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妩觉得,这个听壁脚的活当真是做不下去了!看来即便留下,也未必就问得出什么来。小皇帝避开霍十九,恐怕自个儿已早有打算了。现在她只要能确定他是安全的,回去告知霍十九即可。
思及此,蒋妩飞身掠起,仔细避开巡逻的侍卫,按照原路离开了皇宫。
来到漆黑的大街上,蒋妩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红墙琉璃瓦宫殿,无奈的撇了撇嘴。好歹这一趟能确定小皇帝并非被人控制了,还乐在其中,也能叫霍十九不必担忧。
蒋妩起身,飞快的奔向这些日居住的宅院。谁知路程方才走了一半,却听到一阵极为急促的鸣钟声,回头望去,就叫皇宫所在方向上空浓烟滚滚,隐约看得见火光。
蒋妩心头一跳,想不到小皇帝执行计划就在今夜,连忙全速奔往,几吸之间就到了院门前。
霍十九和曹玉早已牵着马在门前,二人皆穿黑衣,正低声说着话,眼见蒋妩的身影从轻盈从墙头落下,霍十九长吁了口气,略带焦急的道:“妩儿,快随我来。”
蒋妩脚步不停,颔首之时已经飞身窜上“乌云”的背。
乌云似很是兴奋,长嘶了一声。
霍十九与曹玉调转马头,便往城西而去,蒋妩紧随二人身旁,道:“我才刚见到皇上了,不过并未有机会说话…”
一面前行,蒋妩一面将宫中见闻细细的告诉霍十九。
霍十九悬了多日的心,此刻终于可以放下,迎着晚风,在明亮月光照射之下泛着黝黑亮光的青石砖路上放马奔行,他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护着怀中重逾千斤的虎符。
虽然不知皇帝的计划为何。但霍十九满心只希望此番能够一举将英国公拿下。
他们一路背向已浓烟滚滚的宫墙,急速奔至阜成门。此处留守的兵士是霍十九早就布置下的,三人未受阻拦,就往城外三千营驻扎地而去。
因早就有谋划,三千营一应人早就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了,对于他这方的布置,霍十九信心还是有的,只要三千营处焰火为零,五军营、神机营立即都会响应。
三人将马气的飞快,因担忧皇帝在宫中的安危如何。霍十九的马术都比平日里超常发挥。
眼看不远处就是军营所在,蒋妩突然道:“你们现行,我就不随同了。”说话间缓慢了速度。
霍十九和曹玉也都放缓速度。
霍十九道:“你还是随我一同进去,在外头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可怎么好?”
蒋妩摇头道:“我稍后在进去。先叫墨染陪你。”
若搁在平日,霍十九定然会仔细问问蒋妩缘由的,但今日事情紧急,宫中已经防火为令,就等着他带人前去了。况且霍十九也清楚蒋妩的身手如何,她就算在外头也断然不会有危险的。
情况紧急,他只得勉强的点头:“好吧,你千万要仔细,注意安全。不可逞强。”
“我知道,你们快去吧。”
霍十九与曹玉便一挥马鞭。往军营方向而去了。
蒋妩立马于路旁,在圆月明亮的光芒之下,她的和“乌云”的英姿被拉的很长。
翻身下马,牵着“乌云”走向路旁的树林。
蒋妩并不拴着它,笑着拉过辔头来摸了摸它的鼻梁。笑道:“‘乌云’,你就在这里等我,如果我以后回不来,那就给你自由。”
“乌云”似听懂了蒋妩的话,十分不舍的用鼻子拱了拱蒋妩的肩头。
蒋妩笑着揽过它的头,在它眉心亲了一口,随后将缰绳丢下。就飞掠着往军营方向而去。
纤足垫底,窜出四五丈后,就听乌云在背后一声长嘶,却并未追来。
果然,马儿是有灵性的,它听得懂她的话。那一声嘶鸣,蒋妩理解为担忧。
这厢霍十九已与曹玉到了三千营外营碗口粗细的圆木扎成的大门前。
霍十九对守门之人道:“开门。”随即一扬右手。他手中握着的是莹润的玉制虎符,上头的猛虎露出獠牙,气势森冷。
“是!”兵士不敢怠慢,忙进了里头去通传。不多时就有一名身着玄色铠甲,身材魁梧的四旬男子快步迎了出来。
