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理会他。他却兀自解释开了,“不好意思,我只能这样。袁放是知道你的,唯有从你的言行上才能辨别出我病态的真伪,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我只好连你也骗了。”
“骗得好,多谢封少爷。”我失笑出声。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想怎样?”他突然生了气,语气也变得激动,“这些都是封叔教我的,多用几次对身体有害,你以为我愿意啊?有时候我也痛苦,以为自己真成这样了,总有生不如死的味道,这些你们都不明白!”
我的心变得冰冷,他的话自然没有听进去。而封逸谦开始平静下来,拉住我的手,说:“宜笑,我一直不拿你当女奴看待,因为你太像阿颦了。她离开我十年,这十年我很虚空,我不知道以後的路怎麽走?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你都陪我,我们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你就是我封逸谦的女人!宜笑,今晚起你答应我!”
话说到此,封逸谦拽我入怀,紧紧地抱住。我心里一阵一阵的愤恨,难以抵挡,一把将他推开,冷冷说道:“不要再叫我宜笑,这名字你不配叫我!是,你是封少爷,我依然会好好伺候你,但是你想占我便宜,我会与你同归於尽!”
我放出狠话,丝毫不顾他惊愕的神色,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跑出房间。
天色已是大黑,封家又挂起牛皮灯笼,从大门绵延到後院。空气里有米香酒菜香飘来。一场所谓的浩劫过後,靖帝亲驾俪城,无论官署还是封家,都是值得庆贺的事。
我扶着墙酸楚了半天,无奈又折回房间去。这时,从阴暗处闪出一个人影,吓了我一跳。
封泽漫步行到近前,花白头发在夜色里发出幽光。
“姑娘,别多思多想了,路不是自己想怎麽走就怎麽走的。”
“我知道。”我幽幽地说道。
“谁让你是这种身份呢。”封泽不无惋惜地叹口气,“别■着了,伺候主人去吧。”
我深呼吸,将心里的沉重尽量放轻松,才跟封泽告别。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麽,试着问了问:“俪城一战,有没有见到敖?”
“你说的是那个中郎将?”封叔呵呵笑说,“那家伙惹祸了,被靖帝关在皇城,想是凶多吉少了。”
我一惊,脱口道:“发生什麽事?请你告诉我!”
“我咋知道内情?只是听到袁放属下无意谈起,说临出发前,袁放在靖帝那儿参了一本,靖帝大怒,便将中郎将关起来了。”
一股子阴寒从脚底弥漫全身,我傻愣在原地,直到封叔的身影隐没在夜色,咀嚼他刚才的话,竟是心急如焚。
果然不出所料,楼家盛和司鸿宸之间的战火,从民国烧到了梁汉王朝。
我该怎麽办呢?
翌日早晨,东边霞光万丈。雪水在融化,满耳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起身,透过窗格子,看见封家的人忙碌地进进出出。前院开始搭建木架子,被火烧坏的房子需要重新修缮。
封叔站在月亮门前,背着手,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偶尔他指点着什麽,站在旁边的封泽哈着腰,招呼属下干这干那。
封家大院成了太平侯门,封家人的脸上洋溢着喜色。
昨晚封叔赴宴回来,像是喝高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听到他惬意的笑声。
封逸谦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微微笑了一笑,一丝瑕疵都没有的无邪。仿佛昨天起的争端全是假的,我们又回到几个月前。
可我永远记得昨天的一幕,记得自己两度遭受的欺骗,於是面无表情地从床边走过。
“你去哪儿?”他有点紧张地问。
我操起扫帚,淡淡回答他:“门口扫雪去。”
“雪水很冷,当心冻坏脚。”他喊,“这些活别人会做!”
