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宸粗粝的手指抚摸着我的手背,似在沉思,过了片刻,轻轻地吁了口气。
“朝廷下了调职令,我们怕是要离开茅屋,去宫城了。”
我愣了愣,问道:“怎麽我不知道?”
“是秘密下来的,怎麽会让你知道呢?”他狡黠地一笑,朝枕下努努嘴。
我从下面小心抽出一方块黄绫,仔细看绫面上的字,疑惑道:“南军卫尉?这是什麽官?”
“执掌宫门外屯兵,也就是皇帝的禁卫副司令。”
“太好了!靖帝总算没忘记你!”我大喜过望。
司鸿宸仰面看着屋顶上的茅草,深深一闭眼,又睁开,眸光闪亮耀目,“这趟死,还是值得的。婉茹,你和弟兄们去跪过驾,我已经知道了。这次去宫城,我要把所有的弟兄们都拉走,我承诺过我们有福同享!”
我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看他眉目飞扬,看他冷峻刚毅,先前的不愉快早就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代替。这样的男子,剑气如虹,谁能挡得住?
“还多亏那几个文臣替你说话,他们此番察访只是走走形式,封叔早就买通他们了。看来金钱能支配权势,封叔说的一点都不错。”
这是我第一次说封叔的好话。
司鸿宸认真地点点头,唇角浅浅地勾起,露出灿烂的笑容,“到了宫城,我有我新的人生规划。你看着吧,我司鸿宸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他的手劲加大,似乎积蓄了无尽的力量,我再也坐不牢,歪在了他的身边,深深地呼吸着。他侧过脸来,呼吸攀附过的地方,留下熟悉的细密的热。
我俩小心地吻着,唇齿之间,那是一种掺了蜜糖却回味不尽的味道。我陶醉在其中,耳听着他柔软地对我说:“婉茹,我们会有新家的。”
光阴荏苒,转眼又过了两个月。
位於宫城南端的卫尉府,虽不及袁放大将军府的高敞,更没有封家大院的恢弘气派,但高墙环绕的几座庭院,大小错落有致,回廊高低起伏,园中疏置茅亭台榭,清旷如郊野,倒让人颇有爽然顿释之感。
没有精致的飞檐翘角,多的是石桌石凳,偶然还有禽鸟鸣响,我喜欢这样的地方,真如进了另一个境界,清幽宁静,却富有情趣。这个时候正是百花盛放的季节,草木葱茏,各种不知名的花儿都娇妍而开,在晴暖的阳光下送来阵阵清香。
自从搬到这里,司鸿宸的伤势恢复速度极快。这时的我们,想的角度各有各异,但从对方的眼神里,却读出了同一个信息——渴望拥有。是的,自从明白自己的感情,我不想对司鸿宸有所保留,来生来世,如果能和他做一对快乐自在的人,我何必犹豫呢?
暮色降临,前院还有两名仆人忙碌着,我吩咐他们挂起松明灯,去门外等候卫尉大人回家。自己进了厨房,询问女佣松子馒头蒸熟了没有。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我示意女佣也退下,自己将饭菜端到木桌上摆正,静候司鸿宸的到来。
这些日子来,我变着法子做各种可口的羹肴,司鸿宸总是很满足,他甚至会提起另一个人,“你出自大家闺秀,没想到能做这些,楼祥熔家规确实严,不错。那次闯楼家,我在气头上想杀他,他比兔子还快,逃了个无影无踪。”
我心里一咯■,握筷的动作停了停,故意问:“假如你可以回去,再见到他,你还会杀他吗?”
“会。”他不加迟疑地答道,“假如我回去,楼家盛肯定被我灭了。你想,楼家盛在我手里死了两回,当父亲的会放过我吗?”
我有点怔忡,不知如何回答。司鸿宸不经意地笑了笑,夹起一小块鸡肉,在我眼前晃悠。我无奈张开嘴,他往我的嘴里一送,荡起那缕迷人的笑。
他总是很轻易地冲破我的抵触情绪,使我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接着他会凑过身,搂了我的肩膀,半感慨半威胁的,耳语道:“我真是三生有幸啊,遇到你这样的媳妇,你要是用来伺候那些古人,我不答应!”
