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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正祥去了一鼎居,大掌柜认得是晟阳王手下的人,连忙亲自出来接待。正祥将火纸包着的香灰递给大掌柜看,问道:“此香贵店可有?”
大掌柜照样用手指拈了,仔细嗅了嗅,笑说:“不是小的在官爷面前吹嘘,此香在整个皇城就一鼎居独有。那是从麝鹿身上取下配以兰草,上等名贵香料,都是些达官贵人用的。”
“他们买了单是祭祀用吗?”
“燃香不是食物,放在家里各有用处,官爷问那些人买去干啥,小的很难回答,皇宫还有龙脑、郁金铺地的呢。”
“最近有谁买过此香?”
“最近几天少,记得覃夫人的管家来过。”
“覃府是这里的常客吗?”
“那倒不是。覃府离这里远,小的还纳闷呢,覃府管家大老远的跑来干什么,原来是买麝兰香的。小的以为碰上个大买主,谁知不多不少只要三枝,到底是做生意的,连买香也这么抠门。”
“那是啥时候的事?”
“昨天。”
于是正祥回去复命。
“覃夫人…”
裴元皓听了正祥的禀告,敛起眉头,“覃夫人是大欹国有名的富商,按理说她买多少麝兰香都不足为奇。偏偏咋日买香的是她家,这就奇了。覃夫人跟邰宸有什么关系呢?”
他百思辗转,始终不能将覃夫人跟邰宸串在一起。还在寻思着,又有属下前来禀报。
“大人,小的刚才在皇城附近发现杨劼,样子诡秘,小的跟踪过去,发现他进了那家茶馆。”
“又是一柱奇事。上次杨劼是随静心师太进去的,这次难道又去见她不成?”
裴元皓自言自语道,缓缓仰起头,深冬迷蒙的日光透出云端,迷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昨夜的醉意犹在,那里还有点痛。
“三公主缠住杨劼不放,估计静心师太又想出来阻拦。大人,那是静心师太的家事,咱就不管了。小的先查查覃夫人再说。”正祥看裴元皓精脸倦意,劝道。
“我们不能漏下任何蛛丝马迹。走,一起去瞧瞧,杨劼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乔装一路驱车到了大街,选了茶馆斜对面的角落,透过帘子暗中观察对面的动静。等了半碗茶工夫,正望见杨劼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
“这小子,吃了什么药了?”正祥笑道。
杨劼顺着人流往前走,等候消息的袁黛儿微笑着迎向他。杨劼神色极冷摸的,阴郁的目光盯住袁黛儿。袁黛儿心中也慌了起来,拉住他,“杨劼,母妃对你说了什么?”
“你去问她!”杨劼甩手,继续往前走。
“杨劼,等我!”袁黛儿叫他,一路追随而去。
马车里的两个人面露疑惑之色,眼光继续注视茶馆的动静。不久,静心师太出来了。
面朝杨劼离去的方向,她在街上站定。一张暗青缎子将她兜头而裹,裴元皓月看得到半张端丽的侧面,即使这样,那哀伤的眼睛让裴元皓一阵心悸。恰恰这时刮起一阵风,吹开师太青缎子的两边,这回裴元皓彻底看清了。
几道长长的泪痕凝在她的脸上。
看着静心师太难掩惆怅的背影,裴元皓沉默良久,才沉声开口。
“正祥,事隋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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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 情愫
伍子练了半天功夫,浑身冒汗。他赤膊在房外洗脸,阳光下,那健壮的箭肉一节节的。
小娟过来殷勤地招呼道:“伍子哥,喝水。”又掏出一个刚洗干净的大果子,笑吟吟地说:“伍子哥,尝尝这个,很甜。”
尝了几口,伍子换上干净衣袍,边咀嚼边出门。小娟在后面问:“伍子哥,去哪儿?”
“找杨劼。大半个月不见,不知道他们怎样?”
