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谦轻叹一声,抬袖替我拭净了泪,笑了笑,“我更笨更傻,许诺帮你拿回玉珠的,却没机会下手。宜笑,总见你笑时也是皱着眉头,你真的不开心吗?”
只是轻轻的几句话,总会触痛我心底最柔软的伤。我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很快地略去,只是疲乏地一笑,“世上本没有开心。”
我独自走回去,不曾回头。心里明白,封逸谦一定还在远处望我,他将一切悉数看在眼里,却又无可奈何。
有时不得不哀叹,我和封逸谦,都是属於风雨飘摇的人。
我跨进卫尉府大门时,雨意稍霁,天空依然灰蒙蒙的。
嘎子带了两名士兵从里面出来,看见我都似乎吓了一跳,垂下头疾走。他们有意躲避我,闪到一边侧门去了,嘎子还轻声不断催促他们走快点。
我本来心神不宁,无意看见士兵袍隐现出里面茶色衣角,恍惚望见驿馆夥计一闪而过的身影。我微微一震,还没定神,院子里有了响动。
雨水打湿的地面上,迤逦出了长长的一道影,司鸿宸似乎已经站在那里许久。他盯着我,一双眸子如尖刀,似要将我整个人刺穿。
我勉力站住,微微一笑,不解地问:“干嘛这麽看我?”
他一步一步,来至我的面前,缓缓道:“你告诉封叔,他怎样?”
“他很高兴。”我心虚,不敢对视他。
“你呢,你也很高兴。你跟他举杯同贺,彼此开怀大笑吧?”
一瞬间,我的呼吸凝滞,脱口道:“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理会,死死地盯着我,眸子里乾涸得不见一点光亮,“为什麽?封叔拿兵器做文章,这种伎俩古人用得烂了,你为什麽还要帮他出卖我?从我第一次接触到他,就预感到他心机极深,你看不出来吗?你为什麽还要死心塌地替他卖命?!”
我的心明明焚着火,却仍是下意识地去解释道:“我从未想过背叛你!那次封叔对我说,只要抓住去西境的机会,你就能在朝中站稳脚跟…我信了!是真的,我和你是夫妻,我怎会去害你!”
“扯谎!”
司鸿宸大吼一声,随手将我淋湿的衣襟撕了下来,凶狠地问道:“那条项链呢?你和封叔双剑联手想利用我,等到梁汉王朝被灭,封叔就要拿我祭旗了,你和封逸谦一对苦命鸳鸯就可以团圆了是不是?从头至尾,你、封叔、还有那个小子对我做那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楼婉茹,我今天终於看透你了!”
“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刚刚知道被骗了!”我语无伦次地叫着,什麽都顾不得,只能本能地去抓住他的手,“所以我求你…”
他猛力将我一推,我身子站不住,跌倒在廊柱旁。但我不觉得疼,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四肢酸软无力,根本无法站起。
司鸿宸像个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嘎子,拿绳子来!给我绳子!狗娘养的,我杀了这婊子!”
嘎子领命,将一捆粗绳交给司鸿宸,惶恐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想替我求情,“大人,夫人也许不是故意的,您就听听她的解释…”
“出去!给我出去!”司鸿宸赤红了双眼,吼声震天。
一见主人发怒,嘎子以及剩下的佣人,全都退出了府门,大门■啷一声关上了。
四周一片孤寒。
我被五花大绑捆缚在石柱上,心头阵阵发紧。司鸿宸模糊却狰狞的面容在移近,我张开嘴想叫他,他手中的马鞭毫不犹豫地飞扬而出,劈啪一声,击打在我的身上。
“这一鞭子,让你尝尝什麽叫痛苦?我在囚牢里身不如死,你却笃定泰山,原来在等封叔最後关头出现!”他恶狠狠地,字字咬着牙骂着。
全身一阵撕心裂肺火烧般的灼痛,我不禁哀嚎起来,“司鸿宸,不要打我!我好痛…我是你的女人啊!”
