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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袁铖的桃花眼望过来,杨靖业脑子里早就百折千回,投等袁铖发问,便扑通跪在了涂金地砖上。
袁铖故作惊讶,问:“杨大人怎么一进来就跪下了?”
“老臣犯下滔天大罪,求太子殿下开恩!老臣至死效忠殿下,肝脑涂地!”杨靖业此时已是泗涕横流,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算你识时务。”袁铖冷笑,“说吧,你有什么隐瞒本宫的?”
“杨劼并非老臣所生,乃是前朝邰宸的儿子…”
殿内贴身内侍无声地恭立,只有杨靖业发颤的声音在飘荡。袁铖边听边来回踱步,眼光尖刀子一般的尖锐。杨靖业叙述完,里外衣衫已经被重汗湿透。
袁铖眸子里琢磨不透地转动,接着坐回软榻上,攥起一把折扇敲着自己的手心。那声音一下一下的,吓得杨靖业心惊肉跳。
“你是说裴元皓三年前就追查宣平遗孤了?”袁铖问。
杨靖业连连称喏。
袁铖也不要他回答,嚓一声将手中的折扇顺着地面滑到杨靖业面前,仿佛很随意地说:“赏你了。等本宫即位,另有你封爵奖赏的时候。”
杨靖业喜出望外,一叠声高呼太子千岁,满头大汗地出去了。
袁铖扫了扫杨靖业的后影,讥诮地笑笑。手指头一勾,赵公公又凑身上前。
“裴元皓南下奉旨查遗孤,依他的作风,不可能迟迟没有动静。”袁铖沉思道,“他是差不多时候认识杨劼的…”
“殿下,奴才刚才听杨大人这么一说,心里也有很多疑问。就算裴元皓不知道杨劼的身世,杨劼作为太守府公子,孑身逃到都城,裴元皓却随他自由妄为,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袁铖沉沉点头,“裴元皓一定想从杨劼身上找到什么。这人向来狡猾,连本宫也只有装疯卖傻躲他的耳目。只是父皇太轻信他了!”
“殿下,奴才还有个疑问。您是知道的。三公主从小长在宫中,静心师太向来对这个女儿不怎么上心。自从杨劼入赘成了驸马爷,静心师太三天两头往皇城跑,听说无论家事大小,都要亲自过问。”
“她那女儿已经快嫁不出去了,再说杨劼是她看中的,当儿子养了。”袁铖不甚在意地一笑。
“奇就奇在女儿和女婿都是那年宫变之前所生…”
袁铖几乎从榻上跳了起来,眼珠子盯着地面,又开始来回走动。半晌,他连连摇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或许是凑巧!”
“请殿下赎罪,奴才也是突发奇想。想当年,邰宸可是忠心不二的将军,宣平尤其器重他。”
袁铖一时站在那里,努力思想也理不出头绪。顿了一下,骂道:“这个袁黛儿,过来一闹倒折腾本宫了!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呢?”
他猛一甩袖,脸上又有了妖娆的笑意,道:“裴元皓的小妾不是跟杨劼在一起吗?她是夹在两个男人之中的女人,一定知道很多事。抓杨劼抓不得,我就抓那个阿梨,定一个通奸的罪名,让裴元皓名誉扫地!”
“殿下英明!此番行动,一则可以探点虚实,二则殿下可以出口恶气,此法甚好!”
袁铖得意地笑起来。
阿梨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
茶几上摆满了瓜果,依着她的喜好,薄胎茶盏上漂浮上等的茉莉花,那是杨劼吩咐婢女精心为她准备的。他还亲自搬来笔墨,画上最拿手的丹青修竹,画轴上的美人顾盼神飞,就像活的一样。阿梨一眼看出杨劼是在画她,便满足地笑了。
抿上一口清茶,阿梨对着画轴领略赏析,见阳光透过屋檐慢慢移进房内,便放下茶盏过去关纱窗。她稍稍侧身,眼角不经意地看过去,瞟着站在院子里的袁黛儿。
袁黛儿也在看她,眼底倏忽闪过锐利的光,极快地隐去。阿梨心一抖,正要放下帘子,恰恰这时院子里冲进一个人,土黄的袈裟翻动。阿梨认得,那便是杨劼的亲生母亲了。
静心师太盯着袁黛儿,眼里燃起熊熊火焰,惊怒交加。
袁黛儿索性抬起下颚,摆出一副骄矜的姿态。
啪的一声,静心师太抬手就给袁黛儿一巴掌,那声音清脆响亮,连房里的阿梨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这个疯子,竟然跑去袁铖那里告密,你想害死家里人!”
