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最不愿意接到谁的电话?不是楼祥熔,也不是楼家盛,而是虞琪。
年一过,气候趋向暖和。花园里各种不知名的花儿开了,两边翠竹丛生,藤萝蔓挂。中间桂花树枝叶茂密横逸,阳光从上面洒下千万条金缕。
司鸿宸养伤期间,就喜欢在那里流连。
这一天,几名南征军将领商议完公事,悄然离开小洋楼。我给司鸿宸搬了把竹靠椅,放在桂花树下。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望天空,偶尔闭目遐思。
客厅里的电话铃在响。
他警惕地转头,与我对视了一眼。我会意,进了客厅提起话筒,“喂。”
“楼婉茹,近来过得怎样?”虞琪悠扬的声音。
我心猛然一阵痉挛,好容易吐出一口气,慢慢地问:“有什麽事?没事我挂掉了。”
“有事。”她极为清脆地回答,“我找宸哥。”
“他不在。”
“去哪儿了?”
“去广州开会了。”
依照司鸿宸嘱咐,任何人打电话问起,我就是这样回答。楼祥熔父子也来过电话,表面上是无意提及,我明白他们的动机,也是这样应付过去的。
起初,餐馆爆炸事件在各大报纸闹得纷纷扬扬,备受关注的男主角从容开车离开现场,这会儿人又不在安洲城,人们自然没了谈论的兴趣,此事没过多久便偃旗息鼓。连楼祥熔父子也错误地以为,司鸿宸毫发无损,偷袭行动失败了。
我以为虞琪也会相信,岂料她冷笑一声,道:“你在骗谁啊?我知道宸哥在家里。”
“虞琪小姐,你也太自作聪明了,我才不会像你奸诈狡猾。”我挖苦道,心里却怦怦直跳。
“要不要赌一把?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想当初我跟宸哥朝夕相处,他想什麽,想做什麽,一个眼神我就可以心领神会。何况,他无论去了哪里,十日之内肯定回来。这次都大半个月了,他连个影子都没现身,不得不让人起疑啊。楼婉茹,我说得对不对?”
“你相信不相信请随便,我不想跟你说话,也请你以後少打电话过来。”我差点语塞,坚决地搁下话筒。
重新回到花园,司鸿宸一瞬不瞬地定住我,眼里深不可测。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虞琪毕竟是他的老情人,红颜知己不易求,情深意切更难觅。
“她要来见你。”我淡然告诉他。
“虞琪?”果然,他一开口便说出虞琪的名字,眼神清亮亮的。
我默不作声。司鸿宸微微笑了下,说道:“如果相信了你的话,她就不是虞琪了。要是她真的来了,你开门让她进来。”
接下来的一幕就是恋人之间重逢,郎情妾意,相看不厌了吧?我的情绪没来由的空洞,像是好容易流出的清泉遇到沙漠转眼乾涸。
大半月衣不解带的精心伺候,还真抵不过虞琪的一句柔声细语呢。
这跟我有什麽关系?虞琪一来,司鸿宸的伤势好得更快,我的任务完成得也会顺利,不是很好吗?
