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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装进宫的静心师太,慢慢沿着青石御道走。前面就是皇帝的寝宫,天地间一下子变得空旷。宫人的唱和声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寒凉扑面,静心师太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耳边回荡着阵阵曼妙清音,一盏盏琉璃纱灯在白日里依然燃着,雕镂为花的红木窗棂漏下一轮轮残月般的光晕,将宫妓们舞动的倩影汇成川流不息的银河。静心恍惚地看着,一切模糊得如在云里雾里。
往日的时光纷至沓来,依稀自己也是这样,舞动时如风起落花,彩蝶展翅一般。
可是,到底是时过境迁。
她好歹还活在世上,老天爷已经算是眷顾她了。
“师太,请坐。”
宫人的声音 地响起。她停止恍惚,笙音不知何时停了,宫妓们正在鱼贯退出。隔着垂帘,能够朦胧望见斜靠在龙榻上的统正,一身素白深衣,揉着额角的模样。旁边一名粉黛女子轻轻捶着他的腰背,如云的青丝松松地盘个发 ,肤白如雪,仿佛是玲珑寺禅房后面放的白桃花,带了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似是被什么触动,静心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了起来。
宫人早搬张海棠软墩放在她身后,再次小声提醒她,“师太,皇上赐座呢。”
静心谢了恩,缓缓落座。里面的统正皇帝轻轻咳嗽几声,淡淡地说道:“师太可是二十年没进宫了,你入座慢慢说吧, 次为了什么 ?”
静心起身,也是平缓地回话:“贫尼为黛儿而来。想她已经二十岁了,终身大事若再耽误,必然遭致民间非议。”
良久默然,统正粗重地一声叹息,“如此说来,是朕疏忽了!”
“皇上以幸天下,黛儿在皇宫里蒙皇上护爱,贫尼无忧也。只是黛儿从小性情乖张,我行我素,让她看上眼的实在不多。”静心稍显局促,分明站在软墩前就是不敢坐下去。 见状,统正泛起了一点笑意,“你就直说吧,黛儿看中哪个文人雅士了?”
“今年春试的秀才,叫杨劼。”
统正身边的女子略一停滞,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轻捶统正的腰背。统正嘴里轻念杨劼的名字,笑了笑,“如今年轻人摸不透了。”
说罢,他转头对身边的女子说:“芷媚,你且下去,回头朕再召你。”
芷媚款款起身,步态娉婷地打帘子出来。走到静心面前,极优雅地行了礼。静心目不转睛地盯着芷媚,似是回忆着什么。芷媚从她身边经过,隐约带起一缕微寒的风,丝丝滑入静心的心脾。
她转头注视着芷媚的背影,直到那道影子消失在窗幔外,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统正已经信步走到她的面前,似乎理解她此时的想法,笑道:“怎样?像不像以前的你?”
静心惊了惊,神色仍是惯常的清浅,道:“皇上还没给她名分吧?”
“名分有那么重要吗?”统正不经意似地淡然笑说,“想以前,你虽是个宫妓,天天想着要名分,结果差点被那些心怀嫉妒的害死了。芷媚比你聪明,她什么都不要。这正是朕迷恋的地方啊。”
轻叹的语气,依稀还是久远的年代,他总是用这种怜悯的语气说话。那时她的心里只有皇上,对这个年轻王爷的怜惜并不在意。也正是这种不在意,反而能够长久在统正心里保留一片碧云天。
这就是不杀她们母女的原因,她知道。
可是,男人爱上时决然,放弃时也是决然的。岁月几经打磨,她变得不是当年清婉的她,他也停止不了留恋花丛的脚步。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他年轻气盛时盘旋在头上却触摸不到的鹏鸟,如今有更好的鹏鸟让他可近可远,她再也不能动他的心分毫。
世事如棋,她将最重要的一枚子,落在局中。
远处有钟鸣声,一下接着一下。静心垂眸,还是那副娴静安静的模样,轻声应道:“皇上说的极是。” 统正满意地颔首,似只在闲话家常,“杜菁,你老了。别光顾着敬神拜佛,赶快给你女儿找个乘龙快婿,有了依靠可以颐养天年。”
见静心脸上凄清一片,方又有些不忍地说:“那个杨劼,你给朕说说。”
静心从皇帝寝宫出来的时候,远处的钟声又响了。青砖铺就的御道,洁净得连一片树叶都不见。天依然寒冷,她紧裹着黑缎斗篷,无声无息地踩在青砖上。
从一处白玉雕栏走向另一处雕栏,她停止了脚步,抬眸远望,仿佛在回忆过去的一段时光。无人知道她的心思,在人们眼里,她不过是个独守青灯古佛的宫闺寡妇而已。
凉亭过去就是御苑了,里面的桃林定是粉红簇簇了吧。桃林后面应是鲤鱼池,那时候她就喜欢站在池边扔鱼饵,开心地逗弄着池中的锦鲤。也就是在那里,无意经过的宣平皇帝看到了她。
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桃林,宣平皇帝的九龙袍闪着光亮,耀花了她的眼。
前面有背腰佝偻的老宫人手持长柄扫帚,一丝不苟地清扫地面。静心放缓了脚步,有意无意地轻咳了一声。
老宫人木讷地抬起头,混浊的眼光闪过一丝光亮,带了几分恭谨,“贵嫔娘娘......不不,师太......”
