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谦眉眼间现出惊愕的神情,却没有做声。我侧脸过去,望着窗外的风景,也是闭口不想谈。
小香按照封逸谦的吩咐,呆在卫尉府伺候我。我拒绝随封逸谦回驿馆,封叔在那里,而且我依然盼望司鸿宸能出现。
几天来,封逸谦显得忙碌,总是匆匆来匆匆去。封叔那边有大堆的事需要他去做,但是他还是抽空过来,满脸难掩的关切。
封家良药多,小香又伺候得精细,我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元气,身上的鞭伤开始消褪。每次抚摸伤痕,我总是感觉到无可名状的痛,仿佛一把火灼烤着,让我不愿再体会一次。
我怕司鸿宸,又渴望见到他。
那天小香出去还没回来,我独自待在房间,隐约听到府门外车马声人声喧哗。我心生疑惑,想出去看个究竟,刚走出院子几步,紧闭的府门开了。
外面涌进来一群壮汉,挑箱笼的、扛箧笥的,前後吆喝着直往里面走。我正想拦住,却听得府外那记黄莺般的笑声,迤地的绣裙如花瓣盛放,一双彩丝绣鞋轻盈盈迈过门槛。
虞纤纤婷婷袅袅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身边,是高大俊逸的司鸿宸。
两人并肩而立,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红霞烂漫暮照时分,衣冠如沐,人影婉转。
我万万没想到他俩会同时出现,不知是被霞光耀伤了,还是被眼前光景刺着了,我的眼前灩色交织,晃晃的一片。
“真不错。”
虞纤纤环视周围,脸上红晕朵朵,“比起永芳楼,这里凉快多了。”
她的身上施了脂粉,一丝清风拂过,连我都闻到了花粉香。司鸿宸似熏醉了,嬉笑着搭上她的肩,说道:“你喜欢住哪间?随你挑。”
虞纤纤轻柔一笑,回答他:“我才不挑呢。你喜欢住哪儿,我随你去哪儿。”
“好。我就知道你会说这话,不过我喜欢听。”
他们完全视我为不存在,当着我的面调起情来。司鸿宸伸手去拉虞纤纤的手,纵声笑起来,一把扯起虞纤纤就跑。
“让他们把你的东西暂时放到前院去。走,先去我的房间。”
虞纤纤被他扯着,衣袂缭乱。她发出一片娇声,回头看了我一眼,像个诡计得逞得意之极的狐狸。
我已经气息凌乱,站在原地颤抖。
“夫人。”
我闻声回头,嘎子站在後面。他的手里也提着一个箧笥,满脸同情地看着我。
我的脸色一定很吓人,嘎子稍显尴尬,勉强解释道:“纤纤姑娘要搬来这里住…好像也是大人的意思。”
“就是说,我要离开这里,对吗?”我勉力支持着,苦笑道。
“不是不是!”嘎子连忙否定,“大人并没有这麽说。他的意思是,你搬去後院…”
我明白了,司鸿宸连当面说话都不愿,他是让嘎子传话,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想当初在安洲城,他安逸於小洋楼里的二人世界,连虞琪都休想再踏进一步。卫尉府里照样幽静少人,他选择了虞纤纤,只留一个小小的角落给我。
我是该恨他?还是该感谢他?
我那麽恨,恨薄情寡义的司鸿宸。可是又不得不原谅他,他原本就是一个纯粹的人。或许这样做他还是对我有所顾念的,而我依然需要靠他,哪怕变得穷途末路。
韩宜笑,还得死皮赖脸地过下去。
夜色已沉,卫尉府陷入朦胧。後院的小屋内,只有残烛晃动。
我吹熄了烛光,独自游走在长廊。长廊曲折绵延,一直通向司鸿宸的房间,不,曾经我与他的房间。
那里有虞纤纤轻灵婉转的歌声,歌声引得花木疏影霏霏,连月亮都安静地贴在天空。我望着那里发出来的灯光,心里一阵冷,一阵热,迷迷茫茫仿佛丢了魂。
嘎子提着灯笼,在院门那头朝我招手。我无声地走过去,嘎子指了指府门示意,又迅速消融在长廊尽头。
我按着嘎子的手势,悄然走到府门口,小香焦急地等在那儿。
“少爷让我带口信,明日待卫尉大人出门,请你务必去会他。他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小香轻声说了个地方,紧张地望了望府里的动静,生怕让人发现,便慌里慌张地跑了。
我望着小香的背影,细辫子在夜色跳跃,像个快乐的小精灵。
莫名的,我暂时忘却了心中的忧伤,暗自思忖着:“看小香这般慎重,封逸谦一定有个好去处。他是全身心替我着想的,会去哪儿呢?”