司鸿宸仿若不闻,下手一鞭重似一鞭。满心的怒火无边无际地在蔓延,只想把我烧个影子都不留。
“这一鞭子,让你记住世上还有一种东西,那就是耻辱!楼家盛想方设法折辱我,这次又让他逮着了,却是你给的!”
我早就哭得眼前模糊,恍惚又回到了安洲城楼家那场浩劫,司鸿宸扳动枪扣,余嫂倒了下去,鲜血在她苍白的脸上流淌。
这男子的戾气附在身上,从今至古,永不能消失。我跟他在一起这麽久,竟然忘记了。鞭声还在抽响,眼前仿佛坠落无数星点,我无力地垂下头,感觉自己马上要死了。
为什麽不告诉他,我是谁?
一直以来,我害怕告诉他真相,连想都不敢想,他要是知道我是另外一个人,会是什麽状况?我幼稚地想,这样既定的缘分,就将自己当成了楼婉茹吧,好好和他做夫妻…毕竟我那麽深地爱上了他。
他也说过爱我的话吧,可为什麽,还要这麽凶地打我?
我不能背负这样的罪名而去,只要能活着,就什麽都能迎刃而解。我要告诉他!必须告诉他!
他又挥起一鞭,呼啸声带着他的怒吼,仿佛落在头顶上。
“这一鞭子,我恨我相信你!不想说那小子有什麽王族的血统,全是一群乌合之众!看你们肩并肩多恩爱啊,你哭吧,哭得响亮点,让你的情人来救你啊!楼婉茹!”
我闭上眼睛,颤抖着,声音带了些嘶哑,“我不是楼婉茹,我叫韩宜笑。”
说到这儿,泪珠从眼中滚出,扑簌簌地落下,仿佛一团火,灼焦了我的脸。
那一刻,院子里异常安静,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司鸿宸惶惑的表情,眉心深如沟壑。
“你说什麽?”他似乎屏住了呼吸。
我继续说道:“楼婉茹早在你们结婚那夜,就跳井自杀了,我是代替她的。”
他像石雕似地定在那儿,幽潭般的双眸蒙上一层纱,声音轻得恍如一丝阴风,“你…究竟是谁?”
“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高中生,为了探求金缕玉衣的秘密,倒退百年来找你。没想到裕王地宫找不到,却和你来到这个世界。玉珠是我带过来的,自然要带回去。我知道的原是不多,封叔、袁放,包括你我的命运,我都不知道。”
司鸿宸晃了晃身形,垂下举鞭的手。他并未看我,目光迷惘地望着不知名处。半晌,竟幽幽地浮出一丝轻笑。
“楼婉茹已经死了…真滑稽,真好笑。哈哈,我还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
“司鸿宸…”
我忘记了疼痛,哽咽着叫他。一阵阴凉的穿堂风刮来,将我吹了个透心。
他的神志似乎还在游离,看我的目光那麽陌生,好像眼前的女人跟他毫无关系似的。我预感到了什麽,绝望地闭上眼。
片刻之後,他生生将自己从游离中拉回来,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怪不得了,你的目的是裕王的金缕玉衣,自然什麽手段都会有。楼婉茹死了,真的死了。”
我满心充斥了苦涩,竭力想挽住他,“从始至终跟你在一起的,是我啊!我是韩宜笑,宜笑…”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断然打断我的话,颈脖涨得通红,青筋迸绽。
我黯然无言,心肺搅成一团,痛到了骨子里。
他拂袖而去,半垂着头,留给我僵硬的背影。他的样子比几天前还要颓废,甚至多了沮丧。一下子老了十年一般。
我默默地望着,忘记了求他解开对我的捆绑,想到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竟比死了还难过。
风吹飒飒的音,万物归於寂静。
我无声地流着泪,全身像风中纤竹,瑟瑟轻颤。
夏日里的雨收得快,接着太阳露出来了,阳光夹着热气覆面,刺入每寸肌肤。我歪在石柱旁,却始终不觉得热,冷汗从额际滴落,胸前背後俱都在扯痛。
“夫人。”有人轻声叫我。
院子里的门小心地开了,嘎子从外面探出头来。
我竟有劫後余生的感觉,挣扎着唤道:“嘎子,快来帮我松绑…”
嘎子察看周围动静,才壮着胆子过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解开绳子。我缓缓站起身,到底气力不支,全身软坐在地上。
“夫人,要不要扶你回房?”我的模样吓着了嘎子,他结结巴巴地说。
“大人呢?你去看看。”我软弱地催他。
嘎子在府里转了一圈,才过来告诉我,“夫人,大人好像走了,他的马也不见了。”
我闻言,极其疲倦地闭上眼。心中失望与痛苦交织,竟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要不是嘎子,我就是死在这儿也无人知晓。司鸿宸弃我於不顾决然出走,他是狠了心了。
我呢?我该怎麽办?
