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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此才能够在行宫的底层,那种死一个人只能饕餮老鼠的地方活着。
有的时候,她也能够梦到别人,梦到她想要梦到的人,近期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但代价是她会大病一场,连续十几天陷在噩梦中。
十九只为阿娘预见过一次,阿娘得知后,不许她为自己预见危险,因为一个奴隶总是十几天不能起身,会被扔到死人坑去自生自灭。
而这一次,十九连病加上有意识的想要去预见,整整一个月,才从床上爬起来。
这期间,阎温来过一次,在十九才刚刚醒过来那会儿,阎温站着离她有三丈远,阴着脸一句话都没说,没待上半盏茶就走了。
十九看着他绷得笔直的背影,莫名的想笑,她当时知道第二次抱上去,阎温肯定会发飙。
因为阎温有个毛病,伺候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从不许人近身,平时洗漱穿衣都是亲力亲为。
十九猜想,是因为有心理阴影,但具体什么阴影她猜不到,青山跟在阎温身边多年,或许知道什么,但是十九问不出。
不过十九觉得这件事不怨她,当初又不是她先抱的,明明是阎温先抱她的。
病好了之后,十九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痕迹仍未消除的脖子,深觉以后要走的路,道阻且长。
能爬起来的第二天早上,她就被套上了繁重的凤袍冕冠,去上早朝。
虽说十九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傀儡,但少则三五天,多得一两个月,不管是用什么理由,她怎么也得去那御极殿中坐一坐。
通常是她满头雾水,听着底下大臣没完没了的嗡嗡嗡,活像是炸了窝的马蜂。
不过十九喜欢上朝的,因为上朝的时候,虽然底下好像马蜂聚会,但阎温会站在她的身边,而那些嗡嗡嗡的,每次阎温脸色稍有些变化,就会立竿见影的小下去很多。
很显然,满朝文武,都要看阎王的脸色。
当然,也有那些不怕死的,每次梗着脖子,斗鸡一样,十九总以为阎温会掐断那“鸡脖子”,但是这么久了,梗脖子的一个都不少,逐渐在朝堂上,形成了一个梗脖子的小方阵。
当然了,他们虽然梗脖子,但也没有办法发作阎温,因为阎温是通过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女皇行事的,一切都严格的按照章程,并无任何错漏,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女皇本人连奏折都摸不到。
十九坐在御极殿的凤椅上,脊背笔直,底下已经开锅了,但她的注意力,都在旁边阎温的身上。
她已经有好久没有离阎温这么近,她的凤椅在一处小高台上,阎温站在她的身边,就必须要站在高台的范围内。
十九眼看着他有一半脚都站在台子的外面,似乎在竭力和自己保持距离。
阎温的手中攥着一柄拂尘,他平时从不拿这个,只有上朝的时候才会做做样子。
浮尘的柄是上好的青玉,趁着他手上的皮肤,清透白皙,让十九想到那夜池中他微敞的衣襟,忍不住被他手上的那一小片皮肤,晃得不住出神。
同往常一样,青山收了大臣们的奏折,下朝之后出了御极殿,就直接给了阎温身边的人。
几人从御极殿的后门出去,阎温率先走在前面,脚步极快。
十九一身繁重的凤袍,本身又生的瘦小,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但她今天必须得跟上,因为她前些日子做了梦,她知道今天阎温要出宫。
从御极殿后的长廊,一直到了议事殿的门前,两人眼看着要分成两路,十九快走几步,想要开口叫人,却不知道怎么叫他合适。
