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成了义父身边得以重用的养女,代号为“五”是以叫小五。
再后来。义父身边有许多的养子养女,据说都是一批一批这样选拔出来的“精英”。
她很久都没有想起这件事,因为她早就习惯了现实的残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怅然和伤感,却犹如洪水岩浆将她吞没,让她一会置身冰窖,一会又被放在炭火上烤。
身体前所未有的疼痛,每一处都疼,疼的她不想清醒过来。惫懒的想是不是昏过去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但是她的意识,还是在一点点的回溯,她想起了一双和九号一样秀丽上挑的眼睛,还有微笑时弯起的淡粉色唇角。
那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他被下了迷药。生死未卜,而她却无法救他出来。
心中一个机灵,她猛然张开眼,竟然感受到轻微的颠簸,棚顶很低,还听得到叮铃的铃铛声。
她是在马车里!
“夫人,您醒了!”身旁一个面生的圆脸少女开怀的笑道:“您总算醒了!”撩起车帘看向外头:“老爷。夫人醒了!”
随后就传来一声:“停!”
马车缓缓停下,蒋妩还听到了许多马蹄踢踏,马儿长嘶之声。
随即车帘被挑起,一个身着茶金色福寿不断纹长袍,头戴员外帽的四旬男子探头看了过来。
因逆光,蒋妩看不真切。费了些力气才看清那人的脸,她瞠目欲裂:“是你!”
那人正是三千营的将军焦忠义!
“是我!”焦忠义回头唤道:“大夫!”
不多时就有一年迈的郎中到了车上来检视蒋妩的伤势和脉搏,诊治后道:“夫人虽已性命无忧,但是此番伤及脏腑,又失血过多。着实该好生调养,否则恐怕落下病根啊!”
“有劳大夫。”焦忠义有军人的利落干脆,连客套也不会多说,就霸道的将郎中撵下去开药,再没开看蒋妩的情况。
蒋妩问身边的婢女:“你叫什么名字?咱们是去哪儿?”
婢女笑道:“我叫小娟,是老爷临时买来伺候夫人的,往后就跟着夫人了。咱们商队好像是要去贩货。”
“商队?”
“是啊。夫人,您吃一口红糖水吧。”
小娟用白瓷汤匙喂了蒋妩好几口红糖水,随后道:“夫人真是美人儿,怪不得老爷如此疼您呢。那些盗匪也忒狠心,怎么舍得对夫人这样的美人下手呢!”义愤填膺的攥着拳头。
盗匪?
老爷?
明明是三千营的大将军,却做商人打扮,带了至少五十名骑兵化作护卫跟随保护,还谎称她是他的夫人,要带她一个伤者出门去“贩货”。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蒋妩打量小娟,见她虽然容貌平凡,可一双眼睛很是明澈,根本不似包藏祸心之人,就知她根本不知内情,的确是新买来的。
蒋妩强打精神道:“小娟,咱们是要往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呢,我不认得路。”小娟红着脸,随即又兴奋的道:“不过我自小就没去过更远的地儿,一直在村里打转,如今能跟着老爷出来走走,还能服侍夫人这样的美人儿,真是我的福气!”
蒋妩头疼的问:“那你看咱们是在往哪个方向去?”
“应该是北边儿。”小娟笑嘻嘻的道:“夫人,您安心的休养吧,我瞧您脸色很难看,这半个月来一直都昏迷着,动不动就说梦话,真是吓死小娟了,您快点好起来,老爷就不跟您担心了。”
半个月!
蒋妩倏然一惊,就要起身,却怕吓到小娟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耐着性子道:“我闷在这里这么久,真是腻味了,你撩起帘子,扶我看看外面吧。”
小娟面露难色:“夫人,老爷吩咐了,不叫您吹风呢,您身上的伤也不允许吹风。”
什么烂理由…
蒋妩心焦的很,又不能斥责,免得小娟这样的女孩子害怕了就会瑟缩起来。往后在她面前不敢说话,岂不是少了许多得到情报的途径?
