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老爷子气的落了泪,一旁下人纷纷虾腰躬身,“老太爷息怒啊。”
霍十九脸色煞白,眼中有碎芒闪烁,唇角翕动,话到口边却咽了下去。
见他如此,霍大栓怒发冲冠,弯腰捡了一把镐头,扬手就往霍十九脑袋上砸。
“啊!老太爷!使不得!”
“老太爷息怒!”
千钧一发之际,曹玉闪身上前抓住了镐头。
与此同时,蒋妩娇叱一声:“你还不给你爹跪下认错!”抬脚踹在霍十九腿弯处。
霍十九错愕之中侧歪身子跪倒在地,迅速看了蒋妩一眼,心念电转,竟没反抗。
大燕朝叫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英国公手下的得力干将,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可叫小儿止哭的霍英,就这么被娇滴滴的小娘子一脚踢的双膝跪地。且没有动怒,跪的端端正正,还乖乖听话的道:
“爹,您息怒。”
门前一片寂静,静的针落可闻,霍大栓的镐头就那么举在半空。
只听蒋妩低柔的声音数落道:“老太爷都气成这样,大人不知好生认错,快些求了老太爷不要动怒?老太爷真有个万一,大人岂不是好心疼后悔一辈子?!”
二十七岁权倾朝野的霍大人,跪在地上,被小他十一岁的小娘子数落的一声不吭,只端正跪着垂眸不语…
第十八章 峰回
以蒋妩的观察,霍十九方才被他爹骂的狗血淋头都不曾顶撞,一直好言好语解释,果然是个孝子,这会子踹他跪下他也不会反抗。至于事后他会将她如何?他这个人,既做坏人又爱脸面,若她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众人岂不是会猜测他因为今日之事小肚鸡肠?
而不至于传出叫人知道的那些手段,她不怕!
如今见他果真如她所料那般,蒋妩哪里不把握机会?
“大人饱读诗书,怎的到了老太爷跟前就紧张的只几个字儿几个字儿的往外蹦了?”平日哄骗皇帝口灿莲花的本事哪去了!
“大人瞧瞧老太爷都被您气的呆住了,您快说些好听的叫太爷消气儿啊。还愣着做什么?!”你个不孝子,不看你爹都要被你气傻了,还不紧着去赔罪,果然是个没心肝的!
…
蒋妩低柔声音带着些焦急和规劝,又有亲密的催促,寂静的霍府门前就只听得她一人的声音,瞧她一人戳着霍十九的肩膀。
若非听得见她温和的话语,知她是一心为霍英父子之间关系焦急,单看她纤纤玉指一下下戳在霍英肩头,远处瞧还当是为娘的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霍十九浓眉紧蹙。
别瞧她娇弱,才刚踢他那一脚也是花拳绣腿没什么架势,可这会子戳在他肩膀的力气可不小,每一下都叫他身子晃动,且她的身高位置,正巧让她手指不偏不倚戳中手阳明大肠经与阳跷脉交汇处的肩髃穴,酸痛之感传遍半个膀子,使他眉头皱的更深。
蒋妩适可而止,“欺负”的差不离儿就收手,转而对霍大栓行礼,“老太爷,请您息怒,进里面去吃杯茶消消气,有话咱们慢慢说。”
才刚多少人拦不住的霍大栓,这会子却扔下镐头点了头,若有所思的道:“好吧。”
要知道,霍大栓这些年来进霍府大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霍府门前更安静了…
蒋妩先随着霍大栓上了丹墀,仆从们忙沿途两列排开行礼:“老太爷,蒋三姑娘请。”对蒋妩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
孙嬷嬷方才在屋里就见了蒋妩与霍十九两情缱绻的模样,又目睹门前一幕,心目中蒋妩地位已是大大不同。回想几日来自己对她时不时的刁难,虽然最后都是她吃亏,但这位姑奶奶是否会记仇还不一定,这会子忙想法子献殷勤补救,在前头恭敬的引路。
苗姨娘咬唇望着蒋妩背影,心内恨意翻腾,强忍着不叫人瞧出内心变化,含笑去搀扶霍十九。
霍十九却先一步被曹玉扶起,似不经意避开她的手。眼尾上挑的秀气眼眸冷淡的扫过苗姨娘面庞,淡淡道:“进去吧。”
苗姨娘举在半空的手僵在那里。
曹玉吩咐门口人散了,又叫管事的安置那些随霍大栓而来的长工们免他们生出事端,就追着霍十九的步伐进了府。
来至前厅时,霍大栓已经端坐首位吃茶,想是骂的多了口干,直灌了两三碗才解渴。
蒋妩则恭敬在一旁柔声说话:“…大人心里已经明白,请太爷别动气,往后我也会劝着大人。”
霍十九已至近前,撩袍子行礼:“爹。”
“嗯!”霍大栓哼了一声,“你瞧瞧人家蒋三姑娘,小小年纪就比你懂事多了!往后你要多听着她的一些!”
