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我,至少还信你。你应该说服她,不要让她做什么冲动之事。”
“休休若信妾身,妾身又该信谁?在休休眼里,妾身的话就是老爷的话,她能信吗?她不把我这个沈家二夫人赶出来算是好的了!不管妾身说什么,她只是一句话:她和储天际的事不容任何人插手。到最后,她甚至还说,以前他们好好的,过他们的日子,要是我们不出现该有多好…”
话说到此,柳茹兰喉咙哽住,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便走。
望着柳茹兰的背影,咀嚼她留下的话,沈不遇心口不由得一窒,神色更加暗淡。心思转了转,他这才招呼福叔:“去把储天际叫来。”
福叔俯身出主意道:“老爷,教训教训这小子,他就不敢娶小姐了。”
“休再添乱了!”沈不遇甩袖,不满道,“小姐离家出走,说出去够丢人的!现下需稳定人心,走一步是一步。小姐若是真急了与沈家划清界限,被穆氏抓住一丝乱萌,告我滥杀无辜,以后我如何驰骋官场!”
“老爷,小人不敢。”福叔吓白了脸。
“唉,家里死气沉沉的。此事,真正棘手啊!”沈不遇再次叹息道。
天际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守门的小厮,不经意扫视了一下晗园的外貌。
山墙已粉刷完,那些脱落剥离的斑点已然消失。大门也新漆过,远看乌亮近闻漆香,加上园内的树枝藤条已悄然探出头来,外人一眼便觉着此园朴质素雅。他满意地笑了,脚步轻快地向正厅走去。
母亲倪秀娥正指挥着用人搬弄桌椅。她吩咐将一对雕了喜鹊的核桃木椅搬到厅堂两端,似是觉得不对,便又撤了,换了一对宝塔纹榉木椅上去。
天际眼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笑道:“娘,您这样搬来搬去的干什么?”
“儿子,这你就不懂了。”倪秀娥满脸严肃,“昨天娘拿了你和休休的生辰八字,请算命先生占了一卦,说你俩八字姻缘都合,须谨防妖魔缠身。你搬进来的时候没请过菩萨,先生说先将屋内的摆设移动一下,然后为娘再替你请菩萨去。”
天际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娘说得真是玄乎。”
倪秀娥训话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说。娘也不光是为了你,休休进门后就是这里的主人了,你不想也得替她想想。”
天际赶紧称诺。这时小厮跑进来禀报:“爷,相府里来了人,说是宰相大人要您去一趟。”
娘儿俩对望了一眼,天际脸色凝重。倪秀娥叹口气道:“沈大人既允了这门亲事,你也不必紧张。咱们是小户人家,休休嫁给你自是委屈她了。沈大人心里肯定不好过,你在他面前要恭谨谦卑,不许顶嘴。”
“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教。”天际嘀咕道。
“丈人教导女婿,也是应该的!”
天际唯唯诺诺,正要出去,倪秀娥又唤住他:“相爷若提起啥时放定,啥时过礼,你都由相爷说了算。”
一听如此烦琐,天际又面呈为难之色。倪秀娥郑重道:“这是礼数。咱们虽是穷人家,这点礼数也是要讲究的,省得被人看扁了。”
几句话说到天际的心坎上。虽然他和休休两情相悦,沈府那边他总觉抬不起头来。沈不遇给他的那一拳,个中滋味还在心头。有母亲在真好,至少可以安抚他的心。于是他问道:“娘,等休休娶进门,您就不回去了吧?”
“傻孩子,休休是千金小姐,娘伺候她还来不及呢。只是小夫妻新婚燕尔,不要嫌我这个糟老太婆搅兴就是了。”倪秀娥开起了玩笑。
阳光下天际离去的背影,挺拔而俊伟,倪秀娥眼角的笑纹不觉舒开了。
儿子有了功名,又年轻,将来有大好前程,他沈不遇找了他做女婿自是不亏,这一点他肯定想到过。
她以前是怕,现在还怕什么呢?
