公子,一瞬间的疑惑冒在脑海里,他那次夜闯晋王府,究竟去干什么?
她一直走出了府门,来到了林荫道口。
后面有人叫她。
她回过身去。
是他,面若冠玉,眉彩奕奕。
“真巧。”他说,面部呈现温煦的笑意,恰如这晴暖的天。
“是真巧啊。”她柔声回答,“我…已经回家了。”
她垂下了眼帘,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或许这样主动说出来,心情会好过些。
“这样,出来了就好。”他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她又淡淡地笑了笑。
他眯起了眼,好似被阳光微醺了眼眸。他们一时没有说话,却又仿佛尽在不言中。
“你回家吗?”好半晌他问,看她点头,便道,“你稍等,我去叫辆马车送你。”不等她回答,他便唤了守门的侍卫。
马车很快来了,穿针福礼谢过。白衣男子先扶她上了车,自己在她的对面坐定,马车一路飞奔向韩岭村驰去。
他们互报了姓名,穿针这才知道白衣男子全名叫夜秋睿,是南宫大官人的朋友,时常过来做客。
三月三那日或许他也是来做客的吧?那夜闯晋王府又代表什么?穿针沉思,安静地坐着,他没提起,自己也不必问。
韩岭村就在前面,穿针望着自己所坐的马车,六角亭型坐厢,绣绫蒙覆,檐垂流苏,极为豪华,在乡间小道上又甚醒目。
她便婉言表示自己下车走回去。
夜秋睿会意,让车夫暂将马车停在路上,自己扶穿针下来,眼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脚,又不留痕迹地移开,陪着她慢慢走。
那个午时,道边垂着烟一般的柳荫,一对燕子剪过天空,黑色的双羽飞成一种绽放的姿势,抖落满天的柳絮。风动拂过河塘,携进几许荷香,悠然漫了一路的适意。村里有女人在河边捶打着换洗的衣衫,水花溅起,眼光却偷偷地往这边张望着。
“我家快到了,多谢夜公子,请回吧。”
他站定了。
她依然慢慢地走,拾阶而上,一直走到樟树下,这才往泥石路望去。
他依然站在那里,面对着她,白色的衣袍在风里翩飞。
这一晚,穿针走进了引线的房间。
引线正坐在妆台前,像是刚洗浴完,身上只穿了件素白色的内衫,长长的头发垂着,一直快淌到脚下的地板上。
穿针想起了夜秋睿身上飘逸的白袍,心想,原来他们都喜欢白色的啊。
想是房间有点闷热,引线一手执着一柄团扇,懒洋洋地拂着,回过头又似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冷凝妍眉,明眸朱唇,容光慑得人几乎呼吸窒息。
穿针对引线的态度并不在意,知道她为了上次的五百两银子,不怎么理姐姐。便坐在她的面前,眼里露出真心的笑意:“线儿越来越美了。”
引线是最喜欢听好话的,这回脸上有了暖色,站起来朝着镜子端详着自己。
“姐,晋王爷…他搂住你时,你是什么感觉?”她好似不经意的问,慢腾腾的口吻。
穿针闻言脸颊一热,微嗔道:“线儿,尽问这种无聊的话。”
“我无聊吗?”引线走到穿针的面前,细细地看她,冷不防将手放在穿针的胸前,使劲地捏了一把。
“线儿,你干吗?”穿针吃痛,拿手护住了胸部。
引线咯咯笑起来,边笑边说:“夫有****,足以移人。晋王这样就放姐姐回家,真是可惜了。姐姐貌不如我,那副姿态可是无人能及的,我一直在羡慕姐姐呢。”
“算了,姐姐就这点命。”穿针也被引线逗乐了,“线儿要是找了个好男人,就是姐姐最大的幸福了。咱家门口老是有小伙朝里面张望,还引线引线的叫,不知妹妹看上哪个了?”
