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见老者说话和善,也笑着搭话:“以前长得挺俊的,后来遭了大火,脸被烧了。“
“造孽。”老者摇头,呷了一口酒,嘴里回味一番,又点头,“前几个月倒见过一个,问他他不说话,后来就走了。”
“去了哪里?”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问。
“克清和尚把他带走了。”
“克清和尚又是谁?”
老者手中的酒壶空了,将酒盏重重一放,扯着嗓门喊:“拿酒来!”
酒保闻声跑过来,一把拉起老者要赶他走,“田大爷,你可是赊了三十文了,先回家把钱拿来再喝吧。”老者嚷嚷着不肯走,酒肆里的另外两名帮佣过来,几个人连推带搡将老者轰出了店外。
阿梨伸手正要替老者掏银子,伍子注意到那人正往这边走来,及时按住了阿梨,在她耳边低语:“先别急,咱们明天找这个田大爷。”
阿梨回到邰府时值日落,霞光满天,府里的景致涟涟如金。
这样的时辰正好赶上晚膳,阿梨难得可以休息一会儿,等红灯高掌时分,裴元皓会回来。
今日老者一番话,让人有了一丝希望。阿梨心情愉悦,边哼着小曲边转过屏门,连腿脚酸疼忘记了。
复廊深处一个修长的身影,猩猩红披氅依稀在荡漾。细微的霞光映照那对深邃的眸子,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阿梨防不胜防,整个人一颤,心虚地唤了一声。
“大人,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裴元皓望定她,含笑道:“想你了。想早点过来。”
阿梨微怔,整颗心跳个不定,嚅嗫道:“奴婢这就伺候大人。”
裴元皓倒是自在,让阿梨吩咐厨房多做了几样菜。并与阿梨在紫锦楼上对坐,身侧两边女随侍,满屋子的酒香扑鼻。
夜色已经降临,红烛爆出一簇簇最烈的烛花。西边浅出一弯冷月,安静地搁在梨花树丛中。裴元皓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自你搬来,还没好好和你一起吃顿饭。明天不上朝,我就待在这里了。”
阿梨惊了惊,虚弱地“哦”了一声。
裴元皓探身过去,关切地问:“明天你有事?”
“没有。”
四壁火炉燃得正旺,热浪一波波在周围滚动,渗进阿梨身上竟打下一层虚汗。想起明天有要紧的事,伍子和她一起去找那个田大爷。田大爷正说到兴头上,酒壶里的酒却没了。
他说的那个被克清和尚带走的人,究竟是不是邰宸呢?
她恍惚地举起酒盏,学着田大爷的样子,将酒一饮而尽。一股馥烈的气味直冲喉咙,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元皓递过去一杯青茶,扶着她颤动的肩膀开怀大笑,连声音都是带笑的。
“阿梨,明天不上朝是骗你的。”
阿梨内心苦笑,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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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章
果然第二日一大早,裴元皓又上朝去了。
他似乎忙碌于政事,对阿梨白日里做了些什么,总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大多时候他靠在书案旁,脸色凝重,思绪陷进了对某些事情的酝酿中。
然而,裴元皓还是有开朗的时候的,比如与她开玩笑,看她受惊吓的小模样。这让他始终冷凝的脸上有了一丝温和。他这日也是在阿梨的服侍下,带着不错的情绪出门,整个人看英气逼人,神采。
因要避人耳目,伍子将马车停在柳荫牙道旁,就拉着阿梨直接走向热闹的地方。他们沿路摸将过去,找到了昨日那家茶肆。
从茶肆里的伙计口中得知田大爷的住处,他们继续往前寻路。紧挨破旧的瓦房遮住了一方的天,残积了几天的雪还没融化,将整个路面湿得泥泞不堪。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耳朵灵敏的伍子还是听到后面轻微的脚步声。
“说话留神,有人跟踪我们。”他小声提醒道。
阿梨惊鄂万分,步伐不敢加快,只有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伍子。
伍子装作不经意地踩着雪,猛然飞起一脚,一只野猫从角落窜出,在不远处“喵喵”叫个不停。与此同时,伍子飞快地拉着阿梨拐过巷口,见有户人家开着门,让阿梨进去并掩上门。
阿梨点了点头。伍子的身影闪了闪,只有极细微的脚步声掠过。接着整个巷口寂静无声。
斜斜的风过去,隐约传来喝声叫卖声。阿梨等了片刻时辰,见四处没有人迹,才开了门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经过,将手中的破碗伸到她的面前,颤颤地说话:“大慈大悲女施主,行行好。“
阿梨本能地避了避,从袖兜里掏出几枚铜钱。铜钱落进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乞丐倏然抬头,朝着阿梨咧嘴而笑。
这一笑不打紧,直把阿梨惊得差点忘记呼吸。
“霍大少!”