我喜欢他这种口吻,表面上白了他一眼,同样夹一块鸡肉给他,半嗔道:“闭嘴了,光说话不吃饭有营养吗?想快点好,赶紧给我吃饭!”
司鸿宸这才听话地端起饭碗,一本正经地吃起来。
想到这,我不由哧地笑出声。
前院有了动静,我跑出去迎接,兵士嘎子正将司鸿宸的马牵去马厩。嘎子的名字是我取的,因他为人和气做事细心,在茅屋的时候,我着他帮忙伺候司鸿宸。就像在小洋楼里养枪伤,必要的时候需要勤务兵帮忙。
司鸿宸步态赳赳地过来。暗淡的天色笼罩,勾勒起他英武的身姿,和精致分明的五官。
我睁着迷蒙的双眸,待他走近才回了神,问:“你好久没骑马了,今天这样出去上班,身体没事吧?”
“上班?”他愣了一下,随即露齿大笑,“好词!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古人上朝确实辛苦。”
我也打趣道:“有没有考勤之说?”
“当然有。”
司鸿宸说着牵住我的手,脸上突然敛去笑意,“今早上朝差点迟到了,遇上楼家盛。”
“他对你怎样?”我不禁紧张地问。
“我是小官,只能步行进宫。偏偏这家伙的马儿过来,他是大将军,我只好让他先行。谁知他的马慢悠悠的,分明在磨蹭时间,磨得差不多了才撒开四腿没了影。耳听朝钟开始敲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朝钟最後一下,我正好列班就位,哈哈,把楼家盛气得脸色发青!”
司鸿宸越说越得意,我被他逗乐了,又不得不担忧道:“你俩天天碰面,需格外小心。”
“没事,我会想办法对付他。这阵子靖帝对他余怒未消,他不敢对我怎样。”
司鸿宸扬眉,搂着我,笑说:“走吧,吃饭去,我饿了。”
卫尉府的夜,偶有蛙声,周围静谧安详。
从窗口望去,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数点星星闪烁,风生袖底,却极轻柔的。
我替司鸿宸铺被,听见屏风内的水声消失了,便拿了条乾爽的布巾过去。司鸿宸在里面喊:“婉茹,绷带被我弄湿了。”
闻言,我有点发急,“我让嘎子伺候,你偏不要。你先穿上裤子,我过来帮你拆。”说完,将布巾扔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在里面又喊:“婉茹,我好了。”
我擎了一盏松明灯,灯光映着青色帘影,帘後,司鸿宸只着月白衬裤站在那里,赤裸着上身,像个孩子般笑着。缠身的绷带早被他拆了,灯光映照下,两处箭伤留下的疤痕衬着他麦色的肌肤,分外触目。
我慌乱止步,面上蓦地腾起了热潮,责备道:“骗我,把衣服穿上。”
司鸿宸自我一进帘内就盯着我,眼里晶亮。此时他说话笑嘻嘻的,“你看我的伤,真的好了。”
我知道他“好了”是这般意思,不由得轻轻吐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将松明灯放在桌上,吩咐道:“这烟怪呛人的,你服完药睡下。你好了,我自然不用伺候你了。”
他跟在我後面,又大惊小怪地说:“我记得以前有枪伤的疤痕,怎麽变成只有箭伤的了呢?”