白日。
连绵青山飘浮几缕云烟,万里晴空分外辽阔。烟横水际,岸边有翠鸟扑腾着翅膀,伴随辘辘马车一啼一声地叫着。
此时,封逸谦的马车载着我,再次行驶在玉带河边。
“你现在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了?”
封逸谦在前面扬鞭,声音就像春日柳丝轻扬,温煦却又遥远。
我明白他话里所指,心头有隐隐的喜悦和祈盼,忍不住道:“晏老头还在吗?前些天你忙忙碌碌的,是不是先来过这里?”
封逸谦笑而不语。
晏老头儿子家的院子,依然破旧不堪。那棵高大的槐树上缀满了紫花,啾啾鸣叫的燕子飘忽不定地上下翻飞,惊落紫花片片。晏老头的小屋里还是那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细细体味,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轻快,倒似有几分沉重。
这个院子,只有他和儿子两个人。那个贤惠的女人永远离开了,把家里所有的快乐都带走了。
晏老头儿子端着陶罐进来,往陶碗上倒了热茶,分别放在我和封逸谦面前。我站起来表示谢意,见他一脸肃然,心中愧意又上来,不由叫了声“大哥”。
“没事,你们坐。我爹很快出来。”晏老头儿子憨厚地说道,闷着头出了屋。不多时院子里传来沉沉的劈柴声。
我和封逸谦对望,都不约而同保持缄默。我端起茶碗想喝水,发现碗沿积了一层厚厚的污垢,便停顿了一下。
旁边的封逸谦也发现了,轻问:“我去洗洗乾净。或者,我们不喝?”
我缓缓低下头,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封逸谦见状,也照样喝完了。
小屋里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终於停了。隔了一会儿,晏老头掀帘子进来,很小心地将小布包放在桌上,摊开。
“封小爷催了几次,我自然不会怠慢,终於赶做了三枚。”晏老头微微笑道。
他粗粝的手指下,是那三枚玉珠,晶莹剔透,艳润如血。彼此轻轻相碰,叮的一声微响。
这不是我的玉珠吗?
我的心被什麽敲得激跳,缓缓掂起玉珠,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午後正烈的日光折射玉珠的光芒,耀目绚烂。我一记欷歔,颤声道:“太好了…谢谢。”
“姑娘别说客气话。”晏老头笑答,“这也是我曾经答应你的,後来发生很多事,就搁下了。要谢就谢封小爷,他几次三番求我,我还记得姑娘描述的玉珠模样,就答应了他。”
我怔怔地一声,“谢谢。”不知道是再谢晏老头,还是封逸谦,心潮澎湃激荡,竟流下了眼泪。
封逸谦见状,轻轻抚上我的肩,故作轻松道:“事情总算圆满了,我也开心。宜笑,你心愿了结,回去好好保存着,不用再多思多愁了。”
我俩同时拜谢晏老头,肩并肩出了院子。晏老头的儿子送我们出村,目送马车启动,小路弯弯上了黄土道,他还站在原地朝我们招手。
我忍不住一阵悲凉,含泪对封逸谦说:“拜托你一件事,帮忙给晏老头儿子找个媳妇吧。”
“我也这麽想。”封逸谦在前面应道。
“小香是个好姑娘,最好想办法解了她的奴籍,换她自由身。我看他俩很配对,或许我们能帮他们促成一件好事,毕竟我们欠晏老头太多。”
这或许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後一件未了的事。至於别的,不想牵念,也不愿牵念。
封逸谦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还兴致勃勃地说:“太好了!下次我安排他们见面,小香要是中意,我立马办他们的事。如果促成这件好事,那我俩就是…”他一时难以形容。
我抬眼望天,接口道:“我俩就是月老。”
“月老是什麽?”