“伍子哥,你答应今天带我逛街去的。”小娟委屈道。
伍子一愕,方拉拉小娟后面的发辫,“难得出太阳,我出去一趟。明天咱们逛街去。”
小娟嘟起嘴,“你老是敷衍我 ”佯装生气走了。
笑了笑,伍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馆外走,师父养的大黄狗摇晃着尾巴一路跟随,伍子纵声笑着引逗它,步履如飞,连大黄狗也跟不上他。
方到大门口,迎面远远走来杨劼。他走得匆忙,脸色黯淡,衣袂和长发全在身后缔乱飞扬。
瞧着杨劼阴郁的表情,伍子一时迷离恍惚。杨劼近到面前,喘着粗气,说:“我要见阿梨,你帮我”
“你们不是…”伍子不明自。
“我们吵了,我现在就要见她 ”
杨劼话音刚落,扯住一头霉水的伍子就跑。
邰府油黑漆金的大门外,铠甲束月的侍卫戒备森严。高大而枝条纷繁的椿树上,零星缀着些烟花燃后的红纸屑,依稀还有硫黄味在空气中弥漫。一切告诉外人,昨天这里曾经有过一场豪华盛宴。
杨劼心下按奈不住的憎恶,眉目间自然挑起那道戾气,咬牙切齿地暗骂:“裴元皓!”边不顾一切想往大门闯,身边的伍子一把抓住他。
“别做傻事你这样过去,不光见不到阿梨,被裴元皓看见,反而于我们不利。你暂且去旅舍等,我进去找阿梨。”
“告诉她,上次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伤人的话。”杨劼软了声音。
伍子笑了,拍拍杨劼的肩膀,独自一人过去。接近大门,守门的侍卫果然持刀喝问,伍子待人说话素来和煦,自报家门,“小民是城东武馆的,阿梨姑娘是同乡。”侍卫让他稍待,招呼里面的人传话去了。
过不多久,薄金大门开了半扇,伍子顺着青石步道进去,满眼华靡如一袭彩绸,一重又一重铺陈在他的面前。修葺过的楼面金碧辉煌,伍子仿佛觉得漆色过于刺目,抬手遮住额际,画像里女子娇媚的颜面早已淡去,如果投有上面那金匾隶字,他简直想不起来这就是他们曾经苦苦寻找的紫锦楼了。
然后,他听到了一串轻快的脚步声,那声音熟悉而遥远的。伍子直直地站在道中,一颗心蒋漾不定。
“伍子!”
阿梨笑着跑向他,如柳的青丝上簪着紫丁香,华美的衣袖几乎梳泻到脚上,潋滟似烟波。一只青雀从她头上翩跹掠过,发出欣奋的啾啁声。她脸上的快乐是真实的,那样耀眼,伍子被感染了,露出宽慰的微笑。
早年的阿梨,回来了。
“你是来看我的吗?”她很自然地拉住他的衣袖。
“原以为想见你很难,原来还是容易的。”他笑着,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察觉周围没人,快速地低语一声,“杨劼想见你,他说上次是他错了。”
阿梨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睫蝶翅般抖动,神色间的伤感情晰地浮现。
伍子禁不住劝说道:“杨劼就这点少爷脾气,他对你随便惯了,其实心里还是很后悔的。你就原谅他一次,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
“难道我好过吗?”阿梨在伍子面前毫不遮掩自己的感觉,语气硬起来,“你去告诉他,我才不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想要跟我和好,他要保证,以后不理那个三公主。阿梨我是忠于感情的,也希望他忠于我。”
“这些话,我不好帮你传,你当面去告诉他 。忏悔也好,发毒誓也好,总之让他学点教训,你要是想揍他,我帮你。”伍子眨巴着眼睛。
阿梨哧一声笑了,脸上红云朵朵。心中的积郁一扫而情,加上少爷主动求好,心情变得如破开沉沉云翳的旭光,和暖而温馨。
他们踩着青石道走,阿梨一路指点伍子看邰府的景致。临走前,阿梨上楼去跟裴元皓打声招呼,接着很快地下来,拉着伍子一起走向府门。伍子目头仰望,裴元皓负手站在雕栏旁目送着他们,那眸子平静无波,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他的身材颀长,已经近暮的光投下,不过是落下一条萧索的暗影。
裴元皓朝伍子颔首,似乎笑了一笑,仿佛在示意,他很放心他带阿梨出去。
