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卧房中,蒋学文与唐氏各盖着一床被子相对侧卧,唐氏将霍家那日发生的事和霍大栓的态度都细细的说了,随后道:“天下父母之爱子,必定为之计深远,霍英虽然不好,可妩姐儿说他爹倒是个本分的人,且爱子之心想必不比咱们的少。明日见面如何相谈,老爷心里也有个数。”
蒋学文这才恍然:“我道为何突然将我送回来,只说要见霍英之父,却不知其中细节,咱们妩姐儿也太过冒险了。”
“是啊。”唐氏叹息。
蒋学文却笑了:“不过这也正是妩姐儿的性子。她呀,若要能与她哥的性子换换,反倒是好呢。”
唐氏闻言也笑,心中阴霾去了不少,二人又低语了几句体己话,便各自睡下了。
蒋妩蹲在后窗外,听父母再无声响,知父亲并无过激言论,不会动什么“一头碰死”的心思,终于松了口气,蒙面妥当之后便翻墙而出。
自从遭遇曹玉这等劲敌,且家中情况又是如此,蒋妩便将自我提升放在首位,从前是为了强身健体,如今却是为了让自个儿变强。目的不同了,训练强度也大,这些日她身上酸痛的很,却十分充实的感觉到自己的身法越加纯属。照旧绕着京都城飞檐走壁大半圈,赶在天亮前回了卧房补眠。
而次日清早,一家人才吃过早饭,蒋妩不等出门去霍府应卯,院门就被叩响了。蒋妩熟悉的粗嗓门在外头有些迟疑的道:“是蒋御史府上吗?”
“谁啊?”银姐去应门。
蒋学文与唐氏也都到了廊下。
就见黑漆斑驳的大门敞开,是个穿了身半新不旧藏蓝色短褐,身材壮硕的近五旬庄稼汉,手上提着个油纸包,黑脸膛红成茄子皮咧嘴笑道:“我是霍十九他爹,特地来拜访蒋御史的。”
第二十二章 父亲
蒋学文为官多载,虽一心爱国耿介热血,但喜怒不形的功夫还是有的,此即虽面色不改,心内已十分诧异。
原想霍十九的爹即便是个寻常人,好歹也该金帛绣服,娇婢侈童才是。怎么这会子瞧见的却是京都城里一抓一把那一类的寻常百姓?
眼见银姐将人请进来,他后头还跟着一风韵犹存的四旬美妇和一妙龄少女,都与他一般穿了半新不旧的细棉衣裳,并无雍容之态。蒋学文心里的不平与面上的倨傲就少了一些。他素来是个怜贫惜老,敢挤上却不忍瞒下的,官与民,他偏帮民,穷与富,他偏帮穷。是以才有外头百姓们对他的赞许。
这会子霍家的车夫已帮忙将两坛子酒和一个酱菜坛子抬了进来,又拎进来两只大公鸡和四只乌鸡,一筐红皮鸡蛋以及半扇猪肉。
霍大栓拎着油纸包上前来,满脸的抹不开,粗声粗气道:“那两坛子酒是自家酿的,那坛子酱菜是我那浑家的手艺,还有那些牲畜都是咱自家养的,肥实的呢。”将油纸包往蒋妩手里塞:“三丫头收着,这是烧鸡,我捉摸着蒋御史能爱吃。”
霍十九不做好人,带累他羞于见蒋家人,这会子已是硬着头皮示好,一群人两个遮了面纱的少女,就只蒋妩的穿着与身量熟悉,他只得先与蒋妩说话。
蒋妩笑着接了,将烧鸡递给冰松,先屈膝给霍大栓以及他身后的妇人和少女行礼,弄的霍大栓与赵氏满脸红透,笨拙的搀扶,一瞧就是朴实的老百姓。
霍初六脸上也遮面纱,露出浓眉大眼,热切的上前拉着蒋妩双手,屈膝,好奇的打量她。蒋妩也笑着与她执手行礼。
蒋学文道:“得知今日霍老太爷光临寒舍,在下特地沐浴焚香,扫榻相迎。老太爷,夫人,请进吧。”
霍大栓虽不识字又憨厚,却不傻,蒋学文话说的客气,何尝不是在告诉他霍十九如何作恶?
