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缺嘴角抽了抽,转移话题,“你现在运功试试,是否感觉内伤好些了?”
片刻,屋里传出一声轻微的舒气声。
“晏神医你针法果然高明,怪不得连君琼疏都赞你手艺好。”
晏子缺自然从李淮水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是说他已经察觉了?”晏子缺略微沉吟,带着嫌恶的语气道,“这个君琼疏,你还是多提防着点儿好,你与他素不相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淮水轻轻阖上眸子,眼前倏然浮上君琼疏那双眼睛,心中隐隐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晏子缺见李淮水又不理他,之后继续转移话题,“我以金针入穴,虽看似封住你穴道,其实是助你真气凝聚自愈,算来大概不出一个月你内伤便可恢复。”
“嗯,能够自愈最好。以后你少来看我,省的引人怀疑。”
“笑话!我晏子缺要来看便看!何曾怕过别人的闲言碎语?”晏子缺八分不屑得哼了一声,一抬头,却发现只着了一层薄丝里衣,衣袋松系的李淮水竟然从卧房走了出来!
清瘦而曲线优雅的身姿在一层薄衫下若隐若现,看得晏子缺差点没当场真气走岔一口血喷出来。
“你你你…”晏子缺飞快眨了眨眼睛,迅速别过头去,“你快点回去穿衣服!男女授受不亲!成何体统!”
李淮水却从屋角拎起坐在小火炉上的茶壶,大大方方往桌子边上一坐,皓腕一抬,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臂,往杯中斟水,“笑话,别用什么世俗教理来压我,什么男女?什么伦常?凭什么女人非得讲什么三从四德?你们男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会说话的穿山甲…”
晏子缺握拳,暗暗悲愤:又是穿山甲!
据说后来神医晏子缺特别喜欢用穿山甲入药,有用没用都喜欢用上点儿穿山甲,害得这没毛畜生一时间成为被捕猎的重点对象,几年之间数量暴减。

李淮水窝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本来是打算起码睡个十二时辰,把近几日来乱七八糟的事都抛到脑后,待到明日再起身,但是终于还是醒了,而且还是自动醒来的。
因为,实在是太冷了!
她这次是被活活给冻醒了的。
虽然君琼疏给足了她面子没让她去睡柴房,给她安置在比较偏僻的一座独门独院儿小宅里,但是这房间却清冷得过分,像是多年都没人用过。床上的锦被虽然是新换的,却只有薄薄一层。屋子里除了一个温水用的小炉就再没别的东西可以取暖,而那炉子烧了整夜,里面的炭火早就成了一窝灰渣。
李淮水不情不愿从被窝里钻出来,打了个呵欠,抬头瞅瞅外头的天色。
飞鸟归巢,天色已暗。估计已经是下午酉时,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
门外有点儿人走动的动静,但是李淮水没听见似地,把挂在衣架上的外衣乱七八糟裹在身上,又一头钻回被子里继续蒙头大睡了。
杵在门外的,正是武林盟派来照顾李淮水起居的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小厮。
小厮瞅了一眼丫鬟提着的盫笼,见里面乘着驱寒的竹笋煲鸡汤,金丝小馒头,松子鲑鱼和糖藕,忍不住骂道,“这么好的饭菜给这种恶人吃,真是糟践粮食!”
“是啊,咱们盟主待这个坏人也太好了些,吃穿规格都是按着宾客的礼仪来的,她怎么配得上!咱们也真是命不好,怎么就摊上伺候这种人!”丫鬟说着就恼了起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小厮赶紧拽她袖子,“你小声点!不怕被女恶人听见割了你的舌头!”
小丫头却完全没被吓到,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骄傲,“怕什么怕,这可是武林盟,她在这里还敢胡作非为?”