伍子行礼告退,也是笑了一笑。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融裴元皓。不知为何,心内隐约感觉,裴元皓并不像杨劼所说的那样令人憎恶。
小旅舍。
杨劼的房间似乎比上次更破旧了,矮小断了腿的茶桌,褪了色的窗帘有几处破了洞,风吹帘动,随时会掉下来。房门一开,吹堂风拍打着竹帘,一声又一声击打着阿梨的心。
想是等待已久,杨劼放茶盏的动作僵硬而缓慢。那茶盏更是败色缺口,里面漂着几片黄叶,如杨劼萧萧单薄的身子,落魄到了极致。
“阿梨…”他小心唤着她,声音轻缓而温柔。一瞬间阿梨眼前水光盈盈,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相思,一头栽进杨劼的怀里。
什么忏悔,什么发毒誓,这些都被抛去九霄云外,两个人月要这样相亲相守,她什么都不计较。
伍子默默看着,狭小的房里静极了,只有传入耳际的细碎的喃喃情话声。窗外晚霞如锦,丝丝缕缕透进房内,映着那对相依相偎的人儿。
他感觉自己多余,默默帮他们合上房门,默默离开了小旅舍。
走在回去的路上,伍子的脚步投有来的时候轻快了。心里总是被莫名的东西梗着,没些滋味。
师父的武馆处在城东近郊,商家店铺离得远,一到黄昏就走向清寂。西边几缕晚霞还悬在天的尽头,空气中隐约有稻米香飘过来。伍子感觉饿了,加快了脚步。
这时,听得马蹄敲打石板路的声响,伍子抬眼看去,一辆修饰考究的油毡马车停在武馆附近,慢慢下来一名妇人,鬓间如意青鸾闪光,五彩重瓣的锦缎大氅,被晚霞燃得如火如荼。她盈盈朝他走来,眼睛里极其温柔地漾起一抹笑意。
“伍子,怎么老见不到你?”
伍子见是覃夫人,因为有心事,声音变得冷摸,“夫人,那活我已经辞了,我不再教小少爷了。”
“可你连工钱还没拿呢。”
覃夫人依旧好脾气,细细柔柔地说:“伍子教小儿这么些日子,小儿悟性愚笨,却也学得不少功夫。我想请你吃顿便饭,算是替小儿答谢师恩。”
“那倒不必了。”伍子摆手拒绝,不想多言。
“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覃夫人试图留住他,“这事非你莫属。”
伍子定住脚步,愣了愣,不解道:“什么事?”
“在说这件事之前,先让你听听我的故事。”覃夫人注视着伍子的反应,嘴角终于甸起一弯奇特的弧度。
伍子的脑海中重新浮现那幅画像,有着娇媚却端庄的女子,神秘莫测的覃府,已修缮华美的紫锦楼…他定在那里,努力稳住激跳的心,低哺一句:“你的故事?”
“那就随我上车吧。”
覃夫人轻轻地笑了起来,手指优雅地落下,握住了伍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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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 旧爱
覃府在暮落时分早掌灯点烛了,覃夫人院落的小客厅比自天还明亮。膳食已经摆上桌,几名丫鬟佣人摆箸盛酒之后就退立两旁。放眼满桌美酒佳肴,伍子自是毫不客气。酬酢交错之后,覃夫人不断沉默地抿酒,时而抬眼看着伍子,久久没有落筷。
伍子大口大口地吃着,赤霞如锦的烛光映着他年轻略带稚气的脸上,赋予这个屋子少有的生气。覃夫人凝视片到,淡淡笑了。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她示意屋内的人都离开,亲自将伍子的酒盏盛得满满的,“你是练功之人,要吃好,吃饱。”
“谢夫人。”伍子漫应了一声。
覃夫人这才掂起尖尖的手指,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粥,一面笑说:“看你吃得这么香,这顿饭做得才值。不像我们上了年纪的,吃啥都没胃口,白白浪费银子。伍子,你要是愿意,我天天请你来。”