秋日里的相府庄重肃穆。沈不遇在书房接见了天际。
他犀利的眼神紧盯着面前站着的天际。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喜欢他,尽管眼前的人垂首而立,他总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叛逆,一种抗拒。
休休偏偏要嫁给他。他无可奈何,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让步了。
他非常清楚萧岿在休休心中的位置。休休急于嫁给储天际,一是因为沈家,二是因为萧岿。
今非昔比,他别无他策,不能加以阻挠,更不能蛮横干涉。
但是,他心里还是隐隐希望,听了自己的一番话,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够改变想法,放弃娶休休的念头。
当然他不能说得太露骨,反之事与愿违。面前的棋子只能谨慎地走,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走一步算一步。
“坐吧。”他沉沉地说了一声。
待天际坐下,低眉垂眼准备聆听教诲,沈不遇突然一哂,感慨道:“去年的时候,你还是一介书生,现今却已功名在身了,后生可畏啊!”
天际连忙起身,拱手道:“晚生才疏学浅,顾事不周,请大人多多包涵。”
沈不遇站在天际面前,轻拍了他的肩:“过去是本官老眼昏花,你也不必太计较了。以后你娶了休休,咱俩翁婿之间说话也不必太拘谨了,是不是?”
“是。”
沈不遇叹口气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以前本官对不住她们娘儿俩,一直将她们扔在孟俣县。后来心里始终过不去,我便将她接来,想给她找个好归宿,就有了选妃这件事。”
天际闷不作声,那时他绝望,对此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实不瞒你,因为三殿下和本官向来有点芥蒂,休休的真实身份自是不敢公开。三殿下虽是喜欢休休,没想到休休的身份过早暴露,三殿下年轻气盛,偏选了别人。”沈不遇继续说。
天际的脸色明显暗淡下来。
那天他亲眼看着她进了宫门,还回头朝燕喜粲然一笑,她是很希望自己被选上的是不是?
沈不遇的眼光在天际阴晴不定的脸上停住,继续说道:“三殿下不知怎的,又后悔了,前几天还约了休休郊外见面。你想,他已有了皇子妃,难道还要休休去做偏妃不成?”
天际的嘴唇印了透白,声音一紧:“这么说,他们又见面了?”
“没有。那天正巧是你相亲的日子,休休跑去见你了。如果早一天,事情不会这样了也说不定,你说呢?”
天际的眼光定在脚下,一动未动。
沈不遇像是看到天际的心里去,继续絮说道:“休休这孩子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们俩从小青梅竹马,她自然放不下你。本官打开天窗说亮话,是为免你们婚前起疙瘩。那萧岿任性自负,什么时候又跑来了也说不定,只是希望你不要误解了休休。”
天际一个冷战,突然哼声道:“无论怎样,休休最终还是选择了我,对不对?”
他不甘示弱地仰起头,以一种睥睨的姿势面对着沈不遇。
如此回击,沈不遇有点措手不及,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明知自己这番话有所起效,还是有些悻悻然,便摆出轻松无事的模样,淡淡地笑了笑。
这个时候的行宫,秋意晚,西风作,草木零落。金琉缥瓦的宫楼殿阁笼罩在冥迷的秋霭中,更显得萧条瑟杀。
秋月手掖着锦被羽衾,掀了珠屏锦帐卷流苏的外帘,径直走进了内殿。
又该是换裘被的时候了。
很熟练地撩开重重绣金的幔帐,她将怀里熏过香的天蚕云锦被铺开,手心缓缓滑动,感受着缎面的蓬松柔软。然后掀了床头蟠龙苏绣的裘枕,侧眼看过,她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
一片莹白的栀子花蕊玉呈现在眼前。
她习惯地掂在手中,双指轻轻摩挲,感觉着温润柔滑,然后重新放回原处,用新换的裘枕压在上面。给花架上的建兰添了水,她掸去白玉香炉上肉眼看不到的尘灰,点上檀烟。顿时内殿里清香袅绕,丝丝缕缕沁人心肺。
外面有宫女唤她,她应了一声,环视四周,无瑕疵可挑剔,才从黄花梨木雕的屏风穿过,走到殿外。
三皇子妃寝宫里的侍女在找她,见她出来急忙道:“秋月姐姐,大皇子来了,三皇子妃传你过去伺候呢。”
秋月皱眉,冷哼道:“你家主子也太抬举我了,什么事都会想着我。”
那侍女也不介意,看四下无人,才小声说道:“姐姐不必生气,三殿下对你最亲近,她当然心里不痛快。这些天三殿下不知怎的又使性子了,对三皇子妃有一搭没一搭的,是不是要出兵打仗,装了心事?”