李公公嘿嘿直笑,眼角笑出菊花,“老奴扫了二十年的地了,身子板硬朗着呢。”
静心心里半是酸半是涩,刚想轻声说些什么,却听得不远处还有沙沙的扫地声。于是摆手止住李公公的施礼,客客气气地合掌念道:“愿菩萨保佑你,阿弥陀佛。”李公公吃力地叩首下去,待回头,静心已经踏过青砖,迤地的斗篷如烟飘荡。
她的脚步,依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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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相约
正是杏花烂漫的时节,统正二十年的会试发榜了,中试者名单里赫然有杨劼的名字。
杨劼当众仰天长啸,眼眶里泛起了水雾。
那一刻,都城的上空辽阔无际,天色灿烂明亮,光明的前途就在眼前。
他终于长舒一口文。
一口气跑到小庭院,阿梨正在紧张地等待消息。杨劼笑出声,一把抱起了她。
“阿梨,我中啦!我们会有大房子,什么都会有的!”
“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阿梨跟着大笑不止,裙角飞舞。两个人笑闹着,杨劼突然想起什么,拉起阿梨的手直奔外面。
一路春风袅袅,温柔地拂过他们生动的面庞,空气中有馥郁的香气,温润而美好。他们终是跑累了,道边梨树翠盖亭亭,昭示春时的梨花会开得茂盛。杨劼站定,执起阿梨的手,他的笑容是滟滟春风,带着一丝得意。
“你看,再过大半月梨花就要开了,你就能回到我的身边。”
阿梨笑得粲然,伸手替杨劼拭去额角的汗意,“你来接我。”
“我会在这里等你,然后一起手拉手回家。”
这是他们的约定,阿梨不住地点头。
她有些恍惚,想起两年前第一次出逃,也是这样的梨花树下。回望过去,南州噩梦般的遭遇早呈浅淡,春风再度温柔,少爷就在身边。她想,一切都是值得的。是告诉有关邰宸的时候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会陪着少爷一起去寻找。
听了她的叙述,杨劼惊愕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喃喃道:“怎么可能......我父亲还活着?”
“伍子正在调查此事,也许摸到点儿你父亲的行踪。我因为被裴元皓看得紧,不便出来。”阿梨抬头看着天色,又嘀咕一声,“我是偷着跑来的,裴大人快回来了。”
“哼,他要管你也就这么些天,不必理会他。”杨劼面呈不屑之色。
“好了,你去找伍子问问。等有了消息,我们一起去。”
两人在柳荫一带分手。
杨劼望着阿梨匆匆赶回去的背影,心里又莫名的不舒服起来。他很想把遇到杨靖业的事情告诉她,又怕她在裴元皓那里漏了嘴,想想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他们哪里知道,不远处停着一辆落帘马车。马车里的杨靖业注视着他们的动静,待柳荫下的这对男女分手,方恼怒地落下帘子,“回府!”