“月老就是司婚之神。锦囊系红绳,无论贫贱悬隔,天涯异域,人间姻缘凭月老一线牵成。”
封逸谦默然良久,才由衷地叹道:“宜笑,你知道的比我多。我俩是月老,真好,真好。”
我仍是悲哀着,强作若无其事地,替小香,替晏老头儿子描绘他们的未来。
“等他们有了孩子,一定要姓司鸿…阿谦,一定帮他们有姓。”
“我知道。”
马车辘辘声响彻黄土大道,我昏昏沉沉地眯起眼,最後竟睡了过去。等醒转过来,看见马车转过宫城御道,驶向卫尉府方向。封逸谦默默端视前方,又缓缓转过头来,眉宇间微拢,表情复杂万分。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说道:“你就在这儿停了,我走回去。”
他停了车,不安地望了望天,“宜笑,太阳落山了,敖卫尉可能在家。”
“不要紧,他不会在意的。”
我将布包藏进怀中,不用封逸谦搀扶,兀自下了马车。抬起头想向他道谢,发现他默默地看着我,眼底里有一丝哀凉。我仿若不见,低着头往前走。
“宜笑。”他在後面轻声唤道。
我不敢回头,狠下心说道:“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光说声感谢的话是不够的。可是我只能这样,请你谅解。也许…以後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麽?宜笑,你能告诉我为什麽?”他颤抖了声音。
我剧烈地摇头,泪水不知不觉再次夺眶而出,“你我本来就是不相同的,不见面会更好。”
“月老的红绳为什麽不牵住你我?”他愤慨地说道,“你不是刚刚说过,无论贫贱悬隔,天涯异域,人间姻缘凭月老一线牵成?月老在哪儿?你骗我!”
“月老牵住了我跟敖!”我也提高声音,想就此浇灭了他的幻想。
“可这根红绳已经断了!”他不甘心地大喊。
我不禁转过身去。封逸谦长发在风中飞扬,眼里被水意淹没,俊俏的脸上不断地抽搐着——他也快哭了。
那一刻,有血流汩汩的幻觉。我无法坚持自己,惨然笑着说:“後天,後天你就去太庙一带找我,我会告诉你究竟为什麽?”
後天是我的生日,我会选择在这一天离开。到时候,我会当着封逸谦的面消失。一切的一切已成定局,他也会死了这条心。
玉珠在我手里,我终於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暑残秋更热,我刚踏进卫尉府大门,後颈便隐隐有了汗意。恰好是晚饭时辰,从厨房那里飘来缕缕稻米香,我的饥饿感更加强烈,不得不一只手按住胃部,低着头,沿曲折的长廊径直往後院去。
才走了一段路,堂下缓缓步出一个人,在前面拦截了我的去路。
司鸿宸斜斜地瞥着我,动作优雅而自若。乌色眸子隐隐闪现幽光,让我有了种被寒刀剖开的错觉。
“听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去哪儿了?跟谁一起去的?”他蹙起眉端,问得低沉。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衣襟,也冷声回答他:“我去哪儿,似乎没必要告诉你。”
他微微一愣,随即不在意地扬了扬眉,唇角甸起那种若有若无的一缕笑。
“那是当然,你的行踪不在我的关心之内。不过你既然住在这里,就要听从我的吩咐。我是这里的主人,不是麽?”
我的内心一阵痛意,手骤然抽紧,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曾几何时,我也是这里的主人。这个时候正是我从厨房出来,将精心做好的佳肴美馔,端陈在他的面前。清醴盈金觞,欢声笑语起,他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满足。
那个令人陶醉的美好日子,再也不会出现了!
“你说得对。”我苦涩地回答。
司鸿宸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摘了一片树叶下来,在指间把玩着,“纤纤想吃玉米馒头,厨房佣人做不好,你就给她做几个。”
闻言,如同当头淋了一桶雪水,纵是牙齿咬住唇,我依然浑身颤抖,“要我做给她?我不干!”
