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祥熔和楼家盛等候在大厅外,一见我们出现,笑着迎将过来。楼家盛的一只手伸过来,热情洋溢地想跟司鸿宸握手,岂料司鸿宸突然一弯身,将我拦腰抱起来。
“放心,这回我不会叫你们把她接走的。”
他撩下一句话,踩着大步往门外走。我无奈抬眼看去,楼祥熔朝我挥手示意,楼家盛尴尬地站着,脸色铁青。
因为路上有积雪,司鸿宸的德国霍希车速度极慢,两排士兵一路奔跑护卫。
或许心情愉快,司鸿宸吹起了口哨。他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熠熠发光,转动方向盘的动作相当的潇洒。
到了大街,行人逐渐增多,街面上热闹起来,路中央偶尔还有清除积雪者。
“闪开!闪开!”士兵们吆喝着。
行人车辆纷纷退让,恰恰这时,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街心,手里拿着大扫把,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身边的司鸿宸已经意识到什麽,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几乎同时,轰隆的巨响,车子前面火光冲天。
“有袭击!”司鸿宸大喊,随即抽出腰间的手枪。
紧接着,又是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响,透过微弱的烟尘,几名士兵相继倒下。事情来得突然,我几乎被震住了,只会骇愕地坐着没动。
“他们冲着我来,你快下车,我让他们保护你!”司鸿宸打开车门,朝着外面开了一枪。
我终於清醒过来,抱头蜷缩在车内。司鸿宸急了,用命令似的语气吼道:“车要被炸了!赶快下车,不要随我作无谓的牺牲!”
“不,你不会死!车也不会被炸!”我大喊。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穿透车窗从头顶呼啸而过,大片玻璃碎片哗啦啦掉在我的身上。
“你是神仙啊?这个时候还说笑话!”他骂道,顺手拉我一把。我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多想,跟在他後面从车内爬下来。
司鸿宸护住我闪在大柱後面,几颗枪弹飞射过来,■的在石柱上溅起火星。我尖叫一声,看见几名便衣人持着枪,呐喊着冲杀过来,黑魆魆的就像一群魔影。
“躲在这里别动!”
司鸿宸怒气填膺,瞄准领头的就是一枪,当即结果了那人的性命。紧接着,他如一只敏捷的猿猴,攀登到石柱上头,连续开枪,那些人相继倒下。
分散战斗的士兵们完成厮杀,渐渐朝这边聚拢,枪声、炸弹声停止了,司鸿宸这才跳了下来。
这时,空洞洞的街道上,只剩下那个扫雪的男人。长发蓬松,眼珠子通红。
司鸿宸凌厉一笑,拉我至胸前,让我正对着那人。然後,将沉甸甸的手枪挟进我的双手间,慢慢地举起来。
“别这样…”我颤抖地呻吟。
他已经扳动了枪扣。
随着一种沉闷的声响,那人旋转了一下,沉重地栽倒在地。
我双膝一软,几乎是瘫倒在司鸿宸怀里。
整个安洲城,经过一场短暂的骚动,又恢复了平静。
我脸色惨白地坐在小洋楼里。
西式餐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司鸿宸的勤务兵正将一碗番茄肉骨汤端上来。我定定地看着,旁边的司鸿宸提起调羹,盛了一勺,送到我的嘴里。
“喝一口。”他半哄半命令地说道。
我低头喘息了几下,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禁不住大声呕吐起来,把刚才他强制喂下的半碗饭,全都呕了出来。
“真没用!”司鸿宸蹙起眉头,“不就死了几个人吗?这种事情天天有,瞧把你吓成什麽样子?”
“司鸿宸,打仗是你的事,干吗让我去杀人?”我呕得眼泪鼻涕,痛苦地说道。
“我想练练你的胆量。想当司鸿宸的妻子,没几分魄力怎麽镇得住别人!这点小事就经受不住,往後遇到大战役,岂不是会吓得屁滚尿流?”