对于杨靖业来说,都城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愈是接近皇家御苑,王公勋爵们的华宅愈是密布。御史中丞府虽然没有南州杨府那般大,却也是赋有特色的,更为甚者,因为跟当今皇帝挨得近。
自从搬到都城,诸体事端都能平顺过去,皇上也赞赏有加,杨靖业还是不安。
因为有杨劼。
杨靖业气冲冲回到府里,八夫人美香迎上前,端上酽酽乌龙茶。杨靖业心中恼火,没注意茶水滚烫,喝上一口猛然呛起来,手中的茶碟掉落在地。
“哎 老爷,回来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美香吩咐丫鬟收拾狼籍,自己拿粉拳轻敲老爷的脊背。杨靖业咳嗽够了,老脸涨得通红,骂了一句:“没想到,那小畜生中榜了!”
闻听此言,美香也变了脸色,“老爷,千万别让他得逞啊!”
杨靖业沉沉地点头,“他没死已经够咱们害怕的了。他要是取得功名,在官场上与我作对,起报复之心,事情更难了。那些官员只知道父子同朝,他的险恶之心谁能料得?”
美香眼珠子转了转,出主意道:“他不是还在和阿梨纠缠不清吗?咱们就暗地找人去告发他,告他向来跟妓女有染,有损贡生形象。现在又故意跟晟阳王作对,抢他的女人。老爷您想,就算主事大人不相信前面的话,后面的事情可是板上钉钉的,主事大人不给老爷面子,也要给晟阳王面子不是。”
杨靖业满意地笑了,眼角满是狡黠的皱纹,“然后我故作大义灭亲的样子,请主事大人将杨劼发配到偏远地方给个小职位,让杨劼永不得有出头之日。杨劼一离开都城,他的小命就控制在我的手中了。”
他狠狠地咒骂一声,接着阴沉地笑起来。
这些日子,玲珑寺里的静心师太也是坐卧不安,几乎天天等着消息。放榜那日,她派可悯两个小尼姑前去皇城。可悯回来禀告师太,杨劼中榜,静心接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刚略略放下心事,没过几日,宫里的张公公却老远地赶来了。
张公公茶还没饮上一口,便面露为难之色,“师太,奴才今日奉您的意思去礼部询问,杨劼虽是中了榜,却遭人告发。主事大人两头不好得罪,不好处理啊!”
静心一惊,忙问:“那人告发杨 什么?他得罪了哪个大人物不成?”
“他跟以前南街喜春坊的阿梨姑娘有私情。阿梨姑娘后来从良成了裴大人的女人,这事整个都城都知道。可偏偏杨劼不死心,死缠着阿梨姑娘不放。您想,裴大人会出面管这种事吗?可心里肯定怒着呢。这种事情若是传入皇上耳里,龙颜大怒,您想帮杨劼也不可能了。”
静心眼皮直跳,手指飞快地捻过佛珠,嘴里念道:“阿梨......”
“老奴没了办法,请师太定夺。”
“张公公,麻烦您回去把黛儿叫来。”
玲珑寺的钟声清冷了静心的袈裟,她在禅房外独立。寺院里的棣棠开得灿烂,她看着又仿佛没看。心思飘荡在遥远的地方,久久没有回房。
袁黛儿兴冲冲赶来,跨进禅房便拉住母亲的袍袖,亲昵地叫:“母妃,杨劼中了!我知道,一定是上次孩儿来求您,您进宫见皇上去了吧?母妃,您真好。”
“不好。”
静心师太盯着袁黛儿,一脸凝重,问道“你不是说杨 既优秀又专情,他跟阿梨姑娘是怎么回事?”
袁黛儿暗暗吃了一惊,慢吞吞回答:“那是过去。那个阿梨......早成了裴元 的女人了。”
“黛儿!”
静心师太喝住女儿说话,眼风不自觉地变得凌厉,声音因为气愤变得有些摇摇不稳,“我对杨劼的为人很失望!你是个皇家公主,看上一个穷秀才已经受人耻笑的了,还跟着一个妓女争抢同一个男子,你还要脸不要脸!”
袁黛儿一时不知是惊着了,还是被镇着了,脑子开始不听使唤,脱口道:“那是造谣,根本没有的事!我猜出来了.一定是杨靖业在捣鬼!他怕杨劼金榜题名,怕杨劼会害死他!”
