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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狎客们早被激得酥迷迷的,不断有人嚷道:“快点出价,让本爷风流风流!”

月姐嬉笑道:“诸位爷少安毋躁,按楼里规矩,阿梨姑娘是竞价开苞的。”

有人迫不及待喊了一声,“我出两百两银子!”

旁边的人嗤之以鼻,“两百两就想占便宜?我出五百!”

又有人报了价,“八百!”

“一千!”

月姐喜滋滋地看着,竞价声此起彼伏,不大功夫,有人已经报到三千。喧哗声低了些,喊价的不喊了,众人的眼光落在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身上。月姐低眼去看,见是南街有名的庞掌柜,双颊被酒意醺得酡红,衣袍半搭,壮实的**油光泛亮。想是当酒家久了,身上积了一层洗不掉的味道,让人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馊味。

月姐忍不住以帕掩鼻,哂笑道:“还有没有加价的?”

“**,欺老子没钱是不是?”庞掌柜大声嚷嚷,眼睛瞪得像铜铃。

有人心有不甘,又慑于庞掌柜的野蛮粗鲁,谐谑道:“庞大官人,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得卖多少坛好酒?杀多少头猪啊?劝你还是收回话,免得到头来后悔!”

庞掌柜掏出兜里的银票,啪地拍在茶桌上,声音如洪钟,“少跟我抢,老子今日要定阿梨姑娘了!老子虽是杀猪卖酒的,饮的是都城酒,赏的是牡丹仙,攀的就是阿梨姑娘!哈哈,烟花路上折花魁,老子就是锦阵花营都帅头!”

众狎客自知敌不过庞掌柜,开始起哄起来。月姐收了银票,庞掌柜趾高气扬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兀地,下面的起哄声、喧哗声停止了。

楼梯上的人回头望去,花厅里不知何时进来一批整装束甲的卫士,手中的长戟斧钺铿锵交加,银光闪闪。

众卫士齐整整肃立两旁,一名年轻男子负手缓步从厅外进来。

男子一袭猩猩红披氅,那颜色本就极触目,却因斧钺挡住了视线,月姐只好弯下身,才能看清男子半张俊秀的脸。即便是这样,那鲜明的轮廓,紧抿的唇线,那双冷峭深邃的眸子,直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晟阳王到!”

花厅里、房间里,所有的男男女女跑出来迎接。顷刻之间,楼上楼下黑压压跪满了人。

周围鸦雀无声,裴元皓信步往楼梯走,近到月姐和庞掌柜面前,站住了。

裴元皓的目光,凌厉似剑光刺向庞掌柜,凛冽之气逼得庞掌柜垂下头,匍匐不敢动。裴元皓的眼光轻轻瞥过,扫向月姐。月姐心里慌得七上八下,脸上堆起笑,“老奴不知裴大人亲临寒楼,罪该万死。”

“她在哪儿?你带路。”裴元皓淡淡开口,神色极冷漠的。

月姐一叠声的称喏,额角上已是密密的一层汗。

此时,阿梨的房间里静悄悄的,紫砂香炉里的轻烟如缕飘散,桌上水瓶里的素心兰仍斜插着,花蕊已经枯萎,早早失去原来鲜润的色彩。

阿梨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轻烟袅过她苍白的脸。

身上褪得就剩轻薄的内衫衬裙,四肢被绑在床的四角,这样的遭遇已是第二次了,但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仿佛丢失了生气的木偶。

她在发着高烧。

门好像开了,吹进来一股香甜气息。有模糊的影子向她移动,移得近些,那高大的身姿透过纱帐,割裂了飘动的白烟。

阿梨眯起眼睛,惊觉地动了动,又忍不住痛苦地**一声。

那个挺拔的身影,那双黑眸…

紧缚的手脚松开了,阿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双黑眸那么近的定住她,迷迷糊糊感觉有只粗大的手落了下来,轻轻落在她的额角上。接着,她听见那人低沉的声音,“你还是这么瘦。”

