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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真相
将近晌午,日头明晃晃地覆在整个都城上空,映得路面上磨亮的土砖,耀人眼目的白。东城的武馆在这时显得格外安静,门外更是鲜有人经过。
一辆马车停在树荫下,车外时常发出叮当声响的铜铃被摘了,普通得如同寻常人家的马车。
伍子坐在车中,不断地擦拭头上的汗滴,他的身旁坐的就是杨劼。
“快说吧,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找我叙旧的。”伍子说道。
杨劼咬了咬下唇,沉声回答:“我要见阿梨。”
“你疯了!”伍子一惊,掀了帘子观察外面的动静,回头用胳膊捅了捅杨劼,“你折磨她还不够吗?现在你和她都成家了,少做蠢事!”
“不,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替我告诉她,我想她,有重要的话跟她说。”
伍子冷笑,“你现在是不是后悔跟三公主成亲了?想当初你又哄又骗的,害得阿梨多惨。如今平步青云了,又想旧情复燃。完啦,阿梨已经是裴元皓的女人,你这样做无疑引火烧身。”
“裴元皓不会怎样。”杨劼并不担心,自信地笑了笑。
“这事有点难。”伍子嘀咕道,“要是阿梨不想见你呢?”
说的时候,伍子的脑海浮现阿梨甜美的笑靥。一年多了,他也想她,或许他应该去看看她。
杨劼拍了拍伍子的肩膀,“这事就拜托你了。她不想见我,不至于不见你吧。”说完,招手示意车夫赶车。
伍子站在道路上,望着杨劼的马车扬起灰尘,自言自语道:“杨劼,你有没有想过阿梨的感觉?”
都城夏日的夜晚却比白日热闹,出未纳凉聊天的居多。就算显贵人家,也会在这个时候走动走动。湖边亭子、九曲桥、店铺外,到处是人影绰动,欢声笑语。
一辆马车慢悠悠行驶在长街上,赶车的是俊伟的伍子。到了皇家御苑一带,巡街的守军不敢上前,因早老远识得马车上触目的“裴”字。
阿梨坐在车内不时掀开帘子,夜风吹走了暑气,空气略带清爽。这里寂寂少人,道边垂挂两盏牛皮纱灯,照得周围浅浅的绿意朦胧一片。
伍子驻车,朝后面的阿梨轻声道:“杨劼就在前面,你自己过去。我在这儿等你,别待得太久。”
话音刚落,阿梨己经掀帘子出来,连搀扶都不用,直接跳下车。
“阿梨。”伍子又不放心地唤住了她,“别跟他发火。”
阿梨淡淡一笑,并不做声,转首往幽暗的地方走去。
空气如洗一般的洁净,斜月透过斑驳的树荫洒下满地清辉。周围还有虫鸟在浅吟低唱,踏着软软的衰草,阿梨望见前面清浅的人影,不用细看也能断定是谁。
年华如逝水,她想起南州城某个夜里,月光如纱如水,她和一个人在静谧的街面上为出逃而奔。那时她不曾想过,这一路的颠簸辗转,其实是一个奇异的幻象。
真是个绚美的梦啊。
“阿梨…”
那样温软和煦的声音,熟悉得就像回到了那个时候。阿梨站定,看着杨劼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她的脸上挂上一丝浅薄的笑,满不在乎地迎视他。
“我在这儿等啊等,以为你不会来了。”杨劼满眼惊喜,一只手抚上阿梨的脸颊,说到后来眉眼换了切切的得意之色,“还是我的阿梨,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会出现。”
阿梨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很优雅地扬起手,在杨劼还没反应的瞬间,一记响亮的耳光击在他如玉的脸上。
她看着他,缓缓吐字,“你猜得一点也没错,我是会出现的!”
杨劼没料到阿梨有如此大的动作,他抚住脸,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阿梨不愿意多言,转身就想走。杨劼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别走…打都打了。”
“还嫌我打得不够疼?”她再度扬手。
杨劼下意识地举手护住自己的脸,眼底却掠过一丝哀凉,“我是来求你的。”
阿梨一愣,寒星似的目光定住他,道:“求我?”