伍子已经五六分饱了,刚想抬手抹嘴,覃夫人适时递上来湿棉巾。伍子摆摆手,问:“言归正传,伍子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请夫人讲故事吧。”
覃夫人不禁睁大了眼睛,一如既往的微笑,又亲手倒一杯香茗过去,“这是覃家的天山雪莲茶,皇家要覃府茶道新贡上去,我才不愿意呢。你想,皇宫里塞满了珍宝美女,凡是最精致的东西源源不断往里面进,叫咱们百姓吃啥喝啥?我偏不进,偏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分享。”
“大欹王朝对夫人有家仇,伍子明自。”伍子一脸肃然,认真道。
覃夫人放下手中的酒盏,一只手按在伍子的手背上,温热的感觉弥漫开来,反而让伍子手足无措。他想抽手,覃夫人眼圈突然红了,哽着声音,“伍子,记住,这二十年来,我的故事从来没有第二个人听过! ”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伍子的手背,每一个字清晰地吐出,仿佛内心有汹涌的浪潮排山倒梅拍打着。眼中更是有水光盈盈,她极力压抑着,唇片不停地抖动。
强悍的覃夫人眨眼之间成了无助悲哀的弱妇,伍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自自主点了点头,百折千转的话语到了唇边化成淡淡一句,“夫人的好意伍子心领了。您真要说,伍子听着呢。”
覃夫人似乎安定下来,她仰头饮下盏中酒,酸涩地逼回了泪,“想想也没什么好哭的。二十年都这样熬过来了,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是,我向来不认命,不相信他们都死了 ”
说罢,她自顾提起酒壶往酒盏里倒,伍子见她神情惨痛,也没去阻止。果然覃夫人一口酒下去,继续道:“夜里我给邰宸烧香去了,咋天是他四十岁阴寿。按我们老家规矩,阴寿要祭坟的,却连个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可恨那个晟阳王偏偏选了这么个日子大摆盛宴,鞭炮声炸得我快疯了!我真想冲进覃府,朝着里面大喊,宸哥,你的二丫头来看你了!… ”
覃夫人说到这里,泪水猛然袭来,她以手掩面痛哭出声。
伍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您跟邰宸老早认识?”
覃夫人哭了一回,心间仍旧如刀割,却没先前那样难熬了。擦拭完眼泪,她歔欷道:“邰宸是我父亲的养子,我们一块长大,曾经私定终身。我姐姐长得温婉可人,最受父亲喜欢,却也爱上了邰宸。我父亲原来是都城守将,深得宣平皇帝信任。后来父亲辞官养老,举荐邰宸接替他的位置,并将姐姐许配给了他。邰宸父母双亡,怎敢辜负父亲的养育之思?他们结婚耶天,我独自离开了家…”
“于是您逃过了一劫,对吗?”听着这些略显简单的叙述,伍子内心却是热血贲张。
“起初我恨所有的人,父亲姐姐还有邰宸。我隐姓埋名四处漂泊,想离都城越远越好。宣平二年的那场宫变,广肆株连,殃及我全家遭受灭门之灾。我得到噩耗赶了三天三夜路到了都城,邰府已被抢掠一空,我只在府门外面拾到姐姐的一幅画像,都已经破残了。”覃夫人哀哀地回忆着。
伍子恍然大晤,厢房里的那幅画像,竟是唯一可以供覃夫人回忆的物件,怪不得她视若珍宝?那么,除了得到邰宸夫妇的死讯,她还知道了什么?伍子佯装叹气,试探着说:“没想到夫人这次离家出走,竟是跟亲人生死两别,邰家人也没一个留得住。”
覃夫人也是哀叹:“他们要是生个一男半女的,恐怕也难逃厄运。那个时候整个都城乱啊,人人自危,家家闭门。我也赶紧离开了这个地方,辗转落拓,在北境一带做起了小生意。后来认识了阿小他父亲,我嫁给了他。算命的说我是旺财旺夫相,生意果然越做越大,等到回了都城,都亦时过境迂,物是人非了!”
这样语带颓丧的话,伍子欲言又止,慢慢地转过脸去。外面有轻风,月影摇晃在喜鹊蝙蝠的梨木窗棂上。夜色渐浓,烛火烧得热烈,一桌子的佳肴变得凉了。伍子正眼望住覃夫人,眼前的妇人也是默默注视着他,眸光暗捅,滕胧得变幻迷离。伍子慢慢呷了几口酒,无声地笑了笑。
“我已经听完你的故事。请说吧,要我帮忙什么?”
