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口仿佛有什么崩落,就散了一地。
曾经那么优雅的女人啊!
我湿了眼睛,哽咽道:“娘娘可好?”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无所谓好不好的,我本来就是伺候靖帝的。如今能够陪他,也算是我有造化。”
想起在太庙,她面对女娲塑像虔诚的样子,我由衷地说:“愿神灵保佑您。”
“神灵会惩罚我的。”懿妃突然说道。
她指的定是指认封逸谦的事,我连忙安慰她,“梁汉王朝灭亡,已是大势所趋。娘娘不要责怪自己,你是为了保住靖帝的性命,按理说,他应该感激你才对。封骥和敖,他们本意就是借袁放这把刀杀了靖帝,后来敖答应了您的条件,决意不杀靖帝。为此两个人产生争执,最后封骥不得不听任于他。”
懿妃微微地摇头,垂眼轻叹一声,“无论怎样,我虽在囚宫,靖帝不会见我的。”
“我这就带您去里院。”我声音柔软,牵住她的手。
偏偏这时虞纤纤出现了。
“老妖妇,死了心吧,靖帝不会见你的!”
虞纤纤还是那身宫宴上的锦绣华服,她瘦了,那腰际上绣蝴蝶空荡荡飘出,脚下的裙边有点凌乱,沿着布满青苔的砖石铺开。这样华美的装束,却掩不住睚眦欲裂的狠刹,桃花眼盯住懿妃,闪着凶光。
“老妖妇,别忘了,你是死了第一个丈夫的,靖帝可怜你才收留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你还苟且偷生干什么?快滚,烧水扫地去!你就配干些肮脏活!”
懿妃有点呆滞,眼中还有泪光逐渐蔓延,滴落在苍白的面颊上。她松开了我的手,慢慢地离开,纸人似的一缕魂。
“虞纤纤,你真像泼妇!”我不忍心,冲着虞纤纤骂道。
虞纤纤不理会我的皇后身份,不行礼,不垂首。她骄傲地站在我的面前,仿佛她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名妓,而我还是被冷落后院的卫尉夫人。
“对怎样的人,就该说怎样的话。”她冷冷地回答我,“你来干什么?偌大的皇宫有的是美景,倒像个老鼠窜到咱地方来了。”
我望着她美丽的脸,缓缓说道:“我来看看你。”
她冷哼一声,用刻薄的语气回答:“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是看我可怜的样子,那你就错了,我过得好好的。靖帝以前宠我,现在依然宠我,而且就专属我一个人,羡慕吧?时间很少有如此专情的男子了,我会陪他到天荒地老。”
我并不知这个时候该不该提起司鸿宸,听她说得决然,于是点头,“你说得极是。世上很少有专情的男子…”
虞纤纤不理会我,仿佛出了神。墙外数点艳红横过残垣,在风中轻盈摇曳,原是桃花已开了。又留心看时,花瓣儿随风飘落,在地上竟是极为可怜的几枚。虞纤纤弯身拾起,小心地拂去花瓣上的尘土,随手插在发髻上。
恍惚中,卫尉府里碧草如茵,花姿娇艳,光与影相迭映。那时的虞纤纤沉浸在爱河里,头上插满了名贵的花瓣,一双眸子如水光般灵动,满镒温柔。
我明白了。
我正想转身离开,虞纤纤的眼睛微颤地眨了一下,低沉地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当年我痴情,轻信于人,一心一意肯为对方牺牲,这些你比谁都清楚。结果呢?我的下场和那老妖妇有何不同?”
她还是提起司鸿宸了,尽管没有说出他的名字。那是她永远不可忘记的,已经深深的嵌在肉里,入骨入髓。
“你不过是他手里的一妹子,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把你放弃了。”
我说得也刻薄,但感觉那是真话。自从知道司鸿宸就是裕王,我像一名历史的看客,重新翻卷审视过去,很多谜团缠满了我的思想。
虞纤纤开始颤抖,虚弱地捂住了眼,眼泪就如雨丝滑过,顺着细长的手指,溅在长袖上。
“我恨他!我恨他!…”
我并没有安抚虞纤纤,任凭她无声地哭泣,也许她正需要宣泄。里院有拄杖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我不由自垂挂的破旧的竹帘缝隙望过去,檐下兀立着一道阴影,斑驳的阳光勾勒在那人脸上,像个老丑不堪的乞丐。
只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靖帝。
这个人对墙外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很快地退了出来。
那一夜,封逸谦病情发作。
第二日,封叔下令设案驱鬼,缘由是我去过囚宫,沾了那里的邪风秽气。两名贴身侍卫奉命过来抓我,封逸谦说了两字“谁敢”,便扑过来死死搂住我,肌发衣袖都在剧烈地抖着。
我抚着他的背,劝道:“阿谦,我不会有事。只要你病好了,我干什么都行。”
封逸谦慢慢停止了颤抖,声音尚在发直,咬着牙道:“我不会让你受伤害,除非我死…”
封叔无奈之下,只好放了我。
我暂时获得平安,终日守着封逸谦,眼看他的病情渐渐趋向好转。不久,执事宫人匆匆进来,禀报了一件让我难过的事。
我后悔不该去囚宫,虞纤纤的话彻底打碎了懿妃的梦。一个人为梦活着,也是一种活法。懿妃最终只能选择这条路,她追随先帝去了。
昏昏恍恍,我不断地回忆与懿妃的交往。她帮助了我许多,是我和封逸谦的恩人。而我们所做的,却是加速她的死亡。
我们都是罪人。
我哭得很伤心,连封逸谦也下床抱住我,陪我一起哭。
“皇后,懿妃的丧事…”执事宫人为难了。
我亲自选了风水好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风景旖旎。陵墓不大,却被青山秀水环绕,懿妃一定会喜欢。
等封逸谦病愈,我独自出宫,前去祭拜懿妃。
香烟袅袅,和风轻拂,眼前绿意泛起涟漪。我一动不动地跪着,听溪流淙淙从墓后流过。
后面有轻踏碎叶的声音,步态平稳而肆意,一个模糊的、挺拔的身影映在斜阳下。隔着弱柳千丝缕,无需回头.我知道是谁。