“这些人,我才不要呢,他们哪个配得起我?”引线自得的笑,“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
“找个什么样的?”穿针含笑看她。
“姐姐是否还记得三月三的那个白衣人?”引线终于憋不住了,她向穿针泄出了心底的秘密,“嫁人就要嫁给这样子的男人。”
引线说这话时,晶亮的眼睛如剪剪秋水,桃花笑脸如沐春风,更显娇娆妩媚。
穿针被感动了,她抚起引线乌黑的长发,想着那道挺拔俊逸的白色身影,感受着手中的绵柔。
还有机会再见到夜公子吗?如果有这么一次机会,她定当好好地探问他的身份,这是她为引线做的事,只要引线高兴。
她的手指无声地划过长发,初夏之日,暖风兀自拂过窗帘,摇曳着一室的泥草香。
玉娉婷 何处西南待好风(一)
穿针还在想着引线的事,没过两天,南宫家来了马车,说是老夫人看中龚家的针绣,让穿针去南宫家挑取绣品。
龚母很激动,拉了穿针道:“这太好了,遇上南宫家的,那可是件大生意。菩萨保佑,我们家碰上好运道了。”
“姐进城,带我去好不好?”引线看见漂亮马车,来了精神,在一旁欢呼雀跃。
穿针想起夜秋睿,料着南宫老夫人寿辰未到,这几天他应该不会离开并州,正好借此机会让他见见引线,然后再作打算。于是欣然应允,拉了引线一块上车。
城西有盘水蜿蜒穿横而过,南宫家的庭院惯来都引入盘水之渠。府里蓄了一泓秋水,迤逦的河流绕过庭院不知伸向何方。而整体设计又是低调不张扬的,宛然南方特色,院与院之间小巧玲珑,曲径通幽。
引线就似逛街一般,拉着姐姐的手,亮晶晶的眼睛顾盼四周,看都看不够。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姐妹俩,说话很和气:“瞧这对可人儿,水灵灵的,一个比一个俊呢。”说着让婢女捧了一大叠罗缎过来,五颜六色的,缤纷耀目,“你们龚家绣得是好,老身寻思着拿什么交给你们?这不,府里的媳妇、小姐们都想穿些绣花的,你们拿去后够忙一段日子的。”
穿针和引线施礼谢了。老夫人又唤管家过来:“人家做点女红也不容易,你带姐妹俩过去,从账房里取五十两银子给她们,作为定金。”
穿针一听,急忙回道:“这如何使得?就这些活,老夫人不用这么多。”
引线在身边插上一句:“老夫人家里的自然要用最好的丝线了,听我娘说,单是买一绞鸟羽毛线就要好几两银子呢。”
老夫人含笑看着穿针,颌首示意道:“先拿着,老身也嫌不够,你们家的针活岂同一般绣娘比拟?等活做完了,咱们一并再算。”
穿针没法,谢了,和引线捧了衣料,跟着管家出院子,去账房里取了银子出来。
刚走到回廊处,引线就朝穿针皱眉瞪眼,口吻颇为不满:“我说你傻不傻啊,人家给你银子了,你还嫌给的太多了。要不是我抢了一句,人家把银子收了,后悔了哭鼻子也没用!龚穿针,我真是服了你,竟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穿针并不在意引线说的话,或者她已经习惯了,此时她的眼光落在荷花池那头。
隔了曲直河流的水榭之上,几名工匠正忙碌地搭建着戏台子,榭下的两名翩翩公子正指点商议着,他们也看见穿针姐妹,互相说了些什么,接着两人踏步往这边走来。
一身白衣的男子,如玉发带迎风飞扬,嘴角仍是若有若无的一缕笑,暖煦晴光更衬得他白皙肤色鼻挺目深,俊秀之至。
穿针捧衣料的手骤然有细微的抖动,她慌忙垂下眼帘,朝身边的引线斜视了一眼。
她看得清晰无比,那一刹那,引线的瞳仁是发光发亮的。
两个男子在她们的面前站定,另外藏青色衣袍的爽声笑道:“睿弟,想必这位就是穿针姑娘?”
穿针抬眼,那人眼光炯炯地打量着她,年纪看上去比夜秋睿长二三岁,方正面庞,虽比不上夜秋睿的俊美,但也一表人才,儒雅潇洒。
夜秋睿闻言介绍:“这位是南宫大官人。”
穿针弯膝想施礼,看身边的引线没什么反应,便拉了她,福礼道:“夜公子以前救过奴婢跟妹妹引线。”
南宫大官人不禁笑起来:“原来是英雄救美人,睿弟向来孤傲,如此义举我南宫没见到,真是可惜了。”
夜秋睿默然,眼光飞快扫过她们的脸,又与南宫大官人相视一下,似乎还有要事必须离开。穿针侧眼看引线,伶俐的引线一直没说话,如花的脸上弥漫着红晕。
他在转头离去时,眼光无意扫过穿针手中五色的衣料,嘴角再度牵起那层淡淡的笑意,让她心中有一丝的恍惚,他是不是跟南宫老夫人说了什么?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引线一路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她不知所措地观察着,引线一路并未同她说话,直到下了马车,引线撇下她,独自噔噔跑上了台阶。
“线儿。”她在后面喊。
老樟树下,引线一个转身,已是憋不住,满腔激愤道:“龚穿针,你好阴险!明明你跟他已经见过面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套我心窝子的话,心里是不是很美?你害我没话说,害我当众出丑,是不是?”