李淮水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桌上的红烛早就燃尽了,化成一滩凝固的红泪,屋子里只有一片黑暗。不过李淮水的夜视能力本来就比一般人强很多,黑暗中也很适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桌上是一片狼藉的残羹冷炙,被人吃掉了大半儿不说,里头还混着些沙土泥巴。
李淮水扬手,掌风轻轻推开窗子,刹那间银色的月光铺陈了一室,碎银粉似地在空气中浮动。
屋角小炉子底下被添了炭火,李淮水拎起水壶给自己斟了杯热水,然后不慌不忙拿起桌上的筷子在面前的盘子里翻了翻,挑出片糖藕放在嘴里,片刻之后,她居然微微笑了。
“武林盟的厨子手艺倒是不错嘛…月朗星稀,良辰好景,只可惜啊,只有温水,没有温酒…”
第二天清早,小丫鬟一睡醒走出房间就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蹲在院子的一角。
“谁呀,这是?”她嘟囔了一句,想去赶人。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女子,青丝未挽,披衣在肩,正在把馒头的碎屑洒在角落里喂飞落的鸟雀。
那些鸟雀也不怕她,在她手边跳跳啄啄,直到发现有其他人走近,才突然拍翅膀,惊飞而去。
丫鬟见这姑娘背影很生,却穿得是质地上乘的好衣裳,以为是武林盟中哪家的小姐,于是放缓了语气客客气气道,“姑娘,你怎么来这么偏僻的地儿?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关着一个大坏人呢!”
李淮水回头,见眼前的丫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张瓜子脸儿,薄薄的嘴唇,眉目灵动,倒显得很秀气。
再说那丫鬟,看到李淮水的脸,顿时有些惊讶——这么标致的美人儿,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注意过?
李淮水没有理会丫鬟的话,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你叫什么?”
丫鬟愣了一下,“我、我叫小环…”
李淮水点点头,然后绕过小环,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盫笼,里头装着的是收拾好了的碗筷。
李淮水把盫笼放到环儿的脚边,“有劳环儿姑娘了。”她说完,对环儿微微一笑,就回身入了房间。
环儿在院子里足足愣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想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才猛抽一口冷气明白过来——刚才那个凌波仙子一般的漂亮女子,竟然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李淮水!
【叶送往来风】
李淮水躺在床上,看着枕边躺着的小玉净瓶,只能苦笑。
这瓶是晏子缺那个毒舌医生硬塞给她的外伤药。
晏子缺给李淮水以金针疏导内息,留下了独门外伤药,写了补气养血的方子,可惜婆婆妈妈的晏子缺却没料到,武林盟并没给李淮水安排一个可以照顾她的人。药没人煎就算了,伤在背上,她李淮水自己也没法上药啊。
背后的伤口恢复得不好,再加上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内力不济,结果李淮水这万年难得生病的孩子竟然就病倒了。
发烧第一天只觉得头昏,没有力气,第二天结果就起不了床了,到了第三天,昏昏沉沉中,李淮水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被人敷了凉凉的冰袋,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着自己的手。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床边坐了一个眉如墨画面如桃花的女子。
李淮水轻轻咳了一声,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意,“想不到武林盟这般周到,病了还有佳人在侧侍候。”
那女子温婉一笑,“李姑娘感觉好些了吗?先起身把药喝了吧。”
她说着,扶着李淮水卧坐起来。
李淮水这才发现,身上的薄床单已经换成了厚厚的锦被。
李淮水接过药碗,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子名晚秋,是君琼疏的侍妾。”晚秋垂首浅笑,语气肉换却不卑不亢。
李淮水一向讨厌喝药,瞅着眼前熏得人头昏的黑色药汁,忍不住微微蹙眉,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屏住呼吸,一口把一碗飞快地咽下去。
晚秋见她这副神情,忍不住笑,回身拿了一块蜜饯塞进她嘴里。
一举一动之间,两个人并没有半分生分,倒像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晚秋姐姐这样的身份亲自来照顾,我这次倒是病得值了。”李淮水恢复了点精神,半开玩笑道。
她这句话本来只是玩笑,并没有任何反讽之意,但是晚秋却意有所指得轻声说,“下人们不懂分寸,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人,自然要我亲自来接手。”
站在角落里添炭火的小环一听这话,头压得更低了。
李淮水看了一眼那个小丫头,虽然这两天那小姑娘没少给她脸色看,但她还是替小环开脱了一句,“是我自己不好,怪不得别人。”
晚秋却冷下脸来,“李姑娘你不必替她说情,小环做了什么我一看就明白了。不罚她,便是坏了我府中的规矩。”
李淮水沉默了一瞬,轻轻“啧”了一声。
“晚秋姐姐此言差矣。武林盟维护江湖正义,这孩子嫉恶如仇是好事,怎么能罚她?罚她恐怕才难以服众。”
晚秋听到这话,看李淮水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诧异,然后她摇头失笑,“我不罚她便是了,李姑娘你何必这样说作践自己?”