我还在做着最後一丝的希望,对嘎子说:“你去找大人,请他回家,我在等他。”
摇晃着独自走向房间,房内的一切都笼罩在明明暗暗中。花梨木的桌椅,桌上高脚细瓶里插着数枝红花,那是我从花园里采来的。细白瓷的茶盏盛着熬药,那是我早晨临走前,给司鸿宸端去的——他竟然一口都没喝。
可想而知,他早已怀疑到了我,我前脚刚走,他後脚跟踪而去。
我坐在铜镜前,面前的女子长发散乱,白皙的肌肤上,鞭痕累累,有的已经渗出血,打透了衣衫。整张脸又惨白得吓人,眼神空洞,毫无生气。我小心地抚摸伤口,泪眼模糊之间,感觉自己就像置身黄泉地的陌生客。
可我必须强自支撑着,等待司鸿宸回来。
盼望到天黑,嘎子回来了,无奈地朝我摇摇头。
“大人刚被放出不久,还未复职去南门,禁军那里找不到他。我问了别的弟兄,都没见到大人的踪影。”
我大恸,哽咽着哀求嘎子,“你再去找找大人,务必找到他。”
嘎子安慰我道:“大人说不定夜里就回家了。如果今夜不来,白天小的再去找。”
我一听觉得在理,精神活络起来,见嘎子疲惫不堪的模样,便好心叮嘱他回去休息。自己在房间里坐等,这一等,等到月移东窗,天光发白。
司鸿宸还是没出现。
到了白天,连嘎子都失去了消息。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我倒卧在床上,看着烛泪滴流而下,一路蜿蜒,最终凝在镂雕案几上。而我周身滚烫似火烧,脑子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觉得自己就是一支熬乾的烛,随时会黯然熄灭。
想起安洲城小洋楼里,我饥寒交迫中受尽煎熬,冒出想回去的念头。恰恰这时,司鸿宸开着他的霍希车出现了…那时他是不忍不舍的。而这次,真的有所不同了吧?
人到绝望处,开始同情起自己。
如果没有爱上他,自己不会是现在这样。第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呵,怎会换来这般下场?幸福总是短暂得措手不及,以前的健彬,现在的司鸿宸,还没抓住在手掌中,就眼睁睁看着它消失。
这次也是这样的吗?
黑夜一过,我挣扎着起床。换上乾净的襦裙,我甚至还照了照铜镜,润了润嘴唇上涂抹上去的红粉。
镜子里的自己挂着微笑,丝毫没有强硬,有一种小小的温柔。仿佛是飞蛾扑火,倾尽所有的力量,哪怕就这样赴死,只要能挽住那人的心,也是值得的。
“我要找到他,并且亲口告诉他,我不会回去的,玉珠项链对我没意义了。我就留在这里,有他在就有我在,我会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恍恍惚惚地,我独自行走在大街小巷,酒馆、驿站、有人聚集的地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辆马车从身边徐缓经过,接着在前面停住了。封逸谦从里面掀开车帘,唤了声“宜笑”,很快下了车。
我避开他关切的目光,兀自继续向前走。
“宜笑!”
他拉住我,一脸肃然,说话坦直,“你这样满宫城找,是无用的!他误会你了又如何,早晚还是落入封叔的圈套!自己的妻子怎下得了手?他狠心待你,你还痴心不改…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麽样子了?”