 


谜团

“这个时候佛教还没传入我过,懿妃不认识菩萨,你再烧多少支香都无益。”
我的心里依然是无尽的悲哀,低声说:“神灵也好,菩萨也好,都换不来懿妃了。我只要她知道我有这份心就够了。”
“韩宜笑,你还年轻,不要悲天悯人。你我尽管恩怨重重,可我到底是关心你的。”司鸿宸走到我身边,袍袖一动,伸手搀住我的胳膊,“起来吧,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这里离皇城有一段路,我护送你回去。”
我轻轻抽回手,淡淡道:“你这两年处心积虑往上爬,从考工令到裕王,靖帝、袁放、封叔从来就是你的绊脚石,对吗?如今唯一知道你底细的是我,我又是当今皇后,你会拿我和封逸谦怎样?”
司鸿宸不防我说得这样坦直,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接话。
我见他这副模样,只是笑了笑,转脸继续面对着墓碑。眼前山花烂漫,数簇白茶花亭亭玉立,摇曳生姿,就像虞纤纤那样的婀娜多姿。
看透了一些表面,司鸿宸又是自己找上门来,我突然变得格外有谈兴,娓娓地继续说下去:“那次车祸是你自己制造的,说给后人听谁都不会相信。你放了安州城的大权不要,那么想要一个裕王的地位,无非是为了统治整个皇朝。这里的皇朝没有人权,百姓不敢反抗,任凭你随心所欲,你想要十件金缕玉衣都没问题!偏偏虞琪发现有诈,她好心来阻止你,你反而认为她坏了你的大事,而将她活活撞死!可怜的女人,也许她一路痴缠成了虞纤纤,她依然那么爱你。而你呢?你利用她,又放弃她,前世后世都这样!司鸿宸,当有一天皇印在手的时候,怕只怕你已经成为一名暴君了!”
司鸿宸神思迷离,连声音也似一时近一时远的,应道:“我事先并不知晓,不,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是一员少将,克己奉公,忠于职守。我一直在探索欲望地宫的下落,可是始终不得奥秘。你一定记得,小洋楼的书房里有本《司鸿志》,那是我父亲遗留给我的。我从始至终都以为,有关司鸿家族的一切,到我之前,就是按照里面所叙写的。直到某一天我去了老家葑观,我母亲带我祭拜祖先,从祖先神像底部抽出另外一本《司鸿志》…我才知道我父亲给我的只是手抄本,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在给我的手抄本里只字未提金缕玉衣,而将真正的秘密藏在了祖先神像里。”
“真正的秘密是什么?”我不禁问道。
“裕王出自司鸿家族。至于欲望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能力,他的才识,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是与我颇为相像。于是,我着了魔似的想成为这样的人,所以制造了车祸。如果这条路选择错了,真的就这样死了,我也绝不后悔!”
我心中豁然开朗,又有些茫然,两种矛盾纠葛着,久久不发一言。
想起我听从冯大泉第二次回到小洋楼,那时司鸿宸正在老家葑观,手里拿着真正的《司鸿志》。我连夜去火车站守候,企图阻止他的死亡,其实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多么可笑啊!我的出现让他吃惊,也许他受了感动,也许他来梁汉王朝需要一个伴,那么他就不会感到寂寞。
“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死呢?”
依稀记得那句话。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味又是一句玩笑话。还没来得及回味,他就毫不犹豫抱着我,出了火车站的贵宾通道,紧接着,车祸发生了。
想到这里,我抬头。眼前的司鸿宸叫敖,他是裕王。被阳光、黑暗、战争、磨难洗浴过的脸,轮廓更加分明,但我仍看不清其内心。
“后面呢?《司鸿志》里面写着你的将来,或者是你的结局是什么?”
这也是我急迫想知道的问题,我当面问道。
岂料司鸿宸摇摇头,不无遗憾道:“谁都不知道,《司鸿志》里面根本没有提起。历史告诉我们,任何皇朝都难逃灭亡。皇帝也是人,迟早会被埋葬黄土之下。灵魂会消失,留给后人的,唯有物。”
“物?”我懵懂地自语,接着恍然道:“比如金缕玉衣?”
“就让一切幻想都成真吧。”司鸿宸长叹一声,双眼在微眯的时候,飞逸出栩栩如神彩来。
“韩宜笑,你是上天派来的。我说过以后我不会伤害你,也不容封骥对你怎样。前些天他想对你动手,我威胁过他。至于你成为封逸谦的女人,我始终难以释怀,当然我也是咎由自取。我把谜团全部告诉了你,也等于解了我心中的谜团。那天即位大典上,突然从诏书上听到‘裕王’二字,你知道我有多么惊喜?哈哈,这两年我受尽苦难,终于熬过来了!”
他眼中的笑意溢出眼眶,蔓延整张生动的脸。日光如金子,衬得他开心又得意。
他是不是特意过来,想要我同他一起分享快乐呢?
我苦笑,竟无半点愉快之意。
回到皇宫,我先去了封逸谦的寝殿。执事宫人回禀说,皇上正在偏殿接见西域使者,接受西域国的朝贡和礼拜。
我待得久了,始终不见封逸谦出现,便径直往偏殿方向去。
偌大的皇宫空阔,好像永远都走不完。还没住多久我就心生腻烦,夫妻之间同处一个屋檐下,见个面还要费时费力,还不如住在普通百姓家呢。
还没到偏殿,正遇上一身紫袍的封叔。他站在台阶上,满眼阴郁地盯着我。我躲避不了,只好缓缓福礼,“仲父。”
封叔开门见山道:“你随裕王一起来的?他去接你干什么?”
我知道他耳目多,心里早有准备,答道:“裕王手下有强兵,阿谦只有区区几名内侍,不经打。我怕路上有乱民劫道,便请裕王护送。”
“这只是借口。是你们余情未了吧?”

