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才发现,这世界比想象中还要冷漠凄凉,自己就是圈在笼子里的鸟,动不得,飞不得。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司鸿宸。
卫尉府并不是一派死寂。每当夜里,前院总有虞纤纤曼妙的歌声,丝丝缕缕越墙而过,飘落在我的耳边。好像有重锤一敲一敲击打在心坎上,我总感觉莫名的疼痛,连呼吸中都有苦涩的味道。
虞纤纤一定笑意浅浅,脸上染着两团红晕,与司鸿宸娇声细语说话。而司鸿宸嘴角上扬,一缕笑意漫漫地透出,伸指从容地勾住蜿蜒於地的裙带,将虞纤纤拢进怀里…
想象着,听得久了,我的眼前就渐渐模糊起来。
对於他们的关系,我还是难以释怀啊!
时间久了,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从後院绕墙到花园,花园的迂廊绵长,一直通向司鸿宸的房间。从那里望过去,可以看见司鸿宸的身影,但是我从未踏进一步——我宁愿将自己锁住,也不想再见到他。
与我保持联系的,只有嘎子。
嘎子的身份是士兵,他只对司鸿宸忠诚。上次让我与小香见面,他是出於同情,或许以为我和司鸿宸只是拌拌嘴,迟早会和好如初。但是自从虞纤纤正式入住卫尉府,司鸿宸冷落我,虞纤纤俨然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嘎子也是察言观色的,渐渐的也不大跟我说话了。
除了一日三餐,送茶递水,平时很难见到嘎子的影子。
我也麻木,无望地守着这份无底的煎熬。
秋天真正来临。
宫城的秋天总是阴沉沉的,很少有晴朗天。到了夜里,风急云重,万物飘摇。
这一晚听不到虞纤纤美妙歌声,我反而有点不习惯。窗外阴风阵阵,树木虯枝影影绰绰隔得森然,这样的夜色一般人会心存惧意,但是我极喜欢,有种强烈的慾望刺激着我的大脑中枢。
空气里是漏液残香,我朝着那暗一步一步走去。
刚到了花园,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乱摔东西的响声。声音来自司鸿宸的房间,好像是花瓶还是茶碗被砸,当当的乱响,中间夹杂着司鸿宸的吼声。
他的声音听不清晰,却能感受到他的怒意。这种人一旦发怒,就像咆哮的雄狮,那骇人的模样我领教过。
此时他在朝虞纤纤发火吗?
我冷笑,全身无端舒坦轻松,竟暗自庆幸道:“花无百日红,可真快啊,原来你虞纤纤也有今天。”
我悄然回到後院,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起来,才发现院子里积满了水洼,满地残花落叶。原来我睡死的时候,下半夜下了一场豪雨。
前院後来发生了什麽?我边思忖着,边开始打扫地面。
院门开了,嘎子闯了进来,手里提着盛早饭的锦盒。他前脚刚进门,就慌乱地喊了声:“夫人!”
我抬眼,不明所以地望住他。嘎子朝後面张望了一下,才略显尴尬地说道:“纤纤姑娘她…来了。”
我尚在愣怔之际,只见虞纤纤款款步入。细碎的阳光斜映在她身上,步步间似乎有熠熠的光芒瞬间把整个後院亮堂起来。
因面对着日光,她眯了眯眼,站着不说话。嘎子会意,将锦盒放在屋门外,一溜烟跑出去了。
虞纤纤这才缓缓开口道:“很久没见到你了,过来看看。你这里好清闲。”
我默不作声,揣摩她此番过来的目的。极快地扫了她一眼,眼光扫过虞纤纤,低头只顾继续清扫地面。
这个美丽的女人,眉宇间毫无不快的神色,就像昨晚什麽事情都不曾发生。她气度从容,又说:“看你这个样子,真的难以想象,这就是敖爷曾经的女人。你不够美,举手投足也属平常。後来才知道,你原来是宫里的女奴,这就难怪了。”
闻听此言,我才抬起头来,停止了打扫。她的话多少有点刺激我,散淡的往事漫漫涌上心头,我内心苦笑——自己差点忘记宫奴这个身份了。
深吸一口气,我稳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别一百步笑五十步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你是来消遣我的,那麽请你离开这里,我没工夫陪你。”
以前的韩嫣嫣、虞琪,在她们过得最丰润如意的时候,总忘不了拿我寻点开心。这个虞纤纤分明就是两者的综合体,自然少不了这副德行。比起她们,她多了温柔样貌,更讨男人欢心,内心说不定更毒辣,更阴狠。
“不错,这卫尉府也就我跟你,我还真想找你说说话呢。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想当初你再强悍如泼妇,敖爷还是顾忌你的,怎麽如今被打入後院,你竟然不声不响连个抗争都没有,这就奇怪了。”
“这事你不用问我,问你的敖爷去吧。”我冷声回答。
难道虞纤纤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虞纤纤本就极淡的笑容迅疾地敛去,但很快平静地垂下眼帘,低叹一声,“我确实很同情你,偌大的卫尉府,两个人多少可以和睦相处吧。我帮你说了好话,岂料敖爷提起你就冷脸,还说——”她故意顿了一下,方缓缓继续道,“还说你本是他想花心思调教的,最终对你很失望,便放弃了。”
这番不冷不热的话语,一点点地扯裂我的内心,痛苦得我无以复加。司鸿宸即使不说出我的来历,在和虞纤纤云雨承欢後,美人在怀软玉温香,也会有意无意说些贬毁我的话吧。
而我依然还是在乎他,这是何苦呢?