我明白,封逸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不能解释,只随口应道:“你少管,这是我的家事!”
封逸谦不防我这般冷情,凄楚一笑,道:“我放不下你…敖早晚会跟封叔联手,你怎麽办?”
“我去找他。”
我的神思又开始恍惚,使劲力气推开他,嘴里细细碎碎地念着,“你不要跟着我,我不要你的关心!你走开!走开!”
封逸谦让出了一步,吐出为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我并不理会他,沿着大街一路行去,整个人仿佛踩在棉花堆里,轻飘飘的。封逸谦尾随着我,看我在前面慢慢地走。
前面就是永芳楼。
永芳楼外金钉朱漆,花窗透雕飞鸟走兽,脂粉香伴着清音徐徐飘来,比以前更显旖旎风情。
珠光宝气的鸨母站在门口接客,看见我,并无惊讶。她笑得讥诮又得意,举手投足间狂极了。
“这是不是卫尉夫人?在找你的夫君吧?”
我的胸口起伏,差点窒息倒下。撑了半晌,终於吐出一口气,说道:“你让我进去。”
这回鸨母并不阻拦,还笑意盎然,“请便,出来时可要认得路。”
有人在旁边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攥着,我不得不控制住内心的颤动。
我知道,那是封逸谦。
我挣掉了他的手,努力挺直腰板,一步一步向着永芳楼内走去。
虞纤纤的房间外,一块块湖石新砌成的花坛,花草松竹点缀其上。小池绿意覆盖,荷香阵阵,鲤鱼在欢快唼喋。如此绝妙的景致,与我第一次看见的荒凉萧瑟,构成鲜明的对比。
我的心思在里面,顾不上丫鬟的阻拦,猛然推开房门。
屋内也是装饰得小巧精致,正中有楠木六扇屏风。里面的人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有轻微的穿衣声,然後是那记熟悉的黄莺般悦耳的声音。
“谁在外面?”
我身侧的丫鬟慌忙回道:“纤纤姑娘,那个女人又来了!”
虞纤纤自屏後缓缓踱出,香肩半露,几乎透明的罗衫隐约显出酥胸。她浑然不在意,笑着看着我,倒是那丫鬟赤红了双颊。
“找敖爷?他在里面。”虞纤纤大方地告诉我。
阳光斑斑驳驳透过琐窗,帐内残余着醉软风情,燃烧着的焚香和鲜花佳酿散发出诱人的味道。司鸿宸半裸着身子躺在那里,他惬意地闭着眼睛,看上去睡着了一般。
仿佛一把利剑刺入胸口,我剧痛地晃了晃,喉咙发出沉闷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
司鸿宸慢慢转过头,微眯起眼,脸色冷漠得不见一丝起伏。
“纤纤。”他缓缓唤道,声音温柔。
“我在这儿。”
虞纤纤袅袅娜娜地走过去,顺从地坐在他的身边。明眸善睐、风姿绰约、柔软到了极处的身子,这些对於司鸿宸,已经足够了。
我踉跄地退了出来,身後,传出断断续续的娇喘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红褐色的雾霭,像血一般耀眼,顷刻间蒙住了我的视线。
很长时间里,这样的唤声如撕在伤口上的裂痕,蓄意地、无情地,越撕越大。我执拗地摸索着往前走,周围的事物模糊了,封逸谦白色的身影在飘荡,我伸出手,很想就这样抓住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倒下去的,倒下去的一瞬间,依稀记得司鸿宸说过一句话。
楼婉茹已经死了。
第四篇 【繁露成霜】
结束吧。我转过念头,第一次安排其自己的命运。
这一晚,我夜半醒来,窗外星转斗移。
鲛绡垂流苏的帐外,燃着一盏粗烛。烛光摇曳,满屋子淡淡的红。
我好半晌回忆起,自己不是在卫尉府。从踏出永芳楼门,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依稀中,司鸿宸深如幽潭的双眸透着冷漠,怀里的虞纤纤笑得嫣然,玉葱般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像是无数条针刺入心膜,我痛苦地呻吟,翻转了身。
一名朱衣婢女不知何时早已候在身侧,闻声弯下身。细柔的发辫,温和的笑意,烛光斜斜地映着她健康红润的脸。
我想起来了,女子叫小香,封家的丫鬟。
“你可醒了?我告诉少爷去。”小香兴高采烈地说道。她扶起我半坐在床上,倒了碗清茶给我,甩着细辫子跑出去。
封逸谦进屋时,我还在发呆。
他似乎匆匆起床,白色深衣,披散着头发,倒更显俊俏模样。他坐於一边的榻上,用手背拭我的额头。
“发了两天两夜的烧,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到今夜总算退了,吓死我。”他含笑道。
我声音幽幽,“我说了什麽胡话?”