“杨靖业怕杨劼害死他......为什么?”静心师太死死盯住女儿,步步紧逼,“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母妃......”
袁黛儿突然跪了下来,哽咽道:“杨劼很可怜,他跟女儿一样,都是没有父亲的人。他原来就是邰宸的遗孤,宣平三年春天叛兵杀进来时,他被杨靖业抱走的......”
屋子里不知何时没了声息,袁黛儿抬眼。
静心师太土黄色袈裟的身影摇晃着,面如纸色,那对犀利的眼神早失了神采,却迷蒙空洞地死睁着。
袁黛儿猛地一惊,慌乱地扶住母亲。静心的身体僵硬无力,一只手颤巍巍地抖动着,这种情景袁黛儿不止一次见过,但她还是害怕地唤了声“母妃”。
静心的气息变得凉薄,唇片抑制不住地发颤。终于她抖出一句话,声音染上凄凉,“你让他来,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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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 阴隼
这是杨劼第四次见到静心师太。
他锁紧眉头看她,一腔狐疑。
还是坐在这个茶馆里。临窗望去,店铺开张迎接客人,街面上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沿路旌旗吃满了风,浩荡飞扬。
刚才淅淅沥沥雨不断,转眼又晴了,窗棂还沾上阳光的清辉。早春都城的天,恍如对面这个女人的心,怎么都猜不清楚。
他始终不能明白,这个法号静心的前朝菁贵妃,此番又急急地找他干什么?
“听说你租住在一个小院子里,那里地处僻远,行动不便。皇城靠近御苑的地方有个灵韵阁,是玲珑寺盖的,暂且无人居住。我让黛儿带你去。”
静心凝视着杨劼清秀的脸,竭力装出若无其事地样子,端茶盏的手却抑制不住地瑟瑟抖动。
若是平时,杨劼会断然拒绝。可今日,静心师太望着他的眼眸里糅合了莫名的关切,他的心里涌起了层层慌乱,再也无法拒绝。默然稍许,轻声道:“小院子的租期下个月就要到了。”
静心的鼻子一酸,嘴里笑说:“还真是提得及时。”
杨劼心知自己过得窘迫,还有杨靖业的威胁,小院子实在不能继续租住下去。倒不如暂且谢过静心师太,等将来自己有了仕宦前途再还这份人情。
当下站起身,重重施礼告谢。静心暗自舒了口气,没有提及杨靖业暗地使人告发,甚至没有逼问他家里境况,和蔼一笑,“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先让黛儿陪你去灵韵阁吧。”
杨劼颇觉意外,心情却放松了,露出难得的笑颜,“三公主帮了小人不少忙,真该谢谢她。”
静心端详着杨劼的面容,仍旧微笑。此刻的杨劼看见窗外水榭旁有人正在钓鱼,鱼儿上钩,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便走过去凑个热闹。静心并不阻拦,兀立在后面凝望他的背影,暗暗拭去眼角的泪花。
袁黛儿兴冲冲跑来,瞧了瞧不远处的杨劼,又瞧母亲的神色,露出灿烂笑容,“母妃,你们谈完了?”
静心缓缓转头,斜阳的光芒落在她的侧影,整体看上去便有了一种母性的光辉。突地,空中传来呱的一声,原来是大鹏展翅掠过楼角,像一张遮天蔽日的帆乘风而去,只在尾巴尖儿处隐隐可见原有的金色。静心不由得微笑,眼角绽出几缕细纹。
“黛儿,你要抓住他,别让他被别人抢走。”
袁黛儿见母亲彻底改变了态度,一阵欣喜若狂,清脆地应了,“女儿知道!”