好端端的将人下了诏狱,要会亲家还头一日先放出来让洗个澡,他大约是天下最憋屈的老丈人…
霍大栓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厚着脸皮与蒋学文寒暄着进了屋。
两厢分宾主落座,蒋嫣、蒋晨风、蒋妩与蒋娇四人便客气的给客人行礼。
蒋学文客套道:“让霍老太爷见笑了,这便是老夫不成器的四个孩子。”
“哪里,哪里。蒋御史太谦了。”霍大栓十分局促。
赵氏给霍初六使眼色,霍初六忙上前来,爽朗的给蒋学文和唐氏以及蒋嫣姊妹四人行礼。
霍大栓大咧咧道:“他是我家老丫头,叫初六。”
蒋妩挑眉,霍十九,霍初六,感情霍家孩子取名都是日子来的?
冰松与幻霜上了茶,霍大栓与赵氏忙道谢。
蒋学文面不改色,也不先开口,似在思考什么。他不言语,唐氏自然沉默.
一时间前厅中气氛凝重,两家人相对无言.
这件事到底是霍十九起初做的不对,霍大栓想着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不如干脆一些,索性硬着头皮道:“蒋御史,我能否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蒋学文一愣,对上霍大栓的眼眸,颔首道:“也好。”引他去西侧梢间:“请吧。”
霍大栓起身应了,回头叫赵氏先坐着,就进了里头去.
唐氏虽恨霍十九,但见霍大栓夫妇都是本分老实的人,也不忍为难,笑着与赵氏道:“他们去说话,不如咱们也去偏厅里歇着,只在这处呆着什么劲儿。”
赵氏笑着颔首,就与霍初六一同随着唐氏、蒋嫣、蒋妩和蒋娇去了里屋。
蒋晨风不便于女眷在一处,就回了房。
此处再无外男,霍初六先将面纱摘了,笑道:“戴着着这个闷得慌。”好奇的大眼睛只盯着蒋妩。
蒋妩只做没瞧见,与蒋嫣一同取下面纱。
霍初六就盯着她的脸呆愣了一瞬。
赵氏起身拉过蒋嫣和蒋妩的手,道:“蒋御史家的姑娘果真是极出色的。”
蒋嫣心中为妹妹憋着气,只冷淡一笑,抽回手道:“多谢霍太夫人夸赞。”若不出色,霍十九会如此百般威逼吗?
赵氏察觉得到对方的情绪,低落的垂眸。
蒋妩笑着站在一旁安静不语。场面又一次冷下来。
唐氏见状,体贴的与赵氏说一些家长里短,诸如家里种多少地,地里几头牛之类的话题,终于让赵氏不那么如坐针毡。
蒋妩眼角余光瞥向冰松,冰松立即会意的颔首,悄然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西侧梢间之中,二人一前一后方进了门,霍大栓就扑通一声双膝着地。
蒋学文听见后头的动静,却没回头,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半敞的格扇外安静的前院。
霍大栓愧疚道:“蒋御史,千错万错,都是我家那不成器的混蛋的不是。我先搁这儿给您赔不是了!”咚咚的就磕了三个头,随即又道:“您也有孩子,为人父母的,谁又能狠得下心对孩子下手?我知道霍十九不好,我几次三番下定决心,想药死他,在不就打死他算了,可我又下不去手。十九他早些年并不是这样儿的啊!年少时是及懂事又孝顺的,他弟弟、妹妹都喜欢他,就连邻居对他都无不称赞。我真不知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说到此处,霍大栓已语带哽咽,“蒋御史,我是个粗人,不懂得怎么教导孩子,终究是让霍十九长歪了,可我还是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希望十九能学好。他脾气犟,从来不听谁的话,我和他娘说的,他就当耳旁风,然而他却是真心对待三姑娘,也肯听她的话的。这些话,我做公爹的没法儿跟儿媳去说,只求求蒋御史好歹与三姑娘说说,成婚后千万规劝着那孽障。如若他肯学好,不再作恶,我与十九她娘这一辈子吃长斋,把三姑娘立个长生牌位,我们天天烧香,保佑她一辈子平安享福,就是将来死了,我变个牛,变个马,也要报答她的大恩啊!”