她终于明白方才不是临死前的幻觉,于是轻哼出声,“救我…”

“我来接你出去。”他说。

她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袖。

裴元皓解下身上的披氅,将阿梨兜头而裹,连至全身。他抱起她,迈开大步朝着外面走。

四下里没有一点声息,堆绣锦簇的绸花、写满名字的大红灯笼…从阿梨眼前一一掠过。她努力睁大着眼睛,那张似陌生又熟悉的脸就在咫尺间。外面的天色真好,细细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铺上一道金色。此时清风乍起,微凉地拂过她的鼻尖,只闻得花木的清香。

阿梨微弱地笑了一笑。

她终于离开青楼了。

 

敌对

东边初显霞光,整个覃府还沉浸在睡梦中。

道路上站着杨劼和伍子,两个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沉。

杨劼半是责怪道:“我叫你沉住气,你偏不听!这样好了,没救出她,反而害了她!”

伍子一脸懊恼,不服气道,“等你有了银子,那些家伙的魔爪早伸到阿梨头上了!我只能单独行动,不忍心让阿梨受苦受难!”

“难道我忍心?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咱们是想把她赎出来,不是这样贸贸然冲进去救她!”杨劼明显表示不满。

“我怎么跟你商量?你尽想着那个三公主会借钱给你。可是那个鸨母已经死了,阿梨成了喜春坊的人,他们等着阿梨成摇钱树,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伍子反驳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他们手里,不怕他们不放人!”

“别想得太天真,那地方有理也说不清。哼,书呆子,死脑筋!”

“你鲁莽!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好端端的事让你搞杂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在路上争吵起来。

夜里的大雨冲刷了石板路,寻常人家的青瓦还湿着,屋檐边淌下几滴水珠子,满地都是水坑。两个人吵得累了,沉默着踩在水路上,满眼茫然。

过了良久,伍子抬眼望了望覃府的朱漆大门,沉沉说了一句,“我回去了,阿梨的包袱在我那里,我去拿来给你。”

杨劼的表情也缓和下来,“就搁在你那儿吧,你的我的还不一样?”

说话间,朱漆大门突然开了,里面出来一辆豪华的双驾马车。马车悠悠而驰,近到他们面前,停了。

挑起的车帘里,露出覃夫人的笑靥。

覃夫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伍子身上,脸上的笑像春水一样漾开,“伍子,这几天怎么没见你来教阿小武功?”

“有点事走不开。”伍子淡淡地应付。

覃夫人扑哧笑了,嗔道:“傻孩子,是不是没钱了?若是这样你就直说,要多少我给。”

伍子略一垂首,恭敬地回答:“没事,多谢夫人。”

覃夫人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才唤车夫继续前行。两人看着马车离他们远了,几乎同时往地上啐了啐。

“无论怎样,我绝对不会要这种女人的钱!”伍子断然道。

两人道别后,杨劼一整天恍恍惚惚的,心里充满对阿梨的牵挂。给小少爷上了半天的课,便急急赶回小旅舍。

雨后的白天清澈透明,风儿轻掠,旅舍屋檐下的锦旗簌簌地响。

袁黛儿站在大门口,唇际含着笑意,很得意地拍了拍手中的钱袋。

“杨劼,我们有银子了。”她笑着告诉他。

杨劼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眸子里有复杂的东西在沉淀。

袁黛儿将银两交到杨劼手中,见他表情凝重,佯装生气道:“怎么啦?我可是花了很多精力才筹到这笔钱的。”

好半晌,杨劼这才缓过神来,脸上逐渐现出一点笑容,“终于有了…真好,真好。”

袁黛儿发出爽朗的笑声,催促道:“快去吧,希望阿梨姑娘能出来。事情要是成了,我也算做件好事。”

她轻快地走向自己的马车,挥手朝他告别。

褪去了往日男装的袁黛儿,深红的裙绦迎风飘荡,倒多了一份妩媚动人的姿态。

马车启动,道路上响起车轱辘的声音。袁黛儿探出头去,正望见杨劼匆匆而去的背影。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在斟酌着什么,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小六子,你真的看见裴大人带走了那个阿梨?”

