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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良久,阿梨才仰起头,声音有些许的哽咽,“南州的观香楼被烧了,我算是死里逃生。鸨母带着我们投奔她的本家月姐,那匾额虽挂在里面,我们几个却是寄人篱下的。”

杨劼凝视着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能在都城相见也好,你,我,还有伍子…紫锦楼找到了,其实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无济于事,他们都离我而去了。”

他大致说了经过,声音很低,眼光却时不时瞥向不远处的袁黛儿,生怕她听到。阿梨原来专注地听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也看见了袁黛儿。

那时袁黛儿身着男装,阿梨见这位“公子”长得斯文,便问杨劼,“是你朋友?”

杨劼心里一惊,如果此时说明袁黛儿的身份,以阿梨的性子,定会引起误会,于是含糊地应了声。

阿梨面色温和,朝着袁黛儿友善地笑了笑。袁黛儿一愣,随即还给阿梨一个淡淡的笑。

与阿梨分别,杨劼整个人丢了魂似的,垂着头只顾想着心事。

袁黛儿看在眼里,扬眉一笑,打趣道:“是你以前的小情人?长得真美。”

杨劼的眉端纠结了一下,迷蒙的眼第一次有了慑人的光,“我要想法把她赎出来!”

袁黛儿脸上的笑再也伪装不了,她咬着下唇,爱闹的情绪又无法对着杨劼发泄。两个人各怀心事,分手的时候也是淡淡漠漠的。

这以后,杨劼一心筹集银子,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秋末之前救出阿梨。

裴元皓包下阿梨到这个秋末,就算裴元皓不再回来,水涨船高,天知道以后还要冒出多少个裴元皓式的人物?

手头攒下的银子不多,他又找到伍子。伍子掏空了所有的积蓄,又赶忙找那帮穷兄弟借去。怎奈那帮兄弟囊中羞涩,不过有的是力气,伍子便召集他们天天去街上卖艺筹款。

好容易只凑齐几百两银子。杨劼掂量着,摇头道:“看来行不通。杨府卖阿梨的时候,收了观香楼不少银子的。”

“走,我们先去探问一下,再作打算。”伍子安慰他。

两个人直奔青楼而去。鸨母闻听有人要赎阿梨姑娘,出来接待,见是杨劼他们,倒意外地愣了愣。

鸨母的处境今非昔比,自然更加认钱不认人,问道:“两位小爷想赎阿梨,可知我楼里的规矩?”

“赎金多少?”

几乎就在杨劼和伍子异口同声之际,鸨母伸出了一个食指,却搁在另一个食指上。

“一万两?”杨劼和伍子声音都抖了。

 

赎金

“小后生不经世面。”鸨母冷笑,“你们去外面打听打听,阿梨姑娘只值一万两?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说十万两还嫌太便宜了。”

杨劼和伍子面面相觑,脸色黯淡。伍子冲口道:“阿梨想当初是被逼的,又给楼里赚了不少钱,你肆意盘剥,也太黑心了!”

“分明是讹诈!”杨劼也气愤。

“哎呦,二位小爷说的什么话?”鸨母瞪大眼睛,话语尖锐起来,“进了楼的就是我的人,养一个名扬天下的艳妓要花我多少本钱?怎么,想抢人?告诉你们,王法在上,我做的是名正言顺的生意,不服的话随便告去!要是进来捣乱,老娘不吃这一套!来人,赶他们走!”

果然进来几名粗壮大汉,操着棍子驱赶他们。杨劼和伍子寡不敌众,只好悻悻地出来。

两人商榷了半天,始终想不出好的法子。赎金数目庞大,手中的银两简直是杯水车薪,这么短日子想赎出阿梨,只有走绝径。

“这事交给我,我来想办法。”伍子断然道。

“你有啥办法?”杨劼想起覃夫人暧昧的语气,惊了惊,“难道你去覃府…”

伍子涨红了脸,生气道:“我就是去偷去抢,也不做她府里的那种男人!”