“那好吧,我也不愿你为难,可是我闷得很。小娟,你给我说说咱们的队伍是什么样儿吧,有几辆马车,都有什么人。”
“夫人您可真是好人!”小娟十分感激蒋妩不追问,便笑着介绍起来:“咱们这队伍有三辆马车,还有七辆货车,镖局派了五十多人跟着保护呢。对了,老爷说老夫人此番也跟着来了,不过她染了风寒,这些日很少下车来。一切都是由老爷亲自照顾,都不假婢子的手伺候呢。老爷可真是个孝子…老爷说,咱们明后日就到了,夫人您到时候可以好生歇着了…”
另一辆马车里,老夫人由老爷亲手伺候…
还有一两日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从京都出发。来往北方,走了她昏迷的半个月,再加上两日的路程。
蒋妩听着小娟的一番话时,已经觉得眼皮沉重,精神不济,然依旧从她话语中分析出一二。打斗之时,焦忠义一直嚷着要“活捉”。说不定另一辆马车中由“老爷”亲手伺候的“老夫人”就是霍十九。
这样一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吁了口气,觉得疲倦更甚,已经抵挡不住的让意识陷入深渊,而昏睡之前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小皇帝不是应该杀了他们吗?如今绑了他们。到底意预为何。
蒋妩又沉沉的睡了,等再次清醒时,她隐约听到了叫买叫卖声,车队或许正在穿过集市。
这次她没有发烧,着实睡了个安稳觉。虽然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精神却好了许多,她就着小娟的手喝了几口温水,便侧耳细听外头的人声。
从小贩和讨价还价的口音来判断,他们竟然是在东北!
蒋妩胡思乱想了片刻,待外头一片安静时,就又有些昏昏欲睡,正当她半睡半醒之际,却渐渐感觉到马车缓慢的停了下来。
随即就是一阵男人低沉的说话声。
她的意识渐渐抽离,又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与此同时,焦忠义来到队伍前头的马车旁,撩起了车帘。
马车之中,霍十九与曹玉都被捆成粽子,且还各自绑在了马车的两端。
霍十九消瘦许多,脸颊塌陷,头发凌乱,面庞依旧俊秀,只是眼神前所未有的森寒。
乍一见焦忠义,曹玉便挣扎着:“狗贼,放开我!是条汉子的就与我单打独斗!”
若搁在之前,焦忠义定然会抱着手臂嘲讽的回答他:“老子偏偏不与你决斗,又不缺心眼,谁会与‘虚空剑’比剑啊。”
可今日,焦忠义却一反常态,跃上马车,抽出靴中的匕首,就为曹玉霍十九隔断了绑缚的绳索。
霍十九还没反应过来时,曹玉已经扑身而上,一把将焦忠义从马车里推了出来。
焦忠义背部落地,疼的他闷哼了一声。
待曹玉还要动手时,周围乔装成镖师和趟子手的军兵已经抽出佩刀架上曹玉的脖颈。
焦忠义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道,“锦宁侯、‘虚空剑’,这些日多有得罪了。”说着拱手,道:“此处已在锦州城郊的田庄外,距离锦宁侯府十分近了,我等就护送您至此。”
霍十九这时已下了马车,半个月在马车内的监禁,让他形容落魄。而最让他尝到蚀骨之痛的,是他痛失爱妻。
因为他所尽忠的皇帝,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他几度想要寻思,又不甘心就那么窝窝囊囊的死去。他总要为蒋妩讨个说法的。
如今焦忠义却说出这样话来,霍十九与曹玉都是一愣。
“焦将军,你这话是何意思。”
焦忠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霍十九。
霍十九狐疑的拆开蜡封的信封,苍白纤长的手指展开信纸。
那上头是他熟悉的字迹,那孩子习字,他还手把手教过他。