自己从来没有开口叫过他,心里给他取了很多绰号,但自己这个傀儡,在操纵者的面前,也不敢放肆。
阎温脚步不停,眼看着已经转上岔路。
十九心里着急,提着凤袍追了两步,跑到了阎温的身后,寻思着索性跟别人一样,叫个阎大人,却没等开口,不慎踩到了凤袍的前摆,直直的朝前扑过去。
基本上情况和那天在汤池中差不多,十九下意识伸手一揽,结结实实,抱住了阎温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十九:他给我取名叫窦蔻,肯定是夸我青春貌美。
阎温:……我他妈是觉得你十六七瘦的像十二三,跟个豆苗似的干巴巴,才起的名字。
☆、陛下——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感觉,十九朝着阎温摔过去的时候,心里就开始抑制不住的窃喜。
多日不得亲近,连看上一眼都是奢侈,这会儿结结实实的环抱住阎温的腰,十九心思得逞,愉悦的想要叹息。
胳膊在阎温的腰身上交叠相扣,悄悄对比了一下,而后忍不住心中叹气,阎温又瘦了。
十九自己就像个小麻杆儿一样,除了身前和身后那两处生为女人的特质,勉强还有那么几两肉之外,跟阎温站在一起,就是一并排的两双筷子。
不同的是阎温好歹是男子身量,比十九高了不少。
不过从年岁上来说,阎温也比十九长了整十岁,十九今年才十七岁,或许还有窜一窜个子的可能。
十九这边抱住了人,阎温脚步猛的一顿,和那天晚上一般,整个人僵直成一根人形柱子。
十九贴在他的后背,等到阎温缓过了神,回过头来推她,她立刻从善如流的放手,饶是如此,阎温掐着她胳膊甩开的劲儿,还是让十九疼得直咧嘴。
阎温脸色黑沉,推开十九之后伸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袍,不知是不是上次在汤池中留下了心理阴影,他专门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腰封,一甩拂尘,看向十九无声的质问。
十九看到他整理腰带的动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上前两步,正要说话,看到阎温的脚步在地上悄悄地朝后挪了下……
十九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她不过就抱了人两次,至于如此避她如蛇蝎?
“阎……大人,我……朕有话要同你说。”
十九平日里说话都很正常,她的声线不特殊,因为在行宫里面扮久了小子,遣词间缺少女子的婉转温柔,横平竖直有些生愣。
但此刻她才抱完阎温,怀中甚至还残留着阎温独有的气息,心中莫名有种两人很亲密的错觉,于是开口语调便拖拖沓沓,如同那掰断的莲藕一般,丝丝缕缕断不干净。
身边站着的青山还有阎温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对于十九这个女皇,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听到十九这种语调,三人同时哆嗦了一下。
那两个小太监倒还好,只是哆嗦了一下,青山直接就转头看着十九。
阎温捏着浮尘的手微微的收紧,眉毛中间也浮出了一条浅浅的竖纹。
十九余光看到青山神色怪异的看她,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的耳根有一些发热,清了清嗓子之后,看向阎温,把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拿掉,直接道:“我有话跟你说。”
阎温今天要出宫,车架已经准备好了,他本来不欲听十九要说什么,但是想到十九的狗脾气驴倔劲儿,要是他不听她说话,怕她再惹出麻烦,好容易消停了一个月……
他视线转向十九的脖子,凤袍的衣领将脖子遮的严严实实,但是那上的淤青想来还没消。
