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吁了一口气,从他手里接过药丸,摇头轻叹,“司鸿宸,真难以想象,你也学会歪门邪术了。”
“想生存,任何旁门左道都得学。楼婉茹,你也学着点。”
他这样教训我,接着半躺在墙边,朝我挥了挥手,“你去吧,我等着靖帝亲自过来放了我。”
我满心欢喜地出来,心里变得轻松许多。走在路上,连阳光都变得暖暖温温的舒服。
那印着皇家玉玺的告示还在。我也没去在意路人惊异万分的眼神,自顾揭了就走。
曾经读过很多中外故事,皇宫里美丽的公主得了某种怪异的病,久治无果。这个时候骑着白马的英俊少年出现了,他一定得了神仙指点,於是公主被救了,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总以为,这样老套的童话般的故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可是真发生了,总像做梦一样。
尽管没有美丽的公主,司鸿宸纯粹出於自救。
但是我还是激动万分。
当皇宫深重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我还是将信将疑地掏出绢帕,我小心地摊开,那粒药丸清晰地赫然在目。
确定自己不是做梦,我长舒一口气,将药丸重新包好。正在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眼前,在我还在恍惚失神之际,一只大手从天而降,迅速地夺去了我手里的绢帕。
我大惊,回头一看,袁放带了几名随从站在後面。
袁放注视着手中的药丸,难得绽出露齿笑意来,“本来就怀疑这家伙搞鬼,果然如此。怎麽样,这药丸到我手里,他是搬起石头压自己的脚啊。”
话里明显带了一丝嘲讽、一丝得意。
我想一把抢过,他将手举得高高的,然後交给後面的黑髯大汉,“咱们现在就去给靖帝瞧瞧,要是治好了小皇子的眼疾,我袁放的功劳可不小啊。”
“袁放,没想到你会做出这麽卑鄙的事!你把药丸还给我,不然我上宫里吵去,说你抢了我的东西!”我气得大叫。
袁放倒不在乎,笑道:“你再怎麽吵怎麽闹,靖帝会相信你吗?”接着敛起笑意,警告我,“识相点,这里是我袁放的地盘,少跟我作对。如果你也不听话,我自然不会对你客气!”
说完,径直带了一干人进宫去了。我想追过去,那黑髯大汉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後退几步,终於摔倒在地。
我望着袁放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御道尽头,随着宫门隆隆关闭,一只乌鸦从盘错出宫墙的树枝上腾空,冲着我发出怪异的嘎声,似乎在嘲笑我的愚蠢。
正是霜寒雾重,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赤锦金琉的宫门外面,除了肃然而立的几名御林军,周围静谧得近似死寂。我想象着袁放此时一定呈上了那粒药丸,小皇子眉目清澈,天真无邪的笑重新浮现在脸上。
而靖帝,定会刻简颁诏,袁放的功劳簿上又会记下光辉的一笔。
该死的袁放!
怒火在我胸中燃烧,终是不复忍耐,我跑到七尺多高的宫鼓架下,爬上去抓起鼓槌便敲。鼓声咚咚,把几名御林军吸引了过来。
“谁在上面乱敲鼓?不想活了!”
御林军手里的长戟寒光闪动,逼迫我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只好乖乖地下来。
“我喊冤!”
“这里是皇家禁地,喊冤去官府。去去!”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谁都没注意到一架鸾舆正悠悠朝这边而来。只听几声轻响,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御林军俱都齐齐跪下了。
我一时愣住,忘记了如何行礼。鸾舆在我面前落地,在一众宫婢女簇拥下,端坐鸾舆里面的妇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三十来岁的模样,面肤白皙,姿色俏丽。身着鲜艳绚烂的霓裳,头上簪珠凤钗累累,整个人打扮得既严谨又华贵富丽。
那人步态极慢,飘然无声。待走到我近前,目光幽静含情。我在这样的目光下垂下头,缓缓地跪了下去。
“我看我是有点糊涂,以为见到我的阿颦了。”妇人笑着对身边的侍婢说,声音很柔软。
“回禀懿妃,这只是个鲁莽闯宫的野丫头而已。”侍婢在提醒她。
我下意识地抬首,耳畔隐隐有封逸谦的声音,轻柔而多情地讲起他童年的玩伴。
面前的妇人珠翠环绕,眼角纹路似雕,鲜红的胭脂涂抹下却掩不住岁月的老去。我心想,这个懿妃是阿颦的什麽人?她跟封逸谦是什麽关系呢?