语落,门口传来一个小厮的传话声,“叶副盟主来探望李姑娘了!”
话音没落,一个人影就急匆匆夺门而入。
叶来风一进门就让人眼前一亮,确切地说,是闪得人眼花缭乱。
他那身打扮实在是太刺眼了。一席广袖长袍,用缀满了琥珀珠子的丝线织成,衣服上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在阳光下面熠熠生辉。
晚秋起身对叶来风盈盈一拜,“叶副盟主。”
叶来风看到晚秋似乎有点吃惊,轻轻“咦”了一声,而后他对晚秋微微点头,晚秋便识趣地退下了。
叶来风隔空抛了一个瓶子给李淮水,“这个是晏医生托我给你捎来的,”他说着,一屁股坐到床边,脸上是一如往常的世家子弟略带骄傲和玩世不恭的笑。
李淮水脸上方才温和的浅笑立即隐去,冷下脸戒备地盯着叶来风。
她往床里侧挪了挪和那男人开距离,用行动来无声的表达抗拒之意。
叶来风盯着李淮水的脸,突然发出一声长叹,接着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晏神医,当真是对小姐您用情至深啊!”
李淮水嘴角微微一抽,“呃?”
“你可知道?晏医生听说你病了,三番四次夜闯武林盟,此举虽然显示出他情比金坚让人着实感动,但是也着实苦了我们武林盟的侍卫了!为了拦住他,侍卫是成片成片的倒下啊!生疮的,长癞的,癫痫的,毁容的,一个个是残的残伤的伤,一片哀鸿遍野啊!”
“那你们何苦拦他,又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擒住了收监,我看你们武林盟的地牢还空得很?”
叶来风苦恼地皱眉,“哎,盟主下了命令不许晏医生接近你,他可是江湖第一神医,就算是我们武林盟也惹不得惹不起啊。”
说话间身体微微前倾,悄然与李淮水拉近了距离。
李淮水懒懒一笑,“如果你继续离我这么近,你也会生疮、长癞、癫痫、毁容又残又伤的。”
谁料叶来风闻言,不退反进,一把握住李淮水的手,“为了佳人,残得其所,伤得其所!”
李淮水仍旧笑着,嘴角的弧度柔和而眼角的神采凌烈,“如你所愿。”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某人的狼爪不出所料得,残了。

李淮水毕竟不是弱不禁风,风吹随风倒的闺阁小姐。被晚秋亲自照料着悉心养病疗伤,没几天,她身体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三日之后,李淮水陪着晚秋正在做女红,忽然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
“叶副盟主,是有何要事,要匆匆赶来见我这个罪人?”李淮水头也没抬,不冷不热说。
叶来风看到李淮水旁边还有个空位子,正要坐过去,李淮水却不慌不忙抬起一条腿,大模大样搁在了那把空凳子上。
叶来风看到唯一一把凳子被占了,只能无辜地苦笑。
晚秋看了看一脸委屈的叶来风,笑着叹了口气站起来,“叶副盟主请坐,我去煮茶。”
叶来风这才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坐过去。
“李姑娘,你先别忙着逐客,”他说着轻轻把一样用布包着的细长物件放在了桌子上,“这样东西,你看了必然喜欢。”
虽然隔着一层布,但李淮水只是看形状,心中已经隐隐知道那是什么。
下一秒,她素手突然重重拍在桌案上,那物件在桌上跳脱而起,转瞬之间,只听“锵”得一声浑厚的金属鸣响,一把三尺银锋软剑,已经握在李淮水手中。
那剑状极古雅,有刚柔力,能弯曲自如,剑柄之上以及其狷狂的篆体雕琢着“秋水”二字。
这把便是李淮水已经用了八年的“秋水”软剑。
叶来风见李淮水看这把剑的眼神比看情人还要温柔,自然就想邀功,“李姑娘,我就说你会喜欢吧?”