见了霍十九先是拱手:“锦宁侯。”
“恩,城中有变,按着原计划进行。”
那男子拱手道是:“锦宁侯先进帐来吃口茶,待会儿还有一番苦战,您二位也好稍作休息,末将立即去点齐人马,随侯爷入城。”
霍十九并未带过兵,调兵遣将的事不在行做,也觉耳朵他说的有道理,就与曹玉到了军营中一座高大威武的木制二层楼建筑的前厅。
立即有兵丁送上青花瓷的茶壶和两个粗糙的陶碗:“锦宁侯请用。”
霍十九最是将就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餐是很挑剔的。不过此刻在军营之中,一想到所有人都是吃喝相同的,就也不在多考虑,他恰好也是口渴,拿了茶壶自己倒了大半碗茶水来吃,曹玉也与之相同。
二人吃茶之时,并未发觉有人窥视。
蒋妩此时蹲身于屋顶,俯低了身子,从瓦片的缝隙观察屋内的情况,又回头看着说外头叫校场上迅速聚集的军人们。
到此时,蒋妩才真正放心了一大半。其余的就完全要看皇上是如何布局的。
她潜伏于屋顶,等待着霍十九和曹玉随军入城。
但是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校场上兵士已经列队整齐鸦雀无声,方才那主将也带了一队人往正屋处来。
蒋妩正看热闹,却突然听见屋内的对话。
“墨染,我怎么觉得头昏昏沉沉,你呢?”
曹玉揉着眉心,道:“我似乎也是。”
霍十九一怔,暗道不好,忙站起身。
谁知他的身子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摇晃了起来,随后又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圈椅上。
“爷!”曹玉急忙上前搀扶,可武艺高强的他也觉得自己脚下甚是虚浮,仿佛随时要跌倒。
此时方才的将领已带领副将和随从到了屋门前,随手叩门,高声道:“锦宁侯,末将已经召齐人马,全等侯爷吩咐。”
霍十九此时头晕眼花,眼皮沉重的仿佛要抬不起来。
他本就聪明绝顶,哪里能猜测不到缘由,一时间只觉得心如死灰。悲从中来。
想不到,皇上的以火为令,为的竟然是他?
“至于么…小小的一个我…”霍十九口中的呢喃,因为他已经渐渐发麻而不听话的舌头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曹玉咬住舌尖才能恢复清明。瞬间满口鲜血,踉跄上千挡在霍十九跟前:“爷,我护你离开!”
“不,墨染,你走吧。”霍十九的声音更加含混,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不成!我决不能留下你!”曹玉双手去扶霍十九,但原本的力气却似在此刻流失的干干净净。竟然使劲了两次也不能将人架起。
他全凭内里和意志力强撑着,却不能让身体重新听自己的使唤,也不能带着他冲出重围,自身的力气也在慢慢流失。
屋门前的守军及随行校尉和军兵。在听到屋内对话时突然爆出一阵笑声。
也不在犹豫,吱嘎推开了大门。
为首的将军之人吩咐道:“把他们绑起来。”
“将军,他们已经中了迷药,何必还要绑上?”
“你们不要轻敌,这位曹公子可是顶尖高手。武功深不可测,不绑起来怎能放下心?”
“将军说的是,完全起见,还是将人绑上才好。”副将挥手,吩咐手下兵卒去取来绳子,走向霍十九与曹玉。
霍十九的意识已渐渐抽离,胸口的钝痛前所未有。迷药的作用是厉害。但是伤的他最狠的却是皇上的举动。
他对皇帝全然信任,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些年他为了他,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唯一一件抗旨的事就是没有尚金国公主。他自认为为了大燕所做的已经快到了他能做的极限,难道不够吗?
难道。就如同蒋妩担忧的,他在外头大奸臣名声,皇上信了?