 

 

爱恨交加

我厌恶这种语调,把脸转向了旁边,冷声答话:“反正再仲父眼里,我是个不祥的女人。我已习惯,你再怎么说我,我不会怕你。”
封叔也阴沉地笑了起来,“你倒是真敢说。两个男人存了心这么护你,说明你很有本事。不过,我就不信谦儿永远会要你。”
说完,他抽出宝剑凌空一指,剑气发出寒光。然后慢慢收回,两指划过剑刀,悠然道:“要是我换了心思,一定让你回敖那里。他如今是欲望,谁都奈何他不得,总比呆在谦儿身边强,如何?”
半真半假的一句话,我丝毫不动心。封叔见我一副镇静的样子,继续说道:“谦儿的病时有发作,这条命全靠那些名贵药汤撑着,什么时候撑不起了,谁知道呢?你一定听说了,他母亲就是得这病死的。敖这人就不同,年轻有为,身强力壮,说不定你还能帮他生个小裕王呢,哈哈!”
我气得浑身冒火,不得不提高了声音,“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路是自己选的,我会继续走下去!”
封叔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了,不断地颔首,道:“路那么难走,你走到现今不容易,我都不禁要佩服皇后了。”
我不想跟封叔纠缠下去,上了台阶。
夕阳渐渐变淡,起风了,风从廊下呜咽而过,像从上千年的时空隧道而来。
封逸谦伫立在风中,眼却望着天空。他一身正襟的帝服,腰带上的螭龙佩玉无比鲜红,在夕照下炎炎欲燃。
“阿谦,原来客人已经走了。”我笑着说。
“生个小裕王…是什么意思?我有病,又是傀儡皇帝,很无能是不是?”
封逸谦颤抖着声音,细密的睫毛下落下一道暗青。我吃惊地望着他,脱口叫道:“阿谦听到了什么?别信封叔鬼扯!”
“我听到你说,你会继续走你选的路。是不是既然这样定了,你只好这样走下去,毕竟是我拖住你的!”
封逸谦转头紧紧盯着我,墨玉似的眼睛挑起一层火,他几乎是凶狠地说着,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我被他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搅乱了脑子,刚才又被封叔激怒,于是更是血潮汹涌,气愤难当。
“你也胡说八道!这想法未免太俗了,我都替你好笑!”
封逸谦脸色已经骤变,眉目绞成一团。他指着我,顾不得什么了,怒道:“我自然不能脱俗!眼看自己的女人,一国皇后,在外面与以前的丈夫勾勾搭搭,我还能装得落落大方吗?那个人如今成了裕王,身份与以前不一样。怎么?你俩都后悔了?”
我不禁起了一阵战栗,血脉沸腾中,说出的话也是冷酷无情,“原来你是这么想…我是后悔没认清你,你让我失望!”
封逸谦怔了怔,眼眶已经发红,哽着声音叫道:“你要是想去他那里,我绝不阻拦你!当什么狗皇帝,将死的人了…想走就快点走,免得日后当寡妇!”
他的哽咽声一下一下,好似踩在我的心口。我连连后退,看见封逸谦的脸上已经有了隐隐的悲哀。我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走。
跑着跑着,眼前的飞檐翘壁扭曲在视线中。定过神来才发现,又跑到封逸谦的寝殿。
于是我原路折回,到了自己的皇后宫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那夜封逸谦自然没有理会我,我也不去找他,肚子待在宫中怅然到天明。接连几天,封逸谦不见动静,我也在气恼中足不出户。
两人的关系第一次闹僵了。

 