还有往后?就是说不逼着他退亲了?
霍十九看向蒋妩。随即垂眸,并未回答。
曹玉、孙嬷嬷以及随侍一旁的婢子们无不惊愕,蒋妩三言两语,老太爷就改主意了?!
霍大栓面对蒋妩时却已笑的十分温和,“丫头啊,真真是为难了你,阿英做事太过霸道独断了,婚姻大事,竟自个儿说了就算,还请小,咳,还请皇上去亲自说媒,虽然皇上身份贵重,可婚姻大事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父母之命排在前头。何况又是蒋家与霍家的事儿?咱们两家到底也不同于寻常的人家。”
说到此处,霍大栓已经老脸红透,使劲儿瞪了霍十九一眼,又温言道:“丫头今日家去,就告诉你家长辈,我与我那浑家改日就登门拜访。”
蒋妩点头应:“是。”略犹豫,才道:“只不过家父尚在牢中…”
“啪”的一声,霍大栓蒲扇一般的巴掌已拍在桌上,震的瓷器叮铃作响,大吼道:“霍十九!你还不紧忙将你岳父请出来!如今谈及婚姻大事,两边儿长辈还能不见个面?你个没伦常没道理的兔崽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高攀的上蒋家的姑娘,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眼见霍十九又要挨骂,蒋妩适时的笑着拦下了霍大栓的话,似是对霍十九十分的维护:“老太爷莫要动气,您瞧大人,其实是很孝顺您的。您的吩咐他自然不会不听。”又回头对霍十九使眼色,就像在说:还不快乖乖应下,别叫老人家动气!
合伙将他一军吗?
霍十九对蒋妩温和一笑,露出皓白整齐的牙齿。
蒋妩发现,他在笑时竟有些孩子气。
“是,爹,我回头去与皇上商议。”
见霍十九这般听蒋妩的话,霍大栓心下越加笃定了自己的看法,心情豁然开朗,对蒋妩好感倍增。
难不成是天老爷听见了他的乞求,派了个姑娘来拯救他那不中用的儿子?
霍十九生的像他娘,别瞧漂亮的女孩儿一样,可却是他们家最左犟的,他听过谁?
终于有个人能管他一管了!
如果他身边儿有这么个厉害老婆,他又喜欢她,肯听她的一句半句,是不是以后他还有改邪归正的可能?至于蒋妩从前传闻中是个“河东狮”还是“河西虎”,他才不在乎,不泼辣点能管得住他家混小子?
骂的再狠,恨的再深,霍十九也毕竟是他的长子,总归如今他已经是这个样儿,若是能凭着他手中权力多做些对百姓好的事儿,弥补从前作的孽,往后他就是闭了眼,下去见了祖宗也不至太没脸。
霍大栓站起身,愧疚的对蒋妩道:“不过,终归是委屈了丫头你。”
第十九章 公婆
蒋妩摇头,低垂螓首,似是不胜娇羞的模样。
原本这种事当面与女儿家说也是羞人。霍大栓见状不好在多言,只想着一定要家去与孩子他娘商议一番,少不得要腆着老脸走一趟蒋家。
再看霍十九,越发觉得不顺眼,“你给我好好对待人家!快些放你岳父出来,晚了仔细我扒了你的皮!”哼了一声就走了。
霍十九与蒋妩出门相送,直将人送出了大门,眼瞧着十几名庄稼汉拿着锄镐簇拥着人离开才放心。
一路走回府中,下人们噤若寒蝉,生怕方才发生那般丢份儿的事大人会上心。
霍十九面无表情的疾步向书房,曹玉紧跟其后。
蒋妩略一想,便提裙摆小跑的追在二人身后,直走了大半段路,依旧不见霍十九放缓脚步,气喘连连的叫了声:“大人。”
她唤声柔婉,含着焦急与乞求。
霍十九原本郁闷的心情因疾走好了些,听了她娇软唤声未免心软,驻足回头:“怎么?”