虞琪果然来了。
司鸿宸换上了家常藏青羊绒毛衫,依然斜倚在竹椅上,膝下放着一本历史书。客厅里的留声机放着音乐,那女声的靡靡之音飘袅而出。
虞琪高跟鞋嗒嗒踩过青石砖道,一见司鸿宸,眼里泪光盈盈,柔声道:“宸哥,我想你啊,你为什麽不给我打电话?害我天天为你担惊受怕。”
说完,视我为无物,款步走到他的面前,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子斜倚着想靠过去。我怕弄伤了司鸿宸的伤口,正要上前阻拦,司鸿宸早先一步拿书挡住,眉头大皱。
“虞小姐,你这风骚味愈发浓了。我妻子在看着呢,你这样一搞,她又要误会了,看来晚上轮到我被罚擦地板了。”
他重重地哀叹。虞琪倒惊了惊,这才不甘心似地松开了她的拥抱。
我一时愣住,不解其意。依稀看见虞琪寒冷的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清晰可见。
虞琪转眼轻轻一笑,笑意温柔,“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夫人说你出远门,我还不信呢。实话实说不就完了,害我大老远的跑一趟。”
“是我要她这麽说的。”
司鸿宸悠然回答,朝我轻轻招手。我依然心存疑惑,但还是乖乖地过去,踌躇着将手伸过去。
他的手指一动,就这样握住了我的手。
“总之,我希望这段日子,能够好好过我们的二人世界,外界的人不要来打扰。这是我的家事,难道也要满大街去吆喝吗?虞琪小姐,你来我家,就算是第一个给予祝福的友人吧。”
司鸿宸微笑着,笑意分外温柔。他的手指带了温度,仿佛浸在热水里慢慢沸腾,让我都有些瑟缩。我动了动,他的手骤然收紧。
他眉头的深沟在加深,脸上的笑容并未敛去半分。
我说话了:“虞琪小姐,知道我电话里的意思了吧?我们现在是属於彼此的,不希望外人出现,请你离开吧。”
虞琪脸色时红时白,以致不复忍耐,一跺脚就往外面走。
我以胜利者的姿态,佯装送她出去。虞琪在门口停住了,回身望向花园,转眼又变成满不在意的模样,道:“他对你好只是心血来潮,我知道他的脾性。楼婉茹,你别得意,我不会放手的!”
“你不是说他想做古人吗?如果有一天他不在这个世上了,你还抓住他不成?”我挖苦着,实则提醒她,司鸿宸来日不长了,放弃这个顽固的念头吧。
“他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前世今生我都缠住他!”
虞琪近乎凶狠地说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再次瞪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这女人…疯了!”
我心下一阵恍惚,终是鄙夷地朝着虞琪的背影啐了一口。
夜间下起春雨,淅沥的雨水刮过门窗沙沙作响。
司鸿宸躺在我的床上大半月了,衣来顺手饭来张口,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切。当然,我睡地板也这麽长时间,免不了腰酸背疼,所以好多次赶他回自己房间。
他懒着不想走,说话甚至振振有理,“我的是弹簧床,马丁神父说硬度不够,不利於伤口复原。你的床软硬适中,有助於良好睡眠。要麽你睡我房间去,不过半夜我有事叫你,你要竖起耳朵睡。”
望着他狡黠的笑意,我往往无语以对。我们的话题总是以床垫开始,最终我妥协而告终。不过彼此的话语多了起来,气氛也逐渐融洽了。
而这晚,司鸿宸开头的一句竟是表扬,“今日表现不错,虞琪终是信了。”
我的话里隐隐带了一丝嘲讽,“她真心待你,你却赶她走,不心疼?”
“不,我知道她的目的是一探虚实。我怀疑她跟那些人有勾结。”
我一惊,抬首望去,司鸿宸笑意早已敛去,寒气从眼中疾速闪过。怎麽回事?事态怎麽搞得复杂了?
我不禁问道:“她不是跟你有约在先吗?”
“我们曾经约定,结婚之夜我去百乐大酒店赴会,她将地宫之谜告诉我。这是我和她最後一次,从今往後她不得干涉我的家事,大家各不相干。结果证明,她带来的消息是假的,倒纠缠上你了。为这事,我特别後悔。”
闻言,我的瞳仁瞬间紧缩,一个炸雷似在头顶炸开,我後退了一步。
楼婉茹,你真的不该死!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你倾慕已久的,就算他有一万个错误,你也应该等待他一万零一个,那就是认错!楼婉茹啊,曙光在向你招手,你却已经魂归九泉,犯下的错误何止是他啊!
他第一次提起了裕王地宫,提起了洞房之夜的出走,他以为我就是楼婉茹,可我不是。
楼婉茹已经死了。
而我泪如泉涌。
“怎麽啦?怎麽哭了?”他显得不知所措起来,用右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那件事不要再提了,你要是感到委屈,我回我房里睡好了。”
“这床是硬的,你的是软床,听见没有?”我大声朝他发脾气,抹掉脸上的泪水。
他垂眼,唇际又有笑意,“你说话比这床还硬,真不知道楼家是怎麽教养你的。楼婉茹,你什麽时候像你名字一样,温婉柔软,哪怕装一下也好啊?”