李淮水冷冷用眸子扫了他一眼。
“早就听说你的秋水浣花剑法以‘快、奇、繁、绝’而独步武林,叶某一直未有机会得见,不知今日可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淮水骤然的收剑声决绝打断,“叶副盟主,我李淮水不是街边卖艺的,恐怕耍不出您爱看的把戏。”
叶来风心想这女子还真是倔,他也不怒,仍旧笑着,“你想知道这剑我是从哪里弄来的么?”
李淮水冷冷垂眸盯着他。
目光阴冷而狠绝,杀机毕露。
这把秋水剑正是李淮水被擒之时丢失的。
当日她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八卦门门主身边时,就找不到了的这把秋水。拿了这把秋水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暗害了她的家伙。
叶来风被李淮水这样盯着却显得愈发悠然自得,他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变,“这天色还早,李姑娘,陪我来下局棋如何?”
李淮水一瞬间收了煞气,面无表情放下剑在椅子上坐下,“悉听尊便。”
这一盘棋从午后一直杀到明月高悬。
李淮水下棋,从不用诡谲之计,亦不爱设伏布陷阱,只是按部就班但又缜密如斯,步步为营步步设防,让人难以找到破绽。
终局,是叶来风勉强胜了几子。
叶来风下棋下得口干舌燥,一边喝茶一边摇头,“跟你这样的人下棋,着实不爽。明明你每一步都让人看透,每一步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却偏偏想不出能置你死地的招数。”
李淮水把玛瑙棋子一粒一粒收回棋篓,冷冷道,“我执黑,你还不是赢了我三子?”
叶来风苦笑,“你可知道我自小醉心周易八卦,最擅长谋算?我叶来风纵横棋场十载,从未败北过。就算是君琼疏也在我面前兵败如山倒,你让我赢得这般困难,我实在是感叹…棋逢对手,此乃缘分难觅啊!”
叶来风说到此处突然神情一变,猛地一扑,想来拉住李淮水收起棋子的素手,却被李淮水用一颗玛瑙白字弹中了手背,只能可怜兮兮乖乖缩回椅子里坐好。
自从那一日起,叶来风每隔一日便会登门造访,每次不是与李淮水焚香弹琴,吟诗作对,就是饮酒下棋。两人其乐融融,叶来风对待李淮水,简直就像是对红颜知己一般。
就连小环都忍不住不满地嘟囔,“这副盟主不是个大忙人嘛?怎么老往这种地方跑…该不会是被那个妖女迷住了吧?!妖女果然是妖女!怀了孩子还勾引男人!”
【逃脱升天】
半个月之后,李淮水虽然背后的外伤还未完全愈合,内力却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这一夜,叶来风果不其然又准时准点来李淮水的小院儿报到。
小院儿的正中是一株海棠,深冬时节,满枝萧条。树下有一个小石桌,而李淮水正坐在石凳上,拿着柔软的丝绢轻轻擦拭着秋水剑。
月悬中空,落在那女子肩头,映得她清净的容颜更多一分只可远观的无暇。
“叶来风,你想看秋水浣花剑法?我舞给你看,如何?”