我心下一阵冷意,抬起眼,面对着那样妩媚那样娇弱的虞纤纤,终是惨然一笑。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无话可说,请回去吧。”
说完,提起扫帚转身想走。
“莫非你还想继续呆在这片天地,做你的白日梦?”她突然叫住了我。
“就为了这点不明之事,我才懒得过来。现在跟你说白了,敖爷已经默许我行使女主的权力,也就是说,你要随时听从我的差遣。以前宫奴该干什麽,你就干什麽,要是惹敖爷和我不称心,别怪我连後院也不给你住!”
这就是虞纤纤此番的目的。
先用话语折磨你到体无完肤,在你身受重创之後,又亮出她的杀手■。
“敖爷调教不好你,就让我替他调教。到时候,你感谢我吧。”
她轻轻一笑,甩下最後一句话,依然款步而去。长裙迤逦於地,把我仅存的最後一抹骄傲都拖走了。
挫败感排山倒海,我终是无力地颓坐在地上。
九月底,後院的树叶过早凋瘁。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能听见落叶之声,沙沙的,与宫里的漏夜声隐隐相和。
整个皇城陷入一派风平浪静。
这一晚,虞纤纤又开始放歌抚琴。按照她的吩咐,我做了桂花莲子羹,烫上一壶酒,小心端着从厨房出来。
夜风穿过整个卫尉府,伴着清寒的气息。隔墙有马车经过的声响,那辘辘声涌进我的耳内,让我刹那间又是一阵恍惚。算来,自己被困在卫尉府两个月了,几乎忘记外面是什麽样子了。
司鸿宸无声地站在房外,一双眼睛在夜里炯炯有神。他仰望着皇宫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染着几分凝重。
以前他这样子的时候,我往往会意识到有事情发生。现在对我已经无关紧要了,而且最近几天他总是这样,又没见什麽动静,所以我连揣摩的念头都没有。
他似乎站得久了,整个人深陷在沉思之中。
我端着盘馔,无声地从他後面走过。
房间内,虞纤纤正在展袖曼舞。洒金的石榴红裙,裙摆如同落在花丛里的彩蝶,蹁跹几欲一飞冲天。我有点呆傻地望着,内心不得不惊叹,如此绚烂如霞,就是满屋烛光也被压下去了。
虞纤纤跳得累了,才徐缓敛袖,以一个轻盈的姿势站定,转脸朝司鸿宸妩媚一笑。司鸿宸不知什麽时候进来,抚掌连连称好。
“跟你这麽久,你才送我这些?”虞纤纤小心抚摸身上的衣裙,嘟起红润的小嘴。
她又故意说给我听,“这衣料还是从西域带进来的,在皇城也是稀罕物,就是宫里的宠妃也不一定能得到。敖爷最了解妾身的心思,不知道花了多少饷银?”