杨劼表示赞同,“覃府多的是覃夫人的耳目。我们还需从她口中得到更多有关邰家的事,说话做事必须谨慎。”

两个人暂且分手。

回去后,杨劼辗转反侧不能平静。到了夜深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过了很久才阖目睡去。

睡梦中正跟鸨母交锋,阿梨浓妆艳服,金丝楠木窗映过她强颜欢笑的影子。周围的寒气攀爬而上,凛得手脚冰凉刺骨,他一个激灵,又醒了。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阿梨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有双明眸似乎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近乎讨好的接近。

那是袁黛儿的眼睛。

他翻了个身,轻轻一哂,“怎么会想起她呢?”

第二日,袁黛儿果然又来了。杨劼保持着客气的神态,与以前刻薄冷淡的样子迥然不同。他忙着给她倒茶,但没有现成的茶叶,袁黛儿并不在意,笑着说:“你就别忙乎了,喝点凉水也行。”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袁黛儿一手把玩着茶盏,眼睛悄悄瞥向杨劼。满怀心事的杨劼低垂着头,想要说什么,然而抬头不期然撞见袁黛儿的眼,又咽了声,额角隐约现出丝丝汗意。

袁黛儿主动开口道:“那日听你说想把阿梨姑娘赎出来,准备得怎样了?”

杨劼闻言,咬了咬下唇,攒足了劲道:“说要十万两银子,一时很难凑齐。”

“这好办,我来想办法。”袁黛儿很愉悦的神色,半是嗔怪道,“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倒见外。”

如同拨开乌云见天日,杨劼眉眼舒展,惊喜地问:“可是真的?”

袁黛儿微微一笑,爽脆道:“咱当公主的,虽然看起来披金戴银,每月的俸银不多。不过我会想办法,给我一个月时间,等我的好消息。”

杨劼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不禁拉住袁黛儿的手,由衷地低叹,“你待我真好,这钱算是我欠你的,以后我会还你。”

袁黛儿任凭杨劼握着,趁机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伤感得如一只又纯又可怜的小羊羔,低声说:“提这些干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已经拿你当亲人了,以后别让我伤心就是。”

这样的话,说得真挚亲切,句句动人,杨劼心中充满了感激。

自己到底是风雨多经,唯有三公主给了他人情温暖。

想起以前对她的种种冷漠,他心生愧意,又说不出感谢的话,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袁黛儿似乎琢磨出杨劼的心思,泪光闪闪,将脸伏得更深。

从杨劼那里出来,袁黛儿闷声不响进了皇宫,脸上的笑意早隐去,一双眼睛阴阴的。

一进自己的行宫,贴身侍女端来她平时爱喝的雪梨茶。袁黛儿刚端起,又赌气似的,重重地将茶盏放在了案几上。

“传小六儿进来!”

侍女小心回道:“公主不是差他出宫吗?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这么点小事,到现在还没查到,笨死了!”袁黛儿有气没处放,兀自骂了几句。侍女不敢再说,慌忙低着头退下了。

袁黛儿生了半天的闷气,小六儿才回来。袁黛儿急迫地问道:“怎么样?”

“奴才打听到了,那个阿梨姑娘原先是南州观香楼的,遭了大火,鸨母带着几个头牌出避都城。如今楼里正搞窝里斗呢,原先的那家叫喜春坊,觊觎‘观香楼’御赐牌子已久,那鸨母眼看撑不下去了,正急着将手里的姑娘脱手。”

“那阿梨可是已有买家?”

“她被人长期包了,谁都不敢动她。鸨母正等月底包期一到,狠狠大赚一笔呢。”

袁黛儿的脸上没了阴影,瞳孔开始闪亮,“这么说,就算现在开价十万两,到了月底还不止?”

这便好了,她到时尽管拿十万两银子去取悦杨劼,杨劼也不一定能得到那个阿梨。

想起他们相拥而泣的情景,她的心里有涩涩的酸。

杨劼是她十九年来唯一动心的,她不愿失去他。

她苦笑了一下,不禁喃喃低语道:“那个包下她的人看来有权有势,要是再包她一年就好了。”

小六子耳尖,谄笑道:“公主,奴才连那人是谁都探听出来了。”凑近袁黛儿身边吐出三个字,嘿嘿几声,“公主,您得赏奴才。”

袁黛儿惊得睁大眼睛,半晌才哈哈大笑,纯然孩子气的笑,“原来是这样!若是他还记得她,这事就好办了!”