“是的,我本来不敢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世,怕耽误大事。可是情势所迫,我不得不这样做。阿梨,你要理解我!”
阿梨猝不及防,脸色一凝,“你不是邰宸的…”
杨劼慌忙掩住阿梨的嘴,眼光扫视周围,然后拉她转至榕树后面,轻声道:“听我告诉你…”
夜里的热风夹着花香,让骏马有些不耐地喘着气。伍子不时张望树林一端的动静,阿梨被婆娑的枝叶遮住了身形,只能看见她秀美的侧脸,她似乎在说着什么,发髻上斜插的花钗流苏随着她的话语颤颤摇曳,可见她定是动气了。
这个杨劼,活该被阿梨痛骂。
他撇了撇嘴,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恰恰这时,不远处树林里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窸窣的声响。
他警觉地竖起耳朵听,闪身隐入林子。
“谁?”他低声喝问。
黑影夺路便逃,出林子时似乎还差点绊了脚。伍子追上去,正看见黑影头上裹着的幞头散了,一把长发散落下来。
伍子停止了追赶,若有所思地道:“是她…”
榕树下。
阿梨听完了杨劼的叙述,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她无力地靠在树旁,缓缓地仿佛有些怅然地说道:“原来是这样…”眼望着头上的星云,不说话了。
杨劼的情绪也很激动,他站在阿梨面前,继续说:“当时我的处境能够好一点,我也不会放弃你。我生来不是属于自己的,我是落在这个朝局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血债家仇,还有宣平皇朝的复兴大计,都沉沉压在我的身上!阿梨,你知道我的责任有多沉重吗?”
“你现在才告诉我…还有什么用?”
阿梨突然惨然一笑,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大滴大滴的。
也许,他当初是不想背叛她的。
可是就算他是先皇遗孤,流的是皇家的血。与她,还是隔了岸的。
她甚至疑惑,此生此世,她只想守住对方明净的笑靥,与他平凡终老。而真相摆在面前,为何总是容不下她一个小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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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劝说
她甚至疑惑,此生此世,她只想守住对方明净的笑靥,与他平凡终老。而真相摆在面前,为何总是容不下她一个小女子呢?
“你到底求我什么?”
杨劼伸出手,揽住她的肩,清清楚楚地说道;“求你劝说裴元皓,扶助我登上龙位!”
他的手并不如何用力,触时竟是微微的凉。而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含着几分悲壮和哀恳。
阿梨泪水已经止了,此时她只想笑,却笑不出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管朝事。他是堂堂的晟阳王,自有他的英明决断,你们母子理应直接求他。”
“我母亲…静心师太已经找过他,当时他模凌两可的样子。日子久了,静心师太怕他心有所虑,不愿意帮我们了。眼下统正痴迷于仙术,太子袁铖不久会改年号,一旦皇位在手,事情就棘手了。所以,静心师太的意思是求你,劝说裴元皓快速行动。”
“你是因为这个,才心急火燎地来找我?‘”阿梨冷笑,“别当我是傻子。想要我帮你,总要说出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因为我爱着你。”
杨劼的声音放得很轻缓,眼里难以抑制地闪烁着光芒。这样的神色,阿梨再熟悉不过了,暗地里心跳如奔,迷迷蒙蒙不似自己了。
“这一年多来,我没有停止过不去想你。也许你一直在恨我,可我更恨自己,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痴情。想当初,就算阿梨你是杨靖业飨客的奴婢,还是青楼里的女子…我杨劼几时嫌弃你过?我孤身在都城,无论白天夜里,想的是你…即使与袁黛儿成亲以后,梦里的还是你!”
阿梨静静地听着,翕动的眼睫在睑颊上投下一层阴影,泪水再一次潸然而下。她的嘴唇抽动,只会喃喃地诉说同样的话,“你欠我…你欠我…你还得了吗?”