难道,皇上不记得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走来,不记得他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到此刻。他不恨了。只是笑自己愚蠢。
他和曹玉遭遇此事,那去往封地父母家人,是不是都已经…
霍十九咬紧了牙关,因用力过猛而是牙龈出了血,满口铁锈味道。
想不到他竟然落得这个地步,不但累己,还害了家人,害了朋友,若是父母孩子都不能生还,妩儿会恨死他的。他还不弱就这么去了。
霍十九心内百思回转时,曹玉仍旧强撑着一口气,冷冷的瞪着拿了绳索要靠近他们二人身旁的四五个小卒。
那四五人见如此秀气漂亮的文弱书生竟然这幅表情,竟都哈哈笑了起来。
后头的将军和校尉也都笑了,道:
“真想不到天下闻名的‘虚空剑’曹墨染竟长得像个娘儿们,若非亲眼所见,咱哥几个也不会信啊!”
“来,兄弟们,把他们绑起来,绑结实了,免得路上跑了!”
“是!”小卒应是,就向前扑上。
曹玉双手握拳,却连握紧拳头的力气也使不出,他自负武功,却不想着了自己人的道,害的霍十九落难于此…
正当他愧疚泛滥,小卒即将靠近时,突听的头顶一阵破碎之声传来,顷刻间就有瓦片七零八落下雨似的落下,砸的将军与校尉等人都惊呼着四散躲避。
随即一道黑影倏然立在了曹玉和霍十九身前,乌亮长发垂落腰间,泛着银光的匕首反握于右手横在身前,覆了黑色蒙面的脸上只有一双斜挑飞扬的剑眉和一双幽深明媚的杏眼看的清楚,匕首反射扥光,光芒森寒,杀气凛凛。
曹玉心头一跳,望着挡在自己与霍十九身前的蒋妩的背影,又是激动又是焦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霍十九更是心潮澎湃,也学曹玉咬破了舌头,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任由眼前景物飘摇天旋地转,仍旧不舍的望着蒋妩的背影。动了动嘴唇,勉强挤出了两个字:“快走!”傻瓜,她本可以不来的!
蒋妩并未回头,却是轻笑出声。
因做男子装扮,声音也是属于少年人的沙哑还有她特有的低柔。
“好一群中忠肝义胆之氏,好一群军营之中历练出的好汉。”话语中的嘲讽分明,竟是完全不理会霍十九,右手匕首一闪,距离最近的一名手持绳索的小卒脖子上已经开了一道血口。
血剑喷涌。在白色的窗纱上映衬了温暖的虹。而小卒捂着脖子倒地的一瞬,他腰间的佩刀已被蒋妩抽出,握在左手。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
将军眼看着手下被杀。却连作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呼吸之间,那黑衣少年已是左手刀,右手匕首,再次护在了霍十九与曹玉跟前。
他立时震怒,厚道:“给我上!捉活的!”
“是!将军!”
众人领命,便冲了上来。
他们人人手中是三千营配发的佩刀,虽得了将军的命令要“活捉”,却没说要毫发无伤。是以他们并无多少顾及,有人攻蒋妩。也有人要去抓曹玉和霍十九。
蒋妩左右手两道寒芒闪烁,娇小的身影迅捷如扑食的猎豹,在胆敢靠近跟前的人身边穿梭,匕首刺出,戳入一人心脏。佩刀滑过,砍掉一颗头颅。
她不会愚蠢的考虑什么众生平等,什么生命可贵。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平安的将霍十九带出去!谁想要碰他一根汗毛,她就杀了谁!
如此凶悍,如此煞气凛然,这般疯狂的杀戮和强大的气势。说震慑的屋内小卒一时间不敢靠前。
曹玉见蒋妩眨眼间已收割数条性命,一股不要命的恨死拼劲,也被激发了满腔热血,纵然他中了迷药,无法提起力气,更无法运功。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仍旧是爬了起来,将浑身虚软的霍十九浮扶起。
“爷,坚持!”
霍十九嘴角有细细的血丝滑落,那是他咬牙太狠。牙龈流出的血。
他重重点头,用痛楚让自己清醒,咬紧牙关顶着一口气。
纵然身死于此,有蒋妩如此全心护他,他也此生无憾了。
蒋妩眼角余光见霍十九与曹玉的动静,心下大感欣慰,越发斗志昂扬,将二人护在身后,向屋门前突围,转眼间又斩杀了四五人。
眼见来者如此凶悍,竟是杀人不眨眼,将军也动了气,冷哼道:“我三千营虽兵不在多,却个个是精锐骑兵,就不信你们能逃得出去!来人,列阵!给我活捉!”