妇人颔首,一声长叹,眼里隐约有水光。接着她伸出手放在我的肩上,很和气地问:“姑娘,你是想进宫喊冤?”
这样亲切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禁胆子更大了,“刚才,我的药丸被袁放将军夺去了,我一定要澄清这件事。”
懿妃对我凝视良久,方压低声说:“你应该知道袁将军威震四方,谁会相信你的话呢?”
我下意识地问:“你信吗?”
她并不回答,只是缓缓低语,“人多眼杂。随我进宫去,到了里面看情形再说。”
说完,抬手示意。随侍的宫婢搀扶着她重新坐入鸾舆,并将我夹在其中,经过匍匐一地的御林军,向着宫内冉冉而去。
靖帝的皇宫绵延宽阔,四处宫楼殿阁、烟波碧水。我没心思赏景,一路跟着懿妃迤逦前行,这样过了御苑,才到达後宫。
据懿妃指点,後宫最大的一处设在假山後面,遇到寿庆大典才用。小皇子的眼疾非同寻常,靖帝几乎天天待在那里。
殿外一派死寂,侍婢内侍躬身而立,懿妃带我刚出现,就有人立马打了帘子。我进了殿门,里面被重重帘幕隔得暗了,突如其来的热,熏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定了定神,才发现殿内影影绰绰站满了人。从殿柱一角,可以直接看见宝扇簇拥、坐在龙座上的靖帝,此时他神情有点紧张,正一动未动地注视着身边的动静。身边坐着的孩童七八岁的样子,宝蓝锦袍绿玉冠,眼神茫茫然。
殿中乌砖地面上,匍匐跪着袁放和那名黑髯大汉。
所有的人屏住呼吸,目光都凝聚在孩童身上,似乎想抢先发现一抹惊喜。
我也紧张地盯着殿内的一切,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身边的懿妃轻轻地拉了我一把,我低眸望住她,她朝我和善地笑了。
“别急,听天由命吧。”她轻声安慰我。
我的心头蒙上不尽的愤怒,压低声音想说什麽,恰这时,那个孩童突然大哭起来。
“骗人!骗人!我还是看不见!”
刚才还安静的人们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嗡嗡哄哄声不断。靖帝霍然站起身,举起手里的杯盏掷在袁放跪地的方向。当当的声音,就好像砸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袁将军,你找的所谓良医,怎麽没见效果啊?”靖帝不无嘲讽道。
袁放的面容隐在阴影处,那份狼狈还是清晰可辨。
他的目光也是茫然无措,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怎麽会这样…那药丸吃下去明明可以…难道我上当了?”
“上当的还有寡人!”靖帝愤懑难当,宽袖一挥,“来呀,将这个冒名良医拖出去斩首,以儆效尤!”
黑髯大汉猛地扑向袁放,几名御林军冲过去缚住他,那大汉边挣扎边狂叫不已,“袁将军,救救小人!小人可是听您的,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袁放哪里敢动,整个人泥塑木雕似的,额头上的冷汗正在不断渗出。
我站在原地,亲眼目睹如此一场好戏,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耳边依稀响起司鸿宸漫不经心的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竟震得我的耳膜阵阵发麻。
司鸿宸,此刻一定半坐在囚房的墙角,笑得不可抑止、得意非常吧。
靖帝还在大发雷霆,声音回荡在殿梁之间。
皇家做错一件事,就会被传为笑柄,怪不得靖帝会失态。殿内所有人都趴在地面上,生怕受到无故牵累,匍匐不敢见龙颜。
在这个情况下,我却毫不犹疑地走向殿中。
“姑娘…”
後面是懿妃担忧的轻唤声,但是我已经不顾一切。司鸿宸的笑声提醒了我,我彻底明白他的意思了。
靖帝停止了咆哮,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你是谁?”