谁知回头一瞬,恰逢她面纱松脱飘然落下,现出她因跑步嫣红的脸颊。原本不施脂粉的妍丽容颜此即红霞沾染,杏眸璀璨,红唇微启,胸口因急促呼吸而起伏,充满少女特有的纯洁与不经意散出的妩媚。
“呀。”蒋妩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接住面纱,再抬眸看他时,面色尴尬,更显得欲语还休,艳若桃李。
抛开她的性子不谈,她本人生的倒是赏心悦目。
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罢了。
霍十九心情又好了些:“什么事?”
蒋妩抿了抿嫣唇,倔强又别扭的解释:“方才是权宜之策,大人宽宏,不会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吧。若不是那般,老太爷当真要打死大人可如何是好。”
原来是担心他动怒,特地来赔不是的?
真是…赔不是都如此别扭,她生的这幅好样貌,其实若懂得善加利用,会是不错的武器,少有男人能够抵抗得了她的柔声细语吧?然而她毕竟只是个涉世不深的毛丫头,不懂利用。
“罢了。”霍十九心又软了些,“此事不必再提,今日你也不必继续学规矩了,明儿在来吧。”
蒋妩明显的松了口气,表情立即愉悦起来,“那大人好生歇着,我告辞了。”屈膝行礼,干脆的离开。
霍十九望着她娇柔的背影,眉头紧锁。
曹玉上前,轻声道:“大人,今日真是委屈您了。我早说过她配不上您。”
“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胆子大一些,有些男孩气。可近些日观察,她喜怒都挂在脸上,其实不过是个骄纵坏了的小姑娘罢了。”霍十九幽幽道:“说不定,我还得谢谢她。”
曹玉不解的看向霍十九。
霍十九却不解释,直奔书房而去。才更衣完毕,就有下人来回:“英国公请大人过府一叙。”
“这么快?英国公怕一直注意着咱们府上呢。”曹玉轻声细气的道。
霍十九“嗯”了一声,“他对哪一个部下能真正放心?走吧,随我去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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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大栓带着人回到了京都城外往南方三十里处的田庄时已经天色大暗。汉子们各自回了家,霍大栓则大步往田庄中那最大的院落走去。
说来此处并非他们霍家祖业,而是皇庄位于京都附近的一小部分。他们不愿随霍十九去什刹海的宅子,甘愿种田,是以小皇帝特意将此处拨出来给他看管,不必经管庄太监的手,也不问他的收成,得了多少都是他们家的,只吩咐他图个开心即可。
这是霍十九给霍家带来的好处。然而也是他们一家人的痛处。
他们宁可回顺德府去耕地,吃糠咽菜都比如今这般过的快活。
“爹,你回来了!”
才进院门,就有一身着水粉色细棉袄裙的妙龄少女迎了上来。
霍大栓见了幺女,喜欢的笑道:“初六,吃饭没呢?”
“还没,娘说等您回来再吃呢。”
“你娘呢?”
“和二哥哥在屋里说话。”
霍大栓诗书不通,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妻子赵氏诞下长子时,他抓破头想不到个好名字,索性就决定以生辰命名。
长子是腊月十九生人,取名霍十九。次子生辰七月二十一,取名霍廿一。幺女四月初六生的,就叫霍初六。
霍初六与两个儿子肖似母亲不同,她容貌像极了霍大栓,浓眉大眼,不是顶顶漂亮,却也飒爽英姿。霍大栓对小女儿便格外的喜欢,又因女儿已十八了,早过了说亲的年纪还没谈成婚事,对她觉得歉疚,就更疼她了。
进了屋,赵氏正盘膝坐在临窗大炕上纳鞋底,霍廿一则侧身坐着剥花生吃。见霍大栓进来,都起身相迎。
霍大栓吩咐道:“廿一,跟你妹妹先出去,爹有话跟你娘说。”
霍廿一扔下花生皮,“爹,又是霍十九的事?”