“英大哥,见信如吾。此时你应当已安全抵达封地,将与家人团聚了吧?蔡京狗贼自朕回宫始,便步步紧逼,宫内朕可用可信之人甚少…不经意中,他已布成一局,你与朕现今实力无可反抗…他早就疑心于你,朕原想你尚主,去了金国便可安全,毕竟蔡京臂长莫及,可你不从…朕若告知你实情,你必然不肯独自离京,是以朕与焦忠义布了此局…英大哥当保全自己,切勿意气用事,虎符存于你处,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均听你调配,你可休养生息,见机行事。若可能,便为朕报仇。若不能,也不可逞强,当保全性命要紧,切记切记…多年来,你履行托孤承诺,对朕关爱之情,忠孝扶持之义,朕永志不忘…”
第一百八十章 田庄
霍十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复读了几次,又将信纸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
纸是宫中常用的金丝雪花箋,字也是他自皇帝幼年就握着他的小手教他描红,一点点练成的熟悉的字体,其中情真意切,更是他们多年来忍辱负重同甘共苦才能有的。
他自清醒过来,被押往此处的半个月中一直在怨恨。
他恨自己的报复无法实现,恨小皇帝的忘恩负义,更狠他祸及他的家人和爱人。
但这个时候,一封信,将他的恨击碎成粉末,飘散在空中,迷了他的眼。
破碎的心却仿佛无法修补,剧烈的疼痛,热泪涌上眼眶。霍十九紧闭双眼,想起当日夜色之中,蒋妩横刀挡在他的身前时威风凛凛的英姿,想起她杀入敌军之中时,被夜风撩动的黑亮长发,想起他醒来后,焦忠义说女护卫已身死时他的绝望…
眼泪终究无法控制的滑落下来,霍十九喉结滚动,哽咽出声,哭的像是无助的孩子,“妩儿,妩儿…”
初相见时,她虽是为父求情,却依旧跪的身姿笔挺,神色骄傲。
选定她时,她一脚将他踢跪在亲爹跟前,逼着他伏低做小。
算计于她,却在她落入荷花池时吓得他三魂七魄出窍,入水去救,鞭尸凶手。
心动于她,对不顾她安危凿破船底的小皇帝,他都冷下脸来将之亲信杀尽。
越相处,越喜爱。直到对她情根深种。直到她融入他的生命,无法剥离。
她平日里的大而化之,不屑算计。遇事时的果敢精明,英气爽朗,抱着孩子昏昏欲睡却强打精神时的娇憨,跟着他爹去种地喂猪还毫无怨言…
这样好的妩儿,不在了。
皇帝对他的保护。害死了她。
他现在甚至不知该恨谁!
若怨恨,是否该怪自己不会武功要她保护?
他现在甚至连随她而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局势不明,虎符在手…
霍十九只觉肝肠寸断。手中信纸握成一团。几乎声泪俱下。
曹玉心酸,当即夺了身旁一人手中的佩刀。直攻向焦忠义,“我这就为夫人报仇!”
焦忠义看了半天的好戏,眼瞧着叱咤风云的霍十九为了他夫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心里别提多爽。正乐着,刀却到了。他也是习武之人,反应是极快的,然曹玉虽被绑了半个月筋骨滞涩,因带着怒气身法尤快,那一刀倏然而至,身旁卫兵都没来得及阻隔。焦忠义就蹬蹬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刀尖倏的劈到眼前。
“慢着,夫人没死!”
“什么?!”曹玉刀尖停在他额前,焦忠义额前碎发已经断落在他前襟。
焦忠义惊喘着指向一旁的马车,道:“夫人就在那里!”
“既然夫人没事。你先前为何哄骗我们!你分明借故拖延!”曹玉危险的眯着眼,刀刃横在了焦忠义喉咙。身旁“镖师”、“趟子手”的佩刀也已对准曹玉,然曹玉却毫无惧怕,仿若要将焦忠义生吞活剥。
焦忠义吞了口口水:“夫人真的在里头,先前夫人命悬一线,我无完全把握能保证救活夫人,是以不敢胡乱禀报!”
说话间。霍十九已踉跄奔到马车前,一把拉开车帘。
就见宽敞的马车之中,一个圆脸的小丫鬟面带惧色的张开双臂当在门前,抖着嗓子道:“你,你是何人,不准你靠近夫人!”