灵韵阁位于皇城御苑附近,往北走过幽静的小巷,便见青石铺就的御道。杨劼从灵韵阁出来,袁黛儿即兴带他上了通往皇宫的道路。
此刻夕阳在西边落下胭脂红,厚重的皇宫大门缓缓打开,发出隆隆的巨响。御林军两侧而立,衣甲鲜亮长戟耀眼。从正面远望,宫阙连绵如海,神秘却蔚为壮观。
一瞬间,杨劼便被此番金碧辉煌的景象所震撼,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迷离失神。耳畔是洪大激昂的钟鸣声,那声音穿越宫墙,连杨劼脚下的地都在为这样的声势颤抖。金边玄色的九纛龙旗矗立在殿前,依稀能想象统正皇帝坐在九龙御座上,精绘章纹的玄衣纁裳,十二旒冕串串如落星,静谧地冰凉地浸没他端凝的面容。
又似乎,统正凝视着他,两个人仿佛隔了一层雨幕,朦胧得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风骤起,九纛龙旗迎风飘动,一片浓酽的玄色中,杨劼几乎找不到自己了。
袁黛儿一直看着他,见他恍惚的神色,嗤地一笑,“以后殿试,有机会进去的。”
杨劼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眉端又莫名地皱紧,半自语似地说道:“没啥好看的,我自个儿回去了。”
恰这时,宫门喧哗起来,一辆绣帷宫车从里面冲出,张扬地从匍匐在地的御林军面前穿梭。太子袁铖裹着乌黑的斗篷,半掀着帘子观望外面的景致,目光清冷的模样。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吩咐宫人缓了车速,遥遥之间,他和杨劼对上了视线。
一个在车内,一个在道边,都很清楚地看清对方。
杨劼握紧了拳头,一眼不眨地瞪着车内的人,往事如烟在脑梅里一一掠过。他不会忘记太子行宫里噩梦般的情景,烙刻最深的,就是自己在扎绣的八宝薄纱黄缎里挣扎起伏,紧随而来的嬉笑欢闹声,袁铖伏在他的身上,涂满血色的面容是妖异到极致的狰狞。
此时,袁铖阴笑道:“黛儿,总算养起小情人了?”
杨劼一侧的袁黛儿骤然明白过来,她冲着袁铖大声叱道:“你休想动歪脑筋!杨劼是我的!”
“杨劼…杨靖业的儿子。”袁铖阴隼一样的眼缓缓移动,嘴角牵起一丝讥诮,“不用这么紧张,赶明儿问问杨靖业,说不定是谁的,哈哈!”
袁铖的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串不羁的笑,把袁黛儿的怒骂声抛得远远的。
杨韵更紧地握住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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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 【又之卷 银笺别梦当时句】 银河
光阴倏忽,诸般殿试完毕,杨劼独自待在小院子里,不安地等待大欹国天子的旨意。那日伍子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告诉杨劼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依照老者的描述,他总算探得克清和尚所居的寺院,离都城往西三百里地的华越寺。
“那个人不是被克清和尚带走的吗?找到华越寺,就能找到那人的下落!”伍子满脸兴奋。
“你快通知阿梨,我们即刻去!”杨劼精神一振,眉宇问满是惊喜。
邰府。
新凿的寒池岸边垂柳绵亘,纷拂柔曼的枝条将整个后花园染得一片青碧。裴元皓手持鱼竿坐在船头,划船的侍卫将划楫往水中一撅,小船从一带翠绿中脱离出来,叶片似地向池中央飘去。
岸边一棵枫树下,阿梨从青玉栏杆旁伸出头,望着裴元皓悠闲的背影,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笑意。待裴元皓放下鱼竿,她轻快地迈上通往石桥的踏石。
船上的裴元皓微微转过头,湖光潋滟得过于刺眼,他不得不以手遮住额角。岸上的阿梨己经跨上了石桥,桃红的鞋尖在湖青的纱裙下若隐若现。他能感觉到她的宽袖几乎流淌到襜裙下,整个人像只蹁跹飞舞的粉蝶。
“跑这么快,小心把我的鱼儿吓走了!”
他笑着道,声音中的温和,如同早春散播的阳光。
阿梨放缓了脚步,妩媚地一笑,“听说迎风街新到一批罗缎,我想赶着做套衣裙!”
水面上正起层层涟漪,裴元皓盯着鱼儿的动静,快活地应道:“让正祥陪你去!”
“女人堆里,他一个男人凑啥热闹?我带了两个丫鬟!”