赵氏皱眉道:“廿一,他是你哥哥,你哪能直呼名讳?”
“我才没有这种哥哥。”霍廿一不屑的啐了一口,拔步就走。
霍初六却把玩着垂落在胸前的长发,“爹,大哥的事不能叫我与二哥哥都听一听吗?”
霍大栓板着脸:“小孩子家的,搀和大人事做什么,去,告诉灶上热菜,你老子饿了!”
霍初六皱了皱鼻子做个鬼脸,甩辫子出了屋门,并关好了房门。
霍大栓便放心的将方才发生的事都与赵氏说了,最后道:“梦田,我原本想不能叫阿英祸害了人家蒋三姑娘,可现在瞧着,蒋三姑娘却是老天爷派来帮衬咱们阿英的。那畜生再不好,也是咱们长子,所以我捉摸着,寻个好日子,你我亲自去一趟蒋家。”
赵氏听闻终于有人治的了那孽障,美目含泪,连连点头:“好,好,都听你的,这门亲事原是咱们高攀了,人家闺女好端端的,偏被带累了,咱们若不拿出些诚意来,如何对得起良心?只要蒋家姑娘好生规劝阿英,往后我必定当她亲生女孩儿一样的对待,好生补偿她。”
霍大栓点头,“哎”了一声。
外头蹲着听窗根的霍初六却是眼睛一亮。兴奋的往厢房跑去,“二哥哥,二哥哥!你猜我听见什么了!”
第二十章 毕生所爱
霍廿一此时盘膝坐在厢房临窗的炕上手捧书册拧眉看着,闻言也不理会。
霍初六笑嘻嘻坐在他身畔,肩膀撞他一下:“二哥哥,你怎的不理人家?”
霍廿一冷淡道:“还能有什么事,你听墙角听来的无非是霍十九的事。他的事我一概没兴趣,你也不必来与我说。”
霍初六撇嘴:“二哥哥就是嘴硬心软,明明担心大哥又不直说。小时候你与大哥最要好,小尾巴似的整日跟在他后头,他读书你也读书,他扎马步你也扎马步,怎的这会子…”
“都说了,别拿他的事来烦我,我没有这个大哥。”霍廿一随手将书一扔,“你与娘愿意为了他吃长斋是你们的事,有朝一日我金榜提名,定要为民除害!也为咱们霍家清理门户!”
“二哥…”霍初六心内百味陈杂,又知霍廿一的性子与霍十九一般的左犟,劝说又有何用?只得道:“爹说,蒋御史家三姑娘将大哥治的服服帖帖的呢,你就不好奇她是个什么样儿的女子?”
“不论是什么女子,能叫霍十九看上的左不过就是个美人儿而已。天下的女子燕瘦环肥,你当霍十九见多识广,会当真将心放在谁身上?无非是这会子在兴头上宠两日罢了。倒是可怜了蒋三姑娘。即便外头谣传她是个河东狮,可到底也是正经人家女儿。”又哼了一声:“这世间之人,就算是乞丐也比霍十九高贵些。”
霍初六忽略他后头那句,因甚少出门,自然不知蒋妩的那些个传言,听闻霍廿一提起“河东狮”三字,越发好奇了,拉着他胳膊央求他一定要说说。
霍廿一无法,只得给霍初六说了个大概,诸如脾气暴躁于及笄之后痛打上门求亲的公子之类的。听的霍初六大眼睛光彩熠熠:
“我喜欢她!不似闺中女儿那般扭扭捏捏,纸糊的似的一碰就坏,女儿家就该如此嘛!最烦那些娇滴滴扭捏作态的!”
“是因为你自个儿就是她那样吧?”霍廿一与霍十九有七分相似的俊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霍初六就与他斗嘴,故意逗他开怀,心里却想着如何找机会,定要见见未来的嫂子。
同一时间,豪华宽敞的朱轮华盖马车离开了英国公府,沿着皇墙西大街往太液池方向去。
虽已宵禁,然马车上挑着的两盏灯上明晃晃的“霍”字便是最好的路引,巡夜的更夫或军士哪里有人敢阻拦?
