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宸定定地看着我,然後悠然而笑,仿佛刚才的动怒只是小事一桩,是他闹点小情绪罢了。
我紧张地看着他,心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你说得对,我应该给你时间。无论怎样,我新婚之夜曾经有负於你,你这样的要求也算是理所应当的。对於女人,我从来不勉强。但是,一旦从了我,必须全身心的投入,我不希望有一丝的恍惚。”
凡是接触过他的女人,是不是都这样顺从他,纵容他的?我又差点走神。
他提起自己的外衣,说:“我去自己房里。”
“厨房里还有燕窝粥,我去热一热。”
我讨好他,快速地起身披衣。他抬手制止了我,“不饿,明天吃吧。”
而後,不落半分留恋地离去。
我目送着他,心跳得依然一阵快似一阵。直到房门轻轻关上了,这才长嘘一口气,重重地仰躺在床上。
“韩宜笑,这关总算过去了。”黑夜里,我对自己说。
“司鸿宸是安洲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手中握着无上的权杖。全国最大、装备最好、最训练有素的兵力——南征军,被他稳当当掌控在手里,就像长满锋利爪牙的狮虎,是安洲城人人敬畏的庞然大物。
他生命的最後一个月内,安洲城最高档的娱乐场所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人们唯一一次见到他显耀他的兵力,是三月二十七日,两辆装满炸药的军车隆隆穿过城中,向着西北角的溪江区一带进发,那里有一场戒备森严的军事演练。

然而,这位苦心孤诣、怀有凌云壮志的年轻人,在四月六日那天,在一场神秘的车祸中突然死去了。山河呜咽,全城下半旗哀悼…历史的长河依然滚滚向前,卷起无数的漩涡,一直流向更远,更远。”
这就是冯大泉母亲在整本《司鸿志》中,最後的几段叙述。
作为同根同族,司鸿宸在她笔下多少带点英雄色彩。冯大泉母亲的描述也是浅表,她哪里知道,两辆炸药不是用於军事演练的,是用来炸裕王地宫的。
还是冯大泉的鼻子灵敏,从母亲的字里行间嗅出了一点迹象。
可仅仅是一点而已。
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日。司鸿宸突然闲了下来,也懒得出门,整天坐在书房里读报看书,三餐茶饭都是我过去叫过来吃的。
他吃饭的时候,也没正眼看我。整个饭厅安静,只有盘碟碗筷轻触的声音。
那夜之後,司鸿宸又恢复了他的冷漠。也许念及我曾经照顾过他,他说话客气,但总是硬邦邦的,没点生气。
他一定受到了某种挫败。这样俊伟的男子,也是被女人惯坏了的。若是放在现代,前有保镖後有经纪人,周围粉丝无数。
太阳落山後,刮来了一阵阵清凉的风。我们礼貌地分了手,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中去了。
我心头纳闷,独自倚在窗口,望着天空在渐渐晦暗。夜色隐没了附近的景致,远处有汽笛长鸣声,安洲城的灯光如星星闪烁。
我又望了望房间对面的动静,过道上光线暗淡,司鸿宸在卫生间里洗浴,水声哗哗。我想明天是特殊的日子,今晚应该好好和他说几句话,这次行动毕竟涉及到我能不能完成任务。
水声停了,我坐在房中等待他出来。可是,左等右等,卫生间里没有动静;我走过去想探个究竟,水声又响了;我又回了房间等待,水声又停了,卫生间还是没有动静。
这使我暗暗地感到诧异了,他今天并没有出门,难道是生病了?可是今晚我连盛了三大碗给他,他的饭量却是不错的啊…
终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生间的门开了,阴暗的过道上拖起他修长的影子。他接着往自己房里走,我眨了眨眼睛,他已经不见了。对面仍然是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四面静悄悄的,只有挂钟有节奏摆动的声音。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急忙轻轻地走出房间。司鸿宸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我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声。我沉吟了一会儿,便扬起头,大胆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窗户是敞开着的,风动帘布缭乱。星光照射进来,隐约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我心一紧,伸手按亮了床头灯。
司鸿宸赤裸着上身,身下只盖了条薄毯。突然亮起的灯光让他不适,他眯起眼睛,紧锁的眉宇间一道深深的沟壑。
我抱歉地说道:“真对不起,把你弄醒了。我怕有什麽事,过来看看。”
他梦呓般呢哝了一句,模糊得听不清楚。
我过去关上窗户,拉拢窗帘。又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锦被,正要盖在他的身上,却吃惊地叫了一声,“你怎麽啦?”