女子开口,声音既不娇媚也不温柔,不似琴不似筝,微微比一般女子低沉,如那洞箫,有风一样的灵动和潇洒。
叶来风沉默了一瞬。
他拿出一支白玉短笛,横于唇边,“既然如此,那就让在下替小姐和上一曲。”
笛声空净,剑走如飞。
秋水剑法以快著称,女子一席月白衣衫随风而舞动,仿佛融化在了月光中一般。
银色的剑光在空中化成一道道流光,令人目不暇接。
笛声和着剑舞的节奏,越发急促,先如小溪潺潺,后来竟如若海潮汹涌。
忽然,剑招疾停,李淮水一招“谢春红”停在剑招的收式上,腰折如柳。
忽然,她喝歌吟道,“阑干掐遍等新红,酒频中,恨匆匆,投得花开,还报叶来风。”
叶来风听到自己的名字,浅浅一笑,曲调一转忽然也柔和下来,多了几分凄婉的味道。
李淮水莲步轻移,原地一个舞转,单足而立,剑锋向地,“惆怅春光留不住,又何似,莫相逢。”
步有醉态,腕翻而手转,剑招流淌如水,斩碎一地月光,“月窗何处想归鸿,与谁同?意千重。”
“婉思柔情,一旦总成空。仿佛么弦犹在耳…”剑尖冷光乍现,三尺青峰化成一道闪电,撕开夜幕,“应为我,首如蓬。”
李淮水单手执剑,神色清冷如水。
笛声戛然而止。
那剑锋正堪堪停在了叶来风修长白皙的颈边,剑风裹挟这肃杀之气,扬起了叶来风垂落的碎发。
一道血痕慢慢浮现在他的皮肤上,正是被剑气所伤。
李淮水用七煞断脉封穴手法点中叶来风的中庭、鸠尾、巨阙、左乳根、左天枢、右章门、右肩井七处重穴四条主经脉,然后拖着动弹不得叶来风一路走回房间,把他死鱼一样扔在床上。晚秋也已经被点了睡穴,被藏在了被窝里。
叶来风看着李淮水,表情很诡异。
“你以为自己逃得了吗?”他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
“我就是这样以为的。”
他又问,“你这几日对我低眉顺眼就是为了这一刻?”
李淮水听到他近似于质问的疑问,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极其讽刺的冷笑。
“我讨厌男人。”

这一夜,武林盟内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侍卫一队接着一队在府中穿梭,脚步声从子夜到第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都未停止。
金陵城全城封锁,人人闭户,听着门外杂乱的脚步,都躺在床上装睡,大气也不敢出。
武林盟中侍卫的巡查都是严格有规可循的。
当第三波重装的侍卫经过庭园时,一道鬼魅一般的人影无声从梁上坠下,一瞬间,那一队中最后一人便不知所踪了。
李淮水把拧断了脖子的死尸在房梁上藏好,自己换上侍卫的服装。
重甲侍卫都带有护面头盔,加上天色仍暗,她无声无息跟上刚才的那一拨小队,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被察觉。
李淮水知道这一队侍卫都是骑士,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们就被派去骑马搜索城郊。
出了城一路拔马潜逃,血色朝阳自大路的尽头冉冉升起,女子的背影只是片刻便隐没在一片朝光与马蹄漾起的尘土之下。
李淮水这四大恶人之一的头衔,怎么说也担当的有点儿名不副实。
但是若说李淮水是个行的直坐得端的好人,那就更大错特错了。
江湖险恶,好人难活。
李淮水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飘荡十年,人没少杀,血没少流。她能在武林追捕之下好好地活那么多年,靠得当然不是运气,也不全然是手上那柄秋水剑,更多的,是她的脑子和无人能摸得透的性子。
从被擒的一刻,她李淮水就开始筹划着怎么逃走。
入武林盟的第一天,便把能算计的一切都算计进去。小环的厌恶、晚秋的关心、叶来风的别有用心都被她计算在内。
逃走的每一个关键都细细琢磨,时间都算的分毫不差。
纵然是滴水不漏的武林盟,也被她钻了空子。
李淮水一路沿淮河快马加鞭赶路,几日之后便到了彭城地界。
彭城城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一家小驿馆。
驿馆是一对父女开在此地,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名叫王老九,精明强干。闺女小玉儿年方十八,乖巧伶俐。
小玉儿一到待嫁的年龄便有围十里八村儿里来提亲的人往来不绝,但是王老九拖了好几年,就是舍不得自己这宝贝闺女。
这天日落时分,驿馆里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衣公子。
公子眉清目秀,面有倦意,多了几分沧桑少了些轻浮。
这公子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壶老酒,几碟小菜。小玉儿忍不住偷偷看这公子,看得脸红。
几个时辰之后,夜色早已深了,清冷的驿馆里也只剩下这位公子。
王老九犹豫了半晌,见那公子坐在窗边发呆,一点儿走的意思也没有。他没办法,只好去赶人,“这位客官,小店已经打样了,您看…?”