我气得无言以对。
他不再管我,兀自吃起饭来,吃得津津有味。
午饭後,他把我独自扔在家里,自己开车走了。早上的事件仿佛不屑一提,他已习惯成自然。
呕吐之後,我感到头脑似乎清爽了一些,整个身躯却仍然十分疲乏,就上楼回房休息了一会儿。睡梦中火光熊熊,地上布满了屍体,那个被我“亲手”打死的人冲我怒目圆睁…
昏昏沉沉的,隐约铃声大作。我蓦地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
摸摸额头,竟是密密的一层汗。
铃声在客厅。
我拖着棉鞋走下楼梯,坐在羊皮高脚沙发上,定了定神,才操起茶几上的电话机。
“喂,哪位?”我慵懒地问道。
电话那边只是短暂的缄默,接着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如一把利器深深刺入我的耳膜。
“楼婉茹,你怎麽不去自杀?”
我已经听出是谁,冷哼一声,“虞琪小姐有点狗急跳墙,我要是死了,司鸿宸也不会娶你。”
虞琪这回并未大发雷霆,低沉地问:“你们做。爱了?”
我料不到她直接这麽问,顿时满面通红,感觉从颈脖到耳根发烧似的烫,嘴里嗫嚅一句,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虞琪在电话那头仿佛看到我的窘相,咯咯笑起来,“说不出来了吧?那夜我提醒过你,宸哥抛弃你离家出走,和我在百乐大酒店快活着呢。他这个人,对女人扔了就扔了,不会半路回头捡起来。这次把你从楼家接来,不是因为对你有好感,而是跟我在赌气。”
臭女人!我暗骂一句。
“跟宸哥在一起,真令人留恋难忘!”虞琪感慨万千,用陶醉的语气描绘着,“他的宽阔的肩膀,他的结实的肌肤,他的冲锋陷阵…又浪漫又充满了激情。对了,还有他性感的唇,啊噢,mydaling!”
我啪地搁断了电话。
怪不得楼婉茹那夜会寻短见,虞琪期间原是打过电话的。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语,楼宛如肯定受了刺激。
这种女人,无论如何我要替楼婉茹出口恶气。不然有朝一日我回到二十一世纪,我会抱憾终身的。
电话铃声又响了。我一把抓起电话,冲口道:“你这女人,还有完没完!”
“婉茹,哪个女人?”电话里苍老的声音。
是楼祥熔。
我按住跳动不已的太阳穴,衰弱地应答:“爹,我以为是虞琪。”
“这种风尘女子,让她得意去,你大可不必放在眼里。”楼祥熔安慰我,“刚出门就遭伏击了?司鸿宸有没有说什麽?”
“没有。”我淡淡地回答他。
按常理来说,楼婉茹遭袭,父母亲应该是第一个表示关切的人。事情都过去大半天了,而楼祥熔电话里首先关注的是司鸿宸的反应,这让我不得不替楼婉茹寒心。
“盯紧点了,别让他看出破绽。”楼祥熔特别关照一句,便挂了线。
我在小洋楼里转了一圈,将花园卵石道上的积雪打扫乾净,又收拾了几间房,夜幕开始降临。
铁栅门大开,司鸿宸开着一辆旧式轿车,隆隆驶进了附楼,那里是汽车间。
我在白玉台阶上迎接,问:“那辆德国车呢?”
“运去上海修理了。”
他边说边进了大厅,随手将脱下的军帽、军大衣递给了我。我接过,挂在铁力木衣架上,听见他问:“有没有人吵你?”
我没有半点迟疑地回答:“没人。”
他似乎很满意,直接上了楼梯,过了一会儿换了套粗线毛衣下来。
“我去书房,晚饭勤务兵会送来,到时叫我。”简单的吩咐一句,他就想离开。
“其实…饭我会做。”我迟疑地说道。
记得有句至理名言,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能够让司鸿宸信任我,这未尝不是个办法。在酒店里耳濡目染了几个月,做几道像样的菜还是有把握的。
他有刹那的停顿,接着牵了牵嘴角,显得很不在意,“还是算了,我吃饭时间没定准的。”
我有点束手无策,一个人在客厅里徘徊。
这时候,电话铃又响了。
我的手迟疑地落下,最终还是抓起了话筒,问:“喂,哪位?”