因为枪伤,他左胸部位有个手术缝合过的疤痕。时隔三个月,上面虽然结痂了,因为连日劳顿,伤疤开始发炎,红红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去拿消炎药!”我说着,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一使劲,我整个人倒在了他的身边。他侧过身来,就势抱住了我。
“我已经服过药了。”他低语,温热的气息簇簇撩拨着我的头发,“你真的怕我有事吗?我也怕,我也紧张…婉茹,你陪我。”
他第一次叫起了“婉茹”,孩子气似的,充满了依恋。
我僵住了身体,撑身想离开他的怀抱。他仿佛懂得我的心思,拥得更紧,缓缓道:“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麽。我只想你今晚陪我,就一晚。”
他的身体有点凉,唇中呼出的热气有点紧促。我知道,他在等待着我的决定。
男人有了一次拒绝,不能承受第二次拒绝了。何况,明天的日子对我们来说都很关键,我理当对他有所示好的。我们的关系正处於僵冷期,今晚正好能给彼此有个转圜的余地。
他养伤的日子里,多少次同床相伴。这次距离虽然那麽近,就一晚,我怕什麽?
我不住地劝慰自己,僵硬的身子在不知不觉中软化,我不禁微微叹息一声。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满足地甸起嘴角,笑了一笑。
夜幕下月更东沉,四周静谧,窗外浅清的光亮透过窗帘,在黑暗的房间内徘徊。身边的司鸿宸沉沉地睡去,我小心地抽出酸疼得几乎没有了知觉的手臂。
脑子里乱嗡嗡的,想着许多事,又似乎什麽都没想。我就在矛盾纠葛中,直到天色微亮,才睡过去了。
等睁开眼睛醒来,身边早没了司鸿宸。
我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开始是惊愕,茫然了将近二十秒,接着就跳了起来。跑到自己的房间,匆匆穿上一套中式绣花衫裤,又胡乱地寻找外披。我在房间里撞倒了藤椅,又碰翻了梳妆盒,我顾不得这些,失魂地向楼下跑去。
电话铃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我慌忙接起了电话,楼家盛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吼道:“都九点多了,你还窝在楼里!司鸿宸的两辆炸药车正开过市中心,朝着北面去,听说是军事演练,一定有诈!城北戒备森严,我过不去!你还在楼里做着将军夫人的梦,笨蛋!快点让我知道,他是不是找到裕王地宫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去,我去看看!我去溪江区!”接着连话筒都扔了,冲出了客厅。
阴天,僻街小巷中显得特别清净,也没有巡逻搜查的捕快和军警。
一个逃荒来的灾民,头上戴着破斗笠,用箩筐挑着三个孩子,插着草标,不知怎麽跑到这富人区来了,拍着一家家洋房豪宅的大门。
毛茸茸的金色宠物犬在花园里窜来窜去,看见我停了下来,偏着头,无声地审视着我。它的主人是同样金发的外国女人,高声叫着它的名字。宠物犬四条腿既有弹性地跳跃,从我面前飞快地越过。
我恨不得双腿也能这样,一路飞奔,快点赶到麒山。
果然,城北道口加了岗哨,有士兵盘查。我不想去惹麻烦,便下了黄包车,悄悄赶到江边。江边有渔民坐在船舷上,正在准备午饭。我过去好说歹说,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他。
渔民载着我,佯装打渔,小心避开岸上的哨兵,终於来到了溪江区。
我上了岸,满天的阴云笼罩着江面,也遮没了原野和麒山,一切都是雾蒙蒙的。我彷徨着不知怎麽走,听到远处山林悠悠的钟声。我心里大喜,按照方向走小道穿荆棘地,鞋跟掉了,衣服被钩破了,连头上盘髻的银钗也不知何时没了。
终於,我爬上了一座小山坡。放眼望去,绵延无际的山峦渐渐呈现它的轮廓,麒山就在前方,正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我精疲力尽地喘着气,心里却是莫名的兴奋。
现在的司鸿宸是否就在那里?