情丝万缕

半月余。
夜里的皇宫寂静无声,偶尔听得窗外虫鸣吱吱。殿内十数盏明烛笼纱,如霜雪浩浩皑皑地映亮整个房间。我坐在铜镜前,镜中的自己正红锦缘深衣,云鬓上垂珠闪耀,整个人望过去像一簇艳丽多姿的花。
伺候我的婢女在后面小心地瞧了我一眼,在镜中极快地一闪。等我回过身,那些垂鬓宫女全都站成一排,鸦雀无声。我心中复杂万分,却仍旧摆出母仪天下的样子,端谨地坐下了。
窗外,新月如眉。星星一闪一闪的,像在朝我眨眼睛。我心中微微一叹,沉着道:“更衣歇了吧。”
有婢女忙过来伺候卸装,恰这时,听见遥遥传来辇车辗过宫道的声响,还有内侍尖利的声音,一声递一声,警告道边闲人回避,似乎也在提醒所有人,皇帝驾临了。
殿内的人立刻奔走匆匆,明烛燃得更亮了。我也忍不住一颗心往上提,怦怦地乱跳着。想来,已经半月没有见到封逸谦了。
连绵不息的车轮声滚过,渐行渐远,不多时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殿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我。我窘地不知所措,努力装作无事般,撩起层层幔帐,重新坐在铜镜前。
镜中的人面目隐晦,一语不发,只是在那里似哭非哭着。
这就是我吗?
唉…
又是煎熬难捱的一夜。
我没料到他会坚持这么久,或者习惯了他纵容我、宠溺我,这样的冷待还是头一遭。我渐渐感到了恐惧,又坚决捍卫自己的尊严,这种矛盾纠结日日折磨着身心。
天气转向暖和,皇宫里百花盛放,姹紫嫣红。我无所事事地在后宫一带走动,通往封逸谦的寝宫的月洞外,肃然站立几名御林军。那些人随封叔调派,等于是封叔的耳目,我不想招惹是非,所以远远的就想躲开。
这日却是封泽执勤,他巡查到此,正巧看见我,就打招呼:“皇后。”
我看见封叔还是亲切的,稍作迟疑,便慢慢走过去。封叔按例上前行礼道:“皇后想去前殿,小的派人传话便是。”
我装作浑不在意地一摆手,“不用。”
封叔发现我神色黯淡,暗示我一边说话,轻声问:“可是跟皇上吵架了?”
我苦笑了一下。眼前的许多事,暂时能推心置腹的,也就只有封泽了。
“谈不上吵。他无端扯起他的病情,竟然说我…”我红了眼圈,将那天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封泽,最后哽咽道,“他现在肯定还在猜忌我,我主动求和,反而更显得我心虚。”
“皇后此话差也。”封叔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自打皇上十岁到封家,小的几乎是看着他长大。这孩子,出自帝皇家,又惨遭不幸,加上一直病魔缠身,举事乖张违逆。有些时候,连老爷都奈何他不得。的是他心地善良,不愿做暴恶罪愆之事。然而老爷既将他当儿子养,又处处操纵他,这孩子苦啊!如今当了皇帝,更苦!皇后,小夫妻之间难免磕磕绊绊,平常人家一日吵三日便好。可是这里不是封家,是皇宫,他现在是皇帝了。皇后,你可要三思啊!”
一番话说得我心痛不已,我一叠声“知道了”,深深朝封泽施礼。封泽慌得连连还礼,“小的受不起,受不起啊。”