我猛然想起,自从穿越到梁汉王朝,确实没看到过那道伤疤,难道消失了?可是我的项链怎麽还在呢?被他一提醒,我赶紧回头去看,他距离我不到半尺,才刚一转身,他顺势一拉,我便歪在他的怀里。
这样的拥抱有过几次,司鸿宸却从未有过的动情,他揽住我的腰,一只手在我背上摩挲,低声地说道:“婉茹,今晚我们做夫妻。”
我听了,难以抑制地紧绷住全身,许久才抖着声音回答他,“我不会…”
这三个字表示我默许了。我紧张地等待着,手却伸到他胸前,手指极其柔软地覆上伤疤。我的温柔的动作传染了他,也许感觉到我身体的僵硬,他慢慢地俯下头,嘴唇不容分说压含下来,唇舌带着饥渴,在我的口中灵巧地搅动撕咬着,拭不清的挑逗。
“我教你。”
我并不答话,一颗心却跳得飞快。我怕他笑话我,把脸倚在他的胸前,不让他看见我羞得通红的脸。
他并不取笑,反怜惜地合臂拥着我。窗外有细微的风声,沙沙地拂过纱窗,四下顷刻里静极了,只余下他温柔的声音滑入耳内。
“我们先去园子里走走。”
我惊讶於他这麽说,全身却无端地放松下来。从木椅子上取下月白色披袍,他从容地穿上,半敞开衣襟,像个月夜里抖落风尘的侠士,携着我一起走。
难以尽述那一番行进。头上的月亮随着我们缓缓移动,月色下,我的身影黏着他的身影。轻风乍起,万竿摇空,我感觉自己的长发随风轻舞。而身边的男子牵着我的手,温暖而坚定,足以消除了我先前的紧张。
脚下是碎石,他提醒我一句,接着感叹道:“心静则明,水止乃能照物;品超斯远,云飞而不碍空。古人说得极好。”
我忍不住问他:“你能做到心静如水止吗?”
他低眸,将我的手合在他的掌心,反问:“你能吗?”
月影透过树荫,映在司鸿宸的脸上,他的唇角映出一抹极恬然的笑意。这样的男子,怎不教人心旌动摇?我扬唇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不能。”他说,“人生来就有所慾望,有所渴求,我活在追名逐利的时代,更加做不到正己正人。”
“你会怎样?”
“正如以前跟你说的,这条道我继续走下去。”
我的心蓦然一跳,尚在失神之际,他的唇与我轻轻相触。一股暖意凝在我的唇上,很柔,沁人入骨…
他片刻撤回,望住我的双眸亮如雪光,神情又变得很庄重,“婉茹,你会陪我一路同行,对吗?”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面对这样的男子,谁都无法拒绝。或许我的爱,是注定的金戈铁马,百年也好,千年也罢,我与他的际遇前世注定,今世有约。我不再犹豫,感觉到自己本性里奔腾的血涌,於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眉宇渐渐散开,微扬起脸,好像在梦中长吁一口气,方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前面就是清旷的园子,四望极目可数星星,一轮明月照在水池里,云影波光,阒静无声。
我们踏上软软的衰草,情趣盎然地望着周围亭榭的轮廓,司鸿宸索性将披袍铺在草地上,拉我一起坐下。
我靠在他的肩膀,环顾周围的景致,享受着这难得的寂静,真有何似在人间之感。司鸿宸的手指滑下我的长发,落在我的腰上,声音透着一股惬意,“你说古人日出而耕,日落而歇,究竟为什麽?”
我略加思忖,肯定道:“古代灯火奇缺,百姓家连根蜡烛都点不起。”
“那他们这麽早歇了,都在干吗?”他歪着头问我,调皮地眨眨眼睛,“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夫妻。”
一瞬间,我呼吸凝滞,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羞红,此时迅速地浮了上来。我嗔骂他一声,他就势搂紧我,以一个轻盈的姿势将我放平在草地上,他光裸而结实的身子缓缓地压了下来。
我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麽,却不再像房里那样紧张了。我的手放在他厚实的背上,想去抚摸他,但是他抚摸我的动作更加娴熟,灼烫的手在我胸前揉动着,我停止了动作,两个人同时发出的轻微的喘息中,我的衣衫褪尽。
“真美…”
我听见他的呼吸紧促起来,唇沿着我的颈窝一路吻下去,似乎我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是他的。在他轻绵的爱抚下,我的身体很快起了反应,双手想去推拒,伸在半空中又停了。这种温暖的生动的触摸,我是不了解的,只感觉到他正牵引着我一步步深入,让我体验一种难言的疼痛的渴望。
当他强烈地感觉到我的不能自禁,嘴骤然猛烈地压住我的喘息,安抚的动作变得重了,疯狂地揉动着。他边吻我边不断地安慰我,“好婉茹,不紧张,不紧张。”
我重新颤战起来,身体仿佛坠入了幽暗的海洋,不能控制地接受他的驾驭。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强猛地、不容分说地进入了…
风起,不断地穿梭高墙明瓦,月光莹洁,薄纱似的云悠悠浮在苍穹。
草地上是惊涛骇浪後的宁静,我依偎在司鸿宸臂弯中,凌乱的发丝散在他的胸前。汗意蒙蒙之中,他胸前的伤疤似乎淡了,不再触目。我的目光顺着司鸿宸起伏有致的曲线滑下去,落在月白色的披袍上,那里洇着一滴殷红。
水汽慢慢蒙上我的眼睛。
司鸿宸感觉到了,用强硬的指尖扳过我的面颊,再一次埋首,吻去我所有的泪水。
“啥妞,第一次这样,下次是不是该端个水盆装你的眼泪?”