我微微蹙眉,一时沉默不语。
黑夜里,依稀有人在不断地提醒我,“你现在是楼婉茹,不是韩宜笑,想得到地宫的秘密,你必须赢得司鸿宸的信任…”
他现在开始信任我了吗?是因为他把我当成楼婉茹,还是我就是楼婉茹?
我纠结着,头痛欲裂。
司鸿宸躺下了,瞧着我失神的样子,眼神认真起来。
“楼婉茹,你过来。”他拍拍旁边的锦被,向我示意,“今夜你睡在里面,我们本是夫妻,可以试试…”
他说得艰涩无比,却又吐字清晰。我浑身不禁生了汗意,犹豫着,犹豫着。
最终,我躺了上去。
那一个夜晚,和风漫卷细雨。房间里司鸿宸睡得沉,呼吸声轻微而有力地起伏着。我闭目躺着,只要一伸手,一动腿,就会触及到他的身体。
时间像恒古那样的漫长,我听着挂钟从一下到五下,天终於亮了。
两个月後。
安洲城郊外,一树树樱花正怒放。远远望去,繁花似锦,云蒸霞蔚般耀眼夺目。
司鸿宸脚踏单车,穿梭在花海中。周围每几十米一岗,士兵们如临大敌,警惕地察看方圆动静。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司鸿宸的影子时隐时现。他的枪伤已近痊愈,满耳都能听到他惬意的笑声,而我的心情总像天空上的积云,翻滚涌动不能平静。
下个月车祸就要发生,司鸿宸似乎已满足於眼前安宁的日子。自从那夜之後,有关裕王地宫之事不再提及,我甚至怀疑我是否要空手而归了。
有件事让我心存疑惑,甚至始终不能释怀。
司鸿宸发现项链被我拿走了,但是他不问也不追究,仿佛上次果真是他在胡闹。照理我应该庆幸,一个念头无意撞进了我的脑海。
三枚玉珠是司鸿家族历代传下来的,为什麽书房里的《司鸿志》里面没有任何记载?又或者他们是口口相传,冯大泉母亲濒临弥留,万不得已写下来的?
无论如何,司鸿宸理应知道玉珠的来历,他会不会将我的玉珠与司鸿家族串联起来?
民国初年的玉珠究竟在哪儿呢?
“楼婉茹。”
不知什麽时候,司鸿宸的单车出现在面前,他一脚踩地,微笑地看我。他浓密的头发沾有细碎的花瓣,漆黑的眼睛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我的头又开始发晕了。
我总是一半处在现代,一半处在百年前,思想迷离杂乱,纠结缠绕不能自拔。
真应该回去了,不然我会发疯的。
“楼婉茹,你在想什麽?”司鸿宸笑得露出白玉似的牙,指了指後面,“上来。”
我迟疑着,最後还是坐了上去,拉住他的外衣。
他带着我骑得飞快,後面跟着一队追赶的士兵。一路能听到樱花在风中飘落的声音,那份幽香飘向更深更悠远的地方。
这时候的我又轻飘飘地遐想起来:健彬带着我穿街过巷,道路两旁的樱开出粉白浓密的花朵,风吹过,好像绯云轻盈而下。我陶醉在里面,闭目环住了他的腰…
“到了。”
司鸿宸的声音唤醒了我,我睁眼看时,发现自己的双臂正环在他的腰上。
我吃了一惊,连忙松手,跳下了车。
司鸿宸仿若不觉,将单车丢给赶上来的士兵,甩开大步往前走。我赶不上他,索性踩着高跟鞋奔跑起来。
我们沿着山路往上走,穿过一带丛林,两边古松参天,一座千年古刹赫然出现。走进山门,大雄宝殿前面的空地上,竖起巨大的绿漆金纹石碑,上面雕刻四个金光闪闪大字“佛陀圣境”。
这不是位於溪江区着名的佛陀寺吗?