“总听你说‘我要玉珠,我要回去’,玉珠即便在,你还能去哪儿?”
我的心又开始哭泣,表面上只是苦笑道:“玉珠在封叔那儿,拿不回来了。”
“别多想,先把身体养好。玉珠对你一定很重要,我会帮你想办法。放心,这事急在我心里呢。”封逸谦温柔地说话,脸上却明显有倦意。
我并未问起司鸿宸,他也没提起。他又陪我说了会儿话,我佯装想睡,他才依依告别,临走还关照小香几句。
封逸谦一走,我问小香,“我在这儿,封叔有没有责难少爷?”
“老爷当然生气了。可少爷硬要把你留在这儿,你又人事不知,老爷只好退让。後来派人去卫尉府,听说那里始终没人,少爷更要把你留下了。”
我闭上眼,心里一片冰凉。
司鸿宸定是在永芳楼快活着呢。我病成这样,他可知道?
又或者他回家过,见我不在,等不住了又离开?此时我在封逸谦这边,如果让他知道,更会加深误会。他虽聪明,却不及封叔老练,封叔会随时调动身边可利用的,比如我,比如封逸谦,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明白。
我必须离开这里。
辗转反侧了一夜,天还朦朦亮,我就挣扎着起床。整理完衣鬓,轻手轻脚就想离开,靠在床边的小香突然醒了。
她一见,不由得大惊失色道:“别走啊!你走了,少爷怪罪下来可怎麽办?”
我只好反过来劝说她:“封叔要是知道我醒了,也会赶我走的。少爷不肯,势必引起他们一番争执,到头来连你都会牵连进去。还不如现在偷偷的走,啥事都不会发生。”
小香懵懂地听着,眨巴了眼睛,憨憨地点了点头。
“听你说得也在理,少爷要是光火,冲我便是。”小香爽快道,“以前在俪城,看你目中无人的样子,我也不大理睬你。原来你也是心肠好的,说话也温和,看来是误会你了。”
我是有所变化吗?我有点恍惚,淡淡一笑,语调却黯然,“谢谢你了,我这就走。”
小香送我到驿馆门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少爷真心待你好。我就想不明白,那次你为什麽要离开俪城呢?”