“皇上,您应该见过我。奴婢曾经是俪城平安侯家的一名婢女,也是中郎将敖的…妻子。”我沉静地回答,到最後有稍微的停顿。
“敖?”靖帝眯起眼睛,似在回忆,“想起来了,你是伺候封家少爷的。你到宫里来干什麽?宫里是可以随便进来的吗?”
他怒意未消,对下面的御林军喝道:“你们是怎麽守宫的?还不赶她走!”
我不待御林军上前,用快速的语调说:“皇上,奴婢一者为救敖而来,二者是小皇子的眼疾,奴婢知道谁能让小皇子复明!”
靖帝果然愣了愣,拂袖让御林军退下。
我缓缓地跪了下去,缓慢地叙述司鸿宸去俪城寻找我的过程。平淡的语调里,并没有透露封家半点秘密。
因为我知道,玉珠在封叔手里,时机尚不成熟。说不定此时殿内的大臣、御医内部,也有封家的人。
我暗暗地瞥了袁放一眼。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跪着,因为离得近,一双眸子阴沉得近乎可怕。里面究竟隐了多少仇恨,无人测得出。
我只是想,他和司鸿宸的第一回合,到底是输了。
皇城街一家小酒馆里。
司鸿宸衣着乾净,脸上的胡渣刮去了,外貌重现凛然英风。此时他神情笃定地坐在方桌前,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
他很自然地夹起一块鸡肉,吃相文雅,动作颇有修养。
恍惚里,我眼前又出现那座小洋楼。司鸿宸与我同坐西餐桌前,他的勤务兵挺立着伺候一旁。
“你料定自己会被放出来的,是吧?”我挖苦道。
他轻轻一笑,不无遗憾地叹息,“以为靖帝会亲自过来,却是楼家盛这厮放了我。”
“他一定愈加恨透你。我也奇怪,那药丸是怎麽回事?”
“那是我无聊的时候,用牢里的泥巴搓成的。”
闻言,我差点作呕。
司鸿宸英挺的眉眼一挑,带着顽童似的恶作剧,继续享受他的快乐,“楼家盛把我关在他的军营牢房,我自然也会想到隔墙有耳。什麽良药妙招使人盲而复明,那是我胡编的。人体有十二经脉,其中膀胱经循行部位起於晴明穴。膀胱经要是被点中,人就会视物不明乃至眼盲。我只要让小皇子的膀胱经气血通了,他的眼睛受血供应自然就明亮了。这叫医学,懂不懂?像楼家盛光知道复仇谋权,哪懂这些?”
说完,他不屑地牵了牵嘴角。
我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道:“我是不懂…”
这一声,将司鸿宸从自我得意中唤醒过来。他伸手拍拍我的手背,以异常温柔的语气说道:“别犯傻,我也是不得已骗骗你,好让楼家盛相信。如今你我都自由了,不是很好吗?走吧。”
说罢,牵住我的手,出了酒馆,步态则是欢快。
“上哪儿?”我有点迷茫,急问。
他的脸上漾着微笑,“中郎将暂时不能做了,我又被贬为考工令。虽然住的地方差些,我不会因此而泄气,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是不是?”
说完,不容我多说,拉住我。两人很快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所谓的考工令,就是管制弓弩刀铠,职微俸薄。我俩出宫城大半个时辰,便到了一片老砖高墙,参天大树遮住了视线,遮得巷道幽暗如同深深峡谷。幽暗中行来,天色也开始暗了,眼界才慢慢大开。原是高大厚实的砖石房屋沿着碧绿水面绕成大半圈,外面空旷如山谷,一群护甲士兵三三两两席地而坐,高声笑闹着,松明野火已经燃起来了,空气里还有酒肉的味道徐徐飘来。
这些人看见我俩出现,渐渐停止了笑闹,不约而同地望向我们,神色各异。
司鸿宸心情好,朝着他们打招呼,朗声笑道:“都看到了吧?我媳妇!”
有人讪笑着迎合一句,“考工令,你媳妇长得不赖啊。”
司鸿宸不去理会,拉着我离开人群,继续指点着,对我说:“这片高房大屋就是储藏兵器仓库,中间水池防火而设。那些成荫的大树可以确保库房阴凉乾燥,就是不让兵器生锈。古人倒是聪明,用了心思。”
我有点糊涂,不禁问:“人住哪儿?”