佛陀寺我虽然没来过,那个金纹石碑总是出现在广告杂志上,成为安洲城对外宣传的一大名片,我是认得的。
这才明白,我现在就在溪江区。
司鸿宸佯装骑车,避开这麽多耳目,难道真有什麽目的?
我顿时热血沸腾,兴奋得差点要唱起歌来。
佛陀寺主持在石碑前迎接,躬身送我们上了台阶。此时钟声悠悠,烧香诵佛的人们络绎不绝,我们的简易装束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主持为了谨防万一,还是从一侧门走,直接到了藏经阁。
这里游人止步,是说话的好地方。从藏经阁高处往外看,视野开阔,能清晰望见上百里的秀丽河山。
“将军请看,正面那座大山就是麒山。从这边看,正像麒麟张口咆哮,麒尾能延伸几十里地。裕王地宫就在麒麟大口深处,此处人迹稀少,时有毒蛇出没,一般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好!”司鸿宸眼光炯炯发亮,“历尽艰辛,总算找到地宫下落!”
“将军打算用何方法打开地宫之门,外人又不会起戒心?”
“我会以士兵操练为名,准备炸药两车,炸开地宫之门!”
佛陀寺的钟声轰鸣,响彻整个山峦。落日正在缓缓走向西天,将明媚山川染成胭脂血色。
从寺院出来,参佛的人渐渐离去,寺内寺外一片安静。司鸿宸的脚步走得缓了,我们几乎并肩走着。
哗哗的松涛声涌进了我的耳内,让我刹那间又有了隔世的感觉。此时一阵风起,伴着寒冷的气息,我忍不住一颤。
司鸿宸在旁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定定地望住我,眸子光彩幻变。
“冷吗?”他问。
我避开他的眼,答得极为乾脆,“不冷。”
他瞪大眼睛,忽然一用力,狠狠地拥住我,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带着温润的吻落在了我的唇间。
就在一刹那,我只觉得脑子里有流水徜徉而过,紧接着,就是一片空白。
冯大泉答应过,我会毫发无损地回去。
与司鸿宸同床共眠,与司鸿宸唇齿相交…当然,我还是毫发无损。
接下去又会怎样?
或许永远不会怎样,又或许就在下一刻,可我不是楼婉茹。
所以,我也无法满足他任何事。
我竭力保持清醒,用了点力气,想推开他。他拥我更紧,颀长的影子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光线,令我无法动弹丝毫。
隐约的香风缭乱间,他的呼吸绵绵压在我的脸上,浓郁得毒药一般的迷惑,足以服杀任何人。
我开始站立不住,细微的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时候,他却放开了我。神情不带一丝隐藏的倨傲,用极爽朗的声音说:“楼婉茹,不出半月,我会让你大开眼界。这事关系到司鸿家族的荣耀,关系到司鸿先祖究竟给後人留下了什麽?”
“是旷世遗宝吗?”我明知故问。
他不再作答,只给远远站立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先送你回家。今晚我去军营,商议一些事情。这段日子会很忙,伤势好了等於自由了,多亏马丁神父。”
他见我垂眸不语,会意错了,粲然一笑说道:“当然,你的功劳最大。我的夫人,等着我赏你吧。”
说完,低头又在我唇上亲了一口。
回到小洋楼,司鸿宸很快开车走了。偌大的客厅又是我一个人,神志恍惚,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电话铃声大作,我一个寒战。提了提神,我才拿起话筒。
楼祥熔近似冷鹜的声音响了起来,“婉茹,你明日抽空回来一趟。”
我不由按住太阳穴,勉强应付道:“明天司鸿宸在家…”
“我知道他天天在家,和你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了两个多月!这会儿司鸿宸的德国车满大街又可以耀武扬威了,你的功劳不小啊。明天给我过来!”