我愣了愣,只是微笑不作答。
回到卫尉府,大门虚掩着,里面寂静无人。
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那条捆绑我的粗绳还在,廊下因连续几日无人清扫,地上积满了碎叶残花。想起这是我和司鸿宸精心筑成的爱的小巢,想起这里曾经的欢声笑语,一切,恍然若梦,我不禁一声哽咽。
司鸿宸总会想明白,给过他欢乐,给过他温柔的女子,不是楼婉茹,是一个叫韩宜笑的女子。不过是不同的名字罢了,而我是真实的存在的,这一点,最重要。
心里纵是百般煎熬,我始终找藉口安慰自己。稍顿心情,我开始收拾起院子,寂静的府里有沙沙的扫叶声。
大门终於开了,嘎子探头探脑地进来,神情怪异。
“嘎子。”我如见亲人,笑着叫了一声。
嘎子唬了一大跳,见是我,结巴着说道:“夫人,你…在家啊?大人令我过来取些衣服…”他发觉说漏嘴了,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我心酸极了,却努力挤出笑容,道:“你去告诉大人,我在家里等他。请他务必回家。”
嘎子为难了,“夫人,大人在永芳楼,小的不好说…”
“你就去吧,告诉大人,就这一次我求他。”
我说得酸涩,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嘎子见我这般,垂下头,恭谨地应道:“是。”
我怀揣着希望,在家里默默等了很长时间,才听到府门外再次有动静。
马蹄轻踏青石板,那声音遥远却又熟悉的,我照例迎过去,迎接自己的夫君。
司鸿宸下马。目无表情地经过我身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我紧跟住他,到了房里,全身已是绵软无力,只有呼哧呼哧喘气。
“司鸿宸,我们好好谈谈。”
看他从衣橱里捧出叠得整齐的衣衫,一件一件扔在床上。我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说什麽好,很想过去阻止他。
司鸿宸好像一只闭合的蚌,至始至终沉默着。他只是拿了自己换洗的衣服,用麻布裹住,很快在上面打上结。我害怕他就此离去,我追不上他,不禁颤声道:“我病了。”
他终於开口,声音低沉,又冷得入心入骨,“要我同情你吗?”
我的眼泪下来了,试着去抚摸他的手,“好冷,我感觉不到这是夏天。为什麽这样待我?除了隐瞒身份,我没做错什麽。我把自己都交给你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他敏捷地避开,眼里寒气逼人,道:“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女人,开放、随便、滥交。我总算见识了,很羡慕你那个时代的男人们。”
他虽声音很低,但尖锐刺耳。我的眼前火星乱溅,咬牙去回击道:“那个时代的女子更懂得珍惜感情,平等交往、和睦相处,夫妻间是不容别人插足的!”
“哦,有这等好事?那你怎麽不去选择别人,过那种所谓的平等生活?”他讥诮道。
我一时无语,他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提起包袱,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我踉跄着跟了几步,终於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答应过我什麽?你忘记我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了吗?司鸿宸,你好狠心!”
喊到最後,我再也立不住,颤抖着蜷缩在地上,痛哭出声。
窗外树影横斜,杈枝纠结。
司鸿宸还是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烈日斜过粉墙,蝉声犹如乱麻交织在耳边。已满额冷汗的我微微苏醒了些,眼前无数的黑末子在迸溅。我感到了饥渴,嘴唇下意识地抿了抿,竟是又咸又苦。
有人在外面敲门,一下接着一下,极其小心的。
我任由敲门声继续下去,全身早就麻了,血液已经凝滞一般。敲门的人很有耐心,大有不开不罢休的趋势。我不情愿地艰涩地起来,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过去,门一开,整个人歪在门槛上。
敲门的是小香。
小香慌忙扶住我,急问:“卫尉大人难道不在家?”
“走了…都走了。”我酸楚地低语。
“果然被少爷猜到了。”小香自言自语一句,然後回头朝着不远处打招呼,“少爷!”
我转眸,银杏树下隐出封逸谦的身影。他似乎在那里等待多久,听到小香的唤声,迫不及待地快步向我这边走来,一双清澈无尘的桃花双目,含着愤懑、委屈,还有多情。
我的胸口不安分地紧缩了一下,郁积在肺腑深处的隐痛泛滥,很想朝着他大哭一场。封逸谦近到身边,丝毫不犹豫地,弯身抱起了我。我蜷在他的怀里,任凭他抱回里屋。
封逸谦将我抱到床上,才吁了口气,埋怨道:“你不该离开,一个人怎麽办?我查出来了,敖卫尉在永芳楼。”
我无声地笑了笑,自嘲道:“人去楼空,金屋无人见泪痕,从此梨花满地不开门。”
“你这般样子,那人却弃你於不顾,真不是东西!”封逸谦怒骂一句,放低声音问,“要麽我去找他,把事情解释清楚,包括我的身世。”
我摆手,阻止了他,“敖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一旦跟封叔联手,早晚会知道这些。谁都帮不了,我跟他的事,其实和你们没多大关系。要是能解决就好,如果他真的弃我,我也只能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