我不理会他,兀自带上门出去了。
雪水踩在脚下刺骨的寒冷,我抓了两把雪将双脚揉搓得通红,这才开始重新干活。在这个异世,我必须利用所有知道的最原始的知识,学会自救。
封泽踏着积雪走来,他看了我一眼,上楼梯去了。
过了一会儿,封逸谦和封泽同时下楼,他外面裹着棉袍,看起来有点匆忙。下来看见我,也是简单地用手指指了指前院,意思是封叔有急事找他。
我也没在意,继续扫脚下的雪。
谁知一个时辰过去了,封逸谦还没回来。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踪影。
我心里记挂着司鸿宸的生死,封叔他们又跟靖帝有关,我很想探清其中的秘密。於是一路佯装扫雪的样子,从一侧门进了封叔临时所居的院子。
院子里随处有家丁的身影,我躲在石柱旁,翘首观望那边的动静。里面隐约有争吵的声音,因为距离远,什麽都听不清楚。我无奈回身想离开,正巧这时,房门大开,封逸谦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
封叔叉腰站在门内,也是气急败坏的样子,训斥道:“谦儿,不许意气用事!你给我回来!”
封逸谦回头,高声顶撞一句,“我不会让他(她)走的!”说完,大跨步朝这边而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逃回原地,站在墙角下直喘气。
究竟出了什麽事?封逸谦嘴里的他(她)会是谁?
很快地,封逸谦也出现了。我低头只顾干活,扫得积雪沙沙响,却感觉封逸谦已经站在面前。
我忍不住抬头,正见到封逸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面上带着一抹凄清,而眼光却狂热异常。
不待我开口,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掐住,强硬地拽着我走,一气往大门走去。我马上猜想封逸谦嘴里的“她”就是我,也搞不懂他究竟什麽意图,只能傀儡似地被他牵动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竟到了河岸一带。
河岸上停泊着几艘官船,我一眼看见了封家那艘豪华游船,才恍然有所明白。
封逸谦将我带上船,此时方才松开了攥紧我的手。他费力地解开缆绳,抓起船桨便划,动作笨拙而生硬,身形摇摇晃晃。
我什麽都不问,始终面无表情地,漠然地望着这一切。
船桨在封逸谦手中不听使唤,大船在河中心打转转。终於,封逸谦倦了,累了,他无可奈何地放下船桨,颓然坐在船板上。
他细密的眼睫抖动,神情沮丧至极,“我真无用,是不是?”
我默不作声,冷眼看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艰涩地说着话:“很多时候,我感觉我不是自己,眼睁睁看着身边喜欢的人离我而去,我却无能为力…不管你到底是谁,我还是喜欢叫你‘宜笑’,我知道,已经很难很难了…”
一滴清亮的泪珠从他眼角溢出。他说得语无伦次,声音发颤。
“你走吧。”他哽了哽喉咙,继续说道,“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船上。我这就放你走。随便你去哪儿,只要不被封叔发现。”
他的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在我心湖深处,不起丝毫的涟漪。我凝视着满脸哀切的封逸谦,想,无论他是真难过还是假慈悲,这个人再也不是隔着舱帘看我,羞赧苍白的翩翩少年了。
隐隐约约地,我大致猜出封叔下一步的意图是什麽了。
於是我平静地面对着封逸谦,摇了摇头。
“送我回封叔那儿吧。”
“你真的屈服於他了。”他黯然道。
我心里冷笑,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为了玉珠,我不得不这样。
回去的路上,封逸谦始终低垂着头,恹恹的神情。到了封家,封泽正站在大门口来回踱步,看见我俩出现,方舒了口气。
“少爷,这事儿要是让老爷知道,定会大发雷霆。不过,小的料猜你们会回来。”他嘿嘿一笑,眼光转向我,“姑娘,老爷唤你过去一趟。”
我低着头,跨进高高的门槛。
封逸谦跟在後面,起初两个人保持沉默,眼看我快到封叔的院子了,他又神经兮兮地拉住我,哀求道:“宜笑,别答应叔叔,我求求你!”
我甩不掉他的纠缠,冷眼看着他。一片阴霾浮在他的脸上,他也发起狠来,“我知道,不就是那串玉珠吗?我会想办法还你,只要你别答应走!”