阎温不知道是因为十九那小身板撑起凤袍活像个唱戏的,还是为了他那晚差点把人掐死,而十九竟还敢朝着他身边而凑,反正是从那副铁铸的心肠里面生出了一丝丝软,对上十九殷殷的视线,在原地顿了一下,脚下一转,进了议事殿。
要不是头顶凤冕太重了,十九说不定走路都能跳起来,青山看着率先进入议事殿的阎温,掩住眼中的惊讶,和其他两个小太监,垂首立在议事殿的门口。
十九跟着阎温进去,两人在大殿之中停下,阎温转头看着十九,等着十九说话。
十九已经提前将措辞想好了,她知道今天阎温会出宫,还会在宫外遇到危险。
但她这些只是在梦中得知,阎温的真正行踪,她是不可能知道也不应该知道的,所以十九没有傻兮兮的说“你今天出宫捎上我”而是说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十九撒谎的时候不敢看阎温,只做忧伤状低头,“俺娘说她住的房屋漏雨,也没有银子花,我想出宫一趟。”
十九登基为帝,是个并无实权的女皇,不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十九的“生母”已经追封后迁进皇陵。
但那只是假的,十九并不同意将母亲葬进皇陵,她母亲屈辱一生,凭什么死了,还要往皇帝那老狗的身边凑。
又不能让母亲住主墓,让那老狗住陪葬的棺材,索性在城郊,在阿娘曾经带着她采野菜的地方,寻了一处山清水秀处,给阿娘立了墓。
阎温立刻拧起了眉,“我会叫人去修葺坟墓,烧纸钱。”言下之意,就是不许她出宫。
十九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于是赶紧实施第二套策略,她沉默的瞪着地面,眼睛一眨不眨,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通红,眼泪汪汪,“母亲说,她在地下孤苦无依,想要看看我,我自从……”
“那你就下去陪她吧。”阎温一眼就看出十九在装,出声打断她的话,心中方才那微不可察的软顿时烟消云散,转身就走。
十九见他这也不上当,无奈的摇头,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面已经系好了疙瘩的白绫。
在厅中拖过凳子,走到大殿的房梁面前,素手一扬,白绫就准确的搭过房梁。
这搭白绫的手法,她已经在寝殿里面提前练过,青山还以为她想不开,起先惊恐的看着,但后来看她只搭白绫不往上吊,就随她去了。
十九动作快狠准,将白绫搭上之后,迅速系好,将脑袋往上一挂,脚一蹬,凳子“哐当”倒在地上。
阎温这时候已经出了议事殿的门口,听见声音连头都没回,青山朝里面一看,悚然看到十九正挂在房梁上,荡来荡去,顿时失声尖叫:“陛下——”
“快来人,陛下悬梁了!”
上吊肯定得真的吊,否则阎温根本不可能会理,十九知道阎温需要她这个傀儡,就算会磋磨她,让她吃苦头,但不可能真的弄死她。
她就赌阎温不会看着她吊死。
青山及时过来抱住了她的腿,阎温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也急忙跑过来帮忙,将十九从房梁上摘了下来。
阎温站在门口神情冰冷,抓着浮尘的指肚清白,显然怒极。
十九上吊没觉得怎么,下来咳了一会儿,气儿倒上来,一抬头,被阎温的眼神吓的哆嗦起来。
但是想到梦中阎温会受到什么样的伤,捂脖子站起来,倔强的学着朝中天天梗着脖子的言官小方阵,横着脖子和阎温对视。
阎温眼中一片坚冰,十九心道要遭,果然阎温眼看着要转头,十九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甩开青山,直直的朝着门边的柱子冲过去。
这一下要是真的撞上去,就算不死的话,没有几个月是下不来床的。
这世上除阿娘之外,她最在乎的就是阎温,那梦中的一片鲜血……若是阎温死在宫外,那她这个傀儡,还活着做谁人的傀儡?