司鸿宸悠然一笑,“跟我来吧。那地方冬暖夏凉不透不漏,与此处环境相得益彰,比封家的青砖大瓦好!”
跟着他走过碎石小径,前面原是一片荒弃的园囿,孤零零盖了一间小茅屋,这就是司鸿宸所说的冬暖夏凉的好地方。正要嘀咕,茅屋里出来一名士兵,朝着司鸿宸哈腰道:“考工令,小的已经给您准备好了,上面可是又加了重茅草。”
司鸿宸笑道:“皇城起茅屋,比小洋楼还鲜见,不觉得有趣吗?”边说边暗示我,我领会他的意思,从袖兜里掏出几文钱给士兵。果然士兵眉开眼笑,鞠躬告退了。
走进茅屋,跳动的小油灯下,除了一张木板床,白木桌椅,里面简陋得近似寒碜。我不免有点泄气,坐在木板床上,环顾周围道:“你既然救了小皇子,靖帝理应恢复你中郎将职位,怎麽不升倒降了?可见,靖帝也是个昏君。”
司鸿宸用手指嘘了一声,坐到我身边。他也仰起脸,嘴角抽起一丝几近於无的冷笑。
“靖帝听信楼家盛谗言,将我撤职查办。虽然你上殿替我作证,我又救了小皇子,但是靖帝不会这麽快相信我的,这桩案子恐怕还悬着呢。如果恢复我原职,岂不承认他做错了吗?他可是梁汉王朝最高统治者,龙威何在?”
我趁机想说服他,“所以自古有句话,伴君如伴虎,一点儿也没错。司鸿宸,我劝你别替靖帝做事。”
“他是皇帝,不替他做事,就别想纵横天下。我不能让楼家盛专权,说得难听点,就是绝对不让这家伙在我司鸿宸头上拉屎!”
“别叫他楼家盛了,他现在是袁放!楼家盛早就被你杀死了!”我没好气地提醒他。
他固执地摇头,脸上呈现那种决然,“他就是楼家盛!袁放只是个虚幻的人物,迟早会被灭亡!就像我现在的名字敖,一个宫奴,连个姓什麽都不知道,但是我清楚自己是司鸿宸!所以,在这个世界,有我司鸿宸,必定不能有楼家盛存在!”
从侧边望去,只能看见司鸿宸嘴角挂着讥诮,眼眸黑若点漆,却有流光极快闪动。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突然领悟到,他做了很多让我记恨的事,我却还能心平气和与他相处,是因为我一直没把自己当作楼婉茹。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
他会不会说,他只知楼婉茹,韩宜笑他从未听说过?
到时候,我会处於何种尴尬的境地?
我惘然地睁着双眼。此时油灯将尽未尽,整个茅屋空茫得陷入黯淡之中。冷意铺天盖地而来,好似进了寒天冰窖一般。
心思被纠结,我沉默了。
司鸿宸本是一脸不在乎地说着,然而他很快感觉到了我的沉默,望定我。我在他的凝视下,立即低下眼去。他却拉住我的手,动作紧了紧,我大半个身子就倚在了他的胸前。我下意识地想挣开,他却不自觉地说出了一句话。
那一刻,我相信,这绝对是他的心里话。
“我俩总算又团聚了…”
那一瞬的感受,柔软地牵走了我的忧患,以及大半年所受的苦难。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一切仿佛回归旧日曾经甜蜜的时光,我感受到他给我的温暖,竟想就此沉沦下去。
他的脸越凑越近,我惊了一惊,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了我的唇片上。我反手想要推开,却已经被他牢牢地束缚住了。他的舌尖在我的唇齿间流连了许久,力度肆虐更近乎贪婪,又那麽紧地抱着我,我听到了骨头轻微的咯咯的声响。
“放手了…”我感觉透不过气来,不禁呢哝了一句。
司鸿宸的吻堵住了我说话,力气又是如此之大,只是微微一拽,两个人就缓缓地倒在木板床上。
他压住我,面容在月色下彻底展现,唇角微微甸着,笑着在我耳朵边咬字,“楼婉茹,你的接吻技巧精进不少。”
那样满不在意的一笑,是熟悉的,却也是恼人的。
屈辱的感觉又袭上心头,我僵硬在那里,冷声说话:“司鸿宸,放尊重点。不要忘记你我曾经有过君子协定。”
他轻声嗤笑,“我又不是柳下惠,岂能坐怀不乱?我已经够尊重你了,请记住,这里是很古老的年代,要个媳妇比上街打酱油还容易。”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不客气地顶过去。
他放肆地笑出声,接着手脚便不规矩起来。我赶紧推开他,力气又不济,两个人纠缠在床上翻滚,床板吱嘎乱响。
风吹过宫城,吹过树林,伴着沙沙的声音。月色似纱,晃动窗外的身影。
司鸿宸起身,轻手轻脚走到窗边,猛地大开木窗,手中飞出一粒小石子。只听外面有人“哎呦”一声,几个人影晃了晃,沙沙的脚步声急促而去。
“这群浑蛋!”