南州城开金铺的霍大少,此时用脏污的衣袖擦了擦下,嘿嘿直笑,“好记性,不枉与霍某相好一场。听说观香楼着火,阿梨姑娘逃到都城来了,看样子过得不错吧。这一年多来,霍某可是念念不忘阿梨姑娘。”
阿梨没料到霍大少落魄到如此地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强自一笑道:“以前的事不要再提,我已经从良了。“边说边从身上掏出所有的银两,连带手镯、耳环统统放在霍大少的破碗里,“我就这些,请霍大少多保重。“
霍大少掂量着碗里的东西,顺手就塞进衣襟里。阿梨的腿脚动了动,想就此离开,倏地,霍大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阴鸷的眼光投了过来。
“这点东西就想把我打发走?”
“你想怎样?”阿梨惊怒交加,大声质问,希望伍子能够听见。
霍大少使劲一拽,反手将阿梨抵到墙角,用极为凶狠的口吻道:“你知道的!金铺没了,老婆吊死了,我四处讨饭…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狗娘养的臭婊。子,今日被我逮到,也是老天开眼,新帐老账我要一起算!”
阿梨拼命挣扎,事到如今她退无可退,索性仰头叫喊。刚喊出一个”伍”,转瞬间一把臭烘烘的棉絮塞进她的嘴里。脑子像是有尖锐的蝉声,混成一团。
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由霍大少扛着进了一间破瓦房。霍大少踢开门,将她扔到草堆上。一阵锋芒似的剧痛凛凛而起,阿梨发出唔的痛苦声音。眼前阴暗如潮,湿冷的空气里漂浮着霉烂气息,她不得不把眼睛闭上了。
霍大少三下两下将阿梨双手反绑,跪在她的面前,顺势压住她的双腿,眼里的恨意加深、加深…啪啪!左右开弓给了她两记重重的耳光,才咬着牙痛骂:“想当初,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每次你却轻描淡写把我打发走!你们这些女人,变着法子欺诈男人不算,还装一副多情状,背后数钱数得手抽筋,还在笑男人天真幼稚!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每次想起我恨不得扒了你们的!”
他越骂越狠,又是几下响亮的巴掌。阿梨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嘴角隐隐有血丝渗出,额头冷汗不止,从喉管里发出的呜呜声响不由虚弱了几分。
霍大少骂毕,略缓了一口气,盯住阿梨的目光渐渐由凶狠变得起来。阿梨曾经见惯了这样的目光,她清楚地明白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额角的汗漫过眉毛,迷糊了眼睛,霍大少一寸寸逼近的脸变得逐渐模糊扭曲。
霍大少的目光已经被强烈的欲望淹没,他猛然伸手扯开阿梨棉袍的前襟,女子霜雪如画的肌肤散发着诱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角绽开,“你不是卖艺不卖身吗?我倒要试一试,你这种女人的心是不是黑的!”
恰这时,屋外有个影子闪过。接着,只听得霍大少沉闷的一记惨叫。阿梨睁开眼睛,霍大少似乎滞在那里,鲜血从头顶顺着半张脸蜿蜒而下,接着重重地歪倒在她的面前。
伍子冲进了屋子。
“阿梨!”