年轻公子把目光从窗外迷蒙的夜色中收回。
王老九看着那公子的眼睛,被那公子眼中浓雾一般的煞气震住,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突然黑衣公子手腕一翻,“啪”得一声,把一把三尺长剑重重横在桌上,沉声问,“这把剑,你可认得?”
王老九盯着那把剑。
剑,眼熟。这公子,却眼生得很。
突然间,王老九大喝一声,闪电般出手,先发制人。
他指钩如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黑衣公子的双眼。
年轻公子毫不惊慌,在王老九的鹰爪近在眼前的时候,以刁钻的角度杳然悬身避开,手腕猛然一提,剑身从剑鞘中跳出,剑柄猛的自下而上戳中王老九的腕骨。
长剑出鞘,金属摩擦之音如若龙吟,听得人心中一紧。
王老九一惊之下被点中几道大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是什么人!”普通的驿站老板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凶残。
黑衣公子冷笑,“这话该我问你。”
小玉儿听到大堂里有吵闹的动静,于是闻声掀帘子走出来。
“爹!怎么了?啊!”她话音还没落,突然就变成了一声尖叫。
黑色的身影一闪,一把利刃正不偏不斜抵在了小玉儿的眉心。
那执剑的,便是方才饮酒的公子。
冰冷的剑尖顺着小玉儿的鼻梁滑下,在女子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最后,剑锋停在了她的右眼上。
小玉儿死死盯着那柄剑,眼睛瞪得死大,睫毛都扫到了剑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划破黑夜,那声音凄厉无比,听的人背后寒毛直立。
紧接着,一个白白沾着血的东西,“啪”得一声摔落在王老九脚边。
王老九死死盯着掉在地上的东西,瞪大的眼睛里一瞬间充满了血丝。
“我只问一次,”年轻公子的声音响起来,那嗓音柔和,语调又平又淡没有丝毫波动,“你若不老实回答,我就再挖出她的左眼。”
他说着,剑尖已经滑到了小玉儿的左眼边。
“我一个月前曾经寄宿在此处,这把秋水剑,是被何人取走的?”
王老九收敛住怒意,猛然一定神,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位俊秀的“公子”是谁。
“你…你是李淮水?!”
忽然,李淮水身后的小玉儿惨叫了一声,“爹!”
李淮水手中的利刃,已经戳破了她薄薄的眼皮。
“剑…剑是…”王老九的声音都在颤抖。
陡然间,变数途生!
李淮水感觉背后猛然煞气一盛,想要抽剑,然而手腕已经被小玉儿用极其阴毒的手法一掌制住,而小玉儿另外一只手已经快如闪电地一掌拍下,与此同时,被点穴的王老九一声大喝,吸引了李淮水注意,他竟然冲破了穴道,一跃而起,运起一掌,掌风如泰山压顶而来。
李淮水腹背受敌,右手被女人制住,前后,她只能防得了一边。
电光火石之间,李淮水在一瞬间运起内力,与王老九隔空对了一掌,同时右手忽然松了剑柄,一个轻灵如狐的转身,左手接住了“秋水”。
小玉儿的毒掌正中李淮水后心,但是她却忽见眼前银光一闪,脚尖落地的一瞬间觉得身子一软,就看见红色的血水从自己的脖颈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