“回公主,千真万确。裴大人的架势可吓人了,那些人谁敢不从?那老鸨可是亏大了。”

“管谁亏不亏,反正我是赢了。”袁黛儿再度得意地笑起来。

夜里的大雨扫清南街的阴霾之气,沿街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杨劼走得飞快,手中沉甸甸的,那颗紊乱不定的心却安稳下来。

前面便是喜春坊,却听不到惯常传出的箫声歌舞声。红漆大门破天荒地敞开着,几位路人朝着里面指指点点,神色有点诡异。

杨劼的心又开始慌乱地跳动。

议论声很轻,隐约能听到阿梨的名字。他不顾一切过去,抓住其中一位胳膊,问道:“请问,阿梨姑娘出了什么事?”

“晟阳王带了一帮手下,把阿梨姑娘接走了。”那人倒耐心,“想看热闹你来晚了。”

杨劼急问:“接到哪里去?”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晟阳王府了。”有人笑着接口,其余的人跟着笑起来。

有人紧接着叹息,“晟阳王府不过多了个侍妾,可南街少了个难得的绝艳美人啊。”

人群很快地散了,只余杨劼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像是当空倾下一桶冷水,浇得他通体冰凉。

他疯一样地奔跑,头上的太阳灿烂耀目,燃烧至最烈,灼得五脏六腑在叫嚣沸腾。

晟阳王府位于皇城的南端,外墙广袤森严,放眼望去,九重宫阙的金色琉璃绵延无边,如火燃尽了天。高翘崔嵬的门楼外,铠甲侍卫森严把守,目无表情地端望四方。日溶正天,整个王府外围殷红如血,反凝成一团滞重的、咄咄逼人的霸气。

杨劼不禁止了步。

手持长矛的侍卫老远冲他呵斥,“外人闪开,不得靠近府门一步!”

杨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细微的霞光映着他涨得通红的脸。他愤恨地咬着牙,眼里不知何时有了潮意。

去年的秋天,他也是这样跑向南州城的鸿顺堂馆。裴元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讥诮,眼里是深深的不屑。那时,他连句反驳的话语也没有,便灰溜溜地被赶出来了。如今,他依然势单力薄,这样冲动地进去,迎接他的将会是新一轮的失败。

裴元皓是个魔鬼,他斗不过。

阿梨月华般的身影在眼前荡漾,他攥紧拳头,目视晟阳王府灿然的琉璃瓦,咬着牙,“裴元皓,你仗势欺人!我不会罢休的,阿梨早晚会回到我身边!”

历尽人世险恶,如何不变得逐渐成熟?杨劼再次望一眼晟阳王府,满怀悲愤转身而去。

 

巧匠

夕阳逐渐坠落,天地万物变得朦胧。这样的夜色来临,晟阳王府到了红灯高掌的时分。

阿梨独自坐在厢房外面。

眼前是与青楼截然不同的景。侍卫彩女穿梭不断,有红艳的灯影飘飘荡荡,空中仿佛有淡淡的暖风,淡淡的花香。

似乎,裴元皓正用奢侈圈养妩媚。

待了好几天了,阿梨的身体日趋康复。她对这里的一切并不好奇,她只是感到紧张。

她深深地明白,离开了青楼,她又进了裴元皓的樊笼。

笼子的主人集权力、荣耀于一身,呼风唤雨,威武不失气魄。晟阳王府的女人,只是他的附属,只是他手中沾染的一抹香,只要他挥挥衣袖,便飘散无踪。

她有点消极。心想,他会将她怎样?

风声细微,依稀听得环佩叮当的声响,她知道那个裴夫人又来探视她了。

檐下的灯笼在窗纱上轻摇,像是潋滟不定的水波,缓慢地拍打在裴夫人身上。裴夫人的身形单薄,那么美的锦绣襦裙,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隐隐露出楚楚可怜的曲线。而她的年纪,已是花信。

阿梨忽然想起了芷媚。

身陷深宫的芷媚,如今可好?