我忍不住开始笑了,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
就这样,在五月里某个温暖的月夜,司鸿宸教会了我,怎样成为一个女人。
那段日子,平静而安逸,我和司鸿宸过着甜蜜的二人世界。
封叔不再出现,我和司鸿宸的圆满,正是他所希望的。袁放也不再刁难司鸿宸。至少这些日子他显得客气,朝会上还不忘表扬司鸿宸几句,甚至有意无意问起我们的生活。
“楼家盛在搞什麽鬼?”司鸿宸满脸疑惑。
他始终认为,那两支箭全是袁放暗算与他。关於射箭之人,自然是袁放属下,司鸿宸暗中正调查此事,发誓要将此人挖出来,待到证词证物确凿,上告靖帝,灭了袁放威风。
因为住在宫城,与懿妃的距离倒是近了。偶尔她去太庙拜神,会唤上我一同前往。
懿妃是个寂寞的女人。青春正在老去,但是从侧影还是能看到她最芳菲年华的一抹风姿。她是前朝的宫女,又被迫成了靖帝的女人。我常常想,靖帝灭亡在即,懿妃将何去何从呢?
这一日,我从太庙与懿妃分手,独自乘了马车回家。
夏天已经到来,正午的阳光变得灼热,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大地。卫尉府外面有棵巨大的银杏树,树干虯曲、葱郁繁茂,每每看着它,总会勾起我对现代的某种思念。
因此我总是下意识地在树下驻足,回忆一些事一些人,包括健彬,还有韩嫣嫣。一想起司鸿宸,我便会将浮泛上来的回忆轻轻抹去,接着若无其事地离开。
今天也是如此,我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将车赶往府内,自己独自来到银杏树下。
树下闪出一个人影,清风瘦骨,白衣拂动,望定我的一双明眸在阳光下熠熠闪动,竟几令我心脏漏跳了几下。
是封逸谦。
封逸谦目不转睛地望住我,缓缓伸出手来,纤瘦的手指白得毫无光泽。我理解其意,半晌,才踌躇着将手交到他的手中。他轻轻一握,温柔地笑了。
“你过得好吗?”
“好。”我咽了咽口水。
我始终怀疑,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间是否真的有纯洁的友情之说?面对封逸谦,我理应变得洒脱,因为他只是路人。但是不知为什麽,他每次温柔一笑,我就会心虚,好像亏欠他很久似的。
他微微顿了一下,明澈的眼蒙了一层纱,缓缓说:“我过得不好…很想你。封叔禁止我出俪城,这几天有批货要送皇城,他才允了我。我办完事就来看你…只是看看你。”
解释到此,他仰望卫尉府门,满面盈着苦笑,“茅屋没了,住得好了,这样更好。但是我很留恋树林里的杏花,你穿着我送你的裙服,像只蝴蝶在飞…”
我听了心下难过,不得不提醒他,“裙服被烧了,不再有杏花。我们活在现实中,有些东西,谁都逃不过。”
他收起憧憬之情,脸色黯淡,喃喃似自语:“是啊,我们不得不还要顾及别人的生死,自己作死,也别连累别人…你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我没你想得这麽高尚。”我狠心说着,打碎他仅有的一点幻想,“我喜欢跟敖在一起,他是我挚爱的人。他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封逸谦清冷的眼中似有一道水波荡漾,一瞬间清晰可见。我後悔这麽说,心中纠结万分,只好茫然地站着。封逸谦沉默良久,努力变成满不在意的模样,重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指有点凉,力道却在加大,仿佛攒足了所有的精神,脸上温柔的笑容并未敛去半分。
“当你是我新娘的时候,我应该珍惜的,却错过了。我很後悔放走了你,一直想努力争取,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是多麽快活啊!可惜快活来得太短暂,上苍不再给我机会了,我又独自冷冷清清过日子…不过也好,我已经习惯这样。以後的日子莫过於你过得好,这样我才会快乐,是不是?”