一个安闲悠扬的女声,“麻烦叫一下宸哥。”
看来又是一个纠缠不清的女人。
我朝书房方向张望了一下,回答:“他现在正忙,你稍等一下。或者晚间再打来?”
“你是什麽人?”那人有点紧张了。
“我是他新婚妻子。”我虽不喜欢这称谓,但还是从容地告诉她。
对方终於招架不住,连声音都带了涟涟哀怨,“报纸上不是说你们已经结束了吗?为什麽这样?难道是假的不成?”
“对不起小姐,你家买的报纸早过时了,麻烦你找找最近的。”
我听出电话里有异样的声音,仿佛是一记轻微的嗤笑,只是刹那犹豫,便挂了电话。正巧勤务兵端着盘子进来,我连外套都不披就出了客厅。
绕过花园,前面就是司鸿宸的书房。站在门口,里面是他惬意的说话声,我只是轻轻敲击两下,便推开了房门。
司鸿宸斜靠在圈椅上,双脚悠然搁着平画桌,正开心地打着电话呢。他见我进来,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继续说笑着:“马小姐不要这麽客气,你帮了我司鸿宸的大忙,我一定有时间登门致谢…刚才?呵呵,确实是我新婚妻子,马小姐有何话说?…那就说定了,明天我过去。”
他朝话筒做了个飞吻的动作,伸臂舒展,似是自言自语:“看来有线索…”我白了他一眼,果然他书房里的电话和客厅是连通的,那记嗤笑分明是他偷听的结果。
“吃饭了。”我淡淡地说道。
他站了起来,放在腰腹上的书滑落在地。他弯身拾起,放进书桌抽屉里。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书上的三个字。
司鸿志。
夜深了,壁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午夜一点。
我躺在梨木花床上,听着外面隐约的汽笛声,碾转反侧不能成眠。
脑子里老是闪现那本《司鸿志》。司鸿宸手里的,和冯大泉母亲手里的,是不是同样的一本?
司鸿宸究竟有没有找到地宫入口?
还有,让我始终心惊胆战的是,作为司鸿宸的妻子,以後他会怎样待我?
“韩小姐,恕我直言,你是处女吗?”冯大泉似笑非笑的脸在黑暗里晃动,“现代科技发达,补个处女膜费不了多少钱,只要司鸿宸不怀疑就是。”
当时我的脸唰地红了起来,嘴里生气地说道:“你不是说我会毫发无损地回来吗?”
冯大泉瞪大了眼,显得十分无辜,“跟司鸿宸在一起的是楼婉茹,不是你,你韩宜笑当然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我难以接受冯大泉的强盗逻辑。但是我已经义无反顾,我必须离开这个伤心地。
当时我自信地以为,凭我现代人的聪明才智,我不会败给司鸿宸。
健彬一向笑我思想传统,虽然早恋,却不肯轻易献身。我知道,母亲婚恋的悲剧确实影响了我。
记得有一次,我和健彬夜游江边。水波荡漾,都市灯火和满天月色相融合,这样的境界容易让人陶醉。健彬情难自禁,他吻着我,将我抱入灌木丛中。他睁着年轻人明亮的眼睛,第一次勇敢地解开牛仔裤的拉链。
我什麽都明白了,心怦怦地跳着,想拒绝又不想拒绝。恰恰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进来拾皮球,看见拥抱在一起的我们,吓得连皮球都不要就跑开了。我匆忙推开了健彬,站起来顽皮地冲着健彬直笑…
翻了个身,我停止了冥想。
不许想他!不许想他!
我警告着自己,拉了拉被面,更深地蒙住了脸。
窗外鸟儿唱得欢,我醒来了。一缕阳光正透过金丝绒窗帷的缝隙,洒在锦绣被褥上。
套上棉袍,我来到窗旁拉开窗帷,外面的世界空明澄澈,雪在融化,积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坠落。司鸿宸正在花园里来回跑步,只穿单薄的汗衫,健壮的胳膊一节一节的。
我看得有点出神,这时,不经意似地,他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我心虚地闪过身,唰地拉拢了窗帷。
早餐就是日常的大饼油条,那是勤务兵从街上买来的。司鸿宸嚼得有味,还连喝了两杯牛奶。我慢慢地吃着,也许以前很少有食品添加剂,感觉比现代好吃多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很少说话,我也沉默。
然後,他开着他的破车出门去了。
整幢小洋楼安静,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绕过花园,来到司鸿宸的书房前,推拉几下,房门纹丝不动。
我有点沮丧,思忖着下一步该怎麽办,书房里的电话铃响了。
是不是他查岗来了?