十九咬着牙,她阿娘死了,她长到十七岁,从未敢奢求这世间给予她的什么,生平第一次想要的东西,贼老天若是不肯给她,这生不如狗的人生也无甚眷恋——
转眼已经到了柱子前,十九闭上眼睛,脚下丝毫未停滞,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在十九的头和柱子就要相接之际,她腰间揽上一双手臂,双脚陡然凌空。
十九闭着眼,蹬了两下腿再不动了,她身体还在颤栗,但悬在喉咙的心脏却落回原处。
不过下一刻,腰上的手臂骤然松开,十九被甩在了地上,标准的狗吃.屎,连头顶的凤冕都摔歪了。
十九爬起来扶着歪掉的凤冕回头,就见阎温一甩长袍,迈步出了议事殿。
青山来扶她,十九摇了摇头,视线一直盯着门口,果然不到片刻,一个小太监折回来,站在议事殿的门口弓身说道:“车架备在定祟门。”
十九深呼一口气,扶着歪掉的凤冕忍不住露出笑意,青山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十九,扶着她起来。
“快点青山。”十九手扶着凤冕,青山在侧给她提着繁重的凤袍,两人抄着近路,穿过偌大的凤华园,快步朝着寝殿走去。
侍弄花草的太监宫女骤然见到女皇亲近,在两侧小路旁跪了一地,十九脚步极快,青山一路几乎是小跑着跟着。
到了寝殿门口,十九站定,对着青山道,“找一套常服,要青瘦男子的,颜色要浅淡……哎,索性拿一套仆从的。”
青山提着十九的衣摆,听到她的吩咐还在发愣,十九急道:“快去啊!”要是她这边儿慢了,难保已经气极的阎温不会真的把她扔下先走。
她的目的是和阎温一起,若是阎温叫人护送她去上坟,那这一通闹,才真是白闹。
不过十九心中还是有点计较的,阎温从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宫宴上丞相那老狗几次三番的同她说话,事后阎温让她将两人说过的话仔细复述了十几遍,两遍之间稍有错漏,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吃了一般。
阎温十分忌讳她这个傀儡同人接触,不是万不得已,应当不会放她独自出行。
青山将仆从的衣服拿来时,十九已经轻车熟路的束起身体,将头发也束成男子发髻,脸上略微的描描画画,再穿上仆从的衣裳,小脸一板,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小侍从。
十九跟在青山的身后,一路上弓着身子,比真的仆从还像仆从,因为十九不常在宫中走动,没了那身凤袍,不常伺候的太监宫女,根本不识得十九的相貌,一路到了定崇门,没有吸引到任何人的注意。
到了定崇门,车架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十九看了一眼,一架是双辕马的奢华马车,一架就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马车,她犹豫了一瞬,就朝着奢华的那架走去。
“去那辆。”十九走到马车边上,里面传来阎温的声音,语气中的冷意明显,听着就被十九气的不轻。
青山轻轻拖了一下十九的手臂,要带着十九上另一辆马车,十九却是站在这马车前不动,等了一会儿,车夫不动,没人给她拿脚踏,她按了下青山的肩膀,自己朝上爬。
青山一张脸直抽抽,旁边站着的侍从也忍不住偷偷侧目,这宫中,不,这当今天下,还真的没有人敢爬阎温的车架。
十九知道阎温就算气的要吐血,也不可能一脚把她踹下去,所以硬着头皮爬到了马车上。
十九顶着阎温能在人身上刮出血肉的凌厉视线,没敢太往里面去,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了车帘边儿的软塌上,连看都没敢看阎温一眼。
实在不是她非要顶着阎温的怒气上,关键是她梦中的场景并不真切,很零碎,她得跟在阎温的身边,时刻紧张的注意着才行。
车内寂静的令人窒息,十九先前又是上吊又是撞柱的撒泼,还非要舔着脸朝阎温的车上爬,但是这会儿大气儿都不敢喘。
好在很快阎温在车厢上轻敲了两下,打破了这能僵死人的气氛。
敲车厢是启程的意思,十九见阎温没有死活非要赶她下车,绷紧的精神和身体贴着车厢放松下来,吊着的那口气才敢悄悄的吁出。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等吁干净,马车在车夫一声“呿”后,行走起来。
启车需坐稳,十九将这茬给忘了,再想绷紧身子来不及了,马车一蹿,她顿时趴在了软垫上。
她生怕招到阎温,却手一撑,好死不死,好巧不巧,正撑在雪白的布袜上。
作者有话要说:阎温:……上来就为了摸我jio?
十九: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你哭什么?