“你——”
他吃惊地瞪眼,扔了叶片,用近乎不可抗拒的口吻道:“快去!”
“我不会去的!”我突然大声地叫了一声,不争气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随我激烈的说话声飞溅。
“你又开始想强硬了?”他威胁道。
“司鸿宸,你听好了,我是韩宜笑,我本来就是这样!”我冲着他几乎嘶吼着,“我韩宜笑不是什麽佣人,我只给自己喜欢的人做饭做菜!你放弃了我,拉倒!但是不许侮辱我!你们只管赶我走好了,回你的虞纤纤身边去!我不稀罕!”
我已经顾不得他说些什麽,再也按耐不住转身就走。跌跌撞撞地走到後院,里面一片昏黄,没有一丝温暖,看不到光明。
就让一切过去吧,还是走了的好。
我扶着墙不能自抑,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到了最後哭成了泪人。


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静静地等着生日那天的来临。
听不到前院的动静,我不再揣摩司鸿宸的想法,虞纤纤在做什麽与我无关。司鸿宸的话将我仅存的温柔一丝不留地抽空了,我的眼前乾涸如沙漠。
嘎子将饭菜放在门口,朝里面喊:“夫人,不吃可不行,你就吃点儿吧。”
我在里面环抱住自己,似乎已麻木,感觉不到饿。
司鸿宸很恼怒,他定是以为我用绝食来反抗他。这样反而起更坏的效果,我听见他在怒斥嘎子,“她要逞强,请便。我平生最看不惯这个!”
後来连嘎子也不再劝我了。
生日来临的这天,我将自己梳洗乾净,开了屋门。
太阳的熹微从东边斜过院墙,给这个冷情的角落涂上了点暖色。我站在树下仰望天空,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即将获得重生。虽然感觉头晕目眩,我还是微微笑了。
近处,厨房里做饭的佣人正抱起一大捆木柴,我缓步走过去,把佣人吓了一跳。
“夫人…您出来了?”
我平静地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大人和纤纤姑娘…还没起来呢。”佣人解释着,又生怕多嘴,问道,“夫人要不要填点儿东西再走。”
“给我做碗面,加个鸡蛋吧。”我开始怔忡,酸溜溜的感觉又上来了。
当我从厨房出来,卫尉府里依然沉静,前院的人还沉浸在悠长的好梦之中。我只是下意识地流连了一遍院中的景致,一草一木都在我心腹之间引起抽紧的疼痛。
接着,我悄悄然离开了卫尉府。
半路上讨了辆马车,指明去太庙。车夫自不怠慢,扬鞭驱车,一路风尘往太庙方向赶。
当我出现在通往太庙的黄土大道时,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从东边山■跳跃而出。整个皇城望去如披上一道霞帔,映得满眼金光。我被这壮观景色迷惑,下车边走边观望。眼前树木郁葱,异花满地,整个太庙在绿海中时隐时现,就如海外仙境一般。
方砖铺就的小道宁静深长,耳畔鸟声鸣唱,安逸而祥和。我颓丧地想,就算如此美妙的风景,也不过是海市蜃楼,战争的浓云即将弥漫皇城上空,这里也是逃不掉的吧。
我的心,不再有殷殷的愿望。离开,还有什麽不好的呢?
而梁汉王朝的结局,谁会猜得到是喜还是悲?
我去意已定,脑子里却时而幽怨时而清朗,走着走着,看见太庙的大门了。因为这几天不是皇家烧香祭神日,太庙的门关得紧紧的,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失神地望了望,仿佛看见懿妃含笑走来,杂着金丝的宫裙,象牙红鸾鸟步摇在阳光下闪耀,整个人看起来风情万种。
别了,懿妃娘娘。
我好容易收拾起伤感,退到附近的水池畔,倚在雕石栏杆旁等封逸谦。
封逸谦的身影出现在绿的深处,他东张西望着,嘴里不停地喊我的名字。那样飞花如漫雪的浸润下,他的白色衣袍飘缈欲飞。我看着他,听着他的呼唤声,胸腹被掏空般的难受。
答应过什麽?
