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对勤务兵道:“把所有通往外面的门锁上!”
说完,披上大衣,戴上军帽,不留一丝怜悯地出去了。
随着最後一记大门的■当声,整幢小楼安静下来,死一般的静。
我孤独地呆在沙发上,感觉沮丧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阴暗渐渐袭入,因为壁炉里没有生火,冷意开始弥漫了整个客厅。更难忍的是,饥饿开始席卷而来,我开始走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里空荡荡的,连个米粒的影子都没有。
看来今晚要挨饿了。我呵着手,打算上楼去。这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楼祥熔打来的。我刚说了声“喂”,他就在那边叱责道:“愚蠢!愚蠢!你这样贸然行动,就算司鸿宸不怀疑你,也会落个伤风败俗的坏名声!前面的事情才过去,你又惹出事端,司鸿宸岂肯罢休?你呀你呀,好好反思去吧!”
我叹口气,“虞琪的卧室里熏的是迷香,红酒能解毒,她料猜我不会喝。”
“这种烟花女子诡计多端,用惯了骗人的招数,你怎麽敌得过她?以後须多加防备,别轻易相信这人。”
“那我怎麽办?”
“还能怎麽办?顺从司鸿宸,向他讨饶求情,他就是打你骂你拿鞭子抽你,你也要忍着!唉,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赶走你,如果真这样,听天由命了。”
楼祥熔哀叹着,连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有,就搁掉了电话。
我无奈上楼进了新房,眼望着满室奢华出了会儿神。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鲜红的掌痕还未消退,而双目赤红赤红的,怒意难除。
“韩宜笑啊韩宜笑,你这是何苦呢?”我自嘲地笑了笑。
天色渐晚,夜幕中明月东沉。我睡得很不踏实,梦魇连连,鬼魂游荡,惨叫声声。若有若无的梦境就像千万条吃人的藤蔓,紧紧缠住我的思想。
醒来,又是一个白日。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毫无生气。
听不到大门开锁的声音,司鸿宸似乎已经忘记我了。
就这样,接连三天,我彻底陷入饥寒交迫中,经受一场司鸿宸赐给我的灵魂的洗礼。
到第四天我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了,蜷缩在床上,意识变得有点模糊。依稀闻到中兴大酒店的酒菜香,隔壁豆浆店老板吆喝着将热气腾腾的咸豆浆递过来…
我咽了咽喉咙,两腮酸水泛滥,实在撑不住了。
摸索着脖颈上的玉珠项链,脑子里一个念头:回去吧,不要在这里遭罪了。
至少在二十一世纪,有自由,有民权,男女之间是平等的。我会告诉冯大泉,我遇到了一个暴君,正遭受非人的摧残。
客厅铃声大起,我木讷地坐着,那电话催了又催,过了良久才停止了声音。我攒足最後的力气,开始为自己翻找衣服。
即使回去,也要穿戴得漂亮点,我做不来林黛玉的质本洁来还洁去。
好容易穿戴完毕,我扶着墙壁慢慢下楼。
电话铃又响了。
或许这是我在异世最後的铃声了。我坐在沙发上,拿起话筒,问:“谁啊?”
“三妹,是我。”电话里传来楼家盛焦虑的声音,“我刚从苏州办事回来。听爹说你又出事了,近况如何?”
想想在这个异世,还是有这个“二哥”关心我的。我的鼻子酸酸的,有气无力道:“我要是死了,都是这个司鸿宸害的。二哥,对不住,我做不了你的三妹…”
“司鸿宸究竟对你做了什麽?这王八蛋!三妹,你等着,二哥马上过来!”