十九起先并没察觉自己撑到了哪里,只想着赶紧起身,但正要用力撑的时候,手下骤然一空,她又跌了回去。
这才朝着阎温的方向看了一眼,阎温将脚收回去之后,缩进了外袍之下,只露一个白色的袜尖儿,在提醒着十九,刚才她按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十九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手心中残留的触感,脸色腾的一下,红成一片。
她赶紧爬起来,在马车的边上坐好,硬着头皮朝着阎温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阎温几乎是缩在马车的角落,正在警惕的看着她。
十九有些想笑,但是看着两人之间隔的那么远,又有一点心酸。
这距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缩减。
车内只余马车行驶的隆隆声响,十九起先还挺收敛,但是走了一会儿,她浑身的骨头跟着精神又一起放松,开始频频的,偷偷摸摸的朝着阎温的方向看。
阎温最开始和她对视,冰冷的看她一眼,她还能收敛个几息,到后来阎温连看都懒得看她,坐着的地方又不在窗边,只好歪着脖子,扭着脸面向的旁边的车壁。
若是这时候,有外人看到,肯定啧啧称奇,阎王竟然也有躲避人视线的时候,但十九并不觉得阎温是在躲避她,阎温也并不觉得自己在躲避,两人都一致认为,阎温是不屑于看她。
从宫中到奴隶市,须得经过皇城的主街道,一开始十九还挺消停,只是巴巴的看着阎温,但看的时间久了,把这些天的相思之苦解的差不多,一进入主街道,两侧摊贩热闹的叫卖声,酒楼里面传出来的唱戏声,还有人群发出的嘈杂声,都在吸引着十九。
她忍不住朝着车窗边挪了挪,将窗户开了一个小缝隙,朝着外面张望。
她的行宫中长大,为了生存,经常会拿一些母女两人做的小玩意,在这闹市的街道上,铺上一块破布,蹲在边上,想办法将东西兜售出去,以换取她们母女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
十九自从跟着阎温进了皇宫,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出来过,在行宫的生活固然阴暗无望,但每月和阿娘借着月中夜晚最亮的那几天,一起蹲在院子中做点什么小东西,是十九生活中唯一的光彩。
母亲身上经常带着各种各样的伤,十九经常要做的,除了兜售两人偷偷做的小玩意,就是上山采药,然后到医属里面去换伤药。
阿娘从来不会跟任何人争执,无论别人要她做什么,她总是会顺从,十九十一二岁的时候,一度十分痛恨阿娘的软弱。
但阿娘从不劝十九顺从,从十九五六岁开始,阿娘都竭尽所能,将十九藏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也从来不把欺辱她的人朝母女两人的破窝棚里面带。
她即便是忙于做工,累的说不出话,也会在晚上入睡的时候,抱着十九,用她粗糙的掌心拂去十九年少的惊慌和无助。
十九大一些的时候才明白,阿娘的懦弱只是为了换取安稳,低贱的身份,繁重的工作,已经将她整个人变得麻木,她在麻木的活着,麻木的做工,甚至连受到欺辱折磨,似乎都丧失了痛觉。
但是她会对着十九笑,只会对着十九笑,她笑起来特别的好看,十九是她唯一的孩子,生活磋磨掉了她所有活人气息,但是没有磋磨掉她对十九的爱护。
十九就曾经亲眼看到一起做工的女奴,将女儿卖到窑子,十九曾经无比的庆幸,她是阿娘的女儿,又无比的憎恨她是阿娘的女儿,如果她不是,如果她是个富家小姐,她就能买下阿娘,让阿娘一辈子过好日子。
“你哭什么?”十九对着热闹的街道,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阎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十九关上车窗,扶在窗边哽咽出声。
阎温看着十九,表情出现茫然,这人刚才还好好的,开着车窗朝外看了一会儿,就突然哭成这样……
在阎温的认知中,十九根本不是什么娇娇的小女儿,进宫之后,他下狠手磋磨过两次,连个饶都不求,前个月生生把手撅出血来,连个眼泪咯噔都没见掉。
出宫之前又闹的那么凶,拿命胁迫他的事儿都干出来,实在想不通自己都带她出来了,她倒是哭什么。
阎温见过无数的人哭,各种各样的,哀求的崩溃的,不顾形象歇斯底里,涕泗横流痛心绝望。
但是没有一次,他像现在这般无措,他好好的在这坐着,那边就哭上了,他都没发作她拿命相挟的事呢!