“那是靖帝赏赐的。”司鸿宸突然说道。
房间里一片沉默。
烛光明明暗暗,在所有人的脸上投下阴影。司鸿宸的神色埋在阴影中,辨不清是什麽,但我清楚地看见,他眼睛里一道光芒不经意从我脸上扫过。
虞纤纤一晒,脸上却笑道:“干吗直接说出来?妾身心里知道,只是…”
她下意识地唇抽动,哽得无法再吐出一字。眼看又要落下带雨梨花,司鸿宸似乎突生悔意,上前轻拍她的肩,“好了,我不说就是。”
说着,接过我手里的桂花莲子羹,示意她吃了。
“你喂我。”虞纤纤发起嗲来。
今晚的司鸿宸有点受制於人,他稍微犹豫,但还是缓缓抽出手,盛了一小勺,送进虞纤纤嘴里。虞纤纤嚼在口中,一双望定司鸿宸的眼睛如水清澈,甜蜜的笑意从唇齿间漾开去,“真香。”
她吃了几口,伸出手臂搂住司鸿宸,唇慢慢想要碰着他的脸。司鸿宸不闪也不避,虞纤纤的香吻刚落下,他纵声大笑起来。
“要的就是你这缠劲!”
我放下空盘子低头就走。
司鸿宸虽然向来为所欲为,但极少在我面前与虞纤纤温存。也许我俩曾经做过夫妻,我很难接受,他也尴尬。这些日子来,他极少理会我,我也只是默默做些所谓宫奴该做的事。
往昔的甜蜜被虞纤纤所代替,麻木充斥着,我只有提醒自己,痛意不再有,带来更多的是沉默。
以前的韩宜笑沉默惯了,这一点我做得到。
“你去哪儿?”
虞纤纤及时唤住了我。她像是倦极了,往锦枕一靠。训练有素的礼仪,一弯玉臂枕着头,另一手轻轻放在大腿上,呈现凹凸分明的曲线。她乌黑的眸子看着我,浅浅一笑道:“给我捶捶。”
我只好重新走到她的面前,五指刚触及她的肌肤,她突然被蛰了似地,低呼:“好凉。”
恰在这时,窗外树影摇晃,一道闪电划裂乌沉的天空,雨开始渐渐下了。
司鸿宸坐在桌旁,自己斟了一盏,眼望着外面,说道:“雨要下大了,让她回去吧。”
虞纤纤眯眼享受着我的按摩,柔声说话,“就半个时辰,不碍事的。”
房间内变得安静,雨声零落琐窗。半个时辰过去了,司鸿宸伏在桌上,满满一壶酒已经喝了个空,衣袖遮蔽了脸孔,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
不知不觉中,我停止了对虞纤纤的按摩。
“继续。”虞纤纤悠悠开口。
我晃过神,闪电霍然将房间映亮,虞纤纤婀娜如蛇的影倒映在帷帐上。她盯住我的眼睛是那样明亮,像犀利的两束光,直射到我的心里去。
那面上含的是近乎妒恨的笑,让我通体寒凉。她说:“我是要调教你的,怎样服侍到我满意。别以为有人会帮你,如果老天爷怜悯你,那你祈求老天爷吧。”
司鸿宸像刚做了个迷蒙的梦,翻了个身。他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睛,近似低沉地说道:“虞纤纤,不要做得太过分。”
虞纤纤花容没了颜色,望向司鸿宸,又浅浅笑道:“我是在跟楼婉茹开玩笑呢。不早了,早就该歇了。外面下雨,我先送她出去。”
我不言不语地跟在虞纤纤後头,司鸿宸依然伏在那里,似乎刚才只是一句梦语。但他低低的不经意的一句,却吓了两个女子一大跳,彼此心中泛起不一样的波澜。
虞纤纤从墙上取下竹骨伞,顺着屋檐走了十几步,前面就是通往後院的石砖路。此时雨下得滂沱,她站定,眼眸里波涛汹涌。
“让你伺候那麽多天,敖爷也没话说,只能说明一点,你是翻不了身的。敖爷喜欢的是我,你也别害羞,站着好好看看,他是如何亲我的。”
她稳稳含笑,将手中的竹骨伞扔向石砖路,隐约听得一声断裂的声音。隔着雨影,她的秀目中透着狡黠,“我会告诉敖爷,我好心给你伞,却被你扔了。”
“你真卑鄙!”