霍大栓跪地请求之时,蒋学文一直背对着他,只听得他声音哽咽情真意切,又怜悯他朴实的百姓,转回身,似才发现他跪下一般,双手搀扶,笑着道:“霍老太爷何须如此。皇上金口玉言一出,你我的亲家便是做定了。将来妩姐儿进了霍家的门儿,还指望您与太夫人多多照拂,是我该拜托您二位才是。”
“不敢,不敢,是我们高攀了。”霍大栓生怕蒋学文训斥拒绝,这会子终于放下心,心里对蒋学文除了愧疚更增佩服,“您放心,我家孽障能有幸迎得您家千金过门,是我们霍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旁的不说,我与十九她娘就只将她当自己女孩儿来对待!求蒋御史,千万将我方才说的那些,与三姑娘说一说。”
蒋学文笑着颔首,因笑眯起了双眸,掩藏住眼底情绪,客气的道:“那是自然。”
第二十三章 纳吉
“他们二人若成婚,霍指挥使便是我的贤婿,他从前行事是乖张一些,可我统共三个女儿都是极宝贝的,我又何尝不希望妩姐儿过的好?往小里说,若妩姐儿能劝着霍指挥使一些,他们小日子过的好了,你我为人父的放心,往大里说,霍指挥使改过了对大燕朝何尝不是好事?”蒋学文搀扶霍大栓手臂,请他入座。
霍大栓简直受宠若惊,感激不已,诚恳的道:“蒋御史当真是太客气了,我养的那孽障哪里是乖张?分明就是欠揍!有时我真恨不能打死他一了百了,又下不去手。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如何教导,往后有了您这样才智双全的老丈人,他也终于有了个好榜样,又有三姑娘那般贤能的媳妇,想来是会学好了。倘或他真的改过了,我与他娘就是死也能闭上眼,好歹到了下头也不至没脸见他爷爷。”说到此处,霍大栓已声音哽咽。
蒋学文似能深刻体会霍大栓此时的感受,叹息一声,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霍大栓也颇为感慨,因终于将事办成放下心。又与蒋学文说了几句话,就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纸来,憨厚笑道:“这是我家十九的庚帖。”
蒋学文接过庚帖展开,上头的字迹工整的写着“男霍十九乾造乙丑年戌子月壬辰日壬寅时建生”。
在他看时,霍大栓腼腆的道:“我不认得字,我家廿一又不肯帮忙,这庚帖还是初六写的。”
“原来是霍三姑娘的字,很是娟秀。”蒋学文从善如流的夸奖,随后笑道:“霍指挥使是属牛的?我家妩姐儿属鼠。”
说着吩咐人进来预备笔墨,在那张红纸下头填上“女蒋妩坤造丙子年丙申月辛丑日辛卯时祥瑞生”。又将庚帖誊抄了一份,其中一份交还给霍大栓。
霍大栓瞧着蒋学文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迹就已很是羡慕佩服,对他敬重更深了,将庚帖珍而重之的贴身揣好,道:“我回头就让十九找钦天监去合八字选日子。”
这会子合八字还有用么?就算八字不合,皇帝的话在那里摆着,谁能违拗?就算八字相和,难道霍十九就能从此洗白成好人?蒋学文极好的掩饰心事,与霍大栓热切的说起话来。
不多时,外头乔妈妈来回话:“老爷,午膳已预备得了,夫人请您与霍老太爷入席呢。”
蒋学文说了句“知道了”,就与霍大栓去了正厅。
只见正厅地当间摆着一座半新不旧的插屏,插屏另一侧唐氏已引着赵氏以及女眷们入席。屏风这边放了张方桌,上头十道菜,荤素冷热搭配,菜色诱人,蒋晨风恭敬的在一旁垂手而立,见二人前来,忙笑道:“请父亲,霍老太爷入座。”
霍大栓与蒋学文便入席,蒋晨风在一旁与小厮一同伺候布菜,一餐饭吃的宾主尽欢,用罢了饭霍大栓就携赵氏与霍初六一同告辞了。
蒋学文与唐氏带着儿女将人直送出了帽檐胡同。
霍大栓坐在马车上,一直探身出来挥手,直到转了个弯再看不到蒋家人,这才坐正了身子叹道:“蒋御史当真是好人啊!”
“不只蒋御史人好,蒋家的姑娘更好,个顶个儿的水灵。”赵氏笑着道:“咱们家阿英是个有福的。”
霍大栓虽知能叫霍十九瞧上的姑娘容貌不会差,这会子也有点好奇的道:“是吗?你瞧见三姑娘什么样了?”