楼家盛匆匆说完,电话被挂掉了。
我摘下项链,正要将其中一粒玉珠取出,突然外面的大门■当开了。接着,一阵隆隆的汽车马达声,直到客厅门口才戛然而止。
客厅门扉洞开,阳光扫射进来,我眯起了眼睛。
司鸿宸站在面前。高大的身影割裂了缕缕光线,笔挺的西服,头发梳得油光可鉴,嘴角还是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毫无表情地看着他,感觉自己进了上海滩剧情,面前是黑社会老大,我是受虐的小媳妇。
他微微有了诧异,随即不经意似地笑笑,“气色不错,看来还可以饿几天。”
我心里恨透了他,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紧咬住唇不发一言。
他蹲在我的面前,变戏法般,从後面抽出一包纸袋,拿起一只大鸡腿,在我面前晃晃,“要不要?想吃先讨个饶。”
鸡腿香诱人,在我胃腹之间引起一阵抽紧的疼痛。我想都不想,陡地扬手就挥了下去。他迅疾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阴厉的眸子亮得耀目,“还敢这麽倔!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先给我吃了!”
说完,撕下一片肉硬塞进我的嘴里,我抗拒着,终归抵不住他的力气,直至整个腮帮被塞得鼓鼓的。他接着端来一碗清水,撬开我的嘴巴往里灌。
水流淌而下,湿了我的衣襟。我俯身,大口大口地呕吐着。
“你给我吃,听见没有!”他咆哮起来,发狠地再次将撕下的肉往我嘴里塞。
这时候,楼家盛从外面冲了进来。一看这般情形,扑上来揪住司鸿宸的衣领,带着满腔怒火将司鸿宸推倒在地。
“你这是想干什麽?”楼家盛吼道。
司鸿宸迅速起来,拔出腰间手枪,对准楼家盛的太阳穴,凶狠地说道:“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她也是我的三妹!”楼家盛已经气红了眼。
司鸿宸冷笑,“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女人,我爱怎麽弄就怎麽弄!”
“狂妄之徒!你欺人太甚!”
司鸿宸被激怒了,手指一动,子弹上了膛。
我头上虚汗直流,明白司鸿宸什麽事都乾得出来。死撑着叫道:“我来吃…二哥,你回去吧…司鸿宸,请你放手!”
声音似极为虚弱,丝丝细细的。我缓缓地站起身,眼前顷刻间乌黑一片,头顶上的石膏梁栋模糊着弯曲了起来…
等我苏醒过来,自己已经躺在房间里。灯光黯淡,人影绰动。
“夫人醒了。”有人用英语说了一句。
我抬眼,床头站着一名金发碧眼的老神父,正端详着床顶上挂着的盐水瓶,笑道:“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他朝我和善地眨眼睛,眼角刻出几缕皱纹。
“多谢马丁神父。”黑夜里,司鸿宸也用英语说话。
马丁神父提起药箱,司鸿宸送他到外面。我听见马丁神父继续说:“将军,您的夫人很可爱,将军一定会温柔地待她,是吗?…”
余下的话语俱不清楚,我听着自己略显粗沉的呼吸声,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司鸿宸坐在藤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不想理会他,别过脸去。
这回他不再计较我的态度,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才说:“你先起来,粥快凉了。”
“我二哥呢。”我淡淡地问。
“回去了。我已经打电话过,你就老老实实待着。”他的口吻带了命令的味道。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搞来这些粥的,自己似乎有了力气,便起来默默地吃。他一直等到我吃完,才拿起保暖瓶走了。
壁钟敲了一下,已是下半夜。
小洋楼里悄然无声,我缓过劲,费了很长时间才睡着。这一觉,竟是无梦。
清晨鸟声聒噪,阳光顺着窗帷缝隙偷撒进来,又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我起了床,感觉精力又充沛全身,我韩宜笑又回来了。
掀开窗帷往花园方向看,司鸿宸已经完成了慢跑,勤务兵正将早餐送进来。
我不想跟他一起用餐,呆了良久才慢吞吞盥洗完,披上厚实的棉袍,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手习惯性地伸进颈脖抹了抹,这一抹竟让我惊骇住了。
我的玉珠项链不见了。
“会去哪里了呢?”