 

妖姬

翌日红日东升,袁黛儿的马车早早等候在通往宫门的御道旁。退朝的钟声正轰鸣,宫墙外栖息的乌鹊扑腾着翅膀,天空扬起漫天柳絮。

远远望去,散朝的大臣或骑马或轿子。顷刻间,宫门一带安静下来。

袁黛儿耐着性子等待,她知道,裴元皓还没出来。

过了良久,传来马蹄踏破青石道的声音,不急不缓的。此时袁黛儿望过去,御道上出现一匹白马,马上的人猩红披氅,氅角迎风猎猎飞扬。

袁黛儿不由一个恍惚。

裴元皓给她的印象,总是猩红的披氅高居马上,不禁让人想起大漠沙沙长风如歌。

袁黛儿活了十九年,很少看见裴元皓露齿而笑。他的话不多,脸上似冰冷漠,近乎刻薄寡情。

愈是如此,愈是震慑人心。谁都怕他,包括太子袁铖。

此时马蹄声近在耳畔,袁黛儿吩咐车夫继续赶路,从车内探出头,朝迎面而来的裴元皓灿然一笑,“裴大人,听说夫人前几日病了,身体好点了?”

裴元皓早望见袁黛儿的马车,勒马缓行,开口道:“前日就好了。她是你皇姐,你怎么不去看她?”

他的声音极沉,眼观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谁把我当皇妹了?”袁黛儿脱口而出,用赌气的语调说道,“皇姐是金枝玉叶,我却惹人讨厌,还是避开点好。”

裴元皓的目光转了过来,打量一下袁黛儿身上的男装,神色有了暖和,“你这身打扮又上哪儿?南门的桂花开得正旺,景致不错。”

他对袁黛儿,还是很客气的。

袁黛儿心境一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南门大街最近新来几个艳妓,人长得貌美如花,听说是从南州来的。”

裴元皓的目光直视前方,脸上不起任何涟漪。袁黛儿倒急了,进一步说道:“南州的观香楼被烧了,鸨母带了最艳丽的来都城,听说还御赐匾额呢。裴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最近很忙,没这个闲心。”

裴元皓说这话时,语调十分平静,神情依然淡淡的。

他不再多言,扬鞭驱马,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波动不定,渐渐模糊,倏忽间消失在袁黛儿的视线中。

袁黛儿想张嘴来不及了,心内不免失望,使劲扯了帘子,“这个裴元皓!”

听别人说过,裴元皓七岁从武,平江山,定乾坤,战场上肆意驰骋,对皇家称得上呕心沥血。但是他的生活却荒**烂得连皇上也摇头,他可以征歌逐色,终日沉迷于声色犬马,又可以一夜间将身边的女子弃如敝屣,毫不留情。

他最不在乎的,就是女人。

有诗云:“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注)大抵指的就是裴元皓那样的生活。

阿梨姑娘就如诗中的妖姬,这个裴元皓怕是忘记她了。

(注:引自陈后主名作《玉树**花》)

阿梨站在邰府大门口。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只想看它几眼。

小时候,她就断定杨劼与众不同,将来必有一番成就。没错,他是一个落魄的将门虎子,空怀一腔抱负与学问,因为曾经的家仇国难,不能一展鸿途。

或许,这便是她一直想要的答案了。即使自己为此成了**,也是值得的。

她沉默地坐上轿子,再次望一眼飞翘的楼角,吩咐轿夫,“回喜春坊。”

南街的桂花开了,一树香风,十里相续。

阿梨掀了帘子,已是晚秋,气候有了寒意,一阵清风扫过,她忍不住眯起双眼。

花如金粟,千点万点地撒在道上。路上有少女撑起纸伞,相互间笑闹着,纸伞颤了几下,抖落几粒花瓣。

阿梨羡慕地看着,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上,难得出现无邪的微笑。

然而,这种微笑只是短暂片刻,她的眉眼又恢复黯然。又一个晚秋来了,她的身边没有了杨劼,一路留下的,只有她孤独的足迹。她是无所归依的飘萍,没有人为她守望,也没有人陪伴在花树下,替她撑一把花伞。

有声音嘈杂,却如钢针戳耳,阿梨陡然停止了恍惚。

“**?没错,那人是**!”