“是!”身后副将和校尉一同行礼高喝,因愤怒而高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之中仿若能震慑人心。
蒋妩眼中一派宁静。
她知道,纵然拼尽全力,今日也未必能够成功带走霍十九。
毕竟将军所言不假,三千营的确是皇上的精锐骑兵。
以步制骑,且还是她一人对众人,能够取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她不可能丢下霍十九和曹玉不管。
她张开左臂,以左手佩刀护着身后相互搀扶的二人,右手匕首依旧横在身前,就在敌退我进之中,缓缓出了屋门,下了丹墀。
校场之上整齐列队的骑兵已经上马,列好阵型往他们这里奔跑而来。马蹄声整齐化一,震耳欲聋。
蒋妩望着走马灯一般的人马,却是毫无惧怕。
那将军朗声得意的道:“你一人,敌得过这么多骑兵吗?你若是识时务,就自省离开吧,看在你是条汉子的份儿上,我绝不命人追杀。然而锦宁侯和曹护卫,却是不能离开。”
霍十九的耳朵嗡嗡的响,听不大清楚将军的话,却也分析的出大概,连忙道:“走,别管我们,快走!”这一家人,能活下她一个,也是他的欣慰啊!
谁知蒋妩闻言,却是纵声大笑。
她的笑声爽朗,充满豪情,在明月照亮的夜色之中极富有穿透力,让身周之人都感觉到了她的豪情。
“我们不过三人,却劳动将军调动了三千营的三千精锐补兵来围堵,今日纵然战死此身,也当可传为一段佳话!”
话音落下,又是一串爽朗大笑,仿佛对面前之人,对那金銮殿上下令之人充满了鄙夷和嘲讽,又对自己的死活全不在乎。
如此豪气,如此胆识,令周围之人无不动容,就连那将军都以复杂的眼神看着蒋妩,随后沉声道:“好一个不畏生死的少年人,不过你如此固执,就只待束手就擒吧!”回身吩咐:“布阵!”
第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九章 北方
骑兵策马而来,在蒋妩三人周围走马灯一般形成包围之势。与此同时,那将军高呵道:“一定要活捉!我焦忠义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是!”
众兵士齐声响应,浩瀚呼声响彻云霄。如此严密的包围之下,已有六名身着铠甲的骑兵手持长刀合身冲来。
蒋妩猛然回头嘱咐曹玉:“一定护着阿英!”
在曹玉重重点头时,她已倏然足尖点地腾身掠起,曹玉与霍十九只看到她柔顺黑亮的长发滑过眼前,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如一泓黑亮的清泉…
蒋妩闪身间登上一匹枣红马的马头,骑兵手中乃是长枪,连忙抡枪向蒋妩刺来,奈何兵刃长,就迟钝一些,顷刻间他右手腕已被蒋妩左手佩刀劈中,一只手便被斩落下来,骑兵疼的大呼,身形不稳之时,蒋妩已一脚将人从马上登落,随即坐在马背。
在她端坐的一瞬,周围五人已经冲到近前,长枪同时刺向蒋妩。
“妩儿!”霍十九惊呼,他以为自己的呼声很大,却想不到,这一声只落于喉间。
焦忠义也呼道:“活捉,一定要活捉!”
五人手下便有迟疑。
也就趁着这迟疑的功夫,蒋妩在马背上一拧腰身,仰躺于上,避开枪尖,但她肩头和左侧前胸却被枪刃划破,有鲜血渗出。只是她穿着夜行衣,伤口看不分明。
轮圆左手佩刀,奋劲劈开悬于身上的枪尖,蒋妩忙收了匕首,策马两步到了霍十九与曹玉跟前,一把提起霍十九领子:“上马!”