“帮我找到邰宸。”
覃夫人话语落得极轻,却如晴天一个惊雷,震响在伍子的耳际。他睁大眼睛,脱口道:“邰宸不是已经战死了吗?”
“我不敢确定,或许是个幻觉。”覃夫人低声说,“半年前,正值覃家在城西开粥棚,我亲自过去掌勺济贫。那日求粥的贫民差点挤破了粥棚,我却无意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他一直在看我。那时天热,他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但还是能看见他的脸,那张脸,他…”
覃夫人说到这里,似突遭蜇螫一般,眼光变得恐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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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 毁脸
伍子心里跟着发紧。他平时心思敏捷,神色依然淡然,只望着覃夫人掩着惊悚不安的眼睫在剧烈地地颤动。
覃夫人终于仰面饮下一大口酒,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那张脸狰狞得简直不像是人,要不是自日里,真以为撞见鬼了 … ”
“您认为那人是邰宸?他毁了容藏起来了?”伍子用怀疑的语气问。
“那个看我的眼神…二十多年了,我闭上眼就像刚刚发生过。再说,他一见我注意上了他,为什么扭头就走?他的背影瘦了、老了,可我还是断定他就是邰宸。”
“可是邰宸明明已经死了。南城门失守,他不是战死了吗?”
“我起初也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于是暗地找了二十年前攻城的老兵,他们确实亲眼见到邰宸被烧死在烟火里,身穿金盔甲手执御赐宝剑。有一点非常让人起疑,叛军只是单从衣着佩剑判定那人就是邰宸,真实的面目谁都没有见过。”
“难道邰宸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逃离了都城?这么重大的事,怎么没人怀疑?”
“你想,当时城里城外乱得很,双方都损兵折将,死伤无数,谁顾得了这些?叛军攻下城门后开始围攻皇宫,还等着统正爷给他们论功行赏呢。”
伍子这才相信了,不觉微微颔首,“难怪了,可怜邰将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只能以这样的面目括在世上。”
覃夫人的眼圈再次发红,幽幽说道:“我恨过他们,他们却都死了,他们死了,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投有恨过。我跟姐姐有手足之情,她爱上他何罪之有?也许这就是命啊,老天爷折磨我们二十年才肯让我与他相认。可是,我寻遍了整个都城,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覃家基业庞大,在生意场上又是盛名显赫,结下的仇家也不少。所谓树大招风,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样急着找个毁了脸的人,岂不让他暴露于天下?”
“所以你让我帮你去找。”
“是的,你无论如何也耍帮我找到邰宸。哪怕这人不是他,哪怕是一具骷髅,我也省了这份心…”
听着覃夫人低沉的抽噎声,伍子慢慢抬起执盏的手,说:“我会帮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闻言,覃夫人拭了拭眼中的泪水,又恢复了温款的表隋,嗔道:“这话多难听,什么条件不条件的,你要是喜欢,我把整个覃府送给你。还有,覃家有的是钱,你要多少只管提。”
伍子摇头,一本正经道:“杨劼是我好兄弟。他跟家里有点冲突才只身一人闯荡都城。开春就是闺试,您认识的大官多,请您想法子让他赴考。”
覃夫人释然,冲口而笑,“这事好办。有钱能使鬼推磨,打点银子就能搞定。傻伍子,你答应我的事就因为那个杨劼?”
伍子无声地近似苦涩地笑了笑,那对相依相偎的影子再度在眼前浮现。
他曾经也有过幻想,希望拥着阿梨的是自己。只怕是梦里才有吧,他明自。
又明自,他帮覃夫人找邰宸,也是为杨劼找到亲生父亲。
阿梨会高兴的。
慢慢喝尽手中最后的酒,一丝情凉探进心底。伍子用手抹了抹嘴角,豪爽道:“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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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四章 
“你说的可是真的?”