“我会还!我会用一生一世去还!”杨劼冲动地拥住她,闻着从她身上散发的丝丝清香,眼里也流淌出泪水,“到那时,你会是我杨劼唯一的!”
隔着树荫,守夜人敲起竹梆,嘡的一记响。两个人都没有言语,好似在滔天巨浪来临之前的静息。
最后,阿梨慢慢抬起头,说道:“我会竭尽我所能。”
说罢转身离开他,绣鞋踩在草地上,轻柔地沙沙响。
“阿梨…”他在后面恋恋地轻唤了一声。
她并未回头,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二更天的夜色正好,月光如华。裴元皓看兵书倦了,就在房间里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阿梨进来,在榻旁坐定,轻摇一把薄绡团扇。若有若无的微风徐徐拂动,裴元皓侧过身来,睁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她。
“难得跟伍子出去一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梨垂眉,不经意似地笑了笑,“没什么好玩的,天气又热,还是府里凉爽。”
“伍子是你的好朋友,他是个仁厚之人,这次难得来见你,你理应多陪陪他。”
阿梨摇着扇,却开始出起了神。裴元皓感觉微风没有了,瞧阿梨神色不对,轻声道:“你太少出门了,身子骨就会累。还是歇了吧,我可不愿意看见你疲惫不堪的样子。”
“我…今夜见到杨劼了。”阿梨说道,姿态依然未变,好像那是件极普通的事,不值得一提。
裴元皓正站起身,闻言滞了一下。他盯住阿梨,幽邃的眼眸现出一丝寒光,“他是托伍子传口信,你借故出去的吧?”
阿梨也站起来,搁下了扇子,反问:“如果妾身直接说去见杨劼,大人会同意吗?”
“我绝不同意!”裴元皓话里已经带了一丝恼怒。
阿梨敛了笑意,道:“妾身是因为夫妻间必须坦诚,才这样告诉大人的。再说,大人耳目遍布整个都城,妾身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开大人的耳目,何必这样隐瞒呢?”
“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裴元皓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意。他僵直在那里,不再吭声。
阿梨以为触及到了他的要害,索性将心里的话说到底,“妾身知道大人有谋权的想法,也暗自有所行动,可是妾身日日替大人担惊受怕啊!那天去皇宫,你话里有话,难道妾身听不出来?”
裴元皓紧抿嘴唇,那目光渐渐凌厉。阿梨既不惊也不惧,恳切道:“放弃吧大人,让给杨劼。妾身会陪在大人身边,你去哪儿妾身跟着去哪儿。”
“如果我不愿意呢?”裴元皓冷声问道。
阿梨微愣,随即轻轻一笑,“杨劼毕竟是有皇家血统,大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终归是不好。”
裴元皓突然轻笑起来,笑声压得极低,神色已恢复了以往的淡漠,“阿梨啊阿梨,我对你再怎么好,你也永远不会在意我的感受的。那杨劼轻轻一番话就如此轻易地打动了你…我以为你出去会很快乐,你果真是很快乐啊!你熬不到明天,就急着来说服我,为的是助你的少爷一臂之力…你真残忍!”
像是胸口瞬间开了个洞,阿梨竟觉得痛了。她拉住他的胳膊,急急地解释道:“请大人不要把阿梨想得这么龌龊!就算我劝说大人,也不是因为与杨劼旧情复燃,而是为的是这个家…”
裴元皓猛烈地摇头,阻止了阿梨继续说下去。因为对她失望之极,话里有了一种惊心的缭乱,“别再说情字,我会很累很累!我差点忘记你受过谁的训教,学的是驭人之道,生怕别人不知道,生怕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我想知道,也不想知道!”
阿梨一下子苍白了脸,黑亮的眸子定住,喉管里发出一记濒临断裂的呻吟。她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勉力不让自己颤抖。
裴元皓丝毫没有顾及她的神色,径直撩开纱幔,摔门而去。
梆梆三更鼓,声声击在阿梨的心上。她惘然地望着四周,搜寻那抹熟悉又高大的身影。最终她渐渐明白过来,整个人跌坐在软榻上。
“究竟是怎么啦?”