裴夫人神情娴静,头上溜溜地盘着叠云的双髻,别致晶莹的珍珠耳坠剪出耀目的光,却分毫不动。她距离阿梨二三丈远止步,照例开口问道:“今日如何?”

阿梨站起身,照例回答:“奴婢很好。”

裴夫人尖削的下颚微微动了动,算是点头,转身就有离开的意思。两名贴身侍女执灯趋前,投给阿梨鄙夷的目光,拥着裴夫人扬长而去。

这样的目光,阿梨并不在意。她不再看裴夫人的背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尽情享受这份难得的自在。

大欹国几乎人人皆知,裴元皓的正室是当今皇帝的大公主。为笼络功臣**人心,皇帝钦赐婚姻是常有的事。至于裴元皓生活淫靡荒诞,不是谁能管制的,连皇帝也不能。

回想裴元皓痛苦倒地的情形,阿梨有点想不通,皇帝既然用魔毒束缚裴元皓,又将亲生女儿许配与他,这样能**住他的心吗?

而裴元皓的内心,究竟怎么想?

这种费神的事,不想也罢。至于他跟裴夫人的关系怎样,她更是没兴趣探究。

她满脑子想的是,如何离开裴元皓,回到杨劼身边。

白日里做了个梦,梦莫名的冗长。她始终坠在那个有色彩的梦里,看见杨劼从云中行来,一路吹箫弄笛。她与他如隔蓬莱之遥,始终不能接触。正急得汗渍涔涔,杨劼身边却多了个锦衣女子,口中吹箫与他相和。漫天紫气飞舞,她眼睁睁看着他俩乘龙御风,琴瑟和谐。

回忆梦中情景,令她心内烦乱不堪,不由翻了个身。

少爷琼姿翩翩,玉貌丹唇,这般人才必非凡品,她深信这一点。

她甘心为他牺牲自己,为的是他们美好的将来。如果噩梦成真,那就是世界末日啊!她烦乱地蹙紧眉头,嘀咕道:“不会的…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

她蓦地睁开眼睛,裴元皓竟然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面庞隐在昏暗里,唯那双深得惊人的眸子,在幽幽闪动。

阿梨吓了一跳,想起身,裴元皓及时按住了她。

“清香作伴,好梦沉酣。刚才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他牵了牵嘴角,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手背很自然地放在她的腮边,唇中呵出的绵热的成熟男子的气息,吹动她的发丝。阿梨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有什么滑润的东西从脸上透彻心肺,丝丝凉凉又充满了蛊惑。

她僵住,睁大着眼睛警惕地看他。

他的手掌从她的腮边滑落,低沉道:“你还在怕我?”

“我才不会怕你呢…我只是不习惯这里。”阿梨哼了哼,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厢房。

厢房内鎏金烛台钎插数盏红蜡,一簇烛光蹿升,明丽的火焰下,她那年轻细致的脸上洇起红晕,却无比的**心魄。

“一年不见,你一点也没变。病中如羔羊,死攥着别人喊救命,等病好了,还是那只小刺猬。”

裴元皓轻松地笑了笑,心情显得惬意,“若不喜欢住在这里,你可以挑选你中意的地方,我会尽量满足你。说吧,喜欢住在哪里?”

他的目光凝在阿梨的脸上,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阿梨敛起心神,心思百转。

这个人是强势的,几乎无所不能,她不能主动提起紫锦楼,这样会引起他的疑心。为了杨劼,她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你干吗待我这么好?”她嚅嗫道。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正色道:“你曾经救过我。”

“可你也救了我,咱俩扯平吧。”

“我不是救你,你本来就是我裴元皓的女人。”他断然回答,“我只是接你回来而已。你不用耍小把戏,你的意图我明白。”

“我有什么意图?”阿梨又开始紧张了。

“想离开这里,找你的大少爷。”

一语击中要害,阿梨变了脸色,无语以对。裴元皓得意地笑了笑,俯下身,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眼,“听着,那个杨劼不会给你什么幸福的,我劝你别犯傻。”

“你也休想在我身上占到任何便宜!”阿梨朝着他怒目以对。

“占便宜?这想法太迂腐了。我裴元皓阅人无数,看看晟阳王府繁花似锦,天下多少女子急急要将终身付与?”他粗野地骂了一声,“想做我裴元皓的女人,趁早!”