“你本来就没当我是家里人!”袁黛儿尖叫起来。
静心师太面容震动,也在叫:“来人!把她关起来!”
几名家奴冲进来,整个院子人声鼎沸,混成了一团。
阿梨哐地闭上纱窗,外面的声音淡了,过了片刻,竟是无声无息。
房门开了,一个宽大的影子在帘外动了动,正是静心。阿梨笔直地站着,眼珠盯着珍珠串成的帘子扬起、落下。那晃动的珠辉透着银亮,剌目得让人一阵眩晕。
静心对着她,脸上的怒意犹存,声音却是淡淡的,“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继续劝说裴元皓,不管用什么方法,直到他答应为止。”
“他不会听任何人的。”阿梨回道。
“你去告诉他,解药已经没了。如若他一意孤行,他会被魔毒活活折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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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不舍
“解药…解药不是皇上才有吗?”阿梨的气息凝滞,脱口道。
静心微微一哂,“皇上连自己都救不了,还会有什么解药?袁铖与裴元皓有仇,纵然有点崛起的迹象,那也不过是死水微澜而己。最最关键的是,解毒之人在我这边。裴大人唯有与我们精诚团结,才能解救自己。”
阿梨已经变了神色,只感觉呼吸沉在心口,难以透气。半晌,她才低低说道:“原来如此…我现在才懂。”
静心的眼光宛如刀锋,端丽的脸上染上一层冷凝,“阿劼这孩子,他是顾念与你曾经有段青梅竹马的感情,话只说了半句,教你怎么懂?余下的话我来替他说了吧,不管怎样,你已经是裴元皓的女人。望你清醒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你要是不想做个寡妇,就去劝服裴元皓,这才是你做妾的本分!”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阿梨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她吃力地收抬完自己的衣物,在静心师太的目视下,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
八月的天气秋风不住,院中有馥郁的香气,吸进阿梨的五脏六腑。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口有酸涩的东西涌上,她下意识地按住,咽了咽口水,继续迤逦而行。
不知不觉出了林荫小道,一辆马车正迎面而来。阿梨抬眼,正看见杨劼从车内伸出头来。
“阿梨。”
他急忙唤驻车,跳下来站在她的面前,指着她手中的包袱,一脸疑惑,“怎么啦?你去哪儿?”
阿梨没有正眼看他,答得也心神不属,“说得是啊,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杨劼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他料定,自己的母亲已经说过什么。可是,这只美丽的燕雀只在他身边扫过翅膀,却又要栖止在裴元皓的巢窟里,他还是不忍不舍的。
“对不起,以我现在的处境,我还是无力把你留住。”他无奈地说道。
阿梨不答,低着头继续前行。杨劼转头看去,她步态款款地走着。瘦弱的背影拖起一地的阳光。路边高墙飞落了一只蝴蝶,在她头上盘旋着。
他突然大恸。
他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他的心里,她一直都在的。却为何只能错肩,连一夕温情也不能留下?