我被这番真挚的话打动,正想说几句发自肺腑的感言,只听後面几下击掌声。我和封逸谦同时回头,司鸿宸不知什麽时候出现,饶有兴趣地微笑着。
他近前,望住封逸谦,唇际只略有笑意,“说得精彩极了!封少爷果然情深意切,句句煽情,把我都感动了。你现在还捏着我媳妇的手,是不是该放手了?”
封逸谦这才恍然,收了手,淡淡一句,“我走了,保重。”朝司鸿宸拱了拱手,再次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司鸿宸并不还礼,兀自说给封逸谦听,“欢迎封少爷来作客。下次来先打声招呼,我可以出门迎接,酒菜备齐,什麽时候都可以。”
话里已隐隐带了一丝嘲弄。
望着封逸谦的背影消失於巷陌,司鸿宸嘴角的笑意淡了,眼中的阴霾疾速闪过。我知道他动了情绪,垂下头想往府里走,司鸿宸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们约好见面的?”
我柔声说:“别瞎猜。封少爷来皇城办事,顺道看看我,毕竟以前我是他家的女仆。”
司鸿宸仍不满意,皱着眉道:“看得出这家伙贼心不死,你呢,余情未了。”
我有些生气地瞪了瞪他,嗔道:“就你想象力最丰富!我是你的人了,你还不相信我?司鸿宸,以後再这麽说,小心我不理你!”
这样性急的话让司鸿宸忍不住一笑,他的心思向来机敏,望着我,眉毛凝结,眼神认真起来。
“以後不许跟这人见面!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姓封的小子。”
我有些负气地扁了嘴,回敬他,“你以後不许跟虞纤纤见面!不是我不信你,我是不信这女人。”
“哈哈,原来你想搞一夫一妻制!”司鸿宸大笑,索性将我横腰抱起,在树下旋转了几圈,直到我讨饶,“好,准了!怎麽样,我唯一的美丽的夫人,回家伺候你唯一的英俊的丈夫吧!”
他抱着我直冲府门,我搂紧他的胳膊咯咯轻笑,暂时忘却了封逸谦温柔的眼神,以及刚才给予的伤感。他说过,我过得我,这样他才快乐。
可是,他真的会快乐吗?
我沉浸在与司鸿宸共同泡制的蜜罐里,就是零星的小吵小闹,我视这些为蜜罐里加缀的调料,甜美醇香,回味无穷。大致新婚的女人心境都是如此,何况我和司鸿宸是绝世的另类,相依相扶不能分立,我绝对离不开他。
但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对封逸谦的担忧总会不期然占据我的思绪。这样的担忧不是捕风捉影的,因为封叔出现了。
封叔的出现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我刚在大街上闲逛,顺便想给司鸿宸做几件薄衫,封叔的马车慢悠悠经过,无人察觉一个还在行走的女子眨眼间不见了。
阒静无人处,树影婆娑,一身黑色锦袍的封叔负手而立。他盯着我,眉眼间依然是藏匿得极深的阴鸷。
每次见到封叔,我不敢多言,心急惶惶地跳着。
“这麽些日子不见,过得挺滋润。”封叔冷哼,“今天过来,提醒你两件事,让你长点记性。”
我半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样貌。
封叔缓缓踱过来,继续说道:“第一件事,谦儿与你见过面,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我已经警告谦儿,并且暂时将他软禁在家里。你如果不想让他受苦,就躲得他远远的!敖第一次看见不见得会发火,第二次就难说了,你的卫尉夫人的地位休想保住!”