“我不做这样的女人!你想把我怎样?”阿梨感觉裴元皓简直不可理喻。

既然将她视为可有可无,何必用强势占为己有,她阿梨是不会就范的。

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游离,撩得她别过头去。他也放了手,似乎撑足了所有的耐心,眼里的狠煞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你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瑕疵不少,需要能工巧匠精雕细琢。我就做那个巧匠,看看到时能把你雕成什么模样。这样想来,确实很有挑战性。”

他笑起来,笑得莫名的阴寒。阿梨的双唇动了动,心内却凛凛地打了个寒蝉。

她害怕他,一直怕他。这个时候的裴元皓,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吧。

从阿梨的院子出来,裴元皓敛起了脸上的淡笑。他顺着径道往外走,一直来到书房。

正祥站在书房外,一身风尘。

裴元皓进了书房,首先发问:“南州有何动静?”

“回大人,小的暗地打听,去年秋末杨劼回太守府后又失踪了。太守府原先放出风声,说他们家大少爷溺江而亡,后来尸体打捞上来,却是府里的管家。”

“这就奇了。如果说杨劼第一次失踪是跟丫鬟私奔,第二次又是因为什么呢?溺江而死的是管家,而杨劼却再次匿名出现在都城,他为何逃避杨靖业呢?”

裴元皓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沉思良久。

正祥道:“杨劼如今跟三公主打得火热,肯定有阴谋。”

“多派几个人,密切监视杨劼,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回来禀告。”

正祥领命,又搔了搔头发,笑道:“大人,您干吗不把阿梨交给杨劼?这样就有好戏看了。”

“不,我怕阿梨跟了这小子,反而深受其害。”

“大人是不是对阿梨动心了?”正祥打趣道,“从小跟随您,还没见您这般劳神过。”

裴元皓轻笑一声,拍拍正祥的肩膀,“要想法查清杨劼究竟与邰宸有没有干系,事关重大,务必谨慎。路途辛苦,先去歇息,明日我找你。”

室内寂静无声,窗外是浅出的月,透着朦胧的光。

裴元皓站立良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真的会是雕玉的巧匠吗?”

 

母女

都城许多寺庙香火极盛,其中以皇家玲珑寺为最旺。大概是先朝的菁贵嫔修道于此,无数善男信女以参佛敬神为名,实则出于好奇,想一睹先朝妃子的容颜。无奈统正元年期间,寺院一侧特意为菁贵嫔建造禅房,里面高台飞阁,古桐参天郁郁茂盛,却看起来庭院深深极为隐蔽,外人不得入内,倒没有几个人见过静心师太真容。

每逢戒斋日,袁黛儿照例会出现在禅房。

禅房向来安静,百宝香炉里飘动半缕青烟,如林的帷幡低垂。阳光透过雕窗到了禅房深处,落在盘坐着的静心师太身上。此时她闭目喁喁轻念着什么,珠光宝玉的念珠在手指间滑过,漆金宝相的观音佛面含微笑,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

没过多久,静心师太睁开眼睛,一双平淡的眼眸凝睇过去。她的对面坐着袁黛儿,双手合掌,眼光却不知飘向何处,浅浅的笑意经唇渲开。

静心师太轻咳一声,袁黛儿恍然回神,那么一丝慌乱和不自在,终究毫无掩饰地暴露在静心师太眼里。

“罪过罪过,我看你是坐不住了,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母妃…”袁黛儿红了脸。

静心师太闭目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简直是对神灵不敬,你还是回去吧。”

袁黛儿应得响亮,脱了身上宽松的袈裟,露出锦绣的男装。她向来按捺不住,忽然觉得脖颈处的扣子太紧,让她浑身不自在,不由嘀咕一声,“以后再也不穿男装了。”

“那男子是谁?”静心师太突然问。

袁黛儿闻声一惊,随即心虚地垂下眼,笑道:“母妃问的是什么,孩儿怎么听不懂?”