我明明不怕楼祥熔的,他也只是要裕王的金缕玉衣罢了。可是就怕这些人来阴招,到时候连个逃生的机会也没有。我一夜忐忑,床的另一侧空荡荡的,心情更是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去了。
刚进楼家大院,恰好碰上余嫂。余嫂看见我大吃一惊,悄悄将我带到角落说话。
“小姐,不是老奴赶你,楼家已经不是你的家了。几天前老爷气冲冲进了夫人的房门,开口就把你痛骂了一顿,说你没良心、胳膊肘往外拐…反正全是不好听的话。夫人被气哭了,又不敢跟老爷撒气,胸闷得今天还难受呢。”
我冷冷一笑,“他们怎麽骂,我无所谓。这次过来後,真的不会来了。”
“小姐,你不会不记得老奴吧?”余嫂流了泪。
我的心头感动得酸酸的,就势搂了搂余嫂的肩膀,安慰道:“我会想你的,余嫂。再见。”
楼祥熔的房间里。
没有了上次炭火的暖意,楼祥熔的神色犹如万年冰封的水窖,满目寒气。
“司鸿宸受了重伤,你为什麽瞒而不报?”
我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淡然反问:“法国餐馆事件,是二哥他们干的吧?”
楼祥熔脸上的肌肉一紧,随即满不在意地哼了哼,“他的事我管不了,我关心的是金缕玉衣!我问你,你跟司鸿宸相处这麽长日子,难道没有一丝金缕玉衣的消息?”
“没有。”我断然回答。
“昨天你们去哪儿了?你们在城北郊外玩得尽兴,眨眼间不见了人影。你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大暗,你说,这麽长时间你们干什麽去了?”
“我们在赏樱花呢。这麽久没出来,司鸿宸想多走走,他跟我玩捉迷藏,连我都找不到他。”
也许我的面上并未露出半分异常,楼祥熔的神色变得愈发狰狞,牙齿磨得咯咯响,似乎想活生生将我咬为碎片。
“混帐!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想欺骗是不是?连傻瓜都看得出来,司鸿宸已经对你另眼相看。他刚伤愈出门,诸般大事等着他去做,他还有闲心在郊外和你捉迷藏?他是学精了,变得聪明了,不再大张旗鼓寻找裕王地宫了!没想到你也学精了,敢这样欺瞒父亲!说,裕王地宫究竟在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
刚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我捂住脸,耳朵轰鸣作响。
才短短几个月,竟挨了两个男人的耳光。我苦笑,该世我造了什麽孽了?楼祥熔开始破口大骂,我盯着这张晃动不已的老脸,感觉越变越陌生,越变越恐怖,竟似电影里千年不朽的木乃伊似的。
楼婉茹怎麽有这样的父亲?
我的倔强又上来了,开始替楼婉茹控诉道:“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你泯灭人性,竟将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当赌注,不惜毁掉女儿的生命,你不配做我的父亲!”
楼祥熔气得烈焰灌顶,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他连叫几声“打死你”,提起他的虯龙拐杖,再一次朝我劈头而来。
正在这时,楼家盛出现了。
他冲过来夺下楼祥熔的拐杖,提醒道:“爹,你要是打伤了三妹,司鸿宸那里更是无法交代了!三妹虽然顶撞了您,但是胳膊肘并没有往外拐啊。您想,她要是六亲不认,早就把您的想法告诉给司鸿宸了。司鸿宸一旦知道,带着兵马过来,楼家怎会如此太平?”
楼祥熔指着我,直喘粗气,“这个孽障,气死我了!”