“你是传唤我去伺候,还是旁敲侧击想打听点什么?”秋月问。
侍女只好闭上了嘴。
秋月冷笑,也不答话,将换下的裘被交给宫女,然后慢悠悠地向池边走去。
池边百花亭下,萧岿慵懒地靠在梨花木榻上。他的旁边同样是悠闲自在的大皇子萧韶。侧边几尺外端坐着三皇子妃郑懿真,此时她正盈盈浅笑,脉脉看向萧岿。
秋月奉茶,萧韶接过,轻呷一口,眉开眼笑道:“秋月姑娘泡的茶就是比别人的好喝。”
懿真扑哧笑出声,连亭下的宫女们都哧哧地笑了。
萧岿懒洋洋道:“大哥这副德行,见谁说谁好,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黏着你。”
萧韶看他精神不振,便开玩笑道:“我再会说话,也不及你。你眼睛一眨,那些女人不就屁颠屁颠地跟上来了?”
对面的懿真开口笑道:“瞧大皇子把三殿下说的,那些女人再怎么着,三殿下也是捏得住轻重的。”
萧岿的眉心凝了一下,眯起眼养神。懿真闭了口,有丝惆怅,沉默地端起了茶盏。
萧韶实心眼,看气氛有点僵冷,找了笑料逗懿真:“弟妹,你们结婚也有大半年了,怎么没见有什么动静啊?”
懿真立刻红了脸,瞥了萧岿一眼,笑道:“奴家年纪还小。”
“那怎么行,你要主动些。眼下三弟就要出征了,这仗不知要打到何时。再拖下去,只怕人家休休小姐也要赶上你了。”
懿真有意望了萧岿一眼,见他闭口不言,依然眯着眼不见表情,便哂笑道:“谈着谈着,怎么谈到相府家去了?”
“你们不知道?”萧韶突然叹道,“不说也罢,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萧岿不经意地嗤笑一声,道:“大哥莫非成人之美不成?”
“说对了。”
萧韶不无得意道:“孟俣县的储天际是嵇大人的得意门生,他喜欢沈大人的女儿。嵇大人心中另有盘算,沈大人也从中作梗。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胜似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作为堂堂大梁朝大皇子,我当然要成人之美了。”
萧岿微眯的眼皮跳了跳,侧脸问萧韶:“你刚才说什么?”
萧韶一直以为萧岿因为即将远征变得心绪不振,以为他来了精神,补充道:“休休小姐快要嫁人了,前些日子我碰上新郎官,还向他讨喜酒喝呢!”
一旁的懿真早变了脸色,手里的茶盏晃动,茶水烫着了手,她不由得“哎哟”一声。
似乎这时候才惊醒,萧岿噌地腾起身,双目死死盯住萧韶,似是一口要将他吞噬。萧韶慌了,道:“喂喂,别这样看着我,你若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问。”
“你若胡说,回头找你算账!”
狠狠撂下一句话,萧岿旋风般向宫门飞去。
萧韶渐渐缓过神来,一拍脑门:“是了是了,他们两人原来是有交往的。可是,他不是已经放弃她了吗?他选的明明是—”
再回头看郑懿真,但见她已是脸色煞白,不停地啃噬着下唇,手中的帕巾似要拧出水来。他正想解释,但见郑懿真绛碧色广袖一挥,几上的茶樽果盆被扫落一地,人兀自怒冲冲离开了。
萧韶独自傻愣着,不断地懊悔道:“今天来错了!说错话了!”