十九脊背勾着,清瘦的脊骨几乎要从衣裳凸出来,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不自主的生出怜惜。
阎温有些着急,快要到奴隶市了,他一直在追查大批量奴隶从各地被贩卖到边境的案子,据混迹其中的暗柱拼死回报,这其中不仅仅只是奴隶,甚至夹杂着各地的流民和乞丐。
整整两月,多方入手无缝可钻,阎温能够猜测对方背后的人,但贩卖奴隶的组织十分严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他的人只截住了两次运送,奈何对方都是死士,没等逼供,就已经自尽。
被解救的奴隶都蒙着眼睛,堵着耳朵和嘴,被喂药喂的精神恍惚言语迟钝,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苦无办法插进去手,这才想着露一面,竞拍几个奴隶铺位,用他的身份强硬的插上一脚,让对方知道他是非管不可。
当然这不是上策,要是能引的对方狗急跳墙是最好,不能的话,让对方稍稍收敛一些,好让他有时间派人安置泯川洪涝的流民,也好设法利用暗柱打入其内部。
他今天是要摆排场造声势,一大群的人已经先他一步去了奴隶市,可着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带这么个哭哭啼啼的怎么弄?
阎温看着在车窗边上,缩成一个小团哭声渐大的人,想要伸手去扳一下,但是手伸到半路,又缩了回来。
耐着性子,放软一些声音问道:“你怎么了?哭什么?”
十九听见阎温这么温柔的声音,眼泪更像是开了闸一样,关不住了。
“我想我阿娘了……呜呜呜……”十九抬头,抹着眼睛扁着嘴看向阎温。
结果这一抬头,阎温的脸直接黑了,十九在宫内特意描描画画,将脸色涂暗,结果这一哭,整张脸都花了,鬼画魂儿似的。
阎温本来听她说想念阿娘,心中也止不住的跟着颤了一下,这情绪还没等传达到脸上,额角的青筋先鼓起来了。
马车已经停下,先到的人和阎温带着的人,都在门口等着他,几乎将奴隶市的入口给堵的水泄不通,引人频频围观议论。
可阎温还瞪着十九花红柳绿的脸运气,阴着脸从牙缝朝外挤声音:“把脸擦了,像什么样子——”
十九开头是真心哭泣,但是到后面见阎温态度软化,想到戏文里都说男人最怕一哭二闹三上吊,于是便学着戏里的调子,掐了把大腿,咿咿呀呀了起来。
阎温本来心中有事,根本没注意到她调子哪里不对。
十九本来还因为阎温的声音软了,新起个调子,准备再来一轮,收不到一个满堂彩,让阎温受不了捂她嘴也算亲近了。
但是谁承想,上一刻这人说话还软调子,下一刻他就脸色乌黑如墨汁了……
十九赶紧把新起的调子噎回去,察觉到马车已经停了,阎温说要她擦脸,更是急忙用袖子去擦脸。
阎温眼见着她左抹一把,又抹一把,就是抹不到正地方,手指在袖子里不断的攥紧。
正这时候,车外有人出声道:“恭请阎大人。”
说话的正是这奴隶市的管事,听说阎温要来,一大早就在这候着了。
这一等等了一上午,眼看着临近晌午,车到了,人却半晌不下来。
管事掀着三角眼皮,撩了一眼奢华的大马车,弓着身站了一会,见里面人没有下来的意思,这才出声。
但他出声之后,里面依旧没有动静,还心道,阎王果然如同传说中的一样,比皇帝架子还大。
管事稍等了一会儿,将身子躬得更低一些,又开口道,“竞拍已经准备就绪,恭请阎大人。”
但是里面依旧没有动静,这管事三角眼睛眯成一条缝,心想着难不成还要他跪地呼万岁才会下来?
到底只是个阉人,就算手握权势,也必须要躲在那个万人之上的后边,将来死了也是遗臭万年,拿什么大架子。
这边管事的腹诽的来劲儿,殊不知,马车里面,阎温实在看不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了锦帕,正捏着十九的小脸,给她擦脸上的印子。
阎温的手指微凉,十九仰着头,睫毛闪来闪去,心想着赚大发了,还真没白哭,早知道就再往脸上多涂点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