不舍,也要舍。
可他真的做不到。
他的心突然狂乱起来,撒开双腿追了上去。阿梨还在惊愕,杨劼跑到她的面前,张臂就将她搂在怀中。
“阿梨,我始终爱你…”他哽咽着,湿润了眼睛。
阿梨一个颤抖,鼻子也有了酸楚。她深吸口气,道:“等以后,你要与他和睦相处。”
“一定的,一定的。”杨劼由衷地说。“裴元皓天赋奇才,确是治理大欹国的上上人选。大事我会由他调遣,绝不掣肘。”
阿梨浅浅地笑了笑。
“我让车夫送你。”杨劼体贴地道。
“不用。过了这条道,我叫一辆就行。”阿梨婉言拒绝了。
“我陪你走。”
阿梨还想拒绝,杨劼执意拉起她的手。阿梨想想路不远,也就随他的意了。
他们继续向前,一带浓荫绿叶繁茂,秋色纵然留得莺啼花艳,而秋风依然吹个不停,满地残叶横扫乱红飞度。抑或这样的景色勾起他们对往昔的回忆,杨劼忍不住俯视阿梨,正看见阿梨寻风而望,脸上露出怡然的表情。
他攥她的手更紧。
墙角有细微的光芒一晃,恰巧映在阿梨脸上。她下意识抬手遮住,眯起眼睛去看。
“怎么啦?”杨劼问道。
还未来得及开口,几个人影从墙角窜出。手中的刀剑映出寒光,眨眼间近到眼前。阿梨整个一颤,“啊”地叫出声。
那些人逼近他们,其中一个冷声笑起来,“这不是晟阳王的小妾吗?暗地里跟别人勾搭上了,在这里卿卿我我,谈情说爱呢!”
“哈哈,晟阳王府红杏出墙,裴大人戴上绿帽子,整个都城热闹了!”
杨劼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知所措地站着,唇片抖动了片刻,才虚弱地嚅嗫道;“你们想怎样?”
回答他的却是一片嬉笑声。
阿梨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闪身护住杨劼,快速低语道:“你快跑,别让他们抓住!”
“那你呢?”杨劼有点犹豫。
说话间那人指着杨劼,扬声道:“诸位都看见了,奸夫就是他!大家上,将这对奸夫淫妇抓到官窑去!”
阿梨身形一晃,长袖哗地抖开,骤然间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快跑!”她大喊。
杨劼顾不得细想,撒腿就跑。几个人一拥而上,死死地挟持住了阿梨。
“臭娘们!”
脸上麻辣辣的痛。阿梨挣扎不开,吃力地抬眼远望杨劼渐渐模糊的身影,索性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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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衷肠
因阿梨身份特殊,袁铖将她暂时押在太子宫。
阿梨刚被架入寝宫,袁铖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的茶盏哗啦一声泼溅一地。他站起身指着宫人们骂道;“怎么把裴夫人抓来了?本宫要抓的是杨劼!”
众内侍面面相觑,垂立一边不敢吭声。
袁铖转而走向阿梨,赔笑道:“这些奴才不懂事,裴夫人受惊了。两年前裴大人为夫人大办筵席何等风光,本宫曾经凑过热闹,夫人果真是绝代佳人啊!想你们这般恩爱,裴大人怎会忍心弃你于不顾?肯定是杨劼这家伙在捣鬼!此事若是传遍整个都城,教裴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搁?本宫这是替天行道,请夫人权衡利弊,多替裴大人着想。”
阿梨别过脸,不予理睬。她当年的青楼历练,早看尽这种人的眼色,如何猜不出袁铖抓她的目的。
当今太子阴毒,她不是不知。进了太子宫无异于入虎口,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无论对杨劼,对裴元皓,所有的罪名必须自己承受。
她深信,不久的将来,统正王朝在他们脚下,土崩瓦解。
“元皓,我已经明白你的心了。可惜啊,或许没有机会来到你身边…”她在心里念着裴元皓的名字,哀伤不知不觉爬上了面庞。
袁铖凝睇阿梨的面色,意味深长地一笑,“夫人此时心绪定是如江海滔滔吧?本宫帮你解析一下。一边是旧情人,你俩余情未了;另一边是自己的夫君,震赫天下的晟阳王。聪明的人自然选择后者。当然,裴夫人权衡之下也会这么做的。”
阿梨嘴角牵起一缕笑,缓缓转过眼。袁铖以为说动了她,便扬眉笑问:“你先告诉本宫,杨劼究竟是谁家的儿子?”
“这还用问吗?问问杨靖业大人就知道了。”阿梨讥讽道。
袁铖微怔,随即摇摇头,“依本宫看来,杨劼不单单是邰宸遗子那么简单。还有一件事,杨劼既然成了驸马爷,他一个柔弱书生反倒骑在三公主头上了,还明目张胆把你接进他家,静心师太竟然没有动怒,这是为何?”