“别看她长得有模有样的,天生一副媚态,专门**!”

“谁家进窑子谁家就倒霉,这种狐狸精,非吸干你的血不会罢休的。”

“呸,贱女人,啐她!”

阿梨这才觉察到,道边的几名妇人正朝着她指指点点,全然是鄙夷的表情。她下意识地侧头,轿子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一群男人,带着艳羡的目光,**地朝着她笑。

阿梨全然没有了赏景的心情,落下帘子。轿夫加快了脚步,轿子一路颠簸到了喜春坊。

花厅里聚满了**,粉红嫩绿的甚是锦簇。阿梨刚迈步进去,所有人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这样的眼光阿梨早见得熟了,旁若无人地穿过人群,突然发现正厅挂着的御赐匾额不见了。

不及细想,楼上传来月姐和鸨母的对骂声。

 

樊笼

喜春坊的姑娘气焰向来极盛,尤其看不惯南州来的新人,有人在背后冷冷说道:“好端端的喜春坊乱成什么样?这里是开门接客的,不是给什么观香楼撑门面的。”

有的妒忌已久,这会儿也发作了,“月姐好心收留她们,倒只有帮她们数银子的份儿了。那个老不死的真抠门,抢了我们的生意不说,连个铜片子都不吐出来。月姐这次要狠点,趁早把她们踢出去!”

“月姐敢踢吗?谁让人家是红人,还什么是晟阳王的女人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更有人阴阳怪气道。

阿梨听得分明,脚步却不停留地,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白玉香炉熏出檀香轻烟,阿梨褪了斗篷,半寐在床榻上,眼望着重重渺渺的烟雾出神。许久,门外传来鸨母的说话声,接着屋门开了。

阿梨懒懒地看了鸨母一眼,又阖目养神。鸨母习惯了阿梨冷冷的态度,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拉住她的手。

“一山容不下二虎,老娘这次是栽了。他们把匾额藏起来,老娘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

鸨母骂了月姐一通,见阿梨依然不说话,便压低嗓子道:“阿梨,咱们在都城人生地不熟的,难免遭他们欺负。今日来了个款爷,还是都城数一数二做赌场生意的,他的第十房夫人刚过世,正想新纳一位呢。”鸨母嘿嘿一笑,报了个数字,“那可是开价最高的。”

阿梨厌恶地皱起眉头。鸨母看在眼里,劝说道:“我可是为你着想。月姐心胸狭窄,诡计多端,与其落入她的手里,不如早早从良享点福。到了月底,裴爷的包期一过,我也罩不住你了。”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我们几个的命运都捏在你手里。你要是没事,出去把门关上。”阿梨懒懒地翻了个身,不再理会鸨母。

“算我白疼你们了,个个没有良心的东西!”鸨母受了冷遇,生气地骂了一句,无奈出了屋子。

听着关门的声音,阿梨睁开眼睛,紧抿的唇角慢慢挑起一丝冷冷的笑。

人人都在轻慢于她,她不过是一副色相皮囊,登不得堂,入不了室。鸨母也好,月姐也好,都不过想趁她年轻,刮笔大钱罢了。

像她这样女子的命运,不知是做人家的贱妾悲惨一些,还是继续在青楼飨客悲惨一些?

然而,命运连这种选择也不会给她。

第二日,河面浮出鸨母的尸体。

有人说,鸨母夜里叫了几个人下河寻匾,匾额总算摸到了,却因工钱始终谈不拢,捞匾的人走光了,鸨母独自下河,匾没捞上来,人倒淹死了。

阿梨飞跑着去看,当时鸨母正被破席子卷着躺在岸边,只露出肿胀的双腿,和一双微睁**出的鱼泡眼。阿梨脸色煞白,凛凛地打了个寒蝉。

月姐带了一班喜春坊的姑娘急匆匆赶来,见此情景,突然哭道:“姐姐啊,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撒手就走了呢?如今扔下一堆烂摊子,这教我怎生是好?不就一块匾吗,何至于把命都搭上了,姐姐你死得冤啊!”