可蒋妩毕竟不是孔武有力的汉子,霍十九再瘦,也是身长八尺的成年男子,这会儿又因迷药所致早已失去行动力。纵然曹玉反应迅速的在下头托了霍十九一把,这一下竟然没有提起来。
急追而至的长枪又一次刺向蒋妩,蒋妩敏锐分辨,只以佩刀格挡开两杆。其余的便知来得及扭身避开要害,其余三枪,一枪刺中她左上臂,其余两枪划破了她背脊与右侧腰身。夜行衣上又增三处新伤。
一回合之下,蒋妩拨马在霍十九与曹玉身周绕了一圈。
霍十九已看到她夜行衣上的破损,秀丽眼中便有热意:“妩儿,走!”
曹玉已恨不能杀了自己,“你一人逃走的几率大些,你快走!他们不会杀我们!”
说话间,蒋妩已跃下马背。迎着冲向霍十九与曹玉的两名骑兵而去,借向前冲力俯身扑过,双手利刃分别斩两匹战马的左、右前蹄。
马儿吃痛,嘶声长啸,人立而起。马背上的骑兵倒落在地。
在三千营骑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之下。六名轻甲骑兵已有三人失去战斗力!且还是在他要分神保护霍十九与曹玉两个人的情况下!
呈包围之势绕圈奔跑的兵将们一时觉愤怒,又觉震撼。
此人如此胆识,如此伸手,如此豪情,且还只是个少年而已,如何能不叫崇尚武力以强者为尊的军兵们佩服?
损去了三人,就又有三人参入到战斗之中。包围圈中始终是六名骑兵。
蒋妩闪转腾挪,既要保护霍十九和曹玉不被捉走,又要奋力杀敌,她的体力在下降。
苦笑挂上唇边。
若是方才在屋顶,她能确定霍十九和曹玉只是被下了迷药,而不是会被人杀死。她何必冲下来?只要跟踪,半路将人救出即可,何至于此?
如今身陷包围之中,她身上已又新添数道伤痕,血液与她的力气都在流失。在千军万马之中,她如何能平安离开?
霍十九已强撑不住…迷药发作,他已的意志力也不能让他保持清醒,他不知蒋妩身上受了多少伤,但是他亲眼所见的就超过五处。
曾经在他怀中、身下光滑如新雪初凝的细腻肌肤上,为了他,增添伤痕。
芳肌玉体只中流淌的热血,为了他而泼洒。
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不在拖累他。
迷药霸道袭来,在也无法以千疮百孔的心来强撑的住,昏迷之前,霍十九一直在奋力的嘶吼:“走,妩儿,快走…”
可那细若蚊嘤的声音,连曹玉都快听不清。
在号称精锐骑兵的三千营之中,在重兵重重围堵之下,还叫个少年人杀了二三十人,偏他们奋力也只能叫她受些伤而已。
焦忠义气结,在不顾什么活捉,左右皇上只吩咐活捉霍十九与曹玉而已,当即向副将伸手:“拿弓来!”
副将立即将弓箭捧上。
中年汉子弯弓搭箭,仔细瞄准闪转腾挪的少年。
要知道,想要瞄准活动之中的人并非容易的事,何况她身法极为迅捷,且现在还是黑夜之中。
但他练的就是百步穿杨的箭法。
曹玉的意识已近迷离,眼角余光看到冷光闪烁,心下一凛,“夫人!”
于此同时,蒋妩也已察觉有杀气锁定了自己,一道寒芒呼啸而至。在她劈开一杆长枪的同时弯腰避开一箭,而另外一箭却快于第一箭同时而至,正中蒋妩左肋。
这一箭由左肋穿入,由后侧穿出,温热鲜血滑下,蒋妩已倒落在地,再如何较劲都起不来。
“彩!彩!彩!”
包围的兵马纷纷高呼。
然焦忠义却一摆手,脸色铁青的骂道:“他娘的,几千人抓一个少年人,还有脸喝彩!”
军兵立即噤声,大风呼啸而过,吹的军旗猎猎作响。
焦忠义驳马走向蒋妩,探究的看着倒在地上身染鲜血的瘦小少年。
纵然遍体伤痕,身受重伤,他的一双眼中竟还燃烧着不屈,明澈幽深的眼眸狠狠瞪着端坐在马上的他,着实让他心内震动!