“那你快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上钩的鱼儿在船板上乱扑腾,裴元皓这才转身望去,阿梨娇俏轻快地身影渐渐远去。他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想关照什么,正要张口,船儿已经缓缓滑过柳荫,他再也望不到她了。
当时的裴元皓被满眼春色迷醉,他以为阿梨只是出去即回,重新悠悠然放下了鱼竿。
阿梨过了大厅便支走了随侍丫鬟。为了避开裴元皓侍卫的耳目,她吩咐马车停在三岔道上,自己往最热闹的铺子钻。待侍卫不注意,从铺子后门出来,往城门一带去了。
待她和杨劼、伍子会合,己是半个时辰后。
马车辚辚,载着三个人往都城西边奔驰。天光明澈,一行大雁齐整地掠过,凌空传来自由自在的欢鸣声。
傍晚时分他们翻过一座山头。遥望落日向着连绵起伏的群山西沉,在他们的视野尽头冉冉而没,伍子道;“前方山势陡峭,天黑危险,咱们先在此歇息,明日再赶路。”
夜里风声大了,伴随着汩汩的水流声。月光绕着山峰移动,星河发出耀眼明亮的光芒,铺撒向四方大地。阿梨裹着棉被在马车内翻来覆去,望着帘子外浩渺的夜空,不自禁地掀帘往外张望。
火堆燃着,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草地上并排而卧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火光映着伍子熟睡的面容。阿梨悄然侧过目光,杨劼正睁开眼,他那双晶亮一望透底的眸子,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
阿梨莞尔一笑,轻轻落下车市。
不久阿梨听见窸窸窣窣踏草声,棉帘掀开了,杨劼呵着气钻进来,乘势一把揽住她的腰,直往她温暖的身子靠,低声说:“冻死我了。”
他的声音极软,像个孩子般。阿梨听了更紧地挨近他,手却伸到他的胸前,手心不断地揉搓在他的肌肤上,仿佛他是冰,她就是融化冰的那股暖火,“身上怎么这么凉?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穿衣服,要是冻病了怎么办?”
“病了有你,你会伺候我。”
杨劼粗野地将阿梨压在身下,唇齿紧紧舔舐她的颈窝,发鬈间的绒毛扫着她的鼻端。阿梨又痒又痛,发出快活的轻笑,将双臂更紧地环住杨劼的后颈。
半胧淡月挂天空,夜寒,山静,只有夜风不停地穿过,沙沙…沙沙…
杨劼缠住阿梨的身子,那张写满强烈欲望的面容压下来,便压住了她的笑。唇舌之间带着狂热搅动撕咬着,身心也随着热起来。阿梨被压迫得几近不得呼吸,她想推开他,又似剧烈地渴求他,两个人纠缠着,车架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伍子在外面翻了个身,含糊地呢哝了一句。阿梨惊醒地抬眼,推了杨劼一把,“别闹了伍子在呢。”
“你本来就是我的。”
杨劼却是有点迷乱,只顾拥着阿梨,几乎是勒断了她的腰,仿佛只有这样他们从此就生生死死在一起。
“等回去,你就可以离开姓裴的了!”
提起裴元皓,阿梨一瞬间屏息,良久说不出话。此时此刻,裴元皓定是出动手下满城在找她吧?自己这番不告而别,实是理亏。想起白日里他悠然的神情,她不知道回去之后,他会怎样对待她?
杨劼发现阿梨满目复杂神色,眼波恍惚地飘向车顶。他停止了温存,脸上的几许笑意旋即敛去了。
“你在想着姓裴的?”
阿梨目光一颤,看杨劼眉端紧蹙,不由自主绷紧了全身。她轻轻摩挲他的脸,笑容依然嫣然,“胡说些什么呢?咱们当务之急是找到你的亲身父亲,然后…”
“然后你成为裴夫人了!”杨劼截住阿梨的话,生气地一挥手,手指差点戳着了她的脸。
这话说得极为刻薄,阿梨几乎忘记怎样去回应,呼吸一紧,方硬着口吻道:“天地良心,少爷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若是我想成为裴元皓的女人,我就不会私自出来,陪着你在这个荒山野岭过夜!”
杨劼颓然坐在一边,发丝垂落,冷谟的声音中带了浓浓的怨意,“反正我想起裴元皓,心里就烦!”
阿梨垂下眼帘,眼波深处划过一道阴影,“你不该把对他的恨意强加到我的身上。再说,他并没有伤害过我们。”
“算我嫉妒好了。”杨劼冷冷哼声,“将近半年了。孤男寡女的同处邰府,谁相信你们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