我沿着床帏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搜索了几遍,丝毫不见玉珠的踪影。顿时瘫坐在藤椅上,全身冷汗热汗交加。
昨日玉珠分明还在身上,我曾经摘下它,想回到现代去…想到这里,我疯了一般冲下楼,在客厅沙发上翻找着。
到最後,我还是失败了,一股冷意从脚底幽幽弥漫至全身。我望了望窗外,不由自主地往外走,绕过花园,一直到了司鸿宸的书房。
他正坐在书桌旁,手里捧着本书悠闲地看着。看到我进来,眼皮抬了抬,问:“身子好了?急匆匆的有什麽事?”
“我的项链呢?”我面对着他,冷声问道。
他的唇角抽了抽,露出一缕淡笑,打开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掂起一根项链,“是不是这个?”我一见正是我的,扑过去想从他手里夺走,他手一松,顺势合上了抽屉。
“司鸿宸,把它还给我!”我大喊。
“先告诉我,这项链是从哪儿来的?”他不急,慢慢地问。
“当然是从楼家带来的,随身之物。”
“要不要叫个楼家人过来问问?”他审视着我的脸色,扬手示意我离开,“项链我没收了。等找到确凿的理由,证明是楼家的东西,我再还给你。”
我又气又急,怒骂:“司鸿宸,你真是蛮不讲理!我的东西你凭什麽要没收?一个堂堂南征军将领,连这种琐碎的女人家事情也要管,你太不可理喻了!”
他不气也不恼,任凭我骂个够,只顾看着书不理我。我骂得唇焦口燥,只好悻悻地出来。我不明白他暂扣我项链的目的是什麽,把此事归於他在胡闹。而自己确实没有理由证明这是楼家的东西,想想还是暂时放在他那里,等机会再说。


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马丁神父的出现,和他半夜送来的那碗粥,而有任何的改善。
暴君,这是我对他下的定义。
倔强,是我的本色。我不会因为项链在他手里,而去逢迎他,屈就他。
他在小洋楼设了卫兵站岗,我被囚禁在楼里,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掌控之下。好几次我趁着他离开,悄悄摸向他的书房,而卫兵会嗅到我的踪迹,适时地出现在面前,往往让我无计可施。
安洲城的上空烟花漫天,新年到了。
在除夕的夜晚,我开始思念还在康宁医院的母亲。以前她对我时好时坏的,也许是麻木,我感受不到一丝亲情的温馨。回头想想,这二十年的除夕都是跟她一起过的,如今在这个世界,那种思念竟变得无比的强烈。
如果项链在,我会毫不犹豫吞下一粒玉珠,穿梭时空,回到破旧的老房子过年。冯大泉不是告诉过我,我有三次回去的机会吗?
到时,我宁可给我的大脑充上现代人的智慧後,再回到这个暴戾者的身边。
整个南征军放假一天,那辆德国霍希车也完整无暇地回来了。司鸿宸踌躇满志,一早开着他心爱的车犒劳三军去了。剩下我孤零零守岁。一直到天色开始蒙蒙亮,他才满脸酡红地回来。
他大概发现有点不妥,良心突然如昙花一现,笑着说:“新年打算去哪里玩玩?”
“我想回趟娘家。”我表面异常的平静。
他略加思忖,竟然答应了。
於是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我给楼祥熔去了电话,独自去了楼家。
楼祥熔一见我,劈头就问:“最近有什麽新情况?”
我摇了摇头,并没有提及被软禁的事情。楼祥熔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听说他跟省里马议员走得相当近,你是女人家,自然不懂这些。马议员是出了名的奸诈小人,没有任何好处,他连六亲都不认。司鸿宸跟马家小姐搅在一起,迟早会吃大亏,除非他娶了她,把你休了。”
“休了也好。”我狠狠地说了一句。
楼祥熔大为生气,叱道:“少说这种不争气的话!休了是其次,就怕你有朝一日成寡妇!为了裕王地宫,他拉拢一个,得罪一个,到时候死在谁手里也不知道!”