而这时的心情,已经与先前迥然不同。
封泽说得对。这里不是现代,男尊女卑的观念占据人们的思想,何况封逸谦如今是当朝皇帝,我怎么好让他主动求和呢?
自那次吵架以后,皇宫内隐隐有传闻,皇帝对皇后似乎厌倦了。近半月来,从未传召皇后,皇后圣眷已衰。这样的传闻一旦传入封叔耳朵里,他会作何打算?
我决定寻找一个恰当的机会,于封逸谦当面谈谈,并且诚恳地表达我的歉意。
没想到第二天,封逸谦出现在了我的寝宫。
裕王府新建,裕王大宴群臣。
封逸谦临风而立,他看起来瘦了些,那双墨玉眼睛有着莫名的情绪,凝望住我。
“我要去庆贺一下,你是皇后,理当一起去。”他绷着脸,声音很僵硬,似乎是装出来的。“辇车就在前殿,你即刻就来。”
他说话到此,便带着一众内侍出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口有甜甜的东西涌上,竟有些不能自禁了。他终于肯让步了,虽然有点冷淡,但是不需派人传唤,亲自告诉我这些,足以证明他还是在乎我的。
封逸谦的辇车果然停在正殿。皇帝皇后出行,声势果然浩大。九龙旗招展,周围御林军整装束甲护卫,前面宫人内侍开道。这样的场面惊住了树梢上的鸟雀,振翅扑腾却不敢发出丝毫啾鸣声。
内侍掀起鲛绡的帷幄,我谨慎地进了辇车。里面的封逸谦顿时僵硬了一下,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坐在他的身边。
封逸谦轻轻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什么,“什么味道?”
我笑了,将一块绢帕递到了他的手中。
“那花香还是你送我的。”
绢帕上那道余味,一缕一丝的杏花香。味道熟悉的让人心悸,却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模糊回忆起,封逸谦去皇城外的小树林陪我,送我那套曲裾朱红棉袍。我站在杏花树下,周围是润润蒙蒙的红色,五彩丝攒花缙带随风飘逸,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封逸谦不说,只是甜甜地笑着,眉眼处都是止不住的温柔。
皇宫里杏花开放的时候,我俩再次相聚,我们已是不能分开的一对了。封逸谦怀念那时的纯真,派人采集花瓣,酿制成花露。只是我还没用上几次,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封逸谦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道:“被熏得重了。”
“我知道。”我极喜欢地接过绢帕,心中把持不住的情绪,也抖着声音问,“阿谦,你还好吗?”
“不好…”
他忍不住叹息,慢慢伸手抚住我的手,情不自禁地贴在了面颊上。
那触感缥缈柔恻,缠绵如传说中的彼岸情丝,扎进我的心脉,那么深。我感动无语,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
外面不知何时有了响动,我俩几乎同时抬头。
裕王府到了。