穿针见四向无人,才轻声细语解释道:“我也是上次去南宫府无意见到的,姐知道了妹妹的心思,不是让你去见那夜公子了吗?姐姐暂不告诉你,是还没了解他到底是何许人,他是富家子弟,也要问清人家到底婚配了没有,是不是?”
引线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嘴里说不出的讥讽:“别装假正经了,像他这般年龄怎会没有婚配?分明是你自己对他有意,故意来气气我!刚陪了王爷,这回又勾搭上人家富家子弟,没想到你还有那副媚态子!”
穿针这回也苍白了脸,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家里走。
见穿针这样子,引线顿觉自己说话有点过了,但她也是轻易不会检讨自己的,板着脸进了院门。
姐妹俩白天里都没理睬,晚饭时也都不说话,闷闷的。连龚父也察出了异样,用筷子敲了敲桌面:“发生什么事?怎么都不吭声?”
引线突地放了饭碗,生气道:“瞎问什么?烦不烦?”
龚父见女儿发火,嘟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到了夜里,引线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掀了帘子的一角望去,穿针的房间里隐约有烛光闪烁,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穿针在烛光下还在忙着针绣,见烛光摇曳得厉害,抬起眼朝帘子瞟了瞟,引线素白的人影俏生生地进来,又似怯怯的,朝着她可怜兮兮地站着。
她的心头腾起一股暖流,似没看见引线的进来,低着头只顾绣着。
引线眼眸一转,以袖掩面哭泣似的,颤声叫了一声:“姐。”纤细的声音在屋内回转。
穿针扑哧笑了,抬眼温柔地看着妹妹。引线蝴蝶般飞到穿针身旁,挨紧她坐下。
“等这两件衣料绣好拿去,约夜公子出来,让你们单独见见面。”穿针抚着引线的长发,喃喃道。
引线垂下头,靠在穿针的肩上,粉红的唇片半弯起,嫣然欲笑一般。
玉娉婷 何处西南待好风(二)
穿针急赶着让引线和夜秋睿见面,不到七日功夫,手头上有两件锦绣已完工。
南宫老夫人展开穿针送去的绣品,便大加赞赏道:“的确是精品,龚家绣法名不虚传啊,理应多赏银子才是。”
说完,让管家去账房再取十两银子来。
穿针急忙阻止道:“老夫人不用赏奴婢,上次给的够多了。”
老夫人只顾示意管家:“那怎么行,说赏就赏,姑娘只管拿去。”
穿针执意不要,正推诿着,夜秋睿从外面进来。阳光落在他漾着笑意的眉目间,仿佛连他的笑都染了光华,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老夫人给的你只管拿去,不然她就没面子了。”
穿针闻言只好谢了。老夫人笑道:“还是你说话有分量。这么好的姑娘,回头老身再去赏她个什么。”
“就赏她明晚过来看戏如何?”夜秋睿脱口道。
老夫人连连点头:“老身这寿辰,摆了三日的戏,明晚是最热闹的。有京城来的小桃红,包你过个瘾。”
穿针想起引线,明晚若是带了她过来,真的是好风好景好时辰了。于是答道:“我家引线是最爱热闹的,极爱小桃红的戏。”
“明日派车来接你们,夜郎,等戏看完,你再送龚姑娘回去。”老夫人边嘱咐,边要出去。
“这是自然的。”夜秋睿看定穿针,仍是淡淡的笑,“她妹妹可是美人呢,她一来要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穿针听了心下欢喜,看夜秋睿扶了老夫人出去。
老夫人淡黄珠花簇着如意式发髻,喜气洋洋的衣袖上是重重瓣瓣的蓝绣本色木兰,光华绮丽。从穿针身边走过,余下一股隐隐约约甜腻的芳馥。裙下拖曳迤逦,跨到门槛时生怕跌着,撩了一把,露出纤小尖细的软屐。
穿针怔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猜不透夜秋睿与老夫人的关系。老夫人的形态让她忍不住又想起了冷霜儿,
她跟在后面出了庭院,一路有花木扶疏,蝴蝶在阳光下翩翩飞舞。夜秋睿在前面忽然朝她回眸,带了浅浅的歉意的笑。穿针领会,盈盈地朝他屈膝告别,朝着府门方向走。
出了府门,来时的马车候在外面。穿针刚要上车,后面有人叫住了她。
穿青袍的南宫大官人不知从何处闪现,脸上是不可琢磨的笑,一道阴霾从眼里掠过。
“龚姑娘是想把妹妹介绍给睿弟吧?”他似是猜透了穿针的心思,眼光却飘向远方。
穿针一愣,随即如实回道:“是,大官人。”
“你妹妹不错。”南宫颌首,因为她的回答反而释然,“明晚想要下官帮忙的话,姑娘尽管说话。”
南宫已然没有上次爽朗的口吻,语气中带了严厉,穿针不便说话,谢了就想走。
“下官没搞错的话,姑娘应该叫珉姬。”南宫话锋一转,穿针蓦然停止了脚步。
“你是晋王的侍人,所以下官想过来提醒姑娘。”南宫定住她,眼光呈阴鹜之气,“睿弟出身名门望族,你这样的身份,不说是配不上,即使想配也是不能的。下官言语虽鲁莽了些,请看在下官疼惜睿弟的份上,别招引他。”