我知道他也在警告我,忍不住冷笑道:“我的事与封少爷无关,我会避开他的。他是有头脑、四肢健全的人,心地善良,涉世不深,你不能禁锢他!”
“倒替他说话,看来你比我了解谦儿。那麽,你兑现你的承诺吧。”封叔冷冷扫了我一眼,面上仍是阴沉的,“还有第二件事。敖不是想用行动表示对靖帝的忠心吗?他的大好时机到了.”
闻言,我气息凝滞,脱口问:“什麽事情?”
封叔目光幽静,娓娓道来,“而今西境,经历一番战事,已是空空如也。袁放大军回撤之时,残余驻军也都被官府全部聚集到了城池,几百里边境线荒凉萧瑟,人口根基几乎流失九成。袁军固胜,元气却是大伤。为防范蒙国死灰复燃,靖帝勉力在西境重建驻军二十万,手头兵器缺乏,须得动用皇城兵器库,派可靠将领押送辎重,速去速回。”
“您的意思是,敖有这个机会?朝中将帅多如牛毛,怎会轮到他?”我疑惑道。
“封某多年经营兵器盐铁,对目下朝中将帅有一大致推算。”封叔自信地一笑,“说到底,但凡将士,自然是首先追求报效朝廷,为国捐躯,然在生死存亡之际却总有临阵脱逃者。这次去西境,无异於打仗,沿路崎岖坎坷,风云莫测,倒是个苦差事。办得好,势必官升两级;办得不好,脑袋搬家。”
我的神情变得凝重,封叔扫了我一眼,继续说:“当然,举荐者大有人在,敖会遇到强手,谁率先自荐,自然先得龙颜欢喜。此事还未在朝中宣告,我先透露给你,你去说服敖自动请缨,我愿意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不过,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事成之後告诉敖不迟。”
我明白封叔这是让司鸿宸知道,他是有恩於他,将来愿意共事谋划一件宏大功业。但是,战乱之世的天下意识何尝不是司鸿宸所想的?包括我在内,真心希望司鸿宸能干一番大成就——成为他的女人後,那念头就根深蒂固了。
心中暗喜,我嘴里说:“敖去西境打过仗,路径熟。再加上他做过考工令,对兵器辎重熟悉,确实是个最佳人选。”
“跟聪明女子说话不用费劲。”
封叔满意地笑了,缓了口气,“敖兄弟向来犹如过江龙,才具卓绝,然报效无门拘泥於梁汉王朝的囹圄,可惜可叹啊!事实证明,我封某的眼力没错!”
说完,他在我耳边如此这般叮嘱一番,方从容而去。
不得不说,封叔的老谋深算、思路慎密,十个靖帝都不如。司鸿宸前後遭袁放等人挟制,难以施展才华,确实需要封叔这样的名士暗中相助。尽管封叔的手段毒辣,也害过司鸿宸,但是没有他的几次出手,司鸿宸连命都丢了,还谈什麽宏伟大计?
这样左思右想,不知不觉中,我的天平逐渐倾向封叔那边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经过一番缠绵,我躺在司鸿宸的怀里,开始小心地编谎话。
“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又去西境了。你说此关是你功业大计,必去不可。我怕你再受伤、再出事,死拉住你不让走,结果哭醒了…”
司鸿宸抚摸着我光滑的肌肤,闻言滞了一下,眸光在月光下亮闪,自言自语道:“莫非真有此兆?”
我惊讶地扑闪着眼睛,“只是个梦而已,什麽兆不兆的?”
“小树林那里传过来消息:靖帝正着人暗中盘查兵器库,清点器件数目。如果单是盘计存物,大可不必神神秘秘的,说明这些兵器大有用处。我正猜测是西境所用,以为靖帝已暗中挑定人选,心下正遗憾呢。”
“你这麽说,我也跟着迷信一回。”我笑起来,“这梦真有兆头的话,你打算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