阿梨恍然想起,袁黛儿站在院子里含恨盯着她,静心师太进来便给了她一巴掌。她起初还以为这是他们的家事,原来袁黛儿跑来告过密。
她面色凝重,狠狠咬牙道:“不知道!”
“贱女,真是嘴硬!”
袁铖到底失去耐性,连打了两个茶盏,挥袖,大声喝令:“来人,鞭子伺候!”
长鞭带着惊心的啸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着啪的巨响,铺了锦毡的地砖上毡花激扬。阿梨死死地环住双臂,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风骤然大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刮进寝宫。守门的宫人惊惶失措地跑进未,遥遥呼喊:“殿下,不好啦,裴大人带着人马冲进来了!”
长鞭还缠在袁铖的手腕上,而袁铖整个手掌迅速凉了。他顾不得阿梨,跑到外殿指挥众人,“快顶住,别让他进殿!”
阿梨这才长吁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此时,整个太子宫人声马嘶声,裴元皓以不可阻挡的姿势长驱直入。不消片刻,袁铖的内侍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到处都是痛苦的哼哼声。袁铖横剑站在外面,脸上带着怒意,丝丝的惊慌隐藏在眸子深处。
裴元皓执刀面对,那双深得惊人的眼睛如冰刃,似乎要直接剌进袁铖的心。
“裴元皓,你私闯太子宫,该当何罪!”袁铖首先开口。
“殿下抓走了臣的女人,臣自然不会客气!”
“呸!”袁铖啐了一声,嘲笑道,“堂堂晟阳王养了个小娼妇,还不惜为她欺君犯上,岂不遭天下人耻笑?”
“殿下管得也太多了,这是臣的家事!”
裴元皓不愿和他纠缠,示意身旁的正祥,“你在这里守着。”
不及袁铖阻拦,裴元皓大踏步进了内殿。
殿内一片狼藉,重重镶嵌的珐琅、金玉如雪光倒映。阿梨正挣扎着起身,看见他进来似乎笑了笑。裴元皓脸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马上掩饰了过去。他伸臂将她揽住,几乎是半拥半抱地出了殿。
几名侍卫迅速断后,一路护住晟阳王。
裴元皓人马就这样旋风般刮来,又旋风般扬长而去。袁铖长发散乱,妖冶的脸上血色全无,他朝着裴元皓的背影嘶声叫着:“裴元皓你蹦跶不了几天了!我会是当今皇帝,等着瞧!”
出了太子宫,裴元皓两骑飞驰,护着双驾马车并不是往邰府的方向,而是经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顺着护城河走,直接出了通往南方的城门。
蓬勃的秋收时节已过,田野上鲜有农夫忙碌的身影。和煦的阳光照得天空空明如镜,清爽的风夹带草花香在原野飘散。裴元皓迎风远望,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下马,一直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说道:“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阿梨不明所以地探出头,一见周围的景致,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了。她惊惶地摇着头,身子直往后缩。
“阿梨…”裴元皓无奈叫了她一声。
“我不走!我不走!”阿梨尖利地喊道,“你不要赶我走!”
裴元皓只好上了马车,阿梨尖叫着,边退边伸手想推开他。裴元皓蓦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怎么使劲地,阿梨整个人被他拉进了怀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染着浓烈的伤感,“我应该拿你怎么办…”
阿梨的双拳击打在他的肩上,一下接着一下,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落,她边哭边控诉着,“你明明讨厌我去找杨劼,为什么放任我这么做?我己经做错了,你还要我跟你错下去,裴元皓,你不是人!”