我冷声回了一句,不再理会那样明艳动人的脸,转身跑向漆黑的雨夜中。
那场大雨浇了我通体湿透,翌日起来鼻塞头疼,喷嚏连连。我想找嘎子告个假,前後院始终找不到他,问了帮佣,原来是一大早随司鸿宸出去了。
虞纤纤趁司鸿宸不在,连说话声都尖锐。她在房间里发脾气,原因是我没有适时给她梳理请安。我拿着茶壶漱盂等物跑去伺候,看见她还是昨晚靖帝赏赐的襦裙,朱钗鬓影,各色不知名的芬芳迎面扑来,我不禁又是一个大喷嚏。
虞纤纤忍不住秀眉颦蹙,却没有赶我走。过了片刻,才慵懒地挥手示意我下去。
我大脑有点混沌,一时不明她的意图。
到了下午,我浑身发热,身子却冷意渗透。很奇怪虞纤纤并没有召唤我,我对她有所防备,自行去前院探了探,佣人告诉我说,纤纤姑娘犯困,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长舒一口气,也慢慢走回後院,想趁机躺在床上休息片刻。
刚迷迷糊糊睡去,後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女佣气喘吁吁跑进来,告诉我一件我诧异莫名的事——虞纤纤病了。
虞纤纤得的是风寒。司鸿宸回到府的时候,她正独自躺在床上呻吟,娇弱不胜,清丽入骨。司鸿宸急忙找宫城名医为其搭脉细诊,最後从虞纤纤口中,查清了病源——起因在於我。
这是嘎子後来告诉我的。
他还说,奉靖帝旨意,司鸿宸明日要偕同虞纤纤前去皇宫赴宴,那套百蝶穿花裙就是为宫宴准备的,包括虞纤纤精心练成的歌舞。
虞纤纤艳旗高涨,连靖帝都听说了。正是讨取龙心大悦的好时机,虞纤纤却得了病,这无疑坏了大事。
而罪魁祸首却是我。
後院我所在的屋门再度被打开,司鸿宸站在我的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後院,却是来兴师问罪的,为了那个虞纤纤。
他冷着一张脸,目光凛然,朝我怒道:“你…韩宜笑,倒没想到你阴险成这样!这是做什麽?何必把气撒在纤纤身上!”
我当时已经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回答道:“收起你的虞纤纤!我懒得理会,不稀罕!”
“我稀罕!”他的脸上一股肃杀之气,“你要是敢伤害她,不管你是楼婉茹还是韩宜笑,我不会饶过你的!最毒莫过妇人心,一点儿都不错,虞纤纤风韵气度胜你万千,你嫉妒!”
“司鸿宸!”
我气得头晕目弦,冷汗交织,声音也尖利起来,“你太高看自己了,我早就忘记以前的事了!司鸿宸算什麽,虞纤纤算什麽,我当你们不存在!是你把我困在这儿的,要是不想我出来害人,你把我锁起来啊!”
我想我快疯了,那种无法抑制的痛莫名地撕扯着我的神经,我不愿提及以前,只想把那段回忆封闭。
他有点愣怔,语气稍微缓了缓,道:“我是念在你对我有恩…”
我连连摆手,不想让他说下去。因为酸楚,反而笑了,只笑得疲倦。
“司鸿宸先生真是菩萨心肠,民女受之有愧。今时今日怕是除了你和虞纤纤,再无人记得卫尉府还有个夫人。停止对我的羞辱吧,我韩宜笑虽出身贫寒,可也是听天立地的人。”
话虽说得颤抖,可已经够流利了。司鸿宸明显地缓了面色,声音低低的,倒像在怅然叹息,“冲你後面那句话,我信你一次。虞纤纤想干什麽,你尽量帮她去做,无论如何我不会怪罪你,就算你配合我。”
我心中猛地一抽,一时体会不到他话中深意。半晌後,他才静静地面对着我,道:“我的话你明白吗?韩…宜笑。”
这是他第三次叫出我的真名了,艰涩、生疏。我手脚发软,仍是勉强站着,又听到他一字一句道:“或许你不明白,但早晚会明白的。”
那天,司鸿宸留下一串莫名其妙的话,不禁让我深思起来。
他走後不久,嘎子就来了。遵照司鸿宸的吩咐,嘎子将驱寒药放在我房间里。
手里拿着药,一个念头浮现在我脑海。
那夜我独走花园,听到司鸿宸房间里的摔碎声。摔瓷碗的,究竟是司鸿宸?还是虞纤纤?