休休喜欢白天开窗户。可是天气转凉,竹院的风儿必定要掠过竹林的。而今日的风声格外的大,耳畔是一声重似一声的沙沙响。鸟雀的聒噪声都夹在了风中,细碎的爪子在竹梢上跳了半天,蹭了一身深棕。
日在西面半落,风似乎停了,雀群飞走了,留下奇异的宁静。休休却变得神思不定,做任何事便也心神不属。
她原本睡得浅,搬进竹院起,越发无法入眠。竹院里不会再有人进来,她打算天黑就补上一觉。沈夫人柳茹兰正在给她准备嫁妆。按风俗,天际在迎娶她之前,双方是不能见面的。竹院里就她一个人,似乎很安静,真的很安静。
其实不会再有事情发生,一切都按照她的意愿进行,可她心里始终有什么放不下。那种感觉压在心头很不舒服,她想把它搬走,究竟是什么,却不知道。
她满面迷惘,随手关了窗户。四下里寂静无声,眼望着昏暗渐渐将夕落余剩的光掩去,她心里涌起层层的慌乱。
默然良久,她沉沉吸了口气,自己问自己:“我怎么了…”半晌,又说,“不要想什么。等天际哥娶了我,就不会这样了。”
外面又起了风,风是从墙外吹来的。耳边马蹄声急促,很快遮掩住了风的声音。休休呆了呆,待马蹄声在院门外停住,才霍然警觉,起脚便往院子里走。
院门开了,有人站在了她面前。她睁大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抬头,之见萧岿如剑的眉峰紧蹙,全然没有孩童般顽劣的神情,竟异常冷峻。
夕阳的颜色烙了半个天空,散落的无数光晕,让休休一时宛如身处梦里。她僵硬地站着,心想:梦啊,梦里荒诞,这个人又来到荒诞的梦里了。
院子里满目狂絮乱花,恰似萧岿的情绪。待他看见了她,和着那双幽静湛亮、微带诧异的眼眸,他那激荡不已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今天才知道你搬出沈府了。怎么了,你们父女闹决裂了?”
萧岿说时扬起眉头,带着一点点的生气,一点点的委屈,一点点的嘲讽,连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空气中顿时起了战栗,休休缓了神,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怎么…我乐意这样。”
萧岿问道:“是因为沈不遇逼你嫁人?”
休休心里跳了跳,随口回答:“不是。”
“那天为什么爽约?”他仍旧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不想见任何人。”
这本来是口不对心的话,休休是心里慌乱才敷衍萧岿。说到最后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微偏过头,竟显出了意外的娇弱。
萧岿露出了孩子样天真的笑意。他伸手抓住休休的手腕,将她带到一侧,端详着她的面容,仍旧只是微笑。
大哥一定是在骗他。他的鲁莽闯入,差点惊吓着她了。
休休攥紧拳头,努力克制自己。他就站在她面前,闪着晶亮的眼睛,温润的气息夹着急促的呼吸声,拂过她的面颊。她掩饰住心荡神摇,只是淡淡一句:“你来干什么?”
“想起来真可笑,大哥说你要嫁人,我就跑过来了。这家伙尽骗人,回去好好收拾他。”萧岿感到有点难为情,牵了牵嘴角,笑道,“不管怎样,你离开沈不遇,我很高兴。”
她的眼光迅速在他面前掠过,一潋潮红映在面颊上,清亮的波光在眸中流转盈动,随即低下头去。
他的唇边立时浮起开怀自得的笑。他是那么的自信,她怎么可能轻易就嫁人呢?
“我离开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他认真道。
她无力敷衍,眼眸已抬起,清凉而平静,不闪不避地直视着他:“离开沈不遇,只是因为我要嫁人,仅此而已。”
萧岿僵了一下,摇头,他的思路有点紊乱,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她的肩胛:“是不是别人在逼你?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对付他的。”
“三殿下!”