“告诉你,我很愿意,只要不伺候你封少爷。”我的话硬如钢钉。
他的手一抖,放下了。头偏向远处,眼里有一点点的湿润。
此时天色大好,封叔院子里飞起一群灰鸽,腾空的翅膀震动青柏,雪淞纷纷扬扬地落下,鸽哨隐隐传向远方而去。
封叔一见我,那份惬意还在。
“靖帝他们连夜离开俪城了,毕竟皇宫的暖香窝才是他眷恋的地方。”他淡淡地笑着。
我沉默地听着。
“靖帝不过是个贪图享乐,却难以治理天下的人。那个袁放,倒是个危险人物,我从他眼里看到了狡狯、贪婪、甚至图谋。”封叔说到这儿,似是漫不经心地望了望我,转眼仿佛很关切地继续道,“这是个奸诈小人,你纵是替他做事,他未必厚待你。倘若奸臣当道,谗佞专权,便会招致朝野流血,百姓遭殃啊!这些道理,你懂不懂?”
我嘴里不说,心里却不断地质问他:他与蛣蜣族人内外勾结,不惜俪城百姓士兵血的代价,与封逸谦共演一场苦情戏,最终目的是什麽?
难道也是表面上示人以友好,实则厚积薄发、图谋篡位不成?封逸谦究竟是他什麽人?
古今多少谋朝篡位的故事,连小学生都能例举出一二。如果真的发生在眼前,没有人能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
里面的诡谲多变、明争暗斗,不是二十岁女子能够经受的。我也不想深陷其中,只要玉珠到手,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还在出神,封叔仿佛猜中我在想什麽,那串项链晃晃地荡在他的手指下。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还是阴阴笑着,“你只要回去完成一件事,我就会把这个还给你。”
“什麽事?”我一见玉珠,内心的平静瞬即被打碎。
“那个中郎将受袁放谗言,被关在了牢房里。靖帝回去後,中郎将虽然不会马上处死,皮肉之苦难免。我要你想方设法把他救出来,并且说服他,为我封某做事。事成之後,我绝对不会亏待他,不休说区区一个中郎将,就是骠骑大将军我也会答应!”
“为什麽是我?我只是一个弱小女子,你不是有封泽那样武功高强的人吗?”
封叔摇头,“劫狱?那就没意思了。我要靖帝亲自下旨放了他,并且重用他。袁放忌才,想借此消除心腹大患,你能忍心看那个敖就这样白白丧失性命吗?看得出,你跟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别人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你却能说服他。”
我的心里澎湃激荡,嘴里却说着:“那天他愤然离开,留下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就算把他救出,他也不会饶过我的。”
封叔纵声笑起来,“你年轻,不懂男人的心。女子一味温顺听话,男人迟早会心生厌倦。你只要时不时地刺激他,就如那天你跟谦儿的旖旎场面,定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他会时而愤怒,偶尔发呆,绵绵情丝已被牢牢牵住,说不定他在牢里也在想着你呢,哈哈!”
笑声不羁却意味蕴长,我蹙眉转过头。不经意间,只见阳光由雕花漏窗渗入,一道修长的光影中,封逸谦正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回过脸,淡漠挂在脸上。
封叔见我不语,便当我应了,笑声愈加惬意。
“好,明日便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封家的马车停在大门口。我提着小包袱,毫无留恋地坐了上去。
马车很快出了城门,向着皇城方向而去。
雪覆万顷,似是无尽无涯。远山升起红日,天际映着几层金晕,天地间再现一幅令人叹为观止的壮丽画卷。
我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任凭泠泠的西风拂面,直到马车放慢速度,最後竟然停止了。
封逸谦的马车挡住了去路,他站在道路中央,风吹乱了他的长发,却吹不掉面上凝固的一种倔强。
我只好下车,走近他。
“封少爷还有什麽话要吩咐?”我的语调乾涩得仿佛失了真。
他望住我,抖着身子,微声说:“宜笑…再叫我一声‘阿谦’好不好?”