他赶紧给阿梨松了绑,扯去她嘴里的破棉絮。阿梨坐在那里似乎傻了,惶恐地盯着霍大少满是血污的脸。接着她哆哆嗦嗦地起来,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伍子想去扶她,却见她全身痉挛得瑟缩成一团,猛地翻江倒海的呕吐,咳着、喘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呕尽了才罢休。
伍子难过地抱住她,无边无际的痛悔占满了胸口,“阿梨,是我不好,我不该走远。”
终于,阿梨颤抖着扬手想打他,到最后还是放下,整个人失了架似的软在他怀里,放声大:“你怎么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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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怒意
“那人功夫了得,我想甩得远一些。阿梨,对不起。我光顾着这些,却把你置于危险中。”
伍子用手背拭去阿梨嘴角的血痕,又帮她整理衣袍,嘴里不断地哄着:“以后我不让你出门了,那些事我来做。你要是出了啥事,杨劼不会放过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阿梨哭断肠,却不忘提醒伍子,“不要让少爷知道......”
“知道,知道。”伍子拍着阿梨的后背,声音也哽咽了。
阿梨回到邰府,天色尚早。因为出门装束一直素朴,整张脸又用青帛裹着,府里的侍卫婢女谁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她简短地吩咐 女准备夜膳,若裴大人回来就说今晚她早歇了。吩咐完毕,全身已是难耐难捱的酸痛,她独自慢慢走回房间去。
到了日落西山时,阴暗如平常一样逐渐移入。琐窗半开着,最后一缕霞光透过窗纱撒了进来,落在螺铀镶嵌的紫檀床塌上。
阿梨半蜷缩在上面,乌发遮掩的脸孔毫无血色。她吃力地环视周围,在霞光辉映下,满屋子的繁丽浮华微醺了她的眼。绣有凤尾花鸟的被褥上,七彩光艳变幻炫目,而质地又是极好的九孔蚕丝。
每每睡前,她总会用手轻轻抚摸,感受着那里的丝薄柔滑。她告诉自己,美好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就是在其上睡上多久,也不会有人来吵她烦她。
而今日,也是这样的抚摸,满心满意的全是痛。多少次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段往事,也以为自己会逐渐忘却。霍大少的出现,让人窒息的罪恶感难以控制地代替这些日子的幸福,并且在扩大扩大,迅速淹没了她的神经。
原来,自己也犯过很多恶事,害死过人。
这尘世,除了自己在乎的人,从来就不曾被她唯唯遵从的。她有自己的世界,世间众生对她侧目逾甚,她愈是加以藐视。对霍大少之类的也如此。对她而言,都不过是俗调的蠢人,她是早就漠视了的。
仅此而已。
而偏偏霍大少老婆、冰蓝都死了,死之前都叱责她是罪魁祸首。
为什么?为什么?
阿梨满眼茫然,默默流了一回眼泪,才挣扎着起来梳洗身子。
倒了一桶热水,她缓缓将赤。裸的双脚伸进去。刚略沾上水面,又痛得针刺般缩了回来。低头一看,原来这些天的奔波,脚底磨出了血泡,伤口裂了。又是一番折腾,最后她将双脚缓慢伸进水里,一种惬意的舒服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房门轻轻被人推开,裴元皓出现了。
阿梨坐在原处似乎睡着了。一带斜曛的光落在她的侧影上,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颊。浓密的长睫仿佛经不住长久的困顿,软弱地垂着不动。
他轻手轻脚地过去,来到她面前蹲下,用指尖小心拂开面上的头发,她红肿的面容一点一点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紧蹙眉头,手指顺着面颊绵绵滑向她的嘴唇。阿梨睁开眼睛,眼前变得清晰,裴元皓以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
她动了动,轻唤:“大人。”
裴元皓起初并不说话,抬起她的湿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拿干棉巾小心擦拭着。他的动作很专注,又轻缓,阿梨浑身一个战栗,想将双脚抽出。“不许动!”他突然大声阻止了她,又近似凶狠地骂出一个字,“蠢!”