这场风波之後,我反而有了调养身体的机会。後院依旧寂寂少人,嘎子来得勤了,但是没有提及宫宴的事,只是有些无聊地说,前院空出一块方地,纤纤姑娘打算造个戏台子。
果然,几天后,从前院传来刨花声和敲击声,看来戏台子开始建造了。虞纤纤并未召唤我,司鸿宸一定跟她说了什麽。整个卫尉府太平安宁,好像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等我风寒彻底消除,才有些耐不住地出了後院。
偌大的院子里,变戏法般搭建出一座戏台。深翘的四脊,灰筒瓦垄的檐顶,漆得精细的云纹柱子,整个看起来犹如玉楼琼宇一般。台下新凿弯曲小池,池水粼粼,高高低低遍种十几株荷花,硕大的荷叶映得整个水池成了浓绿。
虞纤纤正站在院子里,裹着披风,意兴盎然地端望戏台。病後的她愈加清丽,明艳艳人比花娇。
她看见了我,蛾眉轻扬,问道:“什麽风把贵人吹来了?看看我的戏台怎样?”
我冷哼,“你唱给大人听,就在房间里好了,何必搞大场子?”
“会有人看的。”她突然暧昧地一笑。
我深信,像虞纤纤心思慎密的人,造这麽个戏台,不是心血来潮那麽简单。脑子灵光一闪,我突然问:“你故意染病在家,不单是针对我,是不想去赴宫宴吧?”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虞纤纤极轻地笑出声。
她似乎不想跟我多言,拢了披风,悠悠然朝自己房间走。我望着她的背影,大声问:“还有一半是什麽?”
虞纤纤当然不会告诉我,她头也不回地走,离去的身影如芙蕖娉婷,连日色都暗淡了几分。
我站在原地,猜测虞纤纤的话里的意思,却始终猜不出所以然,只好低着头离去。哪里知道,答案没过几天就见分晓了。
这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午後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碧水幽幽,天更净了。我还在後院,嘎子一头闯进来,大呼小叫着。
“夫人,纤纤姑娘唤你快去前院!好事,好事,靖帝亲临卫尉府!”
一连串的事情把我懵晕了,在嘎子的催促下,我几乎小跑着进了司鸿宸的房间。虞纤纤正在里面来回走着,手里捧着那套百蝶裙,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到我进来,跺脚道:“敖爷派人带口信,靖帝突然想来卫尉府,这时候应该在路上了。磨蹭什麽?快点,给我梳妆!”
我赶紧给她盘鬓束发,虞纤纤动作娴熟地打底粉妆,用点翠的细密珠子贴在额上,唇片涂晕精致。待一切梳理完毕,她穿上那套百蝶裙。
隔着光影,我都恍惚,一朵莲花俏生生绽开在眼前。
靖帝来的时候,前有司鸿宸引路,後有十几名御林军护驾,後面紧随袁放等几名朝中大臣。一干人簇拥着靖帝,说笑间进了卫尉府。
很久不见袁放了。这个人表面挂着微笑,眼底恍如沉沉黑夜,别人进府四处观望,而他兀立着不动,对周遭的一切丝毫没有兴趣。
虞纤纤分花拂柳而来,裙摆遇风涟漪不止。她朝着靖帝抿唇一笑,盈盈下拜,“下婢虞氏拜见圣上。”(附言:虞纤纤的身份有点特殊,自称待虑)
靖帝望着虞纤纤,满眼笑意,“敖,这就是你新纳的夫人?”
司鸿宸轻扫了我一眼,走到靖帝身前,躬身施礼,“是。”
“果然是如花美眷啊。上次宫宴少了你家新夫人,颇多遗憾。”靖帝几分快活隐隐流露,当着众人夸赞起了虞纤纤。最後还是司鸿宸说道:“纤纤,圣上是来看你跳舞的,你就好好跳,让圣上开心开心。”
靖帝笑道:“那是自然。今日朕特意带来宫里美禄,与诸位爱卿共饮,看谁醉得最快,朕就赏谁。”
於是虞纤纤上前搀住靖帝,众臣立刻紧紧跟在一侧,簇拥着去了戏台那边。
向来宁静的卫尉府,此刻笙歌燕舞,衣香喧哗。绿水池含香凝芳,嫩叶轻摇,都期待着这一刻似的,锦屏般浓墨重彩。
虞纤纤飘舞在戏台上,乐师一曲接着一曲地吹奏。看戏的唱戏的,纵然个人心思各异,还是觥筹交错,说笑声不止。
我不知道这样的宴乐,究竟到了何时才能尽兴。但是有一点总算明白了,虞纤纤告病在家,却於短短的日子里建造戏台子,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靖帝。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她成功了。
其後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司鸿宸呢?他从中又扮演何种角色?
