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厨,我以前得到的评价和现在并不一样,连我都能成长…也算不上成长,算是完善…不对,应该算是痊愈,从身坚志残长成现在这种问心无愧的样子,不过几个月而已。”
这段话她是用华夏语对俞正味说的,无论如何,她是真心希望自己曾经的偶像能够提前振作起来,不要把时间蹉跎在自己对自己的折磨里。
身坚志残这样的评价…一群人中能听懂的无语地看着现在确实干什么都问(you)心(dian)无(shen)愧(jing)的女孩儿。
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当初有点拘谨的她比现在这副有点痞气有点流氓有点油滑的样子正常的多啊,这样真的是十八岁么?
冷场了一下之后,大家终于想起来现在是俞正味和沈何夕的“厨艺切磋”,沈何夕的作品——整整三十个盘丝饼已经一个不剩了,苏仟小小地打了个嗝看向俞正味。
“你要做什么?来点带盐味的怎么样?”
俞正味摇了一下头:“我不做了,她拿他们家拿手的面食之一来跟我比,不用比我就输了。”
拿手的?
苏仟有点疑惑:“小夕,你们家拿手的不是鲁菜里的东海饺子么?”
所有人转头看向沈何夕。
一边清理着煎锅和料理台,女孩儿淡淡地说:
“海派鲁菜分两系,我爷爷因为经历特殊两派都有一些涉猎,这种盘丝饼是其中旧派的代表面食,鱼饺子不算是东海菜,这个盘丝饼才是真正的东海名吃之一。”
所以,做饺子才是他们家半道出家?因为她爷爷涉猎过,所以那一派能吃的好吃的是不是就都成了他们家的拿手菜?!
这家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厨艺天赋?这是都要逆天了吧?
包括克莱德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家子人如果不当厨子那真是暴殄天物亏对泱泱吃货。
是啊,沈家,救了他养父的沈家,起自东海兴于京城的沈家——让他养父感激又感叹的沈家。
听见沈何夕掩饰不住自豪地说她的爷爷,俞正味突然有了爆料的兴致,捡了个凳子懒懒地一坐,他开始用华夏语讲起了沈抱石的旧事。
“当年火烧似锦楼,几位名厨宁死不屈的事儿震动了厨子圈,其中带头的名厨就是沈抱石的父亲,咱们这位沈何夕小姐的曾祖。”
俞正味似笑非笑,胡子拉碴的脸上不知道是对谁的嘲讽:
“有一个堪称英雄的父亲,沈抱石无论是去了西北还是西南,甚至回到鲁地都有一群人慕着英雄之名愿意帮助他。别说是区区的烟山名吃,官府菜的传人、鲁西的厨艺名家都上杆子地想要结交他——英雄的儿子。”
说到英雄,俞正味啧了一声:“这样的天分,这样的经历,这样的背景,沈抱石二十多岁就成名,三十多岁就成了一方名厨,从此顺风顺水。”
也有人想要当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结果成了东郭先生,弄得一生颠沛撂倒一无所有。
想到自己的养父,俞正味的心里又是熟悉的酸苦,那个最后死在异国至今没有归葬的老人,让他向沈家报恩,却没说过向白眼狼黎端清寻仇。
沈何夕看着俞正味,这个人,是在诉说还是在嫉妒,是在说着她的爷爷,还是在…说着另一个人?
她的爷爷如果真的顺风顺水并且一直为傲,又怎么可能只在太平区开一个小小的饺子馆?知道了她大爷诉说的那段往事之后,她明白那段战争的背后是整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无法倾诉和宣泄的疼痛。
无论是当年退缩的徐汉生的父亲,还是慷慨就义的她的曾祖,无论他们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只要没有对不起别人,那就不应该后人指责。
现在却有一个人觉得自己爷爷的经历值得羡慕和嫉妒?
…他丫今天忘了吃药了吧?