顾不得肩胛酸麻的疼,休休满面肃然,低喊道:“谁都没逼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为什么?”萧岿皱眉。他又问为什么了。
“不为什么,我想嫁人,天际哥对我很好。”休休咬紧牙关道。
“天际哥?他是谁?我怎么不知道?”萧岿横了眉,冲口道,“他敢碰你?我是皇子,我不会让别人动你的!”
闻言,休休气结,也提高了声调:“我求求你,别来烦我好不好?”
萧岿变了脸色,用受伤的语气追问她:“我烦你了吗?我哪里说错了?我萧岿堂堂一名皇子,放下尊严来找你,难道你还不懂吗?我又能怎么办?大半年了,朝野待决之事一团乱麻,当真奈何!我没有推心置腹的人,可心里…始终有你。”
明明是动人肺腑的一番话,因为心急,变成质问的味道。休休哆嗦着,听得胸口剧烈起伏,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跌进萧岿的怀里。
萧岿抱紧休休,靠近她的后颈,深吸了口气,才道:“那日约你,是想告诉你,我要出兵远征。国有积难,我萧岿只有深植朝野的根基,日后才能荡荡然治国理政。目下聚合兵力联合北周伐陈最要紧,否则连个梁朝皇子也做不好了。”
休休懵懵懂懂地听着,心里充满了迷惘。竹林处传来马蹄声,有侍卫在外面禀告急务。萧岿立刻松开了她,口吻仍旧霸道,略带三分倨傲:“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萧岿,谁也比不过我。我连沈不遇都不怕,还怕别人?叫你不许嫁人,就是不许!等着我,我会让你看到全新的萧岿!”
他再度自信满满地一笑,手指从她的唇边划过,不深不浅,恰是一抹勾人的弧度。休休一个恍惚,风送院墙,马蹄声骤雨般隐去。
这个人如风而至,留下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不及她斟酌,又如风而去。
他的声音犹如乱麻交织在休休耳边。她的思绪渐渐凝滞,整个身子也凝滞了一般。
天际策马缓行。
两位宫廷侍卫模样的骑兵,正守护着一匹青白色的御骑迎面而来,他急忙勒紧马缰躲闪一旁。
御骑上的人一身枣红,五官精致得晃人眼目,神情也是冷傲无人。此时他转眼瞥向天际,嘴角弯起一抹轻蔑,含着隐约笑意,不过是刹那的停留,又转向前方。
他并不认识天际,天际却知道那是谁了。
两人就这样擦掠而过。
马蹄声声慢,天际的脸上浮起酸涩讥诮的冷笑。
休休并未料及天际会在天黑之前进入竹院,以为他有急事,便捧上一碗热茶,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天际站在休休面前,眼光落定在她的脸上,心潮澎湃。
她是真的心甘情愿想嫁给我吗?他使劲地想。
休休被天际认真的模样逗乐了,哧的一声笑起来:“你跑来就是这样看我?”
“有人来过吗?”天际突然问。
胸口不安分地紧缩一下,休休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语调出奇的平静:“没有,今天就我一个人。”
她的本意是不想引起天际的误会。从今后,她会是天际的妻子。萧岿的出现好像只是迷糊中的一个梦,她一定要从半梦半醒中脱身,而不是理顺不清地乱下去。
天际也是心乱如麻。沈不遇的话还萦绕在他耳边,偏偏半路上遇到了萧岿。他是相信休休的,可又不得不无端起疑。他的心无法安定,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眸子里蹿起燃烧的光芒。
她的肌理是细腻的,如朝霞映雪,双眼顾盼生辉,撩人心怀。那句所谓的“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就是描述这样的女子吧?
这张桃花般的脸,这双澄澈见底的眼眸。
他等了她多少年了,他相信终有一天她是属于他的。
“天际哥,干吗傻呆呆地看着我?”休休声音柔和地道。
天际的神色缓了一下,迟疑地,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胸前。她的身上芳香袭人,双瞳如剪水,他朝着她的唇片低下头去。他的呼吸,带着温润的气息扫过休休的脸颊,她下意识地稍转过脸去,天际的唇片只是在她那里轻轻划过。
他的脸上瞬间映显了一抹受伤的表情。
“你是愿意嫁给我的,是不是?”他的声音沉沉的。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上掠过一丝慌乱,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肘袖:“是的,天际哥。”
“那刚才我只想亲你一下,你为什么躲开了?”