果然,听了伍子的讲述,阿梨惊喜地问。
她坐在木塌上,手里握着铁夹子。火炉子里发出轻微的木炭爆裂声,那熊熊火光将她的瞳仁燃映得异常明亮。伍子全身烘得暖暖的,微笑着点头。
这个院子是用阿梨的积蓄租下的。因为地处僻静,偶有人声,只有槐树上麻雀扑翅的声响。昨夜又一场冬雪降下,不大,稀疏地落在水缸里、瓦片上,反而给整个院落增添了几分洁净。阿梨生起了火,房间里暖如春色,她说少爷回来就不会感到冷了。
“”这下好了,少爷开春可以赴考,又能找到自己的父亲。“她不无憧憬地说。
“他回来,我们要不要把他父亲的事告诉他?”伍子问。
“暂时别告诉他,开考在即,容易分神。”
阿梨拿铁夹子拨弄完火,环视打扫干净的房间,满意地一笑。拿起扫帚掀棉帘出屋子,在院落里沙沙扫起积雪。伍子见状,连忙跟了出去,帮忙拔除地上生出的天天荒草。
“他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求贾夫人帮忙的,这笔人情等将来有能力了还。余话少讲,省得他多心。明日开始我和你一起找目邰宸。”阿梨关照着,望了望天色,笑意盈盈道,“少爷知道可以赴考了,一定很高兴。“
伍子嘀咕一句:“你什么都替他想好了。不能考试,怕他心烦;可以考了,又怕他多疑,缺了自尊。”
阿梨璨然而笑,长袖犹在微摇间,扫帚下的积雪调皮地飞洒过来。伍子机敏地躲开,抄一把雪团扬手。院子里雪花纷纷,两个人的袍袖随风而舞,两只栖在树枝上的鸟雀甛噪,振起翅膀,伴随着两个人的欢笑声,飞向远处。
城西果然萧索,偶有商铺酒肆,楼檐下的铁马铮铮,破旧的族旗烈烈飞扬。沿街也冷清。
放眼望去,一溜儿的贫窑窟,地上的积雪被踩得湿漉漉的,行走的路人也是瑟缩着身子,满脸劳顿困苦的表情。
因为来得早,阿梨心中有些茫然,低喃道:“这怎么找呢?”
“别急,等太阳出来,人会多。“伍子自信地回答她。
当阳光透过云层轻洒地面,街面上来往的行人果然多起来。阿梨站在路旁,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扬起她的衣诀裙角,好像她就是一张鼓涨的帆,即刻就要乘风而去。
远望街面另一端的伍子,他正拦住一名行人比划着什么,那行人摆摆手低着头离开。伍子失望地转脸看她,她笑着扬手示意,长发在澄净的日光下拂动。
有人站在她身侧,她警觉地转头。巡逻的守城兵卒玄甲筒袖铠,银亮头盔耀目,近似犀利的眼光审视着她。
阿梨若无其事地拢紧头帛,嘴角牵起一抹讥笑,又淡淡漠漠地转过脸。那兵卒嘀咕了一句,终经不住寒风刺骨,心有不甘地走了。
夕阳逐渐西落,两个人打听了大半个城西,一无所获。
“明天我们继续找。”伍子说道。
一连几天,还是没有邰宸的蛛丝马迹。
伍子决定将寻找范围扩大到靠近城西的郊外,那里散落几十家茶寮旅舍,一些进城的外乡人为省钱,多半会寄宿此地。
“邰宸有可能不在都城。”阿梨表示同意。
翌日他们去了城西郊外,那日天色晴朗,郊外果多形形色色之人,南腔北调,其中不乏沿路乞。
阿梨一脸兴奋。伍子却发现了异常。
有人在跟踪他们。
跟踪者在后面若隐若现,与他们始终保持十几丈距离,眼光时不时扫向他们。衣着与普通人无异,里面香色麻飞鱼袍衣诀被风轻扬,无意露出了破绽。
一定是裴元皓派来的。
远处的人影,笑着对阿梨道:“今日走得累了,里面人不少,咱们找个人问去。”
正巧有位老者独自在一角饮酒,两个人过去,坐在老者对面,伍子照例问:“大爷,您有没有见过面部狰狞可怖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