俞正味瞥见沈何夕轻轻握起的拳头,顿时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哎呀,好像自己又开始找别人撒气了,糟糕,说不定会被这个女孩儿再揍一顿。
胡子拉碴的男人站起身,坐在了一个离沈何夕更远一点,离大门更近一点的地方。
既然已经说了,他就要把这个故事说完,他的这辈子可能就是这样没有希望地混过去,当一个不入流的厨子,做一个不入流的人。
但是他希望有人知道俞家的故事,知道黎端清到底是个怎样的衣冠败类。
俞正味原本以为沈家这些年没什么名气,大概也是从此没落了,但是没想到就连最小的孙女都已经厨艺有成,再想到他的养父,再想想功成名就的黎端清,让沈家这只潜力股从此对黎家心怀芥蒂也是好的。
“当年在似锦楼里的选择,有人用死亡换来了内心的无愧和,有人用妥协换来了一世的愧疚,也有人命陨火中断子绝孙再无后人…你们沈家是第一个,徐家是第二个,方掌柜是第三个。我养父想选第一个,可是在鬼子围住似锦楼之前他被你曾祖赶走了,他不想自己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所以他救下了黎家的后人,没想到的是,多少年之后被他救了的那个人会告发他。”
有人殉葬于自己的气节,至少还有东西能留下,有些人活着,为什么就要受到这样的背叛和磋磨?他们当然羡慕沈家,羡慕那个能在海边理直气壮站着的沈家。
羡慕多了,也就嫉妒。
因为他和他的养父,想要跪,都不能跪回自己的祖国。
这不是一个很新的故事,如果沈抱石他们的悲剧还是源于时代,俞正味养父的后半生就是陨落于人心,年过耳顺的老人因为被亲近的人告发成了罪人。
老人没有自己的血脉后人,明明已是垂垂老矣还要在中国最南方最潮热的土地上进行着劳动改造,就在最艰辛的情况下他还是心软收留了一个可怜的孤儿,后来一老一小受不了折磨最终爬上了偷渡的船,开始了他们没有终点也没有未来的经年漂泊。
“当年在似锦楼,我的养父不过是一个帮厨,除了带几个孩子就是当个切菜配菜的,一样的食材一样的工序他独自掌灶的菜只能卖沈大厨五分之一的价钱,所以似锦楼出事之后他能幸免于难。为了养活他救下的黎家的孩子,他给敌人当厨子,结果到头来受惠于他的人成了把他推向绝境的人。他在孤苦无依的暮年收养了一个小儿子,这个孩子不能学他手里的厨艺,不能回国当厨子,哪怕他真的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出生在灾荒年的孩子从小的梦想就是要吃一顿饱饭,他的养父就是能把最简单的地瓜饭都做的可口又好看。
老人战战巍巍端来的碗,是他这荒唐半生里最温暖的记忆,他怎么可能不去热爱那个能把食材变成美味的奇妙艺术?
可是他的养父说,他的一辈子都毁在了自己的一双手里,俞正味做什么都可以,第一不能作奸犯科,第二不能当华夏菜的厨子。
不能学习,也不能向往,越是不能做,他就越是喜欢,半生无解。
听着他说话,女孩儿拿起两个地瓜,洗净之后干净利落地削皮,米淘洗干净之后入锅熬煮。
生地瓜的材质坚硬,切成滚刀或者方块比较容易,偏偏沈何夕在刀光闪烁间把地瓜削出了一个一个的圆球。
等到俞正味说完,粥也已经滚煮了一段时间,地瓜球被放进去。
烧滚、焖煮,地瓜球在渐渐涨开的大米花细细地翻滚出自己的味道。
就在这样的甜香味里,俞正味讲完了往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沈何夕用勺子舀了一碗粥出来,圆滚滚的地瓜球色泽明黄可爱,配着白色的米花让人觉得妥帖又暖心。
“俞大厨,要不,你就做一碗这个吧。”
俞正味看着面前的那碗粥,这种香气让似乎浸透了他冰冷的外壳,让他觉得一个地方那么熟悉的温暖着。
他站了起来:“好,我也做一碗。”
“对了,当年对不起你养父的人是谁?”沈何夕想到俞正味打脸黎端清的举动,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就是现在蜀地天府楼的第一招牌,上河帮名家黎端清啊。”俞正味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得有几分凶狠味道,“他可是你爷爷的兄弟。”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09章 油爆懦夫
黎·端·清?