我的眼光扫过他毫无血色的唇,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嗤笑着说:“我不过是想哄哄你,惹你一点好感罢了。不过那招儿不灵,我还是被你骗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眼里分明漾着一层水意,脸上渐渐腾起了绝望。
“一开始我没骗你,我想找个阿颦那样的宫奴…”他喃喃地说,唇片发抖。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想尽快赶他离开,“要是没别的事,我要走了。希望以後不要再见面,我不想再受骗,你再也骗不了我,各自保重吧。”
封逸谦便不再多言,回身从车内取来一个青布裹着的东西,放在我手里。
“这是什麽?我不要!”我看都不想看,想还给他。
他按住了,声音透着悲悯,“这是我一直想给你的,却始终不敢。你要是不想要,等我回去了,再也看不见你了,你再扔掉好不好?”
他看起来那麽哀伤,脚步缓慢地走回马车。不知为什麽,我定定地站着,手里捧着他给我东西,眼看着他拉下了车帘。
无论如何,我跟他不会再发生什麽故事,是不是?
红霞映亮积雪,封逸谦的马车奔驰在这浩瀚的大地,渺小得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拆开了包裹。
一双羊皮缝制的靴子呈现在我眼前,纯色的毛皮,摸上去软融融的,温暖舒服极了。
只持续了几秒钟的空白,我发狠地将靴子扔在地上,感觉身体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
“封逸谦,你为什麽要给我这个!”
我面朝着封逸谦消失的方向,发狂地叫着。最後支持不住地蹲下身,双手覆面,我终於无声地哭了。
他不过是个古人而已,我韩宜笑几经苦难折辱都这样死撑下来了,为什麽对着一双靴子,麻木的神经会被无端地戳动?韩宜笑啊,你真没用!
“姑娘你别磨蹭了,时候不早,快点行路吧。”
车夫开始不耐地催我,我这才缓过神,抹掉了眼泪。只是稍作迟疑,捡起被扔掉的羊皮靴子,一只只套在脚上。
马车行了不知多久,远处连绵的山峦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这时候,一团乌云遮蔽西边的夕阳,暮色开始降临。
黄昏的风儿更是冷如冰霜,我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山景,努力回想几个月前走过的路程。
“前面是什麽地方?”
我指着时而隐现的小村落,问车夫。
“葑观。”
葑观上空无炊烟,到处是残垣断瓦。周围死寂一片,连狗吠声也没有,更听不到晏老头家叮叮咚咚的敲击声。
显然,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
晏老头是不是死了?要是活着,会去了哪里?
我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惨景,一颗心沉沉下坠。远处几只野狼正在找寻食物,黑色的身影离这里越来越近。那几声嘶鸣般的嚎叫,似乎在告诉苍天这里曾经经受过的一切。
我仓惶地退了回来。
就这样,历经两天两夜,马车载着我向着皇城方向而去。当桑榆古道扬起飞尘,皇城滞重的城墙如盘龙蜿蜒,梁汉王朝的中心向世人展示它别样的繁华富丽。
我清醒地意识到,前面不是终点站,新的征程已经开始。
第二篇 【风云争霸】
那一段剑气纵横的时日,我被司鸿宸的坚执和激情远远地抛在了後面。而封逸谦微笑的面容如此纯净,我看着他,心里莫名地疼痛起来。
我第二次来到皇城,所见所闻跟上次迥然不同。沿街雕车宝马,叫卖声、笛乐声悠悠,闲人无数面色从容。官道上时不时有骑士卷着烟尘飞驰而来,马蹄声踏踏,引得商旅车马庶民行人纷纷避让,顷刻又恢复先前的笑语喧哗。看周围景致,虽是冬天,绿杨芳草不见衰败,阵阵清风阔大而光滑,昭示着梁汉王朝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
找了家像样点儿的旅舍,我跟老板打探袁放府邸的位置,稍整理衣鬓就出去了。
才走了一条街,看见前面一群人围着石柱指指点点。我过去凑个热闹,方见石柱上贴了张皇家告示,大意是当今小皇子突患眼疾,双目失明。现广求民间良医,一旦疗好小皇子的病,赏赐百户等等。
在古代,要实现利泽万民的心愿,莫过於当良医。上可以疗君亲之疾,下可以救贫贱之厄,中能保身长全。
我要是有这样的医术,救十个司鸿宸也没问题。
跟别人一样,我也是遗憾地轻摇头。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救出司鸿宸。
袁放的官邸靠近皇宫,看外面门楼高耸、四脊深翘,虽不及封家富丽堂皇,却也错落有致颇具武家风范。
手持长戟的士兵在门外拦住了我。经过一番盘查,有士兵进去禀告。
等了良久,才见士兵出来,挥手示意我随他入内。
经过一段曲折,我才在幽深的天井见到了袁放。他悠闲地坐在圆石旁,拿着一卷竹简凝神翻阅,这一冷落,又让我等了半天。
终於他放下竹简,眼皮抬了抬。
“你怎麽到这儿来了?莫非为了司鸿宸?”