她苦恼地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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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陌路
这以后,裴元皓搬去厢房住了。
但凡平常夫妻就是这样,有过争吵,然后和好如初。他们这一对也不例外。
然而这次与以往全然不同。裴元皓是个野心勃勃的男子,除了皇帝,他拥有几乎不受制约的权力,但在感情上接受不了阿梨这样待他,让他有挫败感。而那夜他冲动的言语,无疑触起那段无法剪去的耻辱,就像还没愈合的伤疤活生生被剥离,阿梨除了痛,还是痛。
两个人都无法释怀,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冷淡下来。
傍晚时分刚下过一场雷雨,闷热的空气被扫个干净,清风夹杂花木清香遥遥送来,预告秋天的到来。邰府遍地都是零落的树叶花瓣,阿梨趁天色还没暗淡,便招呼佣人婢女一起清扫。
她在水池边忙碌着,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脚下清扫落叶时寂寞的沙沙声。夜色悄然从密密碧翠的水藻移过,迅速地覆盖了整个水池。阿梨抬眼望了望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耳边有婢女的问安声,阿梨侧眼望去,正看到裴元皓从一带迂廊过来。她站着望定他,裴元皓只是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毫无表情地往书房走去。
本来也没抱什么奢望,但他的这番淡漠,委实刺痛了她,她的眼里有了些许的潮湿。
“阿梨,你这样做好笑不好笑?”
她暗骂自己,扫叶的动作加快了。
到了二更天,阿梨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从窗口望去,书房里的亮光还闪着。她略一思忖,索性独自摸黑过去。
裴元皓的书房内果然掌着灯,灯影徘徊在两个人的身上。阿梨扶窗的手骤然抽紧,她侧耳细听。
正祥正低语道:“仙师的话皇上句句都听,大臣们急红了眼都没用。今日仙师出宫与静心师太会合,看来要有所行动了。”
“他们在哪儿会合?”裴元皓沉声问。
“就是那家茶馆。大人,那家分明是静心师太与人暗地联络之处。她前两年与杨劼见面,小的就怀疑过。上次她请大人喝茶,还以为大人不知道呢。”
裴元皓冷笑一声,“华越寺那边也有动静,说不定过几天,茶馆里多了个蒙面人。”
“这就热闹了。大人,咱们静观其变。”
裴元皓正想说什么,房门突然开了,他和正祥几乎同时转过脸去。
阿梨站在他们的面前,裴元皓看得清晰无比,她的瞳仁鹰隼似的森然,那隐隐闪现的亮光,让他有种被寒刀剖心的错觉。
他微微一愣,随即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要确定一件事。”阿梨的声音在颤抖,“以前你接近我、待我好,是为了更快地查明杨劼的身世吗?”
裴元皓良久不做声,一片昏黄的光芒下,他的脸色复杂多变。终于,还是开口道:“是的。”
阿梨听了这两个字,几乎站立不稳。一股子阴寒从脚底撞向全身,她冷笑,嘴唇都在不住地颤抖。
“夫人…不是的!大人他是吓唬你的!”正祥急急分辨。
“正祥!”裴元皓敛眉,止住了他。
阿梨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惨然道:“你把我从喜春坊接出来,是为了让我感恩与你,心甘情愿服侍你半年…杨靖业的迁官御书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这样我可以急着去通风报信…还有我私自出府去华越寺,你早就派人跟踪了!你处心积虑这样待我,是在利用我对不对?”
他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这就是答案。
而她心痛如绞。
她的眼里泛起雾水,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转头看了看一脸骇愕的正祥,脸上带着无尽的倔强,道:“我收拾一下,天一亮就走。”
“夫人!”正祥想跟出去,转眼望了望裴元皓阴郁的脸色,又收回了脚步。
“别理她,让她走…”裴元皓也在颤抖,他仰起头,生生将浮在眼里的水雾逼了回去。
阿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着,曲径通幽一片昏黑,就像走在看不见前途的地方,茫茫不见来时路。
年华空自感飘零,对谁醒?