阿梨不知道裴元皓在骂谁,还在恍惚着,裴元皓已经弯身将她抱起来,一直抱到床塌上。他好像有备而来,从身上掏出一瓶药膏,不胜其柔地抹在她的脸上,在她浮肿的部位轻轻抚动。待药膏彻底渗入,才将注意力转向她的双脚。
阿梨小心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的手劲很温柔,手指间却感觉不到一点的温度。她知道他在生气,努力现出一个讨好的浅笑,“今日救我的是不是你派去的?”
“是正祥。”他沉闷地回答。
“多谢他救我。我和伍子也就去城西瞎逛......”她试图解释。
“阿梨。”他突然截断了她的话,眉心依然紧锁,一字一句地对她说,“这种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许发生!”
他的声音冰冷,却坚决。不知为何,阿梨乖顺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样定了。从明日起,乖乖在府里给我呆着,未经我允许,不许出大门半步。”
他又开始发号施令了。
阿梨吃了一惊,昏暗的烛光下,好不容易荡漾起的微笑又消失了,她抗争道:“你承诺过给我自由的!”“那是半年后。在这期间,我必须限制你的行动!”他冷冰冰地回答她。
阿梨一时哑口无言。呼吸之间,裴元皓不容分说将被褥盖住她,就着被角掖了掖。昏蒙的烛光摇曳不宁,裴元皓高大的影子映在轻纱幔帐上,接着渐渐浅淡,消失。
听着门扉被轻轻关上的声音,阿梨无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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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春闺
农历二月十五,春试的 后一天。
杨劼一身清爽的青缎长袍,将最后一张试卷交给监考官,出了考场。外面的空气干净,他抬眼仰望天空,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
此时将近黄昏,初春的寒意仍旧清凉,四面有冷冷的风袭来,他不由拢了拢衣领。袁黛儿说好会来接他,也许自己出来尚早,暂且在考场外等待。
这两个多月来,他是顺风顺水,过得顺畅。
伍子想法子帮他求了个赴考的机会,他在阿梨给他准备的小庭院里苦心攻读。伍子难得见上人影,见面是一副匆忙的样子;阿梨被裴元皓几乎软禁在邰府,她托伍子带口信,等春试完毕,离他们相聚的时日不远了,她会回到他身边的。
袁黛儿也是少有的温顺,来的次数不多,生怕搅了他用功读书。每次来,待的时辰不多,甚至还学会了沉默寡言。若是无意提起自己的母妃 ,一瞧杨劼黑脸的模样,她赶紧缩了舌头。
而静心师太,那次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之后,不再出现。
似乎,每个人都在为他考虑,为他腾出一份安宁。
愈是如此,杨劼内心愈是不安。他隐约感觉,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和顺,有种莫名的危险逐渐向他逼近。
有考生三三两两从里面出来,英姿勃发有之,垂头哀叹有之,神情各异。杨劼想,不用多少日子,金殿上满朝文武,科甲进士俱跪在 陛之下,而他也位列其中吧。
心中忧虑俱消,他有点得意地微笑。
几辆官车在门口停了,相继出来的官员客套着作揖问安,并由官差引着往考场走。杨劼看他们一色的皂色直 官袍,便低着头往侧旁让 。
此时一阵大风起,吹得官员们衣决飘飞。有只三品文官通天冠帽被吹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偏巧停在杨劼脚前。掉官帽的人慌忙跑过来拾起,小心地用手拭去沾上的灰尘,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杨劼。
杨劼与对方打了个正眼,愣住了。那人盯着他,眼神犀利如刀。他一扬手,一记耳光骤然击在杨劼毫无准备的脸,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畜生,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儿!”
杨靖业伸着颤抖的手,攥住杨劼的前胸,眼里燃起怒火,“整日不学无术,尽给家里惹是生非,还跑到都城来了,你娘白生你这个儿子!”
杨劼捂住脸,神情隐在绵密的阴翳中,深重而急促地呼吸着。其他官员见状,纷纷前来劝说:“原来是令郎。杨大人休要动气,如今父子相聚,杨大人又升职都城,此乃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啊!”