司鸿宸骂了一句,关上窗。这会儿他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吩咐我将床被铺好,两人各钻各被窝,然後他半躺在床的另一头,用异常严肃的语气对我说:“听着,在这个世界,我们必须保护好自己。凡事必须小心,不要让他们看出任何破绽。你只有是我敖的女人,别人才不敢对你怎样。相信我,楼婉茹,这种苦日子不会长久的。”
这一惊一乍,着实将我吓唬住了。我望着他冷凝的面孔,不禁点了点头。
他不再理会我了,钻进自己的被窝睡得踏实,不一会儿,传来他均匀有致的呼吸声。
屋内寒气弥漫,我更紧地裹住自己。指尖触到自己的肌肤,似乎还能感受到这个人余下来的体温。
不知怎的,在和司鸿宸相聚的第一夜,我还是失眠了。
清晨,隐隐传来一声雄鸡长鸣,我被惊醒了。待看清楚屋内的摆设,如释重负地长嘘一口气。
司鸿宸不知何时起的床,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进来,浑身似乎还在冒汗,端起一碗清水就喝。他是不是又开始晨练了?我还在恍惚,他对我点了点头,便娴熟地背起剑鞘想走。
“桌上有稀粥,士兵会送馒头过来,你别让他进屋。还有,你少出门,等我回来。”
这是他临走时交代下来的话。
我有些木然,透过木窗望着他走了。冬天的霜雾夹着湿气漫天落下,司鸿宸的身影飘忽起来,很快没进了皇城的茫茫拂晓之中。
他这会儿忙什麽去了?
不到军营操练或者出兵打仗,这考工令简直就是闲职。我猜不出司鸿宸此时去城中干什麽,以前这人平时也是个忙人,到了异世行为更见诡秘。
我很想把见到晏老头的事情告诉他,如今晏老头不知所踪,葑观已被夷为平地,告诉他这些也是无益,还是等将来再说。
送馒头的士兵来了两次,中午和傍晚。我确实没有让他进屋,他也是将饭菜、热水递给我,往屋内睥睨两眼,便嘿嘿笑着走了。我关起门,将屋内收拾了一遍又一遍,接着无聊地坐在屋内想心事。
外面隐隐传来士兵的小调声,我偷眼朝外望去,树林子里开始架起一堆堆篝火,夜色又降临了。一群士兵围着篝火谈笑风生,酒香味又飘过来,其中一名士兵头上缠着纱布,在那里摇摇晃晃说醉话。
我想,昨晚在窗外偷看的就是这帮人吧?那醉汉头上的伤,定是被司鸿宸的小石子击伤的。司鸿宸关照我小心没错,这帮家伙横蛮粗野,在那个时代是没有“修养”两字的。
夜色洇浓,司鸿宸还没回来。士兵们经受不住寒霜加重,三三两两散了,周围变得寂静,听不见小调谑笑声,我反倒有了恐惧,一心盼着司鸿宸早点出现。
我蜷坐在床上,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过了很久,有沙沙的踏草声,轻重有致的。我飞也似地跑去开门,月色下,司鸿宸冷肃的面容。
他似乎一惊,说道:“怎知道是我?”