她的双颊涂了嫣红,嗫嚅道:“总怕被别人看见。感觉燕喜在这里,她会笑我们的。”
他的脸色如雨后初霁,有了晴暖:“你不要骗我,我怕会失去你。”
她微笑,温柔地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坚定,微合了一下眼睛,朝他点了头。
他放心了,她会是他的。他的心跳如欢快的溪流,发出淙淙的声响,肆意地向周围荡漾开去。他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她,再次低头,这回她再也没有躲避他了。
“我刚才,去见了你—沈大人。”他的话语也轻松起来。
休休倒一惊:“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无非要我放弃娶你。”
“他向来老奸巨猾,想拆散我们。你放心,我会直接跟他说,事到如今,他休想再来搅和!”休休愤恨地道。
天际彻底放了心,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和休休聊了会儿,他看时辰不早,怕娘惦记,便依依告别而去。
没想到第二天晌午,衙内有人找他。出得府门,阳光下威风凛凛站着两名束刀骑兵。
“你就是储天际?”
天际认得二人正是昨天护送萧岿的宫廷侍卫,心中不禁有一部分收紧,暗暗朝同事挤了挤眼,施礼道:“正是在下。”
“跟我们走一趟。”
侍卫森冷的话语好似风刀,不可抑制地泛着血腥味。天际惊悸莫名,提起精神,朝同事草草一揖,不情愿地随着侍卫去了。
相府书房里,沈不遇听了福叔的陈述,兴奋得拍案而起。
“萧岿又去见了休休?太好了!不管怎样,这是好事,该让他知道点痛痒。如此一来,天际这小子想娶休休也难了。”
“可是,三殿下马上就要出兵起程了…”
“他就是在打仗,我也要放出风去,休让别人娶走休休!”
正兴奋间,下人进来禀告,小姐要面见老爷。
“她到底想着进这个家门了。”
沈不遇眸光一亮,递了个眼色给福叔,自己好整以暇地坐着等休休。
休休疾步快走,很快迈上通往书房的台阶。
极目四望,暮秋中花萎叶黄,梧桐红叶堕纷纷。红墙青瓦的楼阁亭榭掩映在瑟瑟的簇柳烟树下,眼中的相府从来没有如此萧条过。心中萌生了阵阵恼人的情绪,她不觉加快了脚步。
沈不遇装作无事般坐在榻上,看到她盈盈飘动的身影,不由坐直了身。
父女俩直面以对,气氛竟似惊涛拍岸般紧张。
休休傲立在沈不遇面前,双目冷冷地盯住他,声音冰凉凉的:“昨日你唤天际哥,跟他说了些什么?”
沈不遇一愣,随即耸了耸肩,露出滑稽可笑的神情,道:“我还能跟他说什么?无非一些授业传道之言。你也知道,天际年轻又不谙世故,为父也想开导开导他。”
“就这些吗?”她挑了眉。
他看她这副态度,心生不悦,但还是点了头。
“你这人真假。”她收了眼。
她不会相信他的。
“你这是什么话?”他气恼,瞪大了眼,声音沉沉的,“你以为我会插手阻止?”
“是的!是的!”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叫嚷道:“不管你说了什么,我和天际哥的事,我绝对不会让你插手的!”
以前她是幼稚,任他摆布,结果落了个伤神落魄的地步。她的命运她自己会掌握的,只要能够速速离开不想见的人。
她的眼中顷刻噙了泪水,喉咙似是哽住:“以前我们好好的,我们过我们的日子。要是你不出现该有多好…”
他愣住了,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她:“你这样不好吗?你不用再过苦日子,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不好!不好!”她不停地摇头,双手撑住了案几,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了泪,“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求你能让我们平平安安地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