杨靖业尴尬地回礼,“犬子昏 无能,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笑着又劝慰了几句,自顾进里面去了。杨靖业面对着杨劼,神色愈加阴沉,恶狠狠地道:“给我回家去!”
“不去!”
杨劼也是一脸凶相,两个人对峙着,杨靖业见左右无人,眼底寒光四射,“我到了都城,由不得你逍遥自在,绑也要绑你回去!”
说完,一挥衣袖,站在官车两旁的家奴领命而来。杨劼见势不妙,拔腿就逃,没跑多远就被后面追来的家奴给抓住,众奴齐上阵,将他押解到杨靖业面前。
杨靖业唇上挂上了冷笑,拉长了语调,“听着,押回御史中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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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险恶
“喂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四角帷幄的宫车恰好驶过,涂金铃铛叮叮作响。而比铃声更清脆的,是袁黛儿嚣张的声音。她掀开车帘出来,带着惊愕的神色。
杨靖业这才一惊,虽然不认得袁黛儿,单看气派也能断定是皇家女,于是忙让众奴住手。赶马车的小六儿尖着喉咙吆喝道:“三公主在此,还不退下?”
杨靖业心生烦恶,勉强过去施礼,道:“这是杨家的私事。微臣带犬子回府,请公主不要阻拦。”
袁黛儿掠过杨劼恐慌交加的目光,背着手在杨靖业面前走来走去,轻轻笑了笑,“大人的家事,按理说我管不着。只是杨劼是我最看重的,我正考虑把终身托付给他呢,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君。大人,您说咋办?”
杨靖业面色突变,眼珠子不断地转动,旋即镇静下来,笑道:“承蒙公主厚爱,这是杨家世代无上的荣耀。只是家里有事,微臣要带阿劼回去。”
“我也有事找杨劼。待我的事办好了,大人再来跟我要人吧。”
杨靖业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张狂不讲理的女子,气得不知所云。袁黛儿挑起眉头,笑声脆亮得周围人都能听见,一只手随意伸进杨劼的胳膊,“咱们走吧。”
杨靖业瞪着眼珠子,望着袁黛儿的宫车扬长而去,一甩团纹袍袖,高呼:“来人!”
被赶到一边的家奴方匆匆过来,不待老爷开口,出主意道:“老爷,要不要现在就把少爷追回来?”
杨靖业心里恶火窜烧,怒骂:“一群蠢货!回府!”
天色近晚,小庭院里弥漫着冷意,火炉子里一点火星都没有。杨劼斜倚在木椅子上,几乎感觉空气都被冻住了,每一个呼吸都是艰难的。
袁黛儿站在他的面前,眼光定住他的脸,深沉的带着审视。她此时脑子里疑问百结,想问又不敢问。那种感觉犹如千万条缠人的藤,几乎窒住了她的呼吸。终于她不复忍耐,急问:“你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只知道你离家出走,却没想到你怕你父亲怕成这个样子!”
杨劼大半个身子蜷缩着,目光迷蒙地望着不知名处,含糊地说了一句:“他会杀了我......”
袁黛儿快步走到杨劼面前,弯下身子,用恳切的语气道:“杨劼,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心里有什么事都不会隐瞒。你也不要瞒着我什么,是不是因为那个阿梨?还是因为别的?你快告诉我!不然,你要是真的被杀了,岂不冤了悔了?”
杨劼顿时一个激灵,一把拽住袁黛儿的裙 ,声音因为恐惧而发抖,“三公主,你救救我。其实,我不是杨靖业亲生的,我的父亲是邰宸......”
杨劼细细碎碎地叙述着。仿佛有雷声从远处轰鸣而来,在头顶炸响。如此巨大,以至于袁黛儿的脑子瞬息空白。
宣平三年的春天,她和他几乎同时失去了父亲。她从小悲悯自己,殊不知杨劼比她更可怜。上天安排他们相遇,为的是将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拴在一起的啊!