接个电话就够我手忙脚乱,我飞跑着进了客厅,整个人几乎扑到话筒前,尽量放平声音,“喂。”
有个女人在电话那头阴阴地笑着,“楼婉茹,昨夜睡得可好?”
又是虞琪。
眼前一阵发晕。我勉力克制自己,说道:“虞小姐,你阴魂不散,不觉得很累吗?”
“不累,我闲着呢,想找你聊聊。”虞琪心情似乎很是愉悦,“宸哥不在,你一定很寂寞吧?你知道宸哥一早去哪儿了?”
我冷笑一声,“蒙虞小姐操心,他去哪儿我管得着吗?”
“新婚妻子连丈夫的行踪都不知道,这也太可怜了。”虞琪啧啧说话,“宸哥出了东门,就被马小姐的车子给接走了。马小姐的来头大了,父亲可是省会议员,谁都惹不起。在这方面,我和你可是一条阵线上的。”
我回顾昨天司鸿宸打电话过程,一时没去应答。
虞琪以为我的醋缸子已经打翻,笑着说:“真替你担心,宸哥这麽大的一匹野马,你无论如何驾不住。你要不要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麽?在跟多少女人打交道?有兴趣的话,你就来我这儿,我会告诉你。”
我沉默着,脑子里千转百折,寻思她想搞什麽阴谋。但是她的话语确实勾起我的好奇心,我不正想多了解司鸿宸吗?
“怎麽样?是不是不敢来,怕我吃了你?”虞琪大概猜出我的心思,“宸哥上次叱骂我一回,我哪敢再动你?也是,你我水火不相容,随便你。”
“行,我这就过来。”
我咬了咬牙,断然接受了虞琪的邀请。
匆匆梳洗了一番,我换上锦花长袄,胸襟别珠花,就这样出了门。
从小洋楼到大街还需走十来分钟。隔着栅栏和大片草坪,沿路全是清一色花园洋房,花团锦簇,西洋味极浓。这里常年生长着法国梧桐、杏树、铃铛果,葡萄架盘桓房檐,铸铁圆桌、惬意的藤椅,以及四处晃荡的巡警。
到了大街,我便叫了辆黄包车,直向虞琪所说的东门安寨奔去。
这次我是摸着哪里是东门安寨了。原来在那个时代,我家低洼地区妓院栉比,歌馆林立,是个极繁华的所在。家家门前站着接客的老鸨,涂得艳丽的女子满面春风,含笑相迎。
越往里走,我心越忐忑。
车夫黄包车拉得飞快,不消片刻到了一幢三层楼前。楼房是仿照西洋款式设计,雕刻新奇,无比瑰丽。听车夫介绍,这里重门深奥,收费特别昂贵,是最高级的玩乐场所。来这里光顾的,大都是富翁阔佬,往往不惜一掷千金,以求一日之欢。
我站在大门外,眼光定在石膏雕柱上,看起来像个寻夫的小怨妇。
正犹豫着,自动门一开,掌柜模样的出来,朝我笑脸拱手道:“虞琪小姐说有位姓楼的夫人光临此地,莫非就是您了?”