先告诉他我是谁,然後,当着他的面消失?这样的少年,或许永远不会懂,又或许我离开後,他就会恨极了我。
就像我恨司鸿宸。
“这样难免太心狠了,我不能这样。阿谦,谢谢你给予我的一切…”
有怅然的声音从我心湖流淌,我第一次替别人着想,不愿也不想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少年。只不过稍微的踌躇,我从怀里掏出那三枚玉珠,掂起一枚,缓缓张开了嘴。
当封逸谦的身影出现在水池边时,我已经咽下了玉珠,目光悲哀地望着他。恍然间,我几乎感觉到自己已经融化成烟,升腾成雾,正飘飘缕缕向高处飞去…
他看不到我,一定看不到我了。我默念着,祷告着。
可上天并没有听到我的祷告,封逸谦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好像长吁一口气道:“叫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
我怔住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另外两枚玉珠。玉珠莹润如旧,它们本自出於同一个人啊!老天爷为什麽没有赋予它们生命?
一颗心倏然下坠,坠入深不见底的恐惧之中。我踉跄地後退了一步,整个人混混沌沌不似自己,最後瘫坐在地。
封逸谦快步来到我面前,扶住我,疑惑万分,“宜笑,你怎麽啦?”
我颤巍巍的手摊开,双唇抽搐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哽咽了片刻,才抖出声音,“怎麽是这样?我怎麽还在这儿…”
“还有一枚呢?”封逸谦感到异样,急问,“宜笑,你把它怎样了?是不是吞进肚子里去了?”
他这麽一说,我终於缓过神来,不禁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全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没有任何事实证明,晏老头就是司鸿家的祖先。他只是名玉匠,帮我做了一模一样的玉珠而已啊!我光顾着要离开,丝毫没有怀疑玉珠究竟有无起效,想法何其简单!
我哭得神智混乱,嘴里细细碎碎地念着。来时本是满怀苍凉,这次又深受重创,新一轮的痛苦彻底淹没了我的身心。
“谁都不肯保全我,连玉珠都欺负我…我傻,我活该,我倒霉…今生今世我不想再见到他,我要真的玉珠,真的…假的我不要,不要…”
封逸谦抱紧我的肩,仿佛哄着幼童一般哄着我,“宜笑别哭,是我不好,总惹你失望。我一定会把你要的玉珠夺回来,你相信我。”
我哭着摇头,泪水濡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封逸谦见我这般痛苦,也颤了声音道:“你怎麽这麽傻,把玉珠全吞了,不等於是我害死你吗?你让我上这儿来,起码顾及我的感受,看我胆小如鼠地吓病吗?”
这样的语气让我平静下来,心里反而有了愧疚。此时方虚弱地抬起头,抽噎了几下,回答他:“是我的错。光顾着自己的感受,不计一切後果,你为了我做了那麽多,我不能…”
话音停顿,我还是怀疑刚才只顾着哭,是不是说漏了嘴?这样善良的人,我不能告诉我的来历,以及玉珠的重要性。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藏着,对於他,或者我,才是最安全的。
封逸谦的眼里也有水光,沙哑道:“我没任何要求。只要你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肯毫无条件地爱你,保护你…不是因为阿颦,只是因为你是你,你是宜笑,你懂吗?”
我的泪已经止住,隔着点点的泪光,封逸谦真挚的脸就在咫尺。此时我想朝他微笑,却终究无法笑出。我将攥紧的拳头伸开,看了一眼玉珠,抬手想扔进池水里。封逸谦及时按住我。
他缓缓接过玉珠,倒似有点孩子气地眨着眼睛,“扔了怪可惜的,这可是晏老头花了心思,就送我留个纪念吧。”
说的时候,面上含笑,长丝发带随着风的流动,在他的面上慢慢拂动,更见逸致。我抬袖,帮他撩去。
他再次揽住我的肩,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答应我,好好活着。”
我真真地看在眼里,心底有莫名的触动,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太庙出来,我坐在封逸谦的马车内,铜铃沿路发出连绵的叮当声响。不多久驶往通向卫尉府的大道,霞光密密覆在巍峨的宫城上,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想到又要回去见司鸿宸,我呆木地不言不语。封逸谦坐在身旁,安抚似地握住我的手。
“不要忘记我说的话。”他再次叮嘱道。
我应了一声。
蓦地,原本走得平稳的马车很缓慢地停了下来。
我俩都觉得奇怪,封逸谦扬声问:“怎麽啦?”