我观望着,期待着。
突然,一记巨大的爆炸声,浓浓的烟雾从麒山嘴里喷发出,越积越厚,越积越高。我睁大眼睛看着,紧接着又是连环的巨响,地动山摇,连周围的树丛都在沙沙摇晃。我努力扶住身子,正看见团团烟雾夹杂着火光,冲天而起,接天连地势不可挡。
我眼睁睁地望着烟雾凝结成一团团、一簇簇,随着较大的风儿刮过,又慢慢地飘散、消失,心里盘算着司鸿宸大概已经打开地宫之门,便不顾一切地往山坡下跑去。
谁知还没跑了二三百米,从庄稼地里窜出几名士兵,乌黑的枪头对准了我。
“不许动!干什麽的?”
我一惊,连忙回答:“我是司鸿将军的家属,有事想见他。”
“家属?什麽家属?”那几个上下打量我,我的狼狈的样子惹得他们一阵通笑,“你干脆说是将军的老婆算了,让大夥儿瞧瞧,咱们将军还有从农地里蹦出来的老婆,哈哈!”
我气得无言以对,又对这帮人的匪气有所畏惧。这时过来一名军官模样的,喝问:“你们嘻嘻哈哈的在干什麽?将军口令,严加防守,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进麒山!”
“报告,又抓了个形迹可疑者,冒充是将军家属!”
军官阴沉地扫视我一眼,不待我解释,冷哼道:“看来今日够热闹的,冒充啥的都有,那麽麻烦小姐走一趟吧。”接着命令手下,“把她抓起来!”
几个人过来将我五花大绑,用黑布蒙住眼睛,押着我往前面走。我也不反抗,心想,你们这群混蛋,到了司鸿宸那里够你们受的!
这样东拐西转,我已经走得迷迷糊糊了。好容易听到江水的声音,我的心一沉,紧接着有人在後面推我,我趔趄着,用脚踢到了一张椅子,於是坐了下去。
“老实呆着!”有人朝我吼了一声。
有木门吱嘎关上的声音,接着一片静息。
我不知道置身何处,坐着丝毫不敢动。时不时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除了外面江水拍岸的声音,什麽都没有。
恐惧,从脚底弥漫至全身。
时间似乎停滞不前了,在漫长的等待中,木门又吱嘎响了。我抬起头,木门又关上了。
“三妹?”
听到楼家盛熟悉的呼唤,我惊喜地寻找声音的来历。楼家盛冲到我面前,撤去了蒙眼的黑布,又费了好大劲儿才解掉绑我的绳索。
楼家盛显然怒气冲冲,“这帮龟孙子,连你我都敢抓!”
我疑惑道:“你怎麽也来了?”
“我亲眼看见你上了船,却始终等不到你,又不知道司鸿宸葫芦里买的什麽药。”楼家盛警惕地扫视这间空荡荡的木屋,压低声音,“怎麽样,看见金缕玉衣了吗?”
我摇摇头,沮丧道:“没有。我去的时候,只看见通天的烟雾,然後就被抓了。”
“没关系,等你见到司鸿宸,暗地探听他的口风。”楼家盛并不显得着急,甚至安慰我。
“二哥,金缕玉衣你是得不到的。司鸿宸手里有兵权,你奈何不了他。还是多替自己的未来着想吧,你替那些人卖命,也不会有什麽好结果。”
楼家盛毕竟做了我兄长几个月,我首次表现了我的真诚。
“三妹,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要犹豫,这也是为你的将来考虑。你答应过父亲,也答应过我,所以一定要戮力同心,共图大事!”
我见他执迷不悟,反劝他:“历史的车轮不是你想象的那麽转的!我的未来自己清楚,父亲的未来帝国绝对不会死灰复燃,二哥你的未来却要慎重啊!”