赵氏点头。
霍初六这会子已经扯了面纱,抢白道:“爹你是不知道,你觉着我大哥和二哥哥长相如何?都随了娘生的俊俏吧?我未来嫂子可比大哥漂亮多了,嗯,怎么形容…”霍初六敲了敲脑袋:“怪我没好生念书,这会子竟想不出个词儿来形容,反正就是比大哥漂亮,也温柔,叫人看着心里就喜欢。瞧着谈吐举止,根本就不像是传言中那么厉害嘛!是不是传言弄错了?”
“是啊,我也不觉得蒋三姑娘是粗鲁的人。”赵氏道:“恐怕外头讹传有误。”
“这样好的姑娘,咱们往后可要好生对待,本来跟了咱家阿英那样的混账就已够委屈了。”霍大栓叹息道:“我才刚答应了蒋御史,往后就将妩姐儿当自个儿家女孩一样。”从怀中掏出庚帖递给赵氏:“等会儿绕路去一趟阿英那,这个是庚帖,也好找钦天监的合算一下。”
赵氏也不识几个字,倒是霍初六将庚帖接了去,低声念道:“‘蒋妩坤造丙子年丙申月辛丑日辛卯时祥瑞生‘,哎呀,嫂子是属鼠的,比我还小了两岁呢,那就是小了大哥十一岁。”抬头嬉笑道:“可不该叫大嫂,该叫‘小’大嫂!”
霍大栓与赵氏见女儿如此开朗,都禁不住笑了。
赵氏见霍大栓心情颇好,趁机道:“你才刚说要好生对待妩姐儿,可咱们住在庄子里,妩姐儿过门是要跟着阿英住,那府里头还有十三房小妾。我一想都觉得是委屈了妩姐儿,好在阿英还没荒唐到先生出庶长子来。他爹,我是想,要不咱们想法子帮帮妩姐儿?”
“梦田,你的意思是?”
“咱们一家子也分开多少年了,我好歹是做娘的,将来更是做婆母的,我去了,姨娘们好歹要看在我的份儿上收敛些,也有人给妩姐儿撑腰。再者说咱们自个儿养出了那样孽障,不能全依靠妩姐儿自个儿去规劝不是?咱们也该帮衬一把。”
霍大栓闻言沉吟。
霍初六则期待的看着霍大栓。
过了半晌才见霍大栓点头,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咱们直接去霍府,跟阿英说一声。家去还要去和廿一商量。”
“嗯。”赵氏微笑,心里终于放松了些。好歹他们霍家是因为这桩婚事驱散了乌云,终于见到阳光了。
霍家人心情愉悦时,蒋家却是寂静的针落可闻,乔妈妈、银姐轻手轻脚的拾掇了餐桌,蒋学文则是面沉似水的坐在梢间临窗的炕上发愣。唐氏见他面色难看,更不好贸然开口。
蒋嫣、蒋晨风、蒋妩和蒋娇四人站在一旁,人人低垂着头。
蒋妩这会子心中其实已有了一些思量,方才冰松将偷偷听得的那些对话都告诉了她,她已猜到了一些,估摸着父亲是不好开口。
正如此想,蒋学文突然站起身,道:“妩姐儿,你跟爹来。”负手走向里间。
蒋妩便在唐氏、蒋嫣几人的注目下随着进去。
谁知蒋妩才刚关好房门,刚要开口询问,蒋学文却提袍子扑通一声跪在蒋妩面前。
“爹,您这是做什么!”蒋妩惊呼,忙去搀扶。
蒋学文却连连摇头,眼中已有泪意,胡须颤抖道:“妩姐儿,是爹对不住你!”