沈何夕抬起头看着俞正味晃晃荡荡地走向厨房的料理台,他没戴厨师帽,也没有。
胡子拉碴的大厨站在料理台的边上掏了一下耳朵:“地瓜粥啊…他们都喝了你做的吃得这么饱了,也不知道做的粥他们还能不能喝得下去。”
正在捧碗享用的人们顿了一下,假装没听见地把粥都喝了下去。
沈何夕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为了做菜方便,她今天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丸子头,几缕鬓发伴着她低头的动作垂到她的脸颊边上。
别人都看不出她内心此刻的翻腾。
黎端清,怎么会是黎老先生?
两世为人的沈何夕在学习方面从来都是个天才,无论是学业还是厨艺,她的学习能力让很多人都赞叹过。“前世”的时候让沈何夕跟着学厨的人不知凡几,其中有名厨也有小工,菜系纵贯南北横亘东西,大菜小吃她也都有涉猎,甚至从裴板凳那个摆食摊的人身上她也学得了不少东西。
这些人当中,除了沈抱石,黎端清是教导她时间最长的那一个。
整整两年的时光,她的爷爷用家传的鲍鱼制法跟黎端清交换了他的二十道菜,二十道菜,每一道都是黎端清亲自教的。
面对黎端清,沈何夕总是有那么一点尊敬的,除了他是蜀地地位崇高的名厨之外,也因为不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和立场,他教导自己的时候真的很用心。
“这个鱼怎么去腥味,要看的是厨子有没有耐心,提前三天把鱼买回来养在干净的水里,水里倒一点醋,半天换一次水,三天之后鱼的腥气就淡了。”
“如果做菜真的肯花心思,别说三天养鱼就为了吃一顿,十年种竹为了做一节竹筒饭的人都有的。天府楼别说鱼,连酱都是在最好的地方单独做的,差一分那都不是天府楼做的东西。”
“用油来涨发鹿筋的时候,不能心急,用温油浸泡四小时之后在上锅加热,火要小,让鹿筋吸足了油分,它才能涨发到十成十。”
黎端清不只一次说过,他的儿孙皆不成器,个个都往京城钻,如果沈何夕是他的亲生孙女那他的这辈子就圆满了。
可叹那位老人自己是个名厨,偏偏儿孙都进了名利场,一身厨艺教给了那些被他千挑万选来的徒弟,几十年来最让他欣赏的竟然还是别人家的孙女。
这个“家”不只是姓氏,更是流派。
沈何夕就算在他手下受教几十年,骨子里也还会是鲁菜的根子。
南工北意的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沈何夕一辈子也学不到黎端清骨子里的那些东西,无论是厨艺还是为人。
那位虽然有些功利心,但是真的用心教导自己的老先生,真的会是一个陷害自己恩人的真小人么?