遭了一顿训斥,我才如获大赦出来,按规矩进了楼婉茹母亲的房间。
楼婉茹母亲的态度也是淡淡的,她身边伺候的余嫂倒惊喜地看我。
“姑爷怎麽没来?”楼婉茹母亲问。
“军务繁忙。是我自己想回来的。”我照实说了。
“本来找个好女婿,想享点清福,如今愈加落得不太平。”楼婉茹母亲竟然也是满肚子的不满,“你父亲又想娶第五房太太,都花甲之年了,也不知道撑着点。你在这里少待几天,早些回去,姑爷的风流轶事连我都听说了。”
说完,唤过余嫂,“小姐这两天在楼家,你且去伺候着,催她早些回去。”
余嫂欢天喜地带我上了楼婉茹的房间。我刚落座,不知道是乐极生悲,还是久别重逢,余嫂眼泪都出来了,“小姐,你这一去瘦了!姑爷是不是怠慢你?老奴在家一天到晚替小姐担心着呢。”
我心里甚是感动。想余嫂一个老女佣,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却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高尚到何止百倍千倍!当下我抓住她的手,将我苦思冥想的话说了出来,“余嫂,我要你帮忙。如果有一天司鸿宸找你作证,你就说,我脖颈上挂的玉珠项链是你送的。”
余嫂虽有惊惧之色,只是一刹那放松下来,轻声道:“小姐…老奴买不起这东西。”
“你就说是你祖传的。你因为把我当亲闺女看待,当嫁妆送我了。”
“小姐怎麽说,老奴照办就是。只要小姐平安无事,老奴就是送了性命也无所谓。”余嫂颤抖着抽出帕巾,不断地抹着眼泪。
我心下更是感激,轻轻地抱住了余嫂。

继接的两日,楼家还算太平,我整日待在房里倒也逍遥自在。
这一天,楼家盛过来了。
他显得有点心事重重,只是匆匆与我说了几句话,就去了他父亲的院子。
不知为什麽,我心里突然躁动不安起来。余嫂去别处忙乎去了,从窗口向外望,院门内外寂寂无人。我略加思索,轻轻掩上房门,踮着脚悄悄然下楼。
我识得通往楼祥熔房间的小路,避过两名男佣,从竹林一带走,这样直接进了楼祥熔院子的楼梯口。刚想上楼,一只花猫从柱顶窜下,朝我“瞄”地叫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不敢上前,挥手催促它离开。那猫与我对视了一会儿,才兴趣索然地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这回总算摸上了楼梯,从木结构的墙壁侧耳往里面细听,能清晰地听到楼家父子的说话声。
楼家盛正慷慨激昂地说着:“国家多事,末世之争。偌大的安洲城,岂容南征军胡作非为?司鸿宸在一天,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那你说该怎麽办?”楼祥熔颤颤巍巍的声音,可以想象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在抖动。
“我们应该当机立断,暗地里杀了他!政府若来追问,也可以说是乱民所为。司鸿宸仇人太多,政府追查不出什麽,何况里面还有人巴不得他死呢。这样,安洲城还是我们的天下!”
“不行,我现在不想他死!”
“爹,您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件金缕玉衣。您也只是听说而已,如果裕王地宫里面没有金缕玉衣呢?”
屋子里没有了说话声,一阵窒息般的静默。
我呆了似地站着,心中的惊惧止不住地溢出来,凉彻了脊背。
好半晌,楼祥熔才说话:“你们谋反叛逆,是你们的事情,我无力干预。但我要的是金缕玉衣,其它事一概不管,你们不要害我!”
“爹…”
楼家盛还在试图说服父亲。那只花猫越过屋顶,从马头墙一面朝这儿过来。我无奈小心地下了楼,顺着廊道穿过天井,最後站在翠竹丛边直喘气。
这个时候,我是不愿意司鸿宸提前死亡的。司鸿宸还没得到地宫出口的秘密,我还没有完成该完成的任务。
想起司鸿宸飞扬跋扈的神态,我的眼前一阵发晕。
头上不见一丝乌云,太阳慢慢斜向西边,金色的光芒笼罩整个楼家大院,弥漫着一种令人迷惑的尘埃。我恍恍惚惚地走着,竟然走到前院大门,直到管家唤了我一声,我才清醒过来。
“小姐,您这是想出门?”