我点头,“是。我想问你,他到底犯了什麽罪?”
“与蛣蜣族人内外勾结,企图卷土重来。”他回答得很从容。
“不可能,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你知道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何况他只是区区一个中郎将,成不了大气候。”我明白是袁放借机公报私仇,所以很不友好地揭穿他。
袁放似乎料定我会这麽说,冷笑道:“世道变了,人心也会变。他去俪城那日,有人亲眼看见他贼头贼脑在城里晃荡,还四处打探城中官署最近的动态。他离开没几天,蛣蜣族人开始攻打俪城,时机、目标掌握得分毫不差,这是不是太巧合了?还有,这家伙一回到皇城,一改往日豪爽,终日阴气沉沉心思重重,不是心里闹鬼又是什麽?种种迹象表明,司鸿宸的罪名并非如你所说的莫须有!”
“他是为了我!”我愤怒地叫道。
“你太高看自己了。”袁放睥睨我一眼,挖苦道,“司鸿宸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乱心半寸!他谋心向来重,这点我比你更清楚。想以前,他只是一名布衣学生,短短几年却爬上了南征军少将的位置,这种人天赋惊人,我是太轻视他了才落得命葬黄土的地步!”
我看到了袁放眼里的阴森,不禁问:“你想把他怎样?”
果然,袁放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上天安排我们再见面,真是天赐良机。我不会让他轻易就死,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折磨他,直到他跪在我面前求饶,然後…”
他哼笑,抬指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愕然得不知所对,“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样,他未必束手就擒!到头来搞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对你又有什麽好处?如今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和他的身份高低相差何止十万八千,何必为了他大伤脑筋呢?我知道,你的真正目的是金缕玉衣。你有没有想过,凭你现在的力量和地位,成为裕王这样的人极有可能,不,说不定你就是裕王!”
为了救出司鸿宸,我搜肠刮肚竭力劝阻袁放,说到最後,连自己都暗自吃惊——莫非袁放就是裕王?
袁放的眼里也是色彩变幻,闪烁不定,我的话起了效果,他看起来显得有些亢奋,脸上染着一丝得意的笑。
“说得极是。这个我不是没想到过。”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梁汉王朝虽有王族强将,朝中也不乏栋梁权臣,不过像我袁放能周旋协调总揽全局的,却无第二人了。再说,我两度击溃蛣蜣族人,稳定朝局,在朝野资望深重,无人能敌!”
袁放笑得开怀,望住我,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楼家小女才识俱佳,我怎麽现在才看出来?可惜了,竟然被司鸿宸这厮糟蹋,楼家难道对你不怀歉疚之心?”
我叹息,缓缓说道:“事到如今,又能怎样?”
他沉吟,半晌,方道:“女人麽,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来着实委屈你了,你说,你来我这儿的目的是什麽?”