我没说话,心中被一种辛酸所占据,很想哭。他没有注意我的表情,将身上的披氅扔给我,对着油灯出了一会儿神,眸光闪烁。
良久,他才转过身,方才发现我的存在,用疑惑的口吻道:“你怎麽还没睡?”
自己害怕受惊了整整一天,他却连个安慰的话都没有。我赌气地钻进被窝,背着他不去理会。他也没在意,梳洗完自己,吹熄油灯,也是倒头便睡。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司鸿宸又是早起,同样的关照几句,匆匆出门去了。
这样过了三天,倒是平安无事,我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懈下来。
到了第四天,司鸿宸很早出去了,我在屋内呆了半天,到午後推窗开门,让阳光洒落进来。树林里空地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几只鸟雀踩着碎步,悠闲地飞来飞去。
我将棉被抱到空地上晒太阳,沐浴在阳光下,感受着阳光带给自己的温暖,却丝毫没有发现,几个人影悄悄地向我靠拢。
等我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几名士兵嬉笑着将我包围起来。
“敖的媳妇…确实长得不赖。”
“将美人锁在屋里,我们哥几个却无福享受,不公平。”
我後退几步,厉声说话:“放尊重点,我丈夫是考工令!”
“考工令算什麽?屁大的鸟官,以为了不起了!是驴是马出来遛遛,有本事让兄弟们服了,没本事让他滚!”
“嘿嘿,美人留下。”
我一闪身,趁着空隙往後躲。这些人早有准备,呼啦又围了上来。
当中就有那个头缠纱布的,此时往地上啐了一口,眼光森然可怖,似要把我一口吞进肚里。他粗粝的手爪子抚摸上我的脸颊,滑过,攥住我的胳膊,倏然抓紧,我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兄弟们,这娘们今日怎麽收拾?”此人阴沉地问。
这群人马上呼应起来,“先扒光她的衣服,绑起来,等我们喝足了闹够了,再让她一个个的伺候!”
有人不无担心道:“要是考工令来了咋办?”
“谁怕他?他要是来了,我们照样这样收拾他,让他彻底求饶为止。到时候,这考工令就是我们几个轮流做了,哈哈!”
他们得意地大笑,将我粗野地扯起,拖到树底下。我狂野地大骂着,又敌不过这些人的力气,终是被扒掉了外袍,只剩下肚兜衬裤,双手被反绑在树下,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此时我明知司鸿宸一旦出现,终会寡不敌众惨遭厄运,潜意识里又祈望他能够救我。那些人朝我不断地挑逗着、浪笑着,肮脏粗大的手指时不时碰到我的肌肤,一双双发绿发亮的眼睛,紧紧地压迫过来,似要吞噬掉我,接着又换来一阵阵狂笑…就像一条条毒蛇缠绕,把呼吸都缠得空了,我无力地挣扎着,思想开始变得紊乱不堪。
时间一长,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眼前火星四溅,点点碎碎地散了。
耳边隐约响起嘈杂的声音,以及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和惨叫声。我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黑的,定了定神,才渐渐清晰起来。
树林子里不知什麽时候出现一群“野人”,衣衫褴褛,蓬乱的长发飞舞,手中各执刀剑,正与那些兵士打得兴起。而司鸿宸高大的身影从眼前掠过,我听见他在叫我:“楼婉茹,我教训完这帮家伙就来,你坚持住!”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脑子清醒起来。司鸿宸的身影时隐时飞,他挥剑的动作轻巧而优雅,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我心里啧啧惊叹,不由又眯起了眼睛。
再度睁开眼,我已经在他的怀里,身上严严实实裹着大棉袍。他抱着我,阳光漾起明丽的光晕,把他的面庞染得有几分金色,眼角却盈满了淡淡的笑意。不用看我也知道,他已经赢了。
我全身变得热起来,连耳根都在发烫。我舒服地靠着他,轻声道:“司鸿宸,没想到你的剑术比枪术还精湛。”
他含着笑,凑近我耳朵,轻咬了一句,“南征军少将,不是谁都可以当的。”
接着,他面对着匍匐跪地的众士兵,朗声道:“怎麽样,诸位,服不服?不服的,可以出来比试一下,本人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