第二十四章 大义
蒋妩见蒋学文不肯起身,又不好动蛮力,便提裙摆与父面对而跪。
“爹,我此身是您所赐,您对女儿做什么吩咐都是应当的,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蒋妩声音低柔,语气平缓,明明有一双洞彻是非的幽深双眸,且她的话已揭示她对他的要求似有领悟,却仍旧能以如此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说旁人的事那般说话。
蒋学文望着剑眉星目神色坚毅的女儿,心绪越发无法平静,颤抖声音道:“妩姐儿,如今大燕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北方金国虎视眈眈,朝廷内佞臣当道,皇上被奸臣宦官撺弄的不问政事,整日只知道玩,国库空虚,虽不至民不聊生,可蔡京把持朝政却容许党羽借贷国库库银。如此下去,大燕只会越来越孱弱。金国皇帝如今老迈,他膝下三子,长子骁勇、文韬武略堪比太祖,次子善谋、虽体弱却胜孔明,三子仁德,交友天下最善收买人心,他们又是立贤不立长,立贤不立嫡,将来还不知谁能继位。他们在日益强大,可咱们大燕却让这些专政的佞臣和贪官摆弄的日益衰败。”
说到此处,蒋学文已是愁绪满怀,哽咽道:“我虽有满腔报国热忱,却人微言轻,我即便拼死进谏,皇上不听,不肯动用手段,又能如何?妩姐儿,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啊!”
蒋妩抿唇颔首。她从前跟在大帅身边,虽为刺探消息与杀人的兵器,但手中沾染的大多是侵略者和汉奸的血。她自幼便被灌输效忠大帅、匡复华夏的信念,是以许多时候无情冷血的她在遇到艰难之事,都是凭借这个心念支撑下来。
作为一个热爱国家的兵器,她此即对蒋学文的痛苦感同身受。
蒋学文见蒋妩面色依旧平静,下定了决心道:“妩姐儿,如今朝堂大事由英国公把持,霍英是英国公心腹,又凭皇帝宠信时常在一旁哄骗皇上不要亲政。皇上不亲政,英国公俨然便是摄政王,这些毒瘤只会越来越壮大。为父的虽弹劾霍英,证据确凿,但能抓的到的证据也只关乎他个人风化,并无其他。英国公与霍英身边又密如铁桐,根本安插不进人去,如今,你既要嫁做霍家妇,正巧是个机会。”
蒋学文声音渐弱,再难启齿。
霍大栓是粗人,没文化,可他为人父的却百般为儿子着想,只想让儿子改过,能低三下四来求他说服蒋妩。
他才高八斗是清流之首,同为人父,他却要女儿委身于一个人渣来刺探消息。且还在霍大栓面前虚与委蛇,在没有征求女儿同意之时,已决定将女儿“出卖”。
他泪目充血,如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自己小腿上,喃喃道:“妩姐儿,你若不答应,爹绝不勉强你,就算拼了这条老命,爹也不叫你去。”
蒋妩平静的望着霍大栓,理智的分析道:“可是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了。纵然爹你可以一死,难道咱们全家人不要活了吗?宛平的祖父叔伯们全家都不要活吗?且不论皇帝金口一开,无人能违拗。就说霍英素来手段,出尔反尔的玩弄于他,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爹。如今已骑虎难下了。”
“是啊,骑虎难下…”蒋学文抬眸望着娇美的女儿,“妩姐儿,你怨恨爹吗?”
他等着她骂他连霍英那狗贼的爹都不如。可他却看到蒋妩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她缓缓摇头,“我方才便说过,我此身是爹所赐,我感激爹娘对我的养育宠爱之恩。我在咱们家过的如此幸福,一直是躲在爹娘的庇护之下。如此大恩,岂能不报?”
“妩姐儿?”
“左右我要嫁过去,如果有机会得到消息顺带告诉爹一声也不是难事,爹也没有叫我每日去听霍英的窗根吧。”
蒋学文忙点头:“你切记要以自身安全为重!与他举案齐眉的好生过日子,这才是首要,其次才是取得信任,得取霍英与蔡京一派的情报。”
“所以,爹不必觉得愧疚。男婚女嫁,我与霍英成婚已是天定。至于爹吩咐的,只是捎带,左不过我从前想嫁过去逍遥度日不理会他便罢了,如今却要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
“终归是爹对不起你。”蒋学文低垂着头,懊丧不已。
“无碍的。”蒋妩搀扶着蒋学文起身,笑道:“爹的要求并不过分。其实得知才刚您与霍老太爷的对话我就已经明白您的想法了。”
蒋学文老脸一红,“我不配做父亲,我连霍老太爷的一半都不及。”
“不,霍老太爷考虑的是小家,而爹胸怀的是国家,你们二人的思想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无须比较。”
“可终究亏了你。”
蒋妩闻言莞尔,剑眉一挑,倨傲道:“谁说那样的日子我就过不好呢?”