她又傻了一回。
而这次,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阿梨扶着墙不能自抑,终于嘤嘤地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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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妒火
杨劼在府门下了马车,袁黛儿早己迎候在青石台阶下。他并未伸手去搀她,径直入了家门。袁黛儿一丝动容也无,迈着小步跟进来,倒有说不出的矜持。
这段日子她似乎换了个人似的,少了言语多了沉默,连找小六儿玩蛐蛐的闲趣也没,总是失神地想着心事。杨劼的话语向来淡漠,她也不会放开嗓门与他争锋相对,似乎是一忍再忍的模样。
杨劼感觉好生奇怪,莫非又遭母亲训斥了?不过耳根清净不少,他巴不得如此,也就懒得去在意她。
袁黛儿进来要为杨劼更衣,却被杨劼厌烦地一挥手,“我自己来。一大早忙到现在,累得很,想歇一会儿。”
“宫里…有什么事?”袁黛儿吞吞吐吐地问。
杨劼没有理会她,靠在弥勒榻上,淡然说道:“宫里还有什么事?皇上一天到晚练仙术呢,已经一个月没上朝了。”
“自古练仙术的皇帝,没一个是长命的。”
袁黛儿声音淡然,仿佛说的只是一件琐事。杨劼惊讶地看了看她,忽而一笑,“我想起来了,你不是皇帝亲生的,自然说话无情。”说完闭上眼,抬袖示意袁黛儿出去。
袁黛儿低眼看着这张清秀的脸,踌躇了稍许,垂下头想离开。
恰这时,守门的仆人在外面禀告,“三公主,有个叫阿梨的要找驸马爷。”
还未待袁黛儿缓过神,杨劼一个鱼跃起身,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撒开双腿飞出了房间。
阿梨提着个小包袱,茫然地望着周围。杨劼微微一愣,心里明白了大概,眼眸中暗流汹涌。
见杨劼出来,阿梨神色略略一松,才勉强笑了笑,“对不住…我没能够说服他。”
话到这里便哽住了喉咙,呼吸间满是苦涩。
这个裴元皓,果然是绝情得很,当她走出邰府,竟然无人过来劝阻。
“我是个无能的女人,也无力改变这些…”她低低自语,转身就走。
“阿梨,你去哪儿?”杨劼在后面叫住她。
阿梨满心怆然,她真的无处可去了。但是她不愿意被杨劼看见她脸上的悲伤,只顾沉默地往前走。杨劼一个箭步,抓住了她的胳膊,道:“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在我这里住着,让我照顾你。”
“你能吗?”阿梨微弱地牵了牵唇角。
杨劼郑重地点了点头,清浅的面容浮起血色,给了她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那一刻,丝丝的甜缓慢地淌入阿梨的心内,连指尖都带了柔软。
如果这样的话在去年的春天,该多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伤感覆在眉目间。她的情绪感染到了杨劼,他抚摸着她瘦削的肩膀,拥住了她。
门内的袁黛儿静静地站着,她看得那样冷,那样恨。手无意识地攥紧,尖利的指甲戳进手心,却感觉不到疼。
太子宫到了宵禁的夜晚却往往是最喧闹的,鼓乐之声隔墙传来,伴着一阵阵浓稠似蜜的嬉笑。袁黛儿急急地走着,甩开赵公公的纠缠,一直到了袁铖的寝殿。
袁铖醉眼朦胧地倚在软榻上,长袖逶迤于地,寸长的指甲染着凤仙花汁,靡衣玉食的活法在他身上充分显现。
“三公主,奴才求您不要进去!”
听到赵公公的哀求声,袁铖抬起眼。
袁黛儿咬着牙,笔直地站着。
袁铖眸中寒光一闪,凶狠道;“你还来干什么?”