阿梨厌恶地扫了月姐一眼,转身就离开。

猫哭耗子假惺惺,天知道这女人心里笑得有多欢?鸨母死了,观香楼的姑娘自然属于她了。

自己的命运,眨眼间,便到了月姐手中。一种莫名的恐惧,从脚底直直弥漫了全身。

她飞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从箱柜里掏出红漆木匣子,里面藏着自己积攒下来的私房钱,连带客人送的玉镯,金簪。她一股脑儿将匣子里的钱物倒在床榻上,仔细地一一数着。

日子,便是这般过去了,荒诞无奇,轻佻虚浮。

常常望着眼前金灿灿的一片,阿梨总会想,以前有血性、有骨气的阿梨哪里去了?难道自己真的心甘情愿就此沉沦在烟花水月之中吗?

绝望地叹了口气,她将物件一样样重新放回原处,手指攥着匣子,直攥到指节发白。

没过多久,月姐轻巧地走进她的房间。

“打今日起,你就是喜春坊的姑娘了。你给我出屋子,喜春坊不养懒人,客人在厅里等着呢。”月姐带了冷冷的口吻,催促道。

阿梨慢吞吞地起来梳头打扮。月姐看着她,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别以为晟阳王一掷千金是怜惜你,人家是寻个开心罢了。从你们到都城,他来过喜春坊吗?怕是你的模样也给忘记了。”

一提起裴元皓,阿梨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了。她冷冷一笑,把弄着手中的木梳,“至少我现在还是晟阳王的人,你想动我歪脑筋还早。我现在就出去接客,凭他们是天皇老子,都不能动我!”

月姐被顶得一时无语,半晌才冷笑道:“行,现在让你猖狂几天,到月底由不得你了!在都城,老娘认识的有头有脸的人多了,到时让他们个个吃定你!”

说完,月姐出了房间,高声吩咐楼里的护卫,“看着点,今儿个起不许让她出喜春坊!”

 

夜逃

日子转瞬,已是月末。

这晚的都城下着一场大雨,冷风袭来,吹得喜春坊檐下的灯笼摇晃不定。雨水挡住了狎客们的去路,喜春坊的生意异乎寻常的冷清,东楼的屋顶不知怎的漏水了,月姐忙着招呼楼里的护卫修补漏顶,到了下半夜才忙完。

月姐累了,懒得再去理会楼里的姑娘们。姑娘们也忙里偷闲,趁机各自回房睡个安稳觉。梆敲三更,除了外面的风声、雨水声,整个喜春坊沉浸在悠长的梦乡中。

一个身影矫健地出现在墙角,蒙蒙的光亮闪过,露出伍子俊朗的脸庞。此时,他沿着墙壁滑向喜春坊大门,无声地上了暗青台阶。

檐下的灯笼突然熄火了,守门的两个护卫嘀咕了几声,刚抬头去看,同时之际无声地瘫倒在台阶上。伍子脚步飞快,轻轻地将紧闭的朱门打开一道缝隙,然后机敏地闪了进去。

昏黄的灯光若明若暗,伍子的影子在长廊一闪,只是短暂的功夫,他已经摸到了阿梨的房间。

这几天,他花了点精力,总算探听到了阿梨所在的居处。此时,他轻叩房门,轻唤几声,“阿梨,阿梨。”

阿梨在睡梦中猛然惊醒,隐约听得风声、雨声和轻唤声,她披衣而起,打开房门。

伍子站在面前,衣服被雨水打得湿透,他却毫无所觉,咧着嘴朝她笑着。

“伍子!”阿梨惊喜出声,隔壁房间有人轻轻咳嗽,她连忙噤声。

“快走!”伍子拉住她,双眼警觉地四顾。

阿梨想起什么,踅回去从箱柜里掏出木匣子,用围巾包了。两个人几乎是蹑手蹑脚地穿过长廊,因匆匆出发,阿梨穿的是单鞋单衣,但她丝毫不顾及这些,跟随着伍子直直往大门方向奔。

大风夹着大雨迎面扑来,大门被吹得吱呀作响,中间铺首的铜环发出当当的碰撞声。阿梨和伍子正穿过天井,一个锐利的声音陡地响了起来,“大半夜的,怎么大门开着,想挨揍是不是?”