车夫慌乱的声音,“少爷,是老爷他们。还…还有卫尉大人。”
我和封逸谦惊了惊,相互望了一眼,掀了帘子下车。
一班人马出现在道中央,封叔领着封泽几人等在那里。司鸿宸站在其中,朱红官袍尤为醒目,也愈见其飞扬跋扈。
封叔首先近到面前,眼里头有变幻莫测的火苗,我看在眼里,心底开始替封逸谦担心。随行的封泽一个劲地朝封逸谦使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
“叔。”
封逸谦刚叫了一声,封叔早已挥起手,一巴掌打在封逸谦的脸上。
“不成器的东西,瞧瞧你做的好事!”
封逸谦捂住脸,一时气愤得难以言语。封叔不再看他,回头朝司鸿宸一拱手,道:“犬侄顽劣成性,终日惹是生非,让敖卫尉见笑了。封某在此向敖卫尉赔礼道歉,待回去严加发落,以家法管制!”
“好说,我也是替封家威望着想。”司鸿宸悠然一笑,客套道。
封叔言声“告辞”,上了马。一行马车强行押送封逸谦,辚辚隆隆而去,不大工夫消失在视线中。
此时,整条道上只剩下我和司鸿宸两个人。
司鸿宸缓缓步到我的面前,眯起眼细细打量我,面上仍是冷冽之色,“听着,别让我戴绿帽子。”
眼睁睁看着封逸谦被打,我已是五内俱焚。听司鸿宸冷漠的声音,我一时气急,怒道:“真可笑,我不是楼婉茹了,你戴什麽绿帽子?一大早的跑去封叔那里告状,你们第一次联手,就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强强联手,这不正是你和封叔所希望的吗?我这是遂你们的心愿。”司鸿宸冷笑,“封叔戏演得真好,一会儿纵侄敛色,一会儿大义灭亲,让你明明不喜欢他,却又不得不依赖他。拿这种人对付楼家盛,倒是上乘之计,你说对不对?”
他似乎在跟我商榷,弯身凑近我,嘴角又浮起那种笑。身上散发出花蜜的香气,那是虞纤纤的。
我几乎透不过气,别过脸。他并不介意,声音放得很平缓,轻描淡写地说道:“听说你早晨要吃面,莫非是你生日?回家吧,别在外面哭鼻子了,没人会同情你的。卫尉府好歹会收留你,你要吃什麽面,让你吃个够。”
我只隐隐约约听在心里,并没有任何触动。闪身想远离他,岂料他一把捏住我的胳膊,动作之猛烈,让我感受到生生的疼。
“你还想去找那小子?”
“你管不着!”我顾不得痛,挣扎着力图甩开他。
他的脸上终於有了怒意,那种戾气又浮现上来,“韩…韩宜笑,我警告你,这里是梁汉王朝,你的身份是敖的女人!不管我娶了三妻四妾,你休想脱离这种关系!想同那小子双宿双飞,那是白日梦!乖乖给我在府里呆着,从今往後不许自由出入!”
我惶恐地大叫,与司鸿宸扭缠在一起。他凶狠地低咒一声,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将我整个人提将起来,力气大得让我无法挣脱,眨眼间只知道被提上了马。
我只是想,这个人不是司鸿宸,他叫敖,他留住我是为了他的面子。而我再次丧失了自由,继续待在我不愿待的地方。
许是绝望之极,我竟一滴眼泪都无。
小说剧情往往这样写:庭院内修竹疏淡,杨柳春发。失宠的女子凝视远方,寄情山水的同时,心思却止不住的寂寞。不远处有鼓琴轻歌,如此熟悉,又如此疏离,当初的梦已无迹可寻。女子此心化成灰,遥遥望一眼当年,随後便将自己了然於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