我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那人便恭谨地迎着我进去。里面彩色灯泡一闪一闪的,莲蓬头喷洒香雾,墙壁挂满了各种油画和春宫图,我犹如走进魔楼一般,只能机械地跟着那人走。
这样七弯八拐,我们在一间房门停住。里面依稀有洗牌声和人的说笑声。
门一开,笑声更加恣肆、更加放纵。虞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正陪着三个男子搓麻将。她抬眼,一见是我,笑道:“我有朋友,暂时不奉陪了。小江,你来代替一下。”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青年站了起来,长袍马褂,脑後还拖着小辫子,外表却斯文儒雅。其余三位也起身,只是礼节性跟我打了声招呼,继续归位。
虞琪将我领到卧室。里面红灯照明,满目琳琅,挂的是水红色鲛绡纱幔帐,宝笼里飘出缕缕熏香。虞琪後仰着坐在弹簧床上,得意地问:“我的房间怎样?”
看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她也不生气,慢悠悠说道:“现在说得时髦一点,我是安洲城第一交际花,只卖笑不卖身。这张床只有一个人躺过,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根本不计较这些,直接问她:“你不是想告诉我,司鸿宸最近在忙什麽?”
“别急■,我会慢慢告诉你。先喝杯红酒,那还是法国客人送我的。”她端起高脚杯,自己倒了一杯,给我也倒了,递给我。
我摆摆手拒绝,口气依然淡漠,“直截了当说吧,我不会待多长时间。”
虞琪轻抿一口红酒,沉吟,才悠悠开口,“宸哥…想做古人。”
我吓了一跳,接着哑然失笑起来。四月六日他就要车祸而亡,不是古人,是故人吧。
“是他亲口告诉你的?”我不动声色地问。
“不是,是他有次喝醉酒无意说出来的。”她看我脸上无讶意,以为我不相信,说道,“他还曾经要我接触博物馆馆长,打听裕王地宫的事。他的先祖在梁汉王朝,是个玉匠,後来差点被裕王杀了。”
“地宫打听到了?”
“没有。”
我有些失望。虞琪并不知道,司鸿宸所谓的想做古人,是想得到那件金缕玉衣。他和虞琪之间的约定,大概也跟裕王地宫有关吧?
交际广泛的虞琪得不到地宫线索,司鸿宸便停止了对她的利用,他的目光落在别的女人身上。唯一对他毫无利用价值的,是楼婉茹,所以他不惜新婚夜就抛弃了她。
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好一个冷情寡义的男子!
“你看,如今他有了马小姐,更不会将你放在眼里。我好心提醒你,给自己找条活路,不然有朝一日他真的离开你,你岂不是守活寡了?”虞琪见我默不作声,继续刺激我。
我暗自发笑,她请我来无非是填补内心的空落罢了。就像韩嫣嫣,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总喜欢找上门发泄一番。这种伎俩,我已经看透。
“如果没有事,那我走了。多谢虞小姐提醒。”我不冷不热回一句。
虞琪倒也不加挽留,领我出了卧室,朝在打牌的人唤道:“小江,外面不好走,你陪楼小姐出门吧。”
那个青年闻声,站起身冲我笑笑。
我想,这里就如淫窟,我出去万一摸错出处,就有大麻烦,有个人作陪正好。加上那小江文质彬彬的,我也拒绝不了。
小江陪着我出去。走到大门口,他望着天,长长吁了口气,“出来真好!楼小姐,谢谢你。”
我感到莫名其妙,问:“应该我谢你才对啊?”
他敛了眉头,一本正经道:“楼小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太危险,太肮脏!”
“那你怎麽来了?”我反问。
“他们逼着我来,可我坐不住,盼着早点离开。从今往後,我再也不来了!”
我愣了愣,阳光映照一张略显稚气的脸,带着朝气,又有莫名的冲动。像谁呢?我恍恍惚惚地站着,脑子渐渐发起晕来。
“楼小姐,时间尚早,不如我们划船去。”小江发出盛情邀请。
按常理,我本应拒绝陌生人的。可是这天,我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这游船,比现代的柴油机帆船雅致舒适得多。敞亮的船舱、雕镂细致的虫鱼花鸟、光洁的红木桌椅,无不透出精美细腻之感。我扶着栏杆,眺望两岸的风景。
江水依然荡漾不定,听到的是噪杂的市声,看到的是两岸街上各种商号。临近过年,家家户户插着彩球,挂起红灯笼,还有用松柏枝扎成的彩门…
活了将近二十年,除了健彬,我这是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男孩游江赏景,而且还在异世,可我一点都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只是得不到地宫的下落,心里不知是失望了,还是难受了,我只是默默地望着水波出神。
小江不算是新派青年,看我沉默不语,也不知怎样说话,时不时羞怯地偷眼看我。
几艘载着盛装歌伎的茶船经过,里面发出阵阵哗笑声。留神细看,船上坐着一些戴大盖帽,系歪皮带的军人,在那里拥妓喝唱,快活着呢。
我突然心生反感,要求小江将船停在柳荫下,自己摇摇晃晃地上了岸。小江在後面追过来,扶住我,又窘得手足无措。
我望着明媚的太阳,心想,这样就回去吗?去做司鸿宸的居家夫人?