“爹,您就别气了。我就送三妹出门,我会好好劝导她。”
楼家盛暗地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一声不响地出了房门。
楼家大院门口,我兀自站立着。回头望了望那恢弘森严的黑漆大门,深深呼吸外面清新的空气,感觉就如潜埋在淤泥已久,终於浮出水面一般。
“三妹,爹其实很简单,他不就是想一件金缕玉衣吗?他火气大,你就顺着他。即使真的将秘密告诉他,他也不一定能得到。”楼家盛安慰我。
“而二哥却不同了。你要的,是司鸿宸的性命,对不对?”我平静地说。
楼家盛脸色一凝,略显尴尬地讪笑,“杀他也不容易。再说,他毕竟是我的妹夫,这也关系到三妹的终身幸福,我想过了,不再做这种愚蠢的事了。其实——”
他顿了顿,继续说:“实话告诉三妹,我们也对金缕玉衣非常感兴趣。如果裕王地宫里真的有金缕玉衣,只要将它取到手,任凭司鸿宸子孙满堂、万寿无疆。”
我心里冷冷地笑了。无史料记载,楼家盛等人能得到金缕玉衣,它必定是属於司鸿宸的。
“二哥,多谢你几次三番救我於父亲的棍棒之下,让我免遭皮肉之苦。我知道,在楼家只有你跟我最亲,我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如果有一天司鸿宸打开地宫之门,我会第一个告诉你。至於以後…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像交代後事似的,跟眼前的人或物作别,弯身进了黄包车。
转身之际,我清晰地看到,一抹狂喜在楼家盛眼中掠过。
夜里挂钟刚敲十下,我正要躺下歇息,花园里传来熟悉的汽车喇叭声。
披衣下楼迎接,司鸿宸从一带树荫过来,步态赳赳,五官轮廓在月夜下分外清晰。我站在台阶上,默默地望着他。
司鸿宸脚步缓了下来,盯着我良久,突然笑道:“楼婉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要是收起你的刻薄相,你还是有大家闺秀的味道的。”
“我刻薄吗?”我瞪大了眼睛。
“至少说话冷冰冰的,没几分热度。是不是谁欠你什麽,搞得满腹心事似的,要不要我帮你出口恶气?”
他近乎顽劣地笑着。我像被人突然揭开旧伤疤,慌忙回身就走。他飞身上了台阶,在後面拽住我的胳膊。我一迟疑,他弯身便抱起了我。
“司鸿宸,快放下我!”我大叫。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试试手劲,看来退步不少。楼婉茹,你是不是比以前胖了?我休养一阵子,把你也养壮了。”
我狼狈地蜷缩在他怀里,抓住他的衣襟不放,生怕他将我当弃物似的,随意地扔下不管了。司鸿宸一直将我抱进房间,刚将我放到床上,我就慌不择路地往床的里侧躲。
然而刚一动弹,他就以大鹏展翅的姿势扑将过来,很快地将我压在了身下。
我无法承载他的体重,只感觉呼吸困难,下意识用手撑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同时侧头。
他的唇迅速捉住我的,舌尖带着温热,带着某种饥渴,灵巧地探入。我睁大眼睛,那麽惊惧地看着他,一丝一丝的甜裹挟着他的深重慾望,正慢慢渗透进我的心内,腐蚀着我的骨血。
这个人,接吻的技巧如此的娴熟…
偏偏这个时候,健彬充满阳光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晃动。曾经,我憧憬某一天我俩徜徉在万顷花海中,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他低头温柔地看我,我一定会回给他含着笑意的眼神。於是,他的唇会压下来…这是所有电视剧里面最浪漫最温馨的情景。为此,我无数次心存向往。
这样让人心襟荡漾的夜晚,异世那端的健彬,是否也是这样搂着韩嫣嫣,交缠缱绻?
眼前的司鸿宸,突然停止了动作。
我惊醒。房间内壁灯早关了,只留下床头灯浅黄色的光晕,然而已足够看到司鸿宸的脸上鹰隼沉沉。
“你在想什麽?”他问得阴厉。
他这样的表情,往往预告着灾难的开端。我不知道刚才的恍惚,会给自己带来几分霉运,只有硬着头皮回答:“什麽都没想。”
他顺手扳过我的脸,指着上面浅淡的掌印,再问:“这又是什麽?谁打过你?”
更为恐怖的,我的任何细微的变化,很难逃过他锐利的眼睛。
“没事。”我偏过脸去,“母亲病了,今日才过去看她。父亲骂我不孝,他一生气就打了我一巴掌。”
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我想司鸿宸不会深究。岂料他转了话头,问:“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跟我亲热的,是不是?”
我的头涨得痛起来,仍勉力支撑着,继续回答他的审问:“司鸿宸,请给我时间。给我一个月,行吗?”
一个月後,我会消失,他也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