心中倏然剧痛,裴元皓的手都颤抖了,却依然那样紧地抱着她,低低答道:“我以为你是爱他的。你果真去找他了!阿梨,你让我好心碎!我…”
剩下的话被阿梨主动送上来的吻咬住,她湿润而柔软的舌尖灵巧地搅动,气息拂过他的鼻尖,带着那股他熟悉的暖香。那一刻,他的心变得极其柔软,迫不及待地、更深地与她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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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合谋
天上飘浮着丝丝缕缕的云彩,随着雁队一字飞过,云影似乎更见缱绻了。此时长风漫卷田野,草木作物起伏不定,那哗哗的波涛般的声音把一切都掩盖住。
阿梨蜷在裴元皓的怀中,微扬起脸,明净的眼眸像是蘸了天空的颜色,本来苍白的唇此刻胭脂似的红。裴元皓摩挲着她凉滑的肌肤,动情地轻骂:“小妖精。”
“还想赶我走吗?”她似嗔非嗔地眯起眼。
裴元皓再度蹙起眉心,沉沉叹了口气,“我裴元皓生死向来受人控制,不求碌碌苟活,唯求死得其所。如若行事成功,非但重整大欹国雄风,更可以名扬天下;如若败了,我无遗憾!”
“所以你抱着备死之心,却将我弃之于不顾?”阿梨听了,薄薄的雾水浮在眸中,她颤着声音道,“你太自私了,阿梨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啊!你不该瞒我激我,早知你是这样想的,我何能有此蠢举呢?大人,就算为了阿梨,为了我们的将来,放弃这种愚蠢的想法吧!”
裴元皓眼波凝视着帘外的连绵青山,许久都不说话。
阿梨将手伸到他胸前,感受着他的心跳,语气极软,“今日又不是杨劼,大人不会这么快得到我被抓的捎息。大人,杨劼己经向你示好,就答应他们好吗?阿梨并无所求,只求大人好好活着!”
一时车内静极,和风刮过车帘。裴元皓抱着阿梨的姿势却没动,浅色的光晕莹在他的面颊,又轻飘飘地散开。
终于,他下了决心似的,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他们。”
阿梨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嘴角漾起几许笑意,更深地埋进他的怀。
灵韵阁。
烛花摇曳,火光透过琉璃大纱灯罩,渺渺飘散在袁黛儿的脸上。她已经跪了很久,疲倦得要倒。可杨劼分明看见她眼波深处浓浓的怨毒还在,不由生气地拂袖而起。
“母妃待你向来不薄,你跟踪我,还去仇人那里告我,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袁黛儿抽噎了一声,声音似有悲哀轻绕,“想当初你还是落魄公子的时候,我怎样待你,师太是知道的。我非你不嫁,她几次三番阻扰,还不是想找个靠山?如今你我身份换了,她就不把我当人看…”
杨劼蹲下身,手托起袁黛儿的下颚,唇边却是笑意,“她如今烦着呢,你又从中捣乱,自然生气了。别想得这般可怜,你到底是邰将军的女儿,嫁的是我,又不是她。”
“这话还差不多。”袁黛儿眼睛里没了锐利,露出甜美的笑意。
杨劼心思几转,勉强笑道:“等她回来,你就求她饶恕罪过。她是吃斋念佛的,得饶人者且饶人。另外,我会安排你跟你父亲见面,到时记得开心点,多说好话少做傻事。”
“那个阿梨呢?”袁黛儿还是不放心,定定地看着杨劼。
杨劼心头触动,脸上的笑意凝固。
“我让裴元皓接走了。”
他低沉地回答一句,不再看袁黛儿,兀自撩起门帘出屋。
月影移动,枝叶缔乱,远处钟声一下又一下。
杨劼站在院子里焦虑不安地等待着,等待静心给他带来好或者不好的消息。
终于,紧闭的院门咿呀响动,静心宽大的袈裟从影壁逸出,脚步轻快,脸上带着久违的微笑。
“儿子,裴元皓答应了!”
闻言,杨劼胸口起伏,精致的眉目在狂喜之下焕发出栩栩神采。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嘴里兴奋地说:“好,太好了。”
静心眼中也是遮不住的灼灼光华,她含笑看着杨劼,不紧不慢地赞扬他。
“此番阿梨被抓,你及时赶去告诉了裴元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儿子,你做得对!”