“楼小姐,你脸色不大好。”小江关切地说。
“还有什麽地方可去?”我茫茫然然地问。
小江眼睛发亮,“我们去看电影!”
电影是黑白的,甚至没有任何声音。靠在木椅子上,看银幕上角色的嘴唇开开阖阖,困意潮水般覆盖,我终於睡过去了。
迷糊中,好像小江在唤我,我睁开惺忪的眼睛,电影好像散场了。我呢哝了一句,脑子依然晕晕乎乎的,任凭小江半拥半扶出了电影院。
满大街鸦雀无声,天地开阔,风停,鸟噤。
荷枪实弹的士兵黑压压包围了整个影院,司鸿宸负手站着,面色凝重,眼底难掩怒意。
我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司鸿宸无声地盯住小江,挥了挥手。几名士兵上前,将小江牢牢揪住。
小江面色惨白,连声哀求。一名士兵捉住他的长辫子,另外一名士兵抽出尖刀,很娴熟地横刀一抹。
我的眼皮猛地抽缩,闭上了。
“我的辫子!我的辫子!…”满耳全是小江凄惨的叫声。
声音渐渐远去,风声零落梧桐,依稀有虞琪得意的笑声,随着枝叶沙沙清晰入耳。
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愚蠢之极,我上了虞琪的当了。
“楼婉茹,跟我回家!”
司鸿宸只是阴冷地扫了我一眼,随即大踏步而去。只留下极轻的一哼,震响在我心底。
“暴君!独裁者!”
小洋楼里,我愤怒地吼着,差点把希特勒甩过去。
司鸿宸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眼神阴霾,薄薄的嘴唇蹦出冰冷的字,“谁敢接近我的老婆,这就是他的下场!”
“司鸿宸,小江是无辜的!你利用专权,这样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会激起民愤的!”
历史虽然记载,不用多久全国会掀起一场辫子革命,小江心爱的辫子还是保不住。但是一想起他惊骇的眼神,凄惨的叫声,我心中还是有了一抹悱恻。
“楼婉茹!”
不知是哪句话刺着了司鸿宸,他霍然起身,眼睛死死定住我,“你不好好给我看家,出去干什麽?你要是楼祥熔的女儿,至少知道些三从四德,却光天化日之下与别的男人勾搭,你的用意是什麽?”
我差点噎着,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回敬过去,“你光找别人的碴,那我请问,你天天与那些女人厮混,你的为夫之道在哪里?”
话音刚落,司鸿宸扬手,带起一股凛冽之风,随着啪的一记声响,我的面颊被掴得侧了过去。那种火辣辣的味道,浸淫在脸上,一抽一抽地痛着。
我大半个魂灵脱了窍,捂住脸,只迷迷蒙蒙地睁着眼,含糊地问了一句,“你打我?”
他的眼神明亮如炬,冷冷笑道:“醒了吗?”
我仰头盯着他,竭力含住眼里滚动的泪,却不敢也不能出声。此时我真的醒悟了,这是百年前,刚刚经受的不是耻辱,而是夫权。
司鸿宸此时愈加的骄横,犹不罢休地用食指抬起我的下巴,阴冷地说道:“你以为一记耳光能够抵消你所犯的错误,那你就错了。任何人在我面前,必须知道‘服从’两字,你明白吗?从你的眼神里,我丝毫看不出这两个字。那麽,我只好把你关在楼里,好好长点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