穿针刹那觉得有五味瓶倒翻,心中尽是痛悔悲哀,百味俱全。
(白天继续)
玉娉婷 何处西南待好风(三)
“奴婢知道。”穿针垂目,遮住眼中的水光。
南宫转身离去,如决断的手势,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夜来了,夜色阑珊,流苏垂覆的马车辘辘行驶在通往南宫府的道路上。
引线俯身向前,拉开纱帘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的夜景,流动的灯影划过她因兴奋而显得光艳的笑脸。
此时有风拂入,穿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引线看在眼里,咯咯笑起来:“姐你别太累,到了那里你只管回家,我让夜公子送我。”
穿针沉吟,引线的这种想法正合她意,她还是不放心道:“我若走了,你如何跟他说话,你自己要把握。咱虽是穷人家,可也别让人轻视了。”
“姐说话愈发像娘了,想我龚引线也是聪明伶俐之人,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穿针沉默着,她告诉自己,只要他们说上话就行。引线是那么美的人,他会动心的。
南宫府在夜色中恰似琼楼玉宇,盏盏琉璃纱灯高挂,锣鼓丝竹已嘈嘈切切响了起来。花簇纷纭中,一身青缎锦袍的南宫和一身白袍的夜秋睿并排站在眼前,穿针姐妹俩屈膝行礼。
只是刹那瞬间,穿针与南宫的目光一相碰,穿针便领悟他的意思了。
戏台设于烟波水榭之中,伶人从屏风出来,台下已是一片欢呼声。掌板一响,伶人宽袖舞动,悠然开唱,唱起来的,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跌宕起伏,又有珠玉落银盘似的清脆响亮。
坐席上喝彩声不绝,四周还有应和打拍子之声。华服豪客济济满堂,争奇斗艳。中间还有朱衣小婢穿梭,香茗鲜果,琼浆玉露,一派豪华热闹的场面。
南宫借故将穿针叫了出来,他们在荷花池最深处的树荫下站定,南宫满意地指着台下,朝沉默的穿针说道:“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啊!龚姑娘姐妹情深,让下官实为感动。姑娘放心回去吧,让他们彼此多说会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穿针抬眸望去,夜秋睿和引线正闲闲地说着话,月光灯光映照他们的笑靥,一俊一俏,后面是清波荡漾的荷池,前面是远远近近的欢声笑语。
她的脸上浮出淡淡的欢喜,心里忽酸忽暖的,也说不出什么感觉,乘了南宫为她准备的马车回家了。
家里人都睡下了。在乡野村落,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晚间都是寂静一片,只有逢年过节偶然几次的热闹,让村里有了零星的亮点。
夏日里多了蚊子,穿针手执团扇轻摇着。终是躺不住,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有月光的影子,明亮而干净。两耳细听着,想听到泥石路上马车穿风而过的声音,这声音总不出现。惟有终日不息的虫吟蛙鸣,此起彼伏地唱和。
她悄悄地下了楼,一直走到门口,站在樟树下朝着泥石路眺望。
天空星河斑斓,别有凉意,樟树下拖着她纤柔的身影,像一枝亭亭玉立的梨花,悠悠荡荡。穿针的心里幽怨幽凉地难受,想着自己悱恻无定的身份,“冷霜儿”这个带着冰凉忧伤的名字突然在月夜里如花抖动。
穿针轻轻念着冷霜儿的名字,这名字在她的唇齿间忧伤地流动,那本该遗忘的身影愈来愈清晰。到如今穿针才发现,自己带着很多的疑问回来,光阴让这些疑问在她心里缠成无数的结,绞住她的心膜,不能自拔。
她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哀戚,让身在寒泉的冷霜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冥冥幽幽地望着她?
还有,身为名门望族的夜公子,这么儒雅贵气的人,他究竟去冷霜儿的景辛宫找什么?
正想间,马车声从远而近,在附近停住了。不一会,马车声又起,在穿针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消失了。
穿针的眼光落在台阶处,引线白色的身影正一点点地出现,身上是她最钟爱的白裙,裙下绣满桃花,盈盈如一场雪舞。
“线儿。”穿针叫她。
引线看了看她,阴暗中穿针并未看清引线的神色,只见她兀自朝着院门走,走得很快。穿针急步跟上,才进院子,就看见引线噔噔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