楼家盛脸色由白转青,指着我骂道:“你越来越不像我的三妹了!才跟司鸿宸几天啊,就被感化得像个小母狗一样,你还是不是楼家人啊?我真後悔,司鸿宸养伤的时候就应该趁机杀了他!还有,让你嫁给他本来就是一盘险棋!我告诉你,金缕玉衣我是要定了!”
话音刚落,只听■的巨响,整扇木门被人踢歪在地。
我和楼家盛几乎同时抬头,惊骇地盯着来人。来人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我们,脸色可怕的阴沉。
司鸿宸。
司鸿宸并不看我,阴霾的眼神像一道骇人的光,直直射向楼家盛,“你们楼家人的阴谋我是知道了。不过没想到那次伤我的有你的参与。你们兄妹一明一暗,配合得挺有趣。”
我暗叫不妙,不由慌乱起来,叫他:“司鸿宸,你听我解释!”
他摆摆手,眼睛依然盯着楼家盛,脸上已经显现出杀气。
“你们不是想得到金缕玉衣吗?好,我遂你们的愿,亲自陪你们走走地宫,这样你们死得没有遗憾!”
说完,猛一挥手,“带上他们,回麒山!”
楼家盛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此时性命攸关,挣扎着大吼大叫起来。几名士兵上前挟持住,一路推搡,然後上了一辆大军车。
我被两名士兵挟持在驾驶室後排,手脚并软不敢动弹。司鸿宸亲自驾车,从後视镜看去,他的双唇紧抿,近似凌厉的眼里血腥沉淀。
这目光,很清楚地告诉所有人,他要开杀戒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蝉声四起,心里更像一把火在烧着。几个小时前,我们还相拥而眠,他曾经还温柔地唤了声“婉茹”… 尽管我不是,可我确实感动过。
能让我韩宜笑感动的,原是不多。可是,还没来得及回味,他又亲手把我从人间打入了十八层地狱。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千念百转,我不由得攥住了衣襟。
如果情况危险,我一定要利用玉珠,回到现代去。
军车一路颠簸,过了不久到了麒山脚下。此时烟雾已散,空气中还能闻到浓浓的硫磺味,草木皆被烧成焦黑,山雀飞得无影无踪,连毒虫猛兽也不见了影子。
司鸿宸只顾在前面走,山路崎岖难行,我几度差点被山石绊倒。眼前是一面深入地下的斜坡,沿着一边的台阶行走数十米走到尽头,高约三米的一道拱形门已经被炸开。
司鸿宸这才回头,冲着我和楼家盛冷冷一笑,“这就是传说中的裕王地宫了,花了我诸多精力和整整两车的炸药!想必你们很好奇,那麽一起进去看个究竟吧。”
他转头,眼里掠过一道晦暗的光亮。那含义分明不是喜悦,而是失望。
我心里一凛,难道——
司鸿宸的贴身护卫举着火把引路,深邃的墓道里袭来一阵阴风,引得火焰晃动不已,更显里面阴森可怖。我壮着胆子继续走,穿过五六米长的一条过道,路过空荡荡的前室,正前一个大概十几平方米的圆形房间,就是墓室的主体——後室。
後室里除了三具遗骸,一些锈迹斑斑的陪葬物,根本没有金缕玉衣!墓室的主人也就空落落的骨架子,单从颅骨和其它遗骨判断,那里曾经躺着一男二女。至於他们的年龄,碍於当时的科技,很难精确定论了。
我茫然四顾,眼光定在刻着铭文的石碑上。
“司鸿宸,一定是你把金缕玉衣藏起来了!它在哪儿?在哪儿?”
突然,楼家盛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他的声音轰鸣在墓室四周,传来怪异的回声。
司鸿宸一记重拳,将楼家盛击倒在地。
“我也想问,到底怎麽回事?我操他奶奶的祖宗!”他粗鲁地骂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这帮王八蛋,什麽狗屁的金缕玉衣,全是骗人的!”
“因为这里根本不是裕王地宫。”
我悲凉地叹了口气。墓室里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在我的身上。司鸿宸面露讶意,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
“梁汉靖王常所用…”我念着铭文上的字,又指着石枕、画像石等,继续说道,“这是靖王的墓室,死之前已经不是梁汉王朝的皇帝了。坟墓造得如此隐秘,怕死後遭人报复,鞭屍泄恨吧。”
我的历史知识仅此而已,深深的失望进一步袭据了我的心。
冯大泉,你的判断失灵了。司鸿宸只是司鸿家族最後一脉香火而已,他根本不知道裕王地宫的下落!