月底,朝中突然传出一则惊人传闻:统正皇帝沉疴复发,下诏太子袁铖代掌上将军印,兵符收归王室。
众臣既惊愕又疑惑,难道晟阳王裴元皓将被免将?人们私下窃窃议论,又几乎无从评判。有人说自己早先预言太子袁铖与裴元皓不和,朝中必有一场龙虎斗,而今验证了恰恰如此。大多数人是拥戴晟阳王的,不由纷纷喟叹皇帝不仁,裴元皓终是性命攸关,难以躲得一劫。
这个时候,在都城通往华越寺方向的黄土大道,几匹铁骑由远而近扬起一路飞尘,又悄悄地进了城门。
夜里,向来低调的覃府门口,传未有节奏的敲门声。守门的仆人打开一条门缝,灯笼从里面摇出来,喝问:“谁啊?”
“是我,找夫人。”黑暗中,传来伍子的声音。
仆人认得伍子,打开府门,灯笼无意照到伍子后面的来人脸上。仆人大骇,顾不得手中的灯笼,连滚带爬地跑去禀报了。
覃夫人闻讯一路碎步疾行,待看清来人是谁,这才醒悟过来,抱住他嚎声大哭。
“宸哥,总算把你盼来了!”
邰宸也不禁热泪盈眶,“邰某迟迟不愿随你出山,是先皇大业未定。如今时机成熟,邰某欲借你力,灭统正了心愿,亦终是邰氏之荣耀。”
“你要我怎么借力?”覃夫人虽是泪光闪闪,却果断道。
“我需要巨额军饷,火速调集三境四十万大军。一旦朝中有变,我率师攻打都城。袁铖纵是兵符在手,国库空虚,重兵难以移动。九万王师窝在都城,怎挡得住我四十万大军攻势,袁铖必败无疑!”
秋风肃杀烛光摇曳,邰宸他们与覃夫人密谈了一夜。当伍子睁着困倦的眼睛从屋子里出来,东方正显鱼肚白,一缕曙光穿透渐渐云层。
一场精心密谋的宫变即将开始。
(肆)
芷媚做梦也想不到,一粒小小的药丸竟要了统正的性命。
在统正的三宫六院中,芷媚是孤独的。不仅是她的深居简出,更在于她那个尴尬的身份。
岁月轮转,又到秋日。
每逢这个季节,她总是看落叶飘零坠地,便有万千滋味凝聚心头。一名宫妓,命运注定是漂浮的云,无法预料的飓风裹胁而至,随时会将她撕扯成碎片。
到如今才明白了,皇宫大殿永远不是她的天地,皇帝也永远不会成为她的良人。
争与不争都一样,争又何益?
她的心田己干涸,再也鼓荡不出一片新绿。
记不清何日开始,皇帝幽居在后宫那个独门寝殿里。听人说,那是练仙术的地方。她曾经看到过那个神秘兮兮的仙师,口里总是念念有词,青紫袍鬼魅般飘来荡去。她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皇上真的无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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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殉葬
一个突如其来的密召,将她拉进了这个幽静地。抬辇的内侍不说,她也不问。
烛光如昼如霞,那个仙师坐在案前轻轻拨动着琴弦。统正皇帝倚靠在明黄锦绣的软毡上,似乎有点薄醉了,碎纸残瓣满地。
芷媚泪水乍然朦胧,惊愕得连问安的声音都颤抖了。
无法想象变化如此巨大,面前这个臃肿苍白满头枯发的老人,怎会是虽则多病却不失英风的皇上?
想必他真的老了。
仙师提起熟铜铃杵,指着案上的药丸指示芷媚,“半个时辰一到,你伺候皇上将药服了。”芷媚顺从地应诺。仙师飘悠悠出宫去了,青紫袍在地面拖出微不可闻的声响,隐在眼中毒药似的戾气,一闪而过。
“芷媚…”
温和的叫唤声听来那么含混不明,仿佛隔了阊阖之门,遥远得无法触及。
“给朕再跳个浣纱舞吧。”
芷媚慢慢转首,眼望定统正皇帝。整个人笼罩在烛光下,月一般苍茫的动人。纵然岁月积淀沧桑,纵然世事全非,她的美丽依旧如当年一般。统正恍如回到南州那个盛会,她踏歌而来,让他沉醉在佳人难得的梦境里。
只是,他再也不能体会到她的温柔,也无法给她一个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