我反应有点迟缓,勉强答道:“天晚了,四处走走。哪里有电话?”
管家忙领我到会客厅,指了指茶桌上的电话,躬身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的手心里密密的全是冷汗,却不再犹豫,摇动了电话机。
电话竟然通了,耳边是司鸿宸深沉的声音,“喂。”
“是我。”我迟疑了一下,偷眼望了望管家,又道,“家里还好?”
一蓦沉静。司鸿宸接着笑起来,像是遇到很有趣的事情,又像是在嘲讽,“怎麽,刚出门两天就想夫君了?你们女人的心还真搞不懂,要你讨饶,偏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已经腻烦了,你倒送上门来。”
可以想象他坐在书房里,双脚搁着矮脚案,一手拿着《司鸿志》,一手拨弄着我的玉珠项链,悠闲着呢。
我气得差点背过去,重重地放下了话筒。
受了司鸿宸的刺激,我接连又待了两天,直到楼婉茹母亲亲自过来催促了。
“你们是不是哪里闹别扭了?姑爷纵然有不是,你好歹也是洋房里的女主人,别被外人轻视了,赶快给我回去!”
我磨蹭了半天,最後决定让余嫂陪我上街买点东西,然後我自个赶回小洋楼。
正是春节,大街上到处洋溢着节日快乐的气氛。望店铺上都张灯结彩,车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穿着簇新的衣装,或作揖问安或高声喧嚷,一派祥和。
我提着满满一袋子物品,从一家洋行出来。
那辆熟悉的德国霍希车正从眼前经过,喇叭声一响接着一响,两边的行人车辆纷纷避让。一时,我木在那里,目送霍希车沿路张扬,距离我百米远停住了。
司鸿宸从里面出来,并开着了另一扇车门。米黄的西装,同色的领带,看起来俊逸百般。他难得看上去满面春风,弯身,从车内牵出一双纤纤玉手。
丽人打扮得十分艳丽,一身衣裙皆是时髦的下摆宽松的蕾丝花,腰身勒得如扶风细柳,袅袅娜娜地勾住了司鸿宸的手臂。两人说笑着进了一家法国餐馆,丽人头上的月季花一点一点地抖着,恍如潋灩。
“小姐…”
我回眸,余嫂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是说不出的关心。
“走吧,我应该回去了。”我平静地回答。
正要和余嫂分手,恰恰这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发炮弹,落在法国餐馆前。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震得所有的玻璃橱窗都晃动起来。
街面上的人群像捅翻的蚁穴,乱了。人们四处逃窜,哭喊声连连。我被余嫂拉着,拼命往另一方向跑,回头看时,只见餐馆大门着火了,一股烈焰冲天而起。
我跑得满头大汗,见身边的余嫂已经跑不动了,便叫了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将余嫂拉回楼家。
“小姐,你怎麽办?”余嫂不无担心地问。
“不要紧,我马上回小洋楼!”