霍十九面色酡红的斜靠绛紫锦缎弹墨引枕,单手扶额假寐,白净面皮更显如玉莹润,岁月似乎格外怜惜他,不曾在他脸上留下风霜。此时的他沉静优美,如精雕细琢而成令人叹服。
曹玉盘膝坐在他身侧,担忧道:“爷没事吧?”
霍十九摇头。
“每次来英国公府都不会少吃酒,亏得爷是海量。可再好的身子这般吃法也不成。您且忍耐些,回去即刻叫人预备醒酒汤来,吃了或许好些。”
霍十九点头,低沉温和的声音含笑:“你几时如此婆妈了。”
听闻他话音清亮,并无醉意,曹玉不理会他的调侃,蹙眉道:“大人没醉?才刚您婉拒了英国公赠予的美姬,还口口声声说是‘寻到毕生所爱,府里那些就罢了,往后再不会抬小妾进门’,属下还以为大人吃醉了酒说胡话。您没瞧见英国公当时的脸色多难看。”
“怕什么。英国公宽宏,应当会成人之美。”霍十九张开眼,秀丽双眼比往日明亮几分。
曹玉深知霍十九,蒋三那般娇蛮难缠又肤浅的女子几时能入得他的眼?霍府后宅十三名美妾人人不差,其中不乏出自的才女,只不过不如蒋大姑娘那般名声响亮罢了,那些女子他瞧着虽不如蒋妩美貌,可各个都比她有内涵,大人连那些女子都瞧不上眼,又怎会喜欢上蒋三?又何谈“毕生所爱”?
见他面色狐疑,霍十九只说了句:“有了她,往后更好行事一些。”就不再多言了。
曹玉半懂不懂的应了一声,知今日霍十九是故意配合蒋妩行事的,到底觉得释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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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寅时刚过,天色尚暗,唐氏就披上件褂子到了蒋妩门前,轻轻的叩门:“妩姐儿。”
冰松原本趴在炕桌打瞌睡,闻言一个激灵,见床上没有蒋妩的人影儿,立即急的白了脸。
“妩姐儿?”屋门又被叩了两下:“娘有话与你说。冰松,开门。”
冰松慌忙应了一声,三姑娘出去“练脚程”,这会子还没回来,若是夫人发现了她可怎么说好!?
正当焦急之时,却见后窗撑起,黑影一闪,蒋妩已轻飘飘站在地上。
冰松大喜,忙冲过去就扯她的夜行衣,低声道:“夫人在门口,奴婢正愁着呢…”
蒋妩何等聪明,立即了然,摸了摸冰松的头,边解衣带子边慵懒的道:“娘。”声音沙哑,果真初醒一般。
冰松将夜行衣团成一团塞在床下,蒋妩已摘了发带,只着中衣矫健跃上床榻钻进被窝,吩咐冰松去开门。
唐氏端着烛台,见蒋妩拥着被子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歉然道:“娘睡不着,找你说说话儿。”
蒋妩坐起身,笑道:“娘,上榻来,咱们一床被子暖和。”
唐氏微笑,将烛台交给冰松,拖鞋上榻。
冰松则将灯点亮了些,拿了针线簸箕继续给蒋晨风做棉鞋。
蒋妩为唐氏铺好枕头靠着,自己则靠着母亲肩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和属于母亲特有的温暖香气,撒娇道:“娘,您别担心,爹很快就可以出来了。您若见了霍老太爷就知道了,他并非是咱们先前预想中那样。”
“娘知道,这一切都亏得你机敏,把握了时机,也把握了霍老太爷到底疼孩子的心思,否则婚事告吹,你爹他也就…可是,娘的心真如同被挖了出来,鲜血淋漓的放在油锅里煎啊。你爹那里娘放不下,可如今你爹快好了,你又要被送进火坑里。”唐氏怜惜的顺着女儿凉滑柔顺的长发,泪盈于睫:“妩姐儿,托生在咱们家,又托生成女儿身,真个是委屈了你,是娘不好,没有能耐,不能给你寻个好人家。”
第二十一章 拜访