她认定他了。
袁黛儿紧紧抱住杨劼的双臂,泪水却控制不住地流淌,嘴里一字一字地咬着牙说道:“谁都不许把你带走,你是我的!杨劼,你等着,我找母妃去!”
杨劼大惊,慌忙伸手去扯她,“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告诉你母亲!”
“我知道!但是你不能守着这个院子坐以待毙,我必须想办法让母妃进宫去,请求皇上给你功名,这样杨靖业就不敢动你了!”
她言出必行,望了望已经一头冷汗的杨劼,随即跑出了院子。只留下一串急促地脚步声,和着不详,传遍杨劼全身。
郊外的玲珑寺到了晚间万籁俱静,日影斜上纱窗,冷落成一片沙漠。
青烛掩映,静心师太埋头抄着经书。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句落入眼底,变成了两个字,寂寞。
是寂寞的吧,春宵苦短,冬日正长,光阴十年如一日,悠远而绵长。而她,必须这样过下去。
一阵风萧萧,烛光摇曳晃动,她抬手遮住。张眸凝望月色,那一张略带稚气的面容映现,如此纯净,却藏匿着警惕。她的心内莫名的一痛,不由念了声阿弥陀佛。
禅房外有响动,接着就是人的说话声。她疑惑地站起来想探个究竟,房门推开,袁黛儿急冲冲闯了进来。
静心师太见状,拢起眉心,“黛儿,这么晚了来寺院干什么?”
袁黛儿胸脯抑不住的起伏,眼睛里波光闪闪。静心师太尚在愣怔时,女儿扑通跪在了她的脚下。
“怎么回事?”静心师太大吃一惊, 查看屋外无人,才关上房门,回身急问。
袁黛儿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低泣道:“母妃您不要阻拦 ,我要定杨劼了!我要嫁给他!”
静心师太听见这话,惊讶得张大嘴巴,体内却是热血涌动。
“这事白天可以说,偏偏摸黑大老远的赶来,你失心疯了?”
“女儿就失心疯了!今晚不说,我会睡不好,活活被憋死!”
“杨劼对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今日春试结束,女儿怕他去找那个阿梨,所以想早点嫁给他!”
静心师太盯住袁黛儿的神色,沉吟,踌躇了稍许才问:“你要求娘做什么?”
“母妃 ,您快去求求皇上,给杨劼一个功名吧。有了功名,房子俸禄啥的全都有了,这样他不会受了欺负了。”袁 儿天真道。
静心师太阖起双眼,站在原地不动。过了良久才睁开眼睛,眸中划过一缕难读的复杂。
“黛儿,别为难娘。你去告诉杨劼,功名利禄靠自己争取,怎好让一个出家人进宫面见皇上?这是犯了大忌的!”
袁黛儿竟似呆住,伸手摇晃着母亲的袖口。因为内心焦灼,说话便不顾一切了,“女儿官场上的事不懂,无奈之下才赶来求母妃的。想当初统正爷放过我们母女,不光是因为我只是个女婴,他对您何止是出于怜悯......”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击得袁黛儿仰首掩面。她失措地望着母妃 ,母妃的手指微微抖着,眼里寒光闪闪,薄薄的面肤下青色经络突绽,竟似狰狞。
“我杜菁一生只忠于先皇,过去是,将来也是!你要是胡说八道,我问你,你可知罪?”
袁黛儿吓傻了,不住地喃喃道:“女儿说错了,说错了......”
仿佛再也没有力气,静心师太颓然坐在椅子上。光晕昏蒙,眼前袁黛儿的目光更是迷蒙。她注视女儿的脸好半晌,方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天晚了,我让可悯给你准备房间,明天你回去。”
袁黛儿光顾着应诺,忘记擦去脸上的泪花。静心师太从面前走过,袈裟轻飘飘的,她的身影在袁黛儿眼前模糊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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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往昔
二月间的皇宫有了融融春意,杨花吐蕊,宫柳垂地,呈现出霏霏欲飞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