送走了余嫂,听着不远处枪声和炸弹爆炸声,我的心情也一直在翻腾着。司鸿宸会不会出事?他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回到小洋楼,站在新房的窗口远眺,枪弹声渐渐沉寂了,城中那片火光也渐渐熄灭。我一个人坐卧不安,站岗的卫兵早就撤了,周围的空气窒息得让人不得呼吸。
过了很久,外面传来车子由远而近的声音,紧接着,半闭的铁栅门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从窗口望去,司鸿宸的霍希车正快速驶入花园,拐了个弯,直向车库而去。
我不禁长嘘了一口气。
良久,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司鸿宸大步流星的身影。
我心知有异,急忙下了楼,开了客厅的门,出去察看。那辆车就安静地停在树荫之下,车门半敞。
司鸿宸靠在方向盘上,一手扪胸,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司鸿宸!”我摇晃了他一下,他壮实的躯体直直扑倒过来。我双手用力托住,这才发现鲜血染红了他的西服,又从他的指缝中滴流出来。
“扶我上去…”他眉头紧蹙,一字一顿地呻吟着。
我大惊,左右望了望,便急忙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地将司鸿宸扶进了客厅。又觉得不妥,费尽好大的劲儿才将他搀扶上楼梯。
这时候的司鸿宸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他的房门又是锁着的,我顾不得其它,将他背进新房,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现在,我坐在床前,凝视着昏迷不醒的司鸿宸,回想其刚才还春风满面的模样,不禁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到厨房烧了一锅开水,又在储藏室找来一包外伤器械、绷带、药品等,点燃酒精锅,仔细消了毒。然後开始给他脱衣服,洗濯伤口、敷药、包紮,最後绞了热毛巾,从头到脚给他擦洗得乾乾净净。
收起染血的衣服,我望着司鸿宸仰躺在床上,而且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心中无比的畅快淋漓,感觉每一个毛孔都清爽畅通。
司鸿宸的伤势并不太重,很快就苏醒过来。他睁眼一看,似乎大吃一惊,顺手想拉动一床线毯,将自己遮掩起来。也许是碰着伤处,不禁低吟一声。
“劝你别动,子弹还在里头呢。”我阴沉地哼了哼。
“伤在哪儿了?”他痛苦道。
我故意小题大作,“左胸,说不定伤着心脏了呢。”
话虽这麽说,心里还是有了担忧,司鸿宸虽然年轻力壮,如果不将子弹取出,恐怕他难逃这一关。
“帮我叫一下马丁神父,我受伤的事不许说出去!”他报出电话号码,声音微弱,威慑力依旧。
马丁神父接到电话,没过多久赶到了。
此时夜幕降临,房间里灯火通明。我手提美孚油灯,站在床前,凝望司鸿宸麻醉後熟睡的脸。马丁神父正用手术镊子夹出一颗沾血的子弹,轻放在盘子上。
“夫人,很荣幸再次见到您。夫人的英语非常流利,我非常惊奇。”
马丁神父包紮完伤口,边整理药箱,边笑着说。
“我曾经还是班里的学习尖子呢,这点英语算得了什麽。好歹学了几年,没想到在这儿派上大用场了。”我暗自感觉好笑,心头的愁云,也暂时被拨开了。
送走了马丁神父,我上楼收拾房间。麻醉还没过去,司鸿宸依然熟睡着。
我收起所有换下的衣裤和染血的绷带,想拿到卫生间洗去。刚出了房间,啪啦一声,一串钥匙从衣物堆里掉了下来。
一个念头很自然地涌上心头,里面是不是有书房的钥匙?
回头望了望房间内的动静,我抓紧时间,提着美孚油灯下了楼。出客厅,穿过花园,来到了司鸿宸的书房门前。
挨个取出钥匙试试,才试了两把,书房门开了。
我就像一个夜潜的盗贼,鬼鬼祟祟滑行在黑夜之中。美孚油灯忽明忽暗的,我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第一道抽屉,我的玉珠项链赫然在目。
心内狂喜万分,犹如见到思念已久的老友,我小心地提起项链,重新挂在颈脖上。然後执起油灯想离开,刚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麽,又折了回去。
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放着那本《司鸿志》。
纸页破旧,俨然是司鸿宸的父亲传给他的。他父亲死於战争。让我失望的是,里面记载到司鸿宸父亲去世为止,有关司鸿宸一字未提。
司鸿宸的一生,要靠冯大泉的母亲撰写。戎马生涯,多少次逢凶化吉,这样自信满满的一个人,做梦都不会想到,他最多还有三个月的生命。
我将《司鸿志》重新放回原处,小心翼翼地锁上书房门。
司鸿宸已经醒过来了,睁着一双深邃不可测的眼睛,却一点也不能动弹。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因为项链到手,他现在又是处於随人摆布境况,我的口吻里盛满了强硬。
“司鸿宸,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想教训任何叛党忤逆。勇敢面对这次惨痛的血的代价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快复原!在以前,你是一切,我只能听从你的命令。现在,你是伤员,我是看护,就应该你听我的命令。你听着,吃药、吃我做的饭,养好身体,准备新的战斗!这就是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