“看你分明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

“八字还没一撇呢。”袁黛儿嚅嗫着,“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静心师太的目光一直看住女儿,面色从容,“黛儿,娘一直希望你,找个像裴大人那样有权有势的,这样等于有了靠山,不会遭人欺负。”

“找个裴大人那样的有什么好?皇姐嫁给他,不见得有多幸福,天天担心他沾花惹草…”

“你皇姐的靠山是皇上,她不用担心。而你不同,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静心师太说这话时,语气有点沉重,反倒让冷黛儿又好奇起来。

“孩儿只知道母妃以前是宫女,总是受皇后她们的欺负,所以害怕黛儿将来步您后尘。不过,正因为您什么靠山都没有,统正皇帝才放过我们母女,对不对?”

她明知有些话不应该问,会遭来母亲的训斥,可是还是忍不住。

而静心师太今日并无生气之意,只是微微皱眉,无声地叹息道:“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云。”

“孩儿知道了,一定是母妃生了我这个女儿,要是生的是皇子,那就…”

静心师太猛然合掌,示意女儿噤声,“阿弥陀佛,世人性本清净,万法从自性生。思量一切恶事,即生恶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黛儿,以前的事不许再提。”

袁黛儿厌倦了那些听不懂的佛经,不情不愿地应诺,回身就想往禅房外面走,静心师太又叫住了她,“你还没回答,那男子究竟是谁?”

“一个穷秀才,没爹没娘,没钱没势。”袁黛儿赌气回答。

“黛儿,你疯了!”静心师太厉声道。

“母妃,孩儿快二十岁了!”袁黛儿心中烦躁,噘了噘嘴,“再说,杨劼是孩儿第一个心仪的人。”

“那个杨劼多大?”

“和我差不多,都是宣平三年初春生的,孩儿感觉跟他有缘。”

“他是都城人?”

“不是,是从南州来的。”

静心师太站起身,缓步在禅房内来回徘徊,袈裟轻触鞋面,竟是无声无息的。光影如潮水,把禅房里的一切映出蒙眬的光晕。她扬起头,朝着观音像轻声喃喃道:“菩萨慈悲,弟子百劫千生,被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得明朗…请菩萨赎罪。”

袁黛儿闷声站在那里,断定母亲肯定会阻止她跟杨劼往来。

将近二十载光阴,她们是母女,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也许从懂事起母亲已经不在身边,她对母亲始终亲热不起来。而母亲对待她的态度,也是平淡。

她有时会称母亲为“师太”,那是她赌气的时候。静心师太的眼里只有菩萨,袁黛儿甚至感觉母亲并不关心她,任凭她像疾风劲草,在皇宫里韶华流逝、自生自灭。

就如她了解母亲的过去,很多事,她还是不知道。

最恨的,就是母亲该管的时候不管她。她与杨劼的事不想让母亲管,可偏偏母亲插手了。

果然,静心师太继续说:“皇上对你太放任自由,婚姻大事必须慎重。”

“母妃,孩儿已经够慎重了!”

“你毕竟是皇家公主,母妃不愿杂人对你有何图谋。”

“有图谋孩儿也不怕!何况杨劼不是这样的人!都是孩儿主动找他的母妃不要看不起他。菩萨不是说慈悲为怀吗?您向来以菩萨为重,孩儿的事就不要管了!”

袁黛儿说完,推开门扉走了出去。

“黛儿!”

等静心师太追出门,袁黛儿早跑远了。

望着女儿渐次模糊的背影,一丝极为复杂的表情,从静心师太眼中掠过。

“阿弥陀佛…”

折回到禅房,她重新执起念珠,开始了新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