霍十九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竟拎着那丫头的前襟,将人生生拽了出来丢在地上。
然后他就看到躺在厚实的深紫色锦缎棉褥上,枕着碧色金丝攒花引枕的蒋妩。
她长发披散着,仿佛失去了从前的莹亮光滑,便的有些毛糙。她瘦了许多。脸颊塌陷,面色惨白如纸。
可是她依旧在呼吸,虽然呼吸清浅…
想不到,她竟然活着!
大悲大喜之间,霍十九仿佛经历了一场轮回之苦,手脚僵硬的爬上马车,珍而重之的将蒋妩抱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哽咽着唤道:“妩儿,妩儿…”
温热的泪水落在蒋妩脸上。
蒋妩原本虚弱的昏睡,可梦中感觉到马车的震动,又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有人在她耳边悲伤的唤她的名字。
她强迫自己集中意识,慢慢张开眼。谁知映入了眼帘的,却是霍十九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俊脸,他哭的很丑,完全没有了从前倜傥矜贵的风度,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再或者迷路的孩子。
蒋妩呐呐道:“我不是做梦吧,阿英?”
“妩儿,是我。”霍十九将脸埋在她胸前。
她身上的外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那一箭贯穿伤,虽没有伤及到内脏,却也是凶险的擦边而过,还伤了大血管。这会儿他一碰,她感觉不舒服,就动了动。
霍十九这才想起她身上可能有伤,忙轻手轻脚将她下,“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蒋妩道:“我没事。”灵动的杏眼打量他,撇嘴顽皮的道:“哭的好丑,你快些去整理自己,我可不要这么丑的夫君。”
赌气的语气,都得霍十九噗嗤一笑。
马车外,曹玉扔了佩刀,扒拉开身旁包围他的卫兵,激动的道:“夫人,您没事了?”
听得曹玉的声音,蒋妩想要高声说话,一提气却是一阵咳嗽。
霍十九连忙端了手边的温水喂了蒋妩几口。蒋妩这才有些沙哑的道:“没事了,五六十年内还死不了。”
曹玉长吁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霍十九昏迷的早一些,所以没有看到蒋妩受的是什么伤,可是他看的十分清楚,任何的担忧,都在蒋妩安然无恙之下化为乌有,曹玉叠声道:“夫人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必有后福。”
焦忠义已经狼狈起身,拍去了身上的尘土。望着马车方向咳嗽了一声:“侯爷。”
霍十九下了马车,只淡淡扫了焦忠义一眼,就道:“启程去农庄,焦将军也莫走。”
霍十九手握虎符,皇上又曾亲口下旨,吩咐焦忠义往后一切都要听霍十九发号施令,他原本存了侥幸,想护送霍十九至此就先行离开的。因他心底里不喜霍十九这种长得像个娘们偏偏得皇上宠信的弄臣,所以才明知他心疼夫人,还恶整了他一顿。
但现在,霍十九下了马车之后神色就一改这半个月来的颓丧和忿恨,变的十分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且他又开口吩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队伍开拔,霍十九上了马车,让蒋妩枕着他的腿躺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二人都满心复杂,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曹玉和小娟则跟在马车外。
曹玉神色冰寒。小娟吓的脸色煞白,看看“老爷”,又看看那些“镖师”和“趟子手”,她有种掉进龙潭虎穴的感觉,自己的未来堪忧啊!
不多时,一行队伍就到了田庄。
这处产业还是霍十九刚刚获封侯爵的时候霍十九命人置办起来的。
庄子里安排了庄头一家看守,眼见着霍十九一行来,庄头连忙带着两个儿子出来行礼,又吩咐婆娘们去清扫卧房。
霍十九这厢先下了马车,焦忠义想要缓和一下关系,立即吩咐人:“去抬夫人出来。”
霍十九却已先一步将蒋妩抱了下来,一面走向庄子一面道:“不必劳烦,焦将军安排部下整顿吧,就歇在庄子里。半个时辰后,你来见我。”
“是!”