可想而知,当墓室大门被炸开,司鸿宸心中的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怪不得他要杀人了!
此时司鸿宸眼睛瞪得浑圆,深邃的瞳孔里空空的,仿佛他的神智飘荡在不知名的地方。他环视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拾起一只漆器,发狠地扔向墓墙。他的叫喊声和器物破碎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在空间激荡回响。
“裕王,你究竟在哪儿!你给我出来!出来啊!”
我不由叹了口气,很想劝告他,那些陶俑、器物都是文物,是有研究价值的。但是我知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没有金缕玉衣,等於失去了一切。
里面的空气似乎变得逐渐稀薄,士兵手上的火把烧得将要尽了。司鸿宸这才停止了疯狂,他显得很沮丧,甚至已经忘记了我们,一步一步往墓室外面走。
楼家盛满脸是血,还在地上挣扎。我过去想扶起他,岂料他一个就地打滚,从裤管里掏出藏好的手枪。
管押我们的两名士兵发现有诈,正要举起长枪,楼家盛手里的枪首先开火了,两名士兵相继中弹倒下。也就在眨眼间,护卫司鸿宸後面的一名士兵回过身,也饮弹而倒。
我瘫坐在地上,面对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脑子一片空白。
枪声轰鸣,灰墙塌陷,几块砖石从上面掉落,砸在遗骸上、器物上。而此时,楼家盛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司鸿宸。
我明明看见,司鸿宸黑色的身形只是轻微的一动,枪声再度响起。旁边的楼家盛沉闷地哼了哼。
楼家盛的枪飞出三四米外。鲜血,正从手腕蜿蜒而出,滴流不止。他扶手想站起来,对面的司鸿宸又开火了,这次击在楼家盛的右膝上,楼家盛咬牙死盯着司鸿宸,硬是不肯倒下。司鸿宸一手举起火把,脸上僵硬毫无表情,他再次慢悠悠提起手枪。
“不要打了!”我尖叫起来。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枪声。司鸿宸就像平时练靶子似的,楼家盛的左膝弯了弯,这回终於难以支持,重重地跪倒在地。
“司鸿宸,你这恶魔,你不得好死!”楼家盛呻吟着,发出绝望的嘶吼声。
“这就是想杀我的下场。”司鸿宸阴沉地说道。
万般恐慌中,我以为下一个要轮到自己了,急忙摸索我的玉珠。岂料立领的蝴蝶扣系得紧,硬是扯不下来。眼看着司鸿宸慢慢转过头来,那对幽深的目光凝在我的脸上,我心头的恐惧已经到了极致。
轰鸣声愈来愈近,大地在抖动,整个墓室摇晃起来,大块大块的砖石开始震落。滚滚灰土席卷而来,呛得我一阵阵的咳嗽。我不再听到司鸿宸的枪声,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眨眼之间,灰暗潮水般涌进了墓室。我抱着头,已经辨别不清方向了。迷迷蒙蒙的,依稀司鸿宸高大的影子出现在面前,我只是一愣,胳膊被他钳子似的紧紧夹住,整个人连拖带拉向着石门飞奔。
我的身後,是楼家盛垂死的恶毒的咒语:“司鸿宸,你等着!今世我斗不过你,来世我一定让你碎屍万段!…”
他最後的叫声随着整个地宫轰隆隆的塌陷,渐渐隐没。
当所有的人跑到山脚下,麒山巨大的山口正在合拢,被炸开的空地重新被青翠树木所覆盖。
百里山川百里绿,一切依旧。
只是楼家盛活生生被埋葬於此。还有,我还活着。
我被押送回了安洲城内。
当司鸿宸的车队驶过最热闹的街道,人们像膜拜凯旋而来的英雄一般,朝车队行注目礼。就是那些素来敏感的报社记者,也蜂拥而上,朝着车内的我们一阵猛拍。
所有的人都以为,城北麒山方向的轰炸声,源於一场成功的军事演练。混世往往出英雄,饱经战争之苦的安洲城,更需要像司鸿宸这样的盖世英雄的庇护。
司鸿宸面露微笑,好脾气地朝记者们招手。他当着众人的面,搂了搂身边的我,甚至摆好要吻我的姿势。
我厌恶地偏过头去,这样招来一阵哄笑声。
虞琪身着艳丽的锦花衫,在路边的人群里格外显眼。当时我正好偏过头,从车窗内看见了她。车子从她面前缓缓驶过,她痴痴的目光紧随着司鸿宸流过,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再无别人。
司鸿宸的车队经过一番大检阅,远离人们的视线,缓缓开上了通往楼家大院的道路。
楼家大院里面乱纷纷,佣人奴仆正在争抢值钱的东西,满地狼藉。司鸿宸的兵冲进大院,人们吓得四处逃窜,场面乱得更是不可控制。司鸿宸推我进去,朝天鸣了一枪。
“把楼祥熔押过来!”他大声命令道。
有兵士匆匆前来禀告:“将军,楼祥熔带着家眷跑了!”