女儿的洒脱,让蒋学文顿生豪情,大手拍拍蒋妩肩头,“好,妩姐儿,你凡事以自身安全为重,倘或你真过的好,爹的愧疚也少些。”
蒋妩笑着点头,道:“咱们出去吧,免得娘和长姐他们悬着心。爹才刚一副塌天了的表情,我还当什么大事儿呢!”
难道关乎她一生幸福还不是大事?蒋学文知道她是故意宽慰他,怜爱的微笑。
二人到了正厅,就见全家人都立即面色凝重的看过来,就连蒋娇都白着一张小脸。
蒋妩噗嗤一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蒋学文也道:“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方才没吃饱?”
见他们父女二人还有心思玩笑,全家人都松了口气。
唐氏面上终于有了笑容,道:“老爷要不这会子歇个中觉?”
“也好。都累了,都歇中觉去吧,下午我要考晨风的书。”
蒋晨风“啊”了一声,忙道:“我这便去念。”慌脚鸡似的,逗得众人皆是笑。
谁知笑声未歇,院门就被叩响,只听得银姐去应了门,昨日送蒋学文回来的狱卒差役们横冲直撞进门,见了蒋学文就套上枷锁:“霍老太爷也见过了,这会子就跟咱们继续回去吃鞭子吧!蒋大人!”
第二十五章 彪悍
蒋家人才刚轻松的心情骤然跌落谷底,眼看着蒋学文被狱卒拖死狗一般粗鲁的向门外拉扯,也不顾地上是否有台阶,他步伐是否跟得上,踉踉跄跄几次险些摔倒。
唐氏心疼的追出去:“官爷们开恩,可手下留情啊!”
蒋嫣与蒋娇急的当场落了泪,蒋晨风愤然,掳袖子就往前去:“你们手上放尊重些!”
只是还不等众人接近,蒋妩已经先一步到了即将出门的狱卒跟前,抄起门闩打在瘦高个的小腿上。
因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功夫,蒋妩以四棱门闩凸起处击打他小腿临近胫骨中间丰隆穴。
瘦高个儿疼的“妈呀”一声惨叫,丢了锁链抱着小腿乱蹦。
另外几人见此人这般,都作势拔刀:“你活的不耐烦了!”
“你们才活的不耐烦。难为你们在锦衣卫衙门当差还能活到今日,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尿吗!我与霍英已定亲,我父将来是霍英岳丈,今日长辈见过面,只等钦天监选定吉日就完婚,你们如此虐待我父,仔细我叫霍英一个个扒了你们的狗皮做灯笼送给你们老子娘使去!”
一番话说的既快又狠,随后门闩一点旁边一个身材敦实三十出头的汉子:“你,叫什么名字!”
被点中的汉子身上一抖,哪里敢回?真叫姑奶奶记住他姓名,改日去指挥使跟前吹个枕头风,他还要不要活命了?
他咳嗽道:“是咱们奉命办差心急了一些。”
“奉命?皇上虽吩咐定了婚期就放我父出诏狱,又说每日抽一鞭子,可也没叫你们有别的苛待吧?你们胆敢违逆圣旨,也不看看腔子上的脑袋够不够结实!”门闩“呼”的扫过几人面前,带起一阵风声。
果然是个河东狮,哪有正经姑娘说抄门闩揍人就揍人的?难不成,霍大人被她给踢跪了的传言是真的?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再鲁莽,对蒋学文客套了不少,也不敢再如方才那般对待,道了声:“蒋御史,请吧。”
蒋学文眼瞧着蒋妩抢在全家人以及自己开口之前,彪悍的解决了问题,心下既安慰又心疼,对她笑了笑,又回头看看唐氏等人,这才跟着狱卒离开蒋家。
蒋妩将门闩放回墙角,“娘,往后不必求这些人,既然与霍家结亲,放着霍英这个靠山不用岂不浪费?你只管摆出霍英岳母的姿态即可。”
唐氏十分受教的点点头,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女儿家的,不要舞刀弄棍的,你又没有功夫在身上,又不是天生神力,不过是脾气胆量都大些罢了,那些汉子今日是被你出其不意一时唬住了。若真动起手来,吃亏的不还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