焦忠义无奈的带着手下人去了。
霍十九则一路抱着蒋妩进了院子,直往后院的卧房去。
小娟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好,幸而曹玉考虑周到:“你去跟庄头家的媳妇子说一声,你就留下吧。”
小娟连连点头,感激不已。她不想被卖到那些不堪的地方去,能留在庄子里干活儿也好啊!好歹比在家里挨饿好。
田庄里的房舍都很朴实,却也很结实稳固。
屋内陈设简单,一进门正对屋门摆设着方桌条凳,一条竹帘后便是内室,进门只有可供一人行走的空间,右侧便是一整面的大炕。炕上铺设着凉席,整齐的堆放着质地细密的细棉布大红被褥。
霍十九将蒋妩放在炕上,脱鞋上炕,抖开几床褥子在炕桌的另一侧铺好,又试了试,觉得温暖又蓬松,能叫蒋妩躺的舒适了,才回身将她放置在床褥,拿了枕头让她靠着。
他在做这些事时,手脚分明是笨拙的。可是他眼神专注,仿佛为她铺床是一件神圣的事。
蒋妩笑盈盈望着他,终于可以放下心。因为精神放松,身体又虚弱,便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阿英,我想睡一会。”
“好,我陪你。”
霍十九在她身侧躺下,却是不敢碰触到她。只专注的望着她消瘦到巴掌大的小脸上。
直到她睡着,他才轻手轻脚的展开她原本只是轻免在身前的衣襟。
她没穿胸衣,腰腹部缠着纱布。纱布遮挡之下是什么样的伤口他不知道。可是她左乳上房和右侧肩头上的疤痕,以及早先她肩头上的伤痕,就映入了眼帘。
如此娇柔的女子,这般纤细的身躯上,随意敞开衣襟就可见这么多的伤口,且还都是为了他而伤的。
颤抖着手为她合上衣襟,霍十九盘膝坐在她身边,久久出神。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诚服
霍十九从前从不觉得自己是弱者,纵然没有孔武有力,也没有曹玉那般俊俏的身手。可是他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从未有过败绩,这些年保着皇帝,暗中谋划,表面装混,在英国公以及其党羽面前虚与委蛇,虽疲惫,但也总是欣慰的。
可现在,他前所未有的恨自己。
几次三番的险情,追根究底,所有的原因都在英国公身上!
只要其对皇位还怀有觊觎之心,他再防备又有何用?
这一次发生的事,不也是在他防备之下吗?虽然是小皇帝做的,但也给了他一个警示。
但凡了解他身边人事构造的,就能制定出万全针对的计划:曹玉武艺高强,那么就下迷药,让他不能施展功夫。他身边护卫很多,那就千军万马来对付。且还有人心这一项,有几个护卫能如蒋妩这般不惧千军万马宁肯搭上性命也要救他的?
他是男人,他是强者,他不能每次都指望着人救,尤其是该被他保护在羽翼之下的蒋妩!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最好的防守,就是反击!
霍十九握着蒋妩的手,感觉她指头冰凉,忙双手握住。
无论如何,他此刻是感激上苍的,能够让她平安的回到他身边。他无法想象若是她真的死了,他的未来会怎样。或许如行尸走肉,再或者拼尽全力,以玉石俱焚的心往英国公那撞过去?