“你不是很讨厌裴元皓吗?我知道你想搞掉他!”袁黛儿尖刻地说道。
“是又怎么样?”袁铖冷眼看她。
“给你带来惊人的梢息,裴元皓要谋权篡位!你是当今太子,得小心了。”
袁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住地颌首,但他的心思却转了一回,瞧袁黛儿脸上的怒意,眼神认真起来。
“你不会单单这么好心来告诉我这件事吧?说吧,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
“除掉阿梨!”
“阿梨?”袁铖细细咀嚼这个名字,恍然一笑,“就是裴元皓那个美艳的小妾?她惹上你了?”
一群女人,他心里嘲笑着。
袁黛儿心里被妒意烧得不能自已,也顾不得羞耻,继续说;“她跟杨劼旧情复燃,离开裴元皓住到我家来,我亲耳听到她哭着说,她劝服不了裴元皓谋权的意图!这个女人,我恨死她了!”
其实那夜袁熏儿跟踪杨劼,在林子里听到了两人前面的对话,也知道了杨劼才是静心师太的孩子。她独自回去大哭了一场,感受着自己身世的凄凉,又想到杨劼毕竟是自己的夫君了,自以为这是上苍给她不幸的一次补偿。没想到阿梨又突然出现,看他们相拥相依的样子,心中仅有的那点奢望也就烟消云散了。
嫉妒会腐蚀一个人的心,当袁黛儿打算这样做了,她自然不计后果。
袁铖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容易笑够了,依然不忘嘲讽,啧啧道:“一个小小的艳姬,何至于劳心费手的?你是三公主,她又在你家里,你可以砍死她,毒死她,骂死她。你为了杨劼,甘愿舍生忘死,没想到落得这个结果。唉,替你难过啊!皇门不幸啊!”
“你是太子,是储君,我要你杀死这个女人,听到没有!”袁黛儿被刺激得几欲发狂,她尖声叫嚷着。
“好好,这事我会处理。”袁铖不耐地挥手,示意赵公公将袁黛儿带出去。听着袁黛儿的叫声隐在殿外,他骂了声“蠢货”,重新靠回软榻,兀自沉思起来。
“旧情复燃…”
赵公公回到殿内,袁铖将他召回身侧,低言:“原来那个阿梨是杨劼的旧情人,而她却成了裴元皓的小妾,这中间有什么故事呢?你去把杨靖业叫来,这老家伙肯定有什么没说实话!”
杨靖业忐忑不安地进了太子宫。
袁铖依然靠在软榻上,一名宫人正在为他修理长甲。瞧见杨靖业进来,一双桃花眼没有情绪地一动,却并不开口。
杨靖业讪讪地站在那里,额头上的汗滴答答掉在地上。直觉告诉他,袁铖此番唤他,肯定跟杨劼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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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蹊跷
杨靖业讪讪地站在那里,额头上的汗滴答答掉在地上。直觉告诉他,袁铖此番唤他,肯定跟杨劼有关。
一个月前宫中来传皇帝口谕:新任太史杨靖业随同诸史官一同晋见。杨靖业答应一声就匆匆去了。到了宫里却遇到了裴元皓,他正要行礼说点奉承话,却见裴元皓对宫中管事的招手。在管事的导引下,杨靖业等人到了皇宫最隐秘的寝殿。
杨靖业顿时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一一皇上秘密召见史官,实则拟写遗诏交太史令入典籍库。皇上眯着朦胧的眼,沉疴宿疾在脸上隐约已显,苍老沙哑的声音飘荡着,与三年前下南州逛盛会的统正判若二人。
遗诏并无异样,皇上已到天命之年,嫡长子袁铖为社稷存续;裴元皓总摄国政,需任劳任怨以报国家。然而过了几天听要臣私下说,皇帝三次召唤太子,向来桀骜不驯的袁铖次次如约。为官二十多年,老练的杨靖业始终感觉哪里蹊跷,心里自然有所揣测,却始终不得要领。
不管怎样,袁铖继承皇位已是板上钉钉。每每想起杨劼的事,杨靖业就心存恐惧,他是决然要对袁铖表示忠诚的,为了仕途官运,也为了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