沈何夕自己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俞正味的说法不是作假,她所知道的黎老先生也不该是那种人。 孰是孰非,她不能下定论。
或者,可以打电话问问自己家里的老头子,既然都是兄弟,那有了“大板板”、“小刀”、“小勺”,说不定黎老先生就是个小锅小碗小瓢小盆神马的…突然,她一拍脑门。
黎端清就是大爷说的那个“小油”吧?当时听的时候因为大爷华夏语说的不好,她还以人家姓李呢,说不定就是那个善于制辣油的黎家。
这样老爷子让自己去跟他学艺,也就说得通了。
米粥的香气再次弥散在空气里,米不是白色的大米,香气里还有玉米的味道。
是的,俞正味用的是小米和玉米碎,他想要做的是一碗杂粮地瓜粥。
玉米碎与稍微炖煮一下就很好的玉米面还有不同,需要的时间更长,香气也更内敛,人们用它来熬粥,出了是增加营养和味道的层次感之外,也是为了能丰富食物的口感。
“华夏的南方多是大米,我的养父从小在北方长大,一直想喝小米粥吃个馒头配咸菜在那个地方都没有。”
俞正味把地瓜用刨丝器打成丝状,用清水荡去了其中的一部分淀粉,控净了水分之后就扔进了粥锅里。
地瓜里少了淀粉又多了水分,这锅粥就不会像是沈何夕熬制的那种米白瓜黄浓香稠密的粥品。
“不管做东西的时候用了多少难得的材料,可能在他的眼里都比不上一点黄米一个馒头,他跟我说过世界上只有思乡之情能和美食一样被无限地原谅。劳动改造的那段日子里,玉米我记忆里也只吃过一次,是别人捎来的玉米碎——现在就是广场上人们用来喂鸽子的东西。大米我们俩是肯定没份的,吃粮食吃的少,我养父就总是便秘,我就去给他偷红薯回来吃…”
一脸胡子的俞大厨盖上锅盖,靠在了冰箱上念念有词,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这些人听,没人看得清他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神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这些年他按照养父的遗言,让自己活得“自在”,可是这份“自在”只要有人质疑了他的厨艺就会破碎,只要看见厨艺世家的后人就会变成伤害自己和别人的尖刺。
他的养父的颠沛悲苦像是一个密封的坛子,里面放了那么多的东西,他以为自己看不见,殊不知在坛子里酝酿和发酵之后,那些带着辛辣的气味就能让他自己伤心难过。
也愤世嫉俗,也生无可恋。
一锅地瓜粥,浅黄的小米,嫩黄的玉米,深黄的地瓜,深深浅浅的颜色,舀在勺子里、放在嘴里才能体味出几种食材之间的不同差别。
浅黄的一个老人的怀念,嫩黄的是一个老人的艰辛,深黄的是一个晚辈的追忆。
三种最简单的食材在他是诉说里都变成了那个俞师父的一部分。
成了他给这些人的最初印象。
沈何夕坐在椅子上,恍然未觉俞正味已经把那份不怎么地道但是也香甜的粥端到了她的面前。
“我倒是想在里面放点黄油或者牛奶…”做了一顿饭的俞正味精神上正常了不少,那种做菜时候一定要别出心裁的老毛病又犯了。
黑豆摸摸自己现在线条平滑的腹部,心里欲哭无泪。
粥的味道香甜可口,与沈何夕的比,香醇的口感差了不少,但是几种材料口感间的差别让这个粥增色了不少。
雷昂·库克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俞正味,有点迟疑地喝了一口粥。
“在燃烧的粥?”
放下勺子,只是这一口的品尝,已经让库克先生饱受冲击。
“你的内心有东西在燃烧,Wei先生,那把火烧得我很痛苦。”
“燃烧?不,我很平静。”中年男人觉得自己的一辈子该说的今天都说了,这辈子自己能对厨艺的付出和尝试他也已经尽力了,现在他的心里舒缓平静,这份平静已经可以再让他继续去另一个地方过着自己乏善可陈浑浑噩噩只看大胸美女的日子了。
俞大厨瞅瞅一直静默的沈何夕,转头对苏仟说:“老板,我打算辞职了。”
“带着还是这么一碗一无所有的粥么?”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思考的女孩儿突然开口说道,语气简直刻薄地让人肝儿颤。
“感情是属于你养父的,仇恨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把别人的感情放在自己的心里,把自己的仇恨推到心门的外面,等你这把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心火再被你这样自以为是地熄灭,你还能再拿什么去‘玩’呢?”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女孩儿把那碗粥倒进了垃圾桶里。
徐汉生的熬汤熬心,俞正味把压抑的愤怒放进食物里…做菜明明应该是自己快乐也让别人快乐的事情,为什么他们宁愿把自己困守在不幸里,不肯解脱?
“你们念念不忘地地瓜粥也好,杂粮粥也好,那不过是属于一个已经离去的时代,那个时代里胜利者不喜,失败者难悲,因为面对那样的洪流,悲喜都是无力的。所以你的养父是无力去面对那份‘背叛’的,那你呢?”