 

危机四伏

水榭迤逦碧楼帘影,丝竹袅袅,舞低杨柳楼心月,金盏煮酒论天下。
这是司鸿宸的盛宴。
裕王府装修得富丽堂皇,虽然没有皇宫大,却更显其典雅气派。远近次第的松明灯如艳阳明照,四周的一切皆笼在光影中。水波载着月光流转,伴随歌姬舞女的霓裳飘动,整个裕王府欢声笑语,鸟啼凤鸣,一派热闹。
司鸿宸按例先恭迎封逸谦和我,再接受群臣的礼贺。我随封逸谦在正坐坐定后,发现封叔笑颜盈盈地立在水榭旁,与身边的大臣聊得起劲。十几天前,连我都知道封叔嫌弃宫城沉闷,去了俪城老家,据说在那里修身养性,朝中事物一概不管。
如今他在裕王府盛宴之前赶来,可见他与司鸿宸的关系紧密。外人看来,两人精诚团结,新皇朝即将迎来太贫盛世。
此刻,眼前的张张笑脸,在不断地晃来晃去,连他们手中刻花盏里德上等酒酿,也明暗不定地荡着。
封逸谦体弱,加上小柯症这个毛病,在饮酒上不得不多忌讳,两个人重修旧好,封逸谦也显得高兴,于是不加踌躇地慢喝了半盏酒,当时我在身边并没加以阻止。相反的是司鸿宸,一面敬酒一面谈话,聊得兴起,酒量也出奇的好。一杯喝光,又盛上满满的新酒,手中的酒盏永远都填不满。旁边的大臣看着掩不住的羡慕与赞赏。
酒过半巡,封叔有些熏熏的。司鸿宸便下令侍卫搀扶封叔进内堂歇息。封叔双目昏蒙,醉得已经不行,一个劲朝司鸿宸挥手,“裕王,你的王府比封家大院气派多了,赶明儿借你的工匠用用,把我家也搞成这样。做人胜过做神仙啊,哈哈!”
觥筹交错处,司鸿宸慢慢地踱了过来,躬身来敬封逸谦。
“臣敬圣上——”他在封逸谦面前站定,一时断了下面的话,眼光瞥过不发一言的我。
封逸谦勉强一笑,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对司鸿宸的敌意。他有些犹豫,但还是举盏表示一国之君的风度。谁知刚举到半途,身子蓦地下沉,整个人绵软地靠在我的身上。我大惊,连忙扶住他,“阿谦,你怎样?”
“我不该喝酒。”他苦恼地皱了眉头。
司鸿宸却笑道:“圣上不胜酒力啊,臣这就让人抬上紫貂榻,既可以坐着,又可以躺着,很有意思的东西。臣正借此机会进呈圣上,请圣上舒服受用。”
说完,几名侍卫已经将紫貂榻抬上,并伺候封逸谦坐了上去。封逸谦一时茫然地看着,又不好拒绝,只能随这几人摆布。我正要弯身想坐回封逸谦身边,几乎不可闻得,一个声音迅疾地划过我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