“娘,您又为了这种事伤心。我的日子过的好与不好,缘由从来不在什么‘好人家’上,您又不是不知我的脾性。”蒋妩坐直身子给唐氏拭泪,笑着安抚道:“好歹如今事情已有了转机。相信霍十九碍于其父催促,很快就会敲定婚期了,如今什么都不打紧,只要咱们一家子安好,其他的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呀。”唐氏轻点蒋妩额头,破涕为笑,心疼又欣慰的道:“你与你长姐,还有你二哥哥和四妹妹都是懂事的。虽然你们姊妹四人四样儿性子,外头的传言又将你与嫣姐儿传成了两个极端。可为娘的心中有数,你们都同样优秀。”
“那是因为娘偏心我,自然我做什么您都觉得好,我就是上房揭瓦,您也说好。”
“贫嘴。”唐氏被逗的噗嗤一笑,搂着蒋妩的肩膀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回房去让她继续睡个回笼。
这一日去霍家,蒋妩的地位着实变的不同,且不说下人们对她的态度更加恭敬,如孙嬷嬷之流恨不能将她当祖宗那般供起来。就连后宅之中那些个常日少出来走动的姨娘也都冒了头。有主动来探望的,也有不经意“偶遇”的,还有些当场表明立场,说“苗姨娘病了是活该,谁叫她不自量力。”的。
蒋妩这才知道苗姨娘昨儿晚上就病了。
她浑不在意,只将这些人的表现记下,也好做到心中有数,至于他们单方面认为的那些个争风吃醋之类,她全无兴趣。就一整日在翠竹苑里吃点心看话本,顺便给孙嬷嬷立规矩,而后准时回家去。
谁知到家不多时,晚饭尚且没预备好,就有人叩门,旋即便传来银姐的呼声:“老爷!您回来了!夫人,老爷回来了!”
唐氏几人起身便往外头去。
押送蒋学文的还是上次那些人,不过蒋学文的囚服上却多了些鞭笞的痕迹,不多不少恰好五道。
唐氏一见,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忙招呼了蒋晨风一同与她扶蒋学文进去。
狱卒见蒋家人不懂得打赏,也没有留他们吃口茶的意思,很是不满,道:“霍大人吩咐,今儿个晚上就给蒋大人好生盥洗一番,明儿个一早霍老太爷要亲自登门拜访。”咳嗽了一声,又吩咐道:“你们这些穷酸也不知仔细着些,茅檐蓬户的就罢了,好歹干净一点儿!赶紧着趁夜打扫一番,也不怕霍老太爷瞧见了晦气!”
蒋学文何等风骨,哪里会被这种人驱使,方要开口,蒋妩已经先道:“几位差事办得好,明儿我定要告诉大人,听听他的意思是要如何嘉奖你们几个。”
她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极强威慑,听得狱卒几人面面相觑。拿不准大人对蒋家的主意,可也不好当面告饶跌了体面,就灰溜溜的走了。
银姐关好了大门。乔妈妈张罗着去预备热水。
蒋家人百味陈杂的迎了蒋学文到了正屋,这么久了,好容他终于是得以在家住一宿,还不知明日之后会如何。
在唐氏心目中,蒋学文多么霁月风光的人,如今却被折磨的形容枯槁,骨瘦如柴,身上还纵横了五道鞭痕。
唐氏强忍伤心,笑道:“待会儿先沐浴咱们就用晚饭。我这就叫银姐宰鸡煲汤给你吃。”
蒋学文却梗着脖子:“他们叫我沐浴准备迎接霍老太爷,我就要乖乖沐浴吗?我偏不!我就要让他看看他生出什么好儿子,随便就将人折磨成这样,还有脸来跟我谈儿女婚事?!”
蒋妩见蒋学文的倔强劲儿又上来,道:“爹,咱们自个儿过的舒坦就行了,管别人筋疼?难不成为了叫人看一眼,自个儿还要忍耐着?爹这会子先沐浴,也好好生处理一下身上的伤才是要紧。况且我与霍老太爷有一面之缘,依我看,他对他养了什么儿子再清楚不过了。”
蒋学文骂了一通,气也消了一些,蒋嫣与蒋晨风又劝说片刻,这才进了里屋,由蒋晨风伺候着沐浴更衣,且擦了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