“让我与他见上一面。”
袁放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安排你们见面。不过,君心不可测,至於靖帝能否饶恕他,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我垂下头,眉宇间毫无不快的神色,甚至带了感激的笑。
“多谢袁将军。”
说完,重重地行了一个礼。
袁放的军营牢房,士兵将我带到栅木栏外。
“敖,有人来看你了!”
士兵朝里面高声吆喝,不见应答便低骂了一句。我见状,从袖兜里掏出一串铢钱,士兵脸上笑开了花,掂量着径自走了。
光线昏暗,墙上的松明灯半燃着。靠墙席地坐着司鸿宸,他看起来落寞而孤单,身形一动未动地,几乎在墙上成了一纸剪影。
我察看周围的动静,轻声唤他:“司鸿宸。”
闻声,他慢慢将脸转过来,对着我一言不发。他的脸上又是细密的一层胡渣,脸上微微泛白,还带着鞭痕,唇际是若有若无的笑容。
熟悉了这种笑意,我有点紧张,不得不压低声音,“你怎麽样?”
他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发出黑色的光泽。接着他动了动身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还没死。这几天楼家盛除了剿灭蛣蜣族人,还费尽心思想如何折磨我,够辛苦他了,不愧是梁汉王朝大权臣啊!”
“靖帝很信任他。”我顺着他的话说。
他盯着我,话语冷如冰峭,“你也很信任他吧?当然,你们曾经是兄妹,这点事实是抹不去的。你来干什麽?是看我落魄相,还是前来送我最後一程?”
“司鸿宸,你这人说话好没意思…”我气得满脸涨红。
“拜托,别自虐像个怨妇好不好?”他并不领情,挖苦道,“那个美少年没陪你一起来吗?你说送他回家,结果一去不复返,原来两情相悦,心有所归了!”
我知道他还在为上次的事耿耿於怀,也没时间去解释,待他情绪安定,斟酌字句缓慢道:“我大老远从俪城赶来,不是和你磨嘴皮子的,是想办法如何让你出去!这里的人没一个值得信任的,连靖帝也是一会儿将你当将才,一会儿将你沦为阶下囚,这世道太可怕了!”
“我倒觉得这样才有趣,人生才刺激。”他冷笑着回答我。
“这世道,想处死一个人易如反掌。袁放手中的权力就是王法,他要是想杀你,用不着禀奏靖帝的。司鸿宸,难道你心甘情愿就这样送了性命吗?”我依然苦口婆心地劝他。
司鸿宸脸上连丝动容都没有,懒洋洋地说道:“这次如果死了,说不定投胎成汉武帝呢。如今中郎将也不能当了,就是放出去还是宫奴身份,还不如死在这里。这里白吃白喝,虽然给的是馊的、臭的,总比没吃没喝好吧。”
我霍然而起,想是气极了,竟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绝望之下,我跺脚便走,他这才悠悠说话了。
“靖帝的小儿子正在闹病,整个皇宫此时一定处在六神无主之下…”
我的眼皮不经意地微微一跳,急促地转过身去。司鸿宸的手里变戏法般多了一粒药丸,杂耍似地抛在半空,又灵活地接住了。我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
“你进宫去,告诉靖帝你有灵丹妙方,条件是放了我。”
我明白了,不禁抿唇轻笑。怪不得刚才他如此淡定,原来是胸有成竹的。
不过我还是奇怪,不由问起心中的疑虑,“你怎麽知道小皇子双目失明了?”
“这世道虽是落後,很多奇术妙招往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当囚奴的时候,有个死囚临终前将他的招数传授给我,在人的面前念几句咒语,那人就什麽都看不见了。只要将这药丸塞进此人嘴里,又会恢复原状。我就是靠这样的招数,团结所有被囚禁的宫奴,那些蛣蜣兵明明被咒语束缚了视力,待醒过来还以为做梦呢。上次靖帝紧急召见诸将,那小皇子也跟来了。我当时发现楼家盛不怀好意地瞥了我一眼,我立马意识到会出事,情急之下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