阿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是月姐出来巡夜了!身边的伍子一把拉住她,两人隐身在墙角边的树丛中,眼看着月姐提着灯笼,两名换班值夜的宿卫揉着眼,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晚一步我们就出不去了,快走!”伍子暗叫糟糕,紧紧抓住阿梨的手腕,细碎的脚步声穿过雨帘,铜环当当声响更加急促。

风雨如幕,从天际直倾而下。这样的风雨夜,外面的景致模糊一片,阿梨一时睁不开眼睛,只有艰难地跟随伍子向前跑。后面很快传来月姐的叫声,太过尖锐的声音惊破雨夜,周围人家都听得清晰,“来人啊!有人逃跑了!快抓住她!”

叫声惊动了正巧巡夜而过的官车,官差从车篷内伸出头,见喜春坊外面灯笼闪亮,怒斥道:“鬼叫什么?”

月姐命人将灯笼举高,谄笑道:“楼里刚跑了一位姑娘,老奴正着人过去追赶。”

官差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皱起眼皮,“是你脚快还是我的车快?”

“等事成老奴酬谢几位爷。”月姐识得官差的意思,只好应承道,“官爷在前面,奴才们在后面跟着就是,他们定是逃不了。”

官差满意地挥起马鞭,马蹄声、车轮溅水声、人们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阿梨和伍子刚跑了一段路,便听得后面车轮声渐进渐近。阿梨自知逃脱不掉,将手中的包袱塞到伍子手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不行了,伍子你走吧!”

“不行,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若是再落入他们手中,他们绝不会饶过你!”伍子果决道。

“可我们两个都落网,你的罪名更重!”

“我不会让他们轻易抓住的,为了你,我死都愿意!”

阿梨停止了奔跑,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只有一双清澈的眼眸在闪亮。她抓住伍子的胳膊,用短促却坚定的语气道:“我不要你死!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你这样被抓,很不值!我要你走,快走!”

伍子的眼里闪过痛意,望着眼前的阿梨,剩余的话哽在喉管。阿梨使劲推了他一把,“快走啊!”

夜色笼罩大地,伍子飞奔而去的后影渐渐模糊。阿梨呆呆地望着,雨水带着透骨的寒凉,重重地贴在她的肌肤上。仿佛有寒潮无可阻挡侵袭而来,她正迅速地被凝结成了冰。

“告诉少爷,阿梨不能陪他了——”她含着泪水,朝伍子的背影大喊。

像不像某个月夜?

那夜月光皎洁,她和杨劼奔跑在南州城的道路上。也就在那个夜里,她第一次被抓。

后面是车轱辘声,有人攥住她的胳膊,反扭着将她提起来。有灯笼围拢上来,一时周围亮极了,阿梨眯起眼睛,脸上挨了狠狠一记耳光,她听到叫骂声,却感觉不到痛。

此时此刻,她清楚地明白,这一次,她又被抓了。

迎接她的,将是更残酷的折磨。

 

拯救

大雨过后,天色晴朗,南街的白天又热闹起来。

写着阿梨名字的红灯笼,挂在喜春坊外面最显眼的位置。

月姐在花厅里忙前忙后,张罗着给客人倒茶敬果子。今日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五成,衣着光鲜者居多,其中不乏达官贵胄,笙管箫音伴着作揖问安声,时不时爆发出阵阵谑辞浪语。月姐笑得真心的舒畅,她知道,今日的客人多半为阿梨而来。

阿梨姑娘本就美貌,听说至今还是处子身。就像香甜的鲜果,又带了与众不同的蜜,味道愈加芳冽,直教人垂涎三尺,恨不得率先一睹天颜,与佳人共度**。

嬉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月姐眼见时机成熟,站在楼梯中央对着花厅喊:“请诸位爷静一静!常言说得好,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纵然是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浪子班头,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占排场风月功名首!今日是本楼阿梨姑娘开苞日子,也是诸位爷的好日子!阿梨姑娘是喜春坊第一头牌,生就冰肌玉肤、风情万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西施、褒姒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若是与她春风一度,保管您神魂飞越,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