女孩儿站在俞正味的面前,用纤细的手揪住他的领子:
“再多的怨气,冲着你的仇人去发泄呀,黎端清一直就在蜀地执掌着最好的酒楼,当着最有名望的厨师。而你,只能对着我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小姑娘像讲故事一样的诉说他有多么的卑劣可耻。”
不管真相是什么,沈何夕不能任由俞正味就这么混下去,无论是他说过的话,还是他对美食的理念,还是他不停去寻求华夏美食根源的行动。这些东西都是她曾经憧憬过羡慕过的,她不知道这一世的时间之河会把这个曾经的传奇带到何处,她不过是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去寻找下一次能让自己奋起的契机。
如果愤怒能让他站起来,那就让他被怒火冲昏头吧。
“有本事你就去打败他,他已经老了,七十多岁了,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或者你可以死的比他还早,然后把一辈子的不甘推给所谓的【命运】。这样你就能掩盖一个事实——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逃避了一辈子的懦夫!”
沈何夕说的是华夏语,在场唯二听不懂的男士只能转头看向苏仟。
“Mary小姐,Cici是在说什么?”
“她在…治病。”
苏仟的表情隐约有点欢快。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 第110章 莲藕翡翠甜虾饺
妹妹已经走了快半个月了,再次回到沈家饺子馆后厨的沈何朝还是有点不适应。
他不是不适应现在餐馆里依旧人潮如织的客人,再多再忙的工作,沈何朝也从来没怕过,而是不适应自己的妹妹已经离开了。
现在没有人会在吃完饭之后追在他后面让他喝那些补气的汤水,也没人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地点着想吃的菜。
自家的妹妹在别人的面前看起来是文静优雅的,其实人们都不知道,她说话做事总是犀利直接,逼急了也会有腾腾的煞气扑面而来。
只有面对家人,她腻歪又罗嗦,嫌弃哥哥吃饭的时候不吃肉多的呀,嫌弃老爷子总是喝浓茶对身体不好呀,就连小腻歪到了她的身边都被她嫌弃啃骨头的时候朝着味道重的地方啃。
同样不适应的人不只他一个。
裴板凳干净利落地切着萝卜丝,想着沈何夕教导他动作要端正平缓,慢慢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菜切得也就更有规律了。
呼吸,呼吸…呼…吸…
“唉,手歪了!”旁边突然冒出来一声,板凳立刻条件反射地把腰板又挺直了三分。
“嘿嘿嘿~光头,你还以为真是小师姑啊,看把你吓的,嘿嘿嘿…”恶作剧了一下的小川捧着一盆子的肉馅走了过去。
下意识以为沈何夕还在,导致精神高度紧张的裴板凳轻轻地踹了他一下。
“瓜娃子。”装小师姐来吓我撒!
乐小川还觉得自己有理了:“你等着我跟师姑告状!你不好好切菜还回过头来骂我。”
裴板凳突然想到了什么,狠狠一笑“小川,你叫我小师姐师姑,叫我师哥师父,你叫我叫啥子?”
“呸,你才不是我师叔呢!”