他不知道。也不想再体会那种绝望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对蒋妩到底有多在乎。这个小了他十一岁的女孩,到底在他的心里烙下了多深刻的烙痕。他甚至一想到将来年迈苍苍那一天,他会先一步辞世,留她一个人孤单在这个世上,就觉得心中刀剜一样。或许他应该努力,多留一些他们的孩子陪她…
霍十九胡思乱想之时,外间之中传来小心翼翼的一声轻唤。
“老爷…”
能这么唤他的必定不是自己人。
“进来。”
竹帘一挑,方才被他丢到地上的那个圆脸的少女进了门。飞快的看了他和蒋妩一眼,笨拙的行了个礼,怯怯的道:“老爷,外头那个老爷吩咐我来伺候夫人。”
蒋妩身边的冰松、听雨都跟着赵氏现行去的封地。其余四个大丫鬟留在府里看家,她身边的确没有伺候的人。
霍十九想着回头去将冰松和听雨接来,便道:“你先去打水,我要盥洗更衣。”
“是。”小娟连忙出去了。
许是一切都不熟悉,预备霍十九的衣裳又用了一会儿,许久她才和曹玉一同回来了。
曹玉已经盥洗过,穿了件淡青色的交领细棉布直裰,头戴文士方巾,潇洒如风的走在前头。
小娟提着黄铜水壶,夹着才刚购置来的衣服跟在后头。忍不住偷眼去打量曹玉。想不到这位刚才邋里邋遢的公子,倒是个俊俏的人。
曹玉被小丫头盯的不自在,但小娟只是单纯的乡下女孩,没见过大世面,眼神单纯只有好奇而已。所以他也并未苛责。只是先进了屋,在外室道:“爷。”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之声,不多时就见霍十九走了出来。
小娟忙去兑了温水,服侍霍十九洗脸,又拿了剃刀来,对着坐在圈椅上闭目养神的霍十九发呆,左比划。右比划,竟不敢落刀。
霍十九似有所感,张开眼,见小娟一副苦恼的样子,便道:“你下去吧。”
他张开眼的一瞬,仿若田地之间的清泠之气都融入其中。纵然他头发凌乱,鬓角滴着水,还胡子拉碴,但他的容貌在此刻却多了些落拓潇洒之气,被他的眼神一扫。小娟先是红了脸,听他简短的四个字,又觉得心内倍受打击。颓然将剃刀放下,就要下去。
霍十九突然想起蒋妩身边现在还缺人手,就道:“你先去伺候夫人,就如你这些日所做那般。”
小娟惊喜的连连点头,“多谢老爷!”喜滋滋的进里屋去了。
霍十九自行剃须梳头更衣。
许是焦忠义吩咐的,衣裳是极为合身的成衣,意料虽不及霍十九平日所穿的那些名贵,颜色却是极衬霍十九的深紫色。
扣好银丝带扣,霍十九问曹玉:“焦忠义呢?”
“才刚在外头吩咐随行的亲兵一些规矩,估计这会儿就要来了。”
“嗯。墨染,我有事劳烦你。”
“爷只管吩咐。”
“妩儿身边没有妥帖的人不行,你去一趟侯府,将冰松和听雨接来,若是我爹娘问起,就说这边临时有些事儿,还不能立即就回去,等办完了皇上吩咐的事,我们自然搬回侯府。不要透露咱们就在田庄的消息,免得爹娘找来,见到妩儿这般要心疼担忧。”
曹玉略想了想,道:“爷,不如让旁人去,我不放心你这里。”
若搁在原来,霍十九是不会在乎的,可是侥幸心理害人害己,他必须要谨慎,当下颔首道:“那你替我吩咐下去。”
曹玉拱手道是,就连忙出去了。
不多时,焦忠义便来了。霍十九与之去了前头的正厅,屏退了旁人,遂亲自沏茶。
焦忠义忙双手去接过,道谢。
安稳落座后,霍十九才道:“出行半个多月,京都情况你该有所了解吧。”
焦忠义原本担心霍十九先拿他来兴师问罪,毕竟他在那样大的事上耍了他,想着到时候大不了磕头认错。
想不到这件事霍十九并不提起,而是先问起朝中情况。
焦忠义对这位皇上执意要保护的“弄臣权奸”,终于有了一些新的认识,面上也恭敬许多,面色沉重的道:“三天前传来的消息,皇上病重,现在朝政又英国公代理,所有奏折英国公代为处置,已换朱批为蓝批。”
霍十九的心咯噔一跳,面色凝重,紧抿着唇,半晌方道:“可知皇上是何急病?”
“说是皇上贪玩,爬屋顶摔下来,之后就昏厥了…”说到此处,魁伟的汉子一拍桌子:“他娘的,这是什么破烂借口!我看分明是老贼想要当董卓!”
霍十九摆了摆手,十分沉着的道,“焦将军稍安勿躁,仔细隔墙有耳。”
焦忠义吼过了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激动,嗓门太大了一些,讪讪坐下,低声道:“侯爷莫怪,末将着实太过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