我穿梭於众人之间,递菜倒酒,眼光总是不时地转向司鸿宸。
司鸿宸端坐在靖帝身侧,面含微笑,脸上稳妥得不见一丝波澜。偶尔,他会转向台上的虞纤纤,眼里深邃无底,看不清,猜不明。
手里的酒壶空了,我低着头独自走向厨房。刚行到拐弯处,袁放幽灵般闪现在我的面前。
我冷冷扫了他一眼,正要离开,他沉声喝住了我。
“站住。”
他近到我的面前,斥道:“简直是无知无能的女人!你死心塌地跟着司鸿宸这麽久,如今他将你弃如敝履,你还母狗似的围着他转!”
“闭上你的臭嘴!”我毫不示弱,反击道,“你来卫尉府干什麽?滚得远远的!”
“你没看见靖帝见了虞纤纤,惊为天人吗?我先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司鸿宸投靖帝所好,即将升职至四品中护军。然後我再告诉你一件坏消息,司鸿宸想从我头上跨过去,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我袁放与司鸿宸的战争,快要开始了!”
我心中血涌,竟无法控制,举起酒壶想朝他砸过去。袁放一把攥住,眼神凝了一层霜。直到我敌不过他软了力气,才松开手,满意地转身就走。
我在厨房里平静完心情,才继续走回院子。
袁放正在拱手告退。他与司鸿宸只是轻轻一碰眼,彼此目光惊起千层浪,此处无声胜有声。
到了傍晚,清笛渐止意兴未歇,靖帝又待了片刻,方坐上龙辇由御林军护送下离开。
院子里杯盘错叠,一片狼藉。虞纤纤疲倦极了,摇摇晃晃对司鸿宸道:“请敖爷见谅,不能再陪你尽兴了。”
司鸿宸并不介意,拢住虞纤纤柔软的腰肢,几乎是将唇贴在她的耳上,轻轻呢喃了一句。那声音很低很低,只有虞纤纤听得懂。她眨了眨细长的睫毛,扬起面孔,脸颊上掩不住的两抹晕红。
当着我的面,司鸿宸以多情男子的姿态,一把将虞纤纤抱起。他走了几步,才想起我似的,对我说道:“今天你也够累了,早早歇息去吧。”
这是他这天唯一对我说的话。
一切归於我太年轻,总以为靖帝的到来只是一段小插曲,就像雁过长空,连个痕迹都没有。那天确实太累了,我很早睡去,无暇去回顾这件事。而袁放对我说了什麽,我当时仇恨他,又不相信他,那句关键的话已经忽略了。
第二天,卫尉府又恢复了那种叫人难言的静默。我依然待在後院,司鸿宸很早出去,虞纤纤大概太累了,一整天睡在房间里。
谁知夜里掌灯时分,嘎子再次冲进後院。他带来的消息,着着实实把我呆住了。
靖帝又来了。
这一次,他只带了两名随身侍卫。
我随嘎子跑到府门迎驾,正看见虞纤纤独自站在那里。靖帝进来的时候,她缓缓跪在地上,月白色的披袍菊花般绵绵铺开。
靖帝像是被什麽触动了一下,弯身抓住她的手,唇际挂着笑意,“昨日真是辛苦你了,朕回去後於心不安,今夜特来一探。敖军中事务繁忙,朕已派人传话过去。”
他的语气甚是温存,和煦如风,好像想吹破隔在两人之间一层无形的膜。
虞纤纤抿唇,浅浅地笑了。
卫尉府陷入难以言语的安静之中。
我坐在後院自己的房间里,透过木窗数天上的星星。院门似乎没有关好,穿堂风从花园一带呼呼吹来,吹得木门吱嘎吱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