终于意识到这个不靠谱的光头居然成了自己的长辈,乐小川顶着一张悲愤脸跑去包饺子了。
正川平次抬头看了一眼两个活宝,摇了摇头继续做着今天的凉菜——酱豆拌菜丁还有梅子瓜片。
那个女孩儿和她哥哥还是不一样,如果说朝君只依靠在厨房里的状态就让人感觉到了信念的力量和真心的喜爱,那么这个被人们称作小夕的女孩儿就让人能体会到一种强大的自信和专注。
她做菜的时候,似乎是整个人什么都不再去在乎,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刀,连她自己似乎都要通过她的刀来找到真实的存在感。那些漂亮的刀光和美丽的弧线似乎构成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
这样的自信和专注,正川平次自认自己达不到。
但是他一定会达到,这是他人生的目的。
刀声咄咄,水汽蒸腾,沈家饺子馆的厨房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可是就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让一些人牵挂又怀想。
“老板。”代替了乐小川当帮工的半大男孩儿探了半个头进厨房,冲着沈何朝叫了一声,“外面来了几个老外找你。”
随着上次哈特一家的到来,几乎跟沈家常来常往都知道了沈何朝的妈妈给他们找了个洋人后爹,还生了一串儿眼睛头发颜色都很稀罕的洋娃娃弟弟妹妹。
现在又来了一堆老外,不少街坊都跑到了饺子馆门口看热闹。
“您好,沈先生。这两位是合众国知名电影导演麦考林先生,这位是他的合作编剧。”一个西装笔挺的华夏男人对穿着制服出来的沈何朝郑重地介绍了自己这边的人员构成。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来意,沈何朝还是非常镇定地跟她们挨个握了一下手。
那位年过半百的导演握住了沈何朝的手,忍不住把那只手抬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外形和关节。
顺便多摸了两下。
趴在帘子后面一群厨子们看着那个老头胆敢“轻薄”他们老板,差点抄起菜刀就冲了出去。
看见自己的西方客人如此的“轻率举动”,穿着西装的翻译也觉得有些尴尬。
据说是名导演的麦考林先生“端着”沈何朝的手念念有词,还试图和他的伙伴交流两句,被他的伙伴哭笑不得地先制止了动作。
“抱歉,麦考林先生他只是太投入了。”
翻译先生看了一眼那个西方老头儿,两个人说了两句,他又对沈何朝说:“沈先生的手真的是厨子的手,麦考林先生说光是看着您的手就知道您一定能做出很美味的食物。”
沈何朝的回答是掏出自己的小本子。
【过奖了,有事儿可以慢慢说,你们想吃点什么?】
年轻的厨师兼老板挥了挥手,让小帮工进厨房下单要足够三个客人享用的午餐。
莲藕翡翠甜虾饺是沈何夕前段时间给自家饺子馆增添的新菜色之一,冰鲜的甜虾切成小丁,搭配焯水去涩的莲藕还有炒熟的肉丁,再搭配黄瓜汁调制的翡翠饺子皮,甜鲜与酱味并重,还有莲藕丁丰富了饺子馅料的口感,黄瓜汁提升了饺子的鲜美。
两盘甜虾饺,再来两盘三鲜肉饺子,最后是今天的几道小菜都样样数数地上了一点。
三位来客都吃的唇齿生香,甚至有点忘乎所以。
麦考林先生对这盘绿色的蒸饺非常感兴趣,一边吃他还忍不住去骚扰同样吃的很开心的翻译来帮他问这个饺子里面都有什么。
翻译先生无奈地看了他的雇主一眼,咽下嘴里的饺子又夹了一个三鲜馅儿的放在自己盘子里才开始问到:“麦考林先生说这个跟他吃到的华夏餐馆的东西不太一样,让他非常地惊讶,味道很棒,您介意再给我们来一盘这个绿色的饺子么?…不,是两盘。”
吃饱喝足,终于能干正事儿了。
麦考林先生喝了一口茶,终于说明自己的来意。
“麦考林先生正在拍摄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一个情节是一个厨师在切着菜,主角和反派就在他切菜的声音里面交谈,时间不长,但是戏份非常非常地重要,我们要对刀和切菜的人都有特写,作为我们需要的重要的场景烘托。”
沈何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不就是要个客串的厨子么。
“事实上我们找了好久,无论是怎样的厨师,他们都难以给出我们需要的环境的压迫感和张力。为了这个情节,我们甚至去了片儿国去拜托了刀工精湛的正川大师,正川大师让我们来找您,据说您有非常奇怪的刀和非常精妙的刀法。”
麦考林先生一脸期盼地看着面前年轻的东方男人,如果说在来之前他还是将信将疑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进了这家饺子馆,那么刚刚那顿好吃的饺子让他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信息。
这里他能找到自己的戏里想要的东西。
翻译说完之后还是忍不住补充:“沈先生,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在国际大片儿里面露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正川先生推荐了您,您就该把握住这次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