司鸿宸微微一愣,赤红着双目指着伏跪一地的男男女女,怒骂道:“楼祥熔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永远不会出现在安洲城!你们听好了,楼家大院今日起归属南征军,你们自由了,平等了,各回各家!”
说罢慢慢转首,似是才发现我在身边,眼眸里透出难以捉摸的戾气,任谁也看不透他下一步想如何处置我。
我惊骇得步步後退,楼家盛最後的叫喊声在耳边嘶嘶鸣响。司鸿宸死死定住我,眼里的赤红丝毫没有隐退。
“楼婉茹,你们楼家的阴谋已经败露,他们都弃你而去,此时此刻你的心情如何?”
已经被逼到这种地步,我已经无路可走。我只感觉身躯在剧烈颤抖,不知是因为绝望,还是别的,我突然变得无所畏惧了。
“司鸿宸,你在墓地里就可以让我死!”
“不,我是恩怨分明的人。你救过我,服侍我三个月,这就是恩,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楼家合夥算计我,图谋不轨,你虽然只是从犯,但我绝不轻饶了你!”
他盯着我,面上被一层冰寒覆盖,“不错,我确实很早怀疑过你的动机,我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但是为了金缕玉衣,我又相信了很多人,包括你…楼婉茹,你让我感到迷惑,我差点被你迷惑住,楼婉茹!我做错了一些事,我对你有妥协,所以我恨我自己,更厌恨你这样的女人!”
他咬紧牙,细细碎碎地骂着,声音却也在颤抖。他的面前是落日的余晖染了光华,遮住脸上一抹黯然,此时他的骄横暴戾又不见了,反而像个受了委屈正在倾诉感情的丈夫。
我的幻觉啊!
“请你放我走吧…”我听见自己在哀求。
他的唇际显出玩味的一笑,猛然攥紧我的胳膊,几乎将我整个人提起来。然後,一字一字地回答我:“女人确实只是男人的玩物,当日是将军夫人,今日是楼家的弃女,我还没工夫要过你这个人!”
声音几乎是耳语,足够打碎我所有的幻想,我又急又乱,拼命地用手用脚去阻挡。他钳制住我的双腕扭到背後,手劲加大,将我牢牢挟在臂弯下,提着我向着後院走。
後院是楼婉茹以前的房间。
他上了楼,径直踢开房门,将我放在床榻上,双腿紧紧地压住我的身子,很娴熟地褪下自己的军服。他的衬衫有几道被划出的血痕,他毫无在意地解开纽扣,露出麦色的结实的胸脯,和那个伤疤。
我抵死般挣扎着,嘶声叫喊:“司鸿宸,放过我吧!我不是楼婉茹!”
他的嘴唇深深压了过来,碎影模糊里,他眼中的笑意更毒辣。
“你不是楼婉茹,那我就不是司鸿宸,哈哈!”
他狂笑着,手指抠住我的肌肤,只听锦缎撕裂的声音。我的衣服正被无情地撕开,我仰着头耻辱地叫着,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再怎麽挣扎,终是逃不开被剥去皮骨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