“摘下他的蒙面!我倒要看看是哪一路好汉,能有本事杀了我这么多人!”话是从牙缝挤出来的,皇上又没说要活捉霍十九身边的护卫,那么此人,大可以杀之而后快。
只是杀他前也要满足他的好奇之心。
不只是他。包围之人也是既好奇又愤怒。
就有一人翻身下马,两三步到了蒋妩跟前,墩身去揭她的蒙面。
曹玉原本强撑坐着,想去护她。却力气尽失,因动作太猛而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双眼喷火,“不许动她!”
同时,蒙面的黑布已在那人士兵手中。
乍然展露出的妍丽容颜让那人一阵炫目,士兵蹭的起身,指着蒋妩,与不成句:“将军,他,他竟然是。是女,女…”
这时所有人都看清了。
焦忠义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是女子?不可能!不可能!给我验!”
“夫人!”曹玉浑身绵软,强撑也到了尽头,仍旧拼尽全力爬向蒋妩。一把握住了蒋妩的左脚踝:“不许碰她!”
马上的焦忠义却是心神一震:“你说什么?你叫她什么?!”
曹玉意识渐渐迷离,已听不清将军的问话,今日蒋妩的英姿与豪情却印在心里。他只想,今生若此时此地就是终结,能与霍十九、蒋妩同葬于斯,也此生无憾了。
他没听清的,可身旁几名将士却听的清楚。其中一人迟疑道:“他说的好像是‘夫人’。”
另一人也道:“我也听得是‘夫人’”
焦忠义连忙翻身下马,两三步抢到了蒋妩身边,看着已经星眸半闭处在昏厥之中的女子——
十六七岁的年纪。
娇美的容颜。
能得霍十九方才那般在乎。
能得“虚空剑”如此维护。
“哎呀!”将军一拍大腿:“快,叫军医!”
若是他这一下将要紧人物给弄死了,皇上还不砍了他!
“谁他娘想得到锦宁侯夫人居然会武!她不是蒋御史家的千金吗!一个娘们儿居然还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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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妩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回到了十二三岁之时,她与一群同龄的男孩女孩被送到了一处密林。大帅命人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把军刺,一只空水壶,随后捻着胡子笑着道:“你们九个,只能活着出来一个,如果最后有两个一起出来就一起枪毙!听懂了吗!”
他们当时没有人回答。
他们都是孤儿。好不容易有了家,虽然多年来每日的训练十分艰苦,可有饱饭吃,又有了家人,同吃同住,一同玩耍嬉闹,对彼此早有了亲情。甚至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们中的七号男孩还喜欢上三号那个女孩。九号的男孩还喜欢五号的她。
可是义父却说,他们只能活一个。
他们被持枪卫兵送入林中。
他们分作两伙人相互厮杀。
七号的男孩杀了三号的女孩。
她杀了七号。
九号的男孩杀了六号和四号。
一号的女孩杀了二号和八号。
最后,她和九号一起杀了一号…
那时已经是他们被丢进密林的第六天。
他们只喝水。
那天的深夜,他们筋疲力竭饥肠辘辘的坐在篝火的两侧。两个人的手中都握着军绿色的水壶和血迹干涸的军刺。
九号说,“我不想死。”
她没有说话。
九号又说,“我们如果一直僵持下去,义父会不会觉得我们旗鼓相当,然后放了咱们?”他笑的时候,秀丽的眼睛弯弯的,好像很熟悉。
她还是没有说话。
然后他的军刺就刺过来了。
她没有犹豫的反击。
她开始不相信什么男女之间的“喜欢。”那时的她,天真的觉得他们至少可以继续僵持下去。
最后,她因保存的体力较多,军刺刺进了九号的前胸——这些天,九号打斗颇多,而她动手的机会相对较少,尤其是杀一号的时候。
九号扔了军刺,筋疲力竭的躺倒在地,口中喷出了血沫,和他胸前流着血的窟窿一同,将鲜血灌溉在身下的土地。
他说了一句,“真好。”
他死了,仰着头,秀丽的眼还看着夜晚被火光染上橘黄的茂盛树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