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砚沉刚刚走到门口,忽听无那唤道:“砚沉。”
“义父。”他回头,却看见无那不知何时已经走下太师椅,就站在他的身后。
无那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关切中带着一点痴迷,眼神灼灼。
像,又不像。
若是,这表情再温和生动一些,嘴角再带几分宁和淡然的笑意……
陌白——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触碰这张令他深深思念的如玉面容。
就在刚要碰触到的那一瞬间,韩砚沉向后退了一退,开口道,“义父,怎么了?”
那冷冽清淡的声音,不是他记忆中的温雅和煦。
他仓皇的收回手,道:“没什么。你脸色有些苍白,这几日好好休息。”
说完,再不看韩砚沉一眼,回身走到太师椅后,负手欣赏起墙上的字画。
待到韩砚沉的脚步声远去,他催动内力将厅门紧合,旋动太师椅一侧的把手,那幅字画缓缓地卷起升了上去,露出一个神龛,供着一个白玉制的牌位,上书“沈陌白”三个大字。
方才他终于失控了。
这些年来,随着韩砚沉一日日地长大,一日日地越来越像那人,他的妄念便越来越深,想要试一试触碰这张面容的感觉是怎样。
当年他对那人敬若天人,不要说触碰,连想一想都觉得亵渎,有时候挨得近了,感受到那人柔柔的气息吹拂在身边,便已心满意足陶陶欲醉。
连他也不知道这妄念是何时悄悄潜伏滋长,待察觉到已经为时太晚。
就算碰触到了,又如何呢?
他终究不过是那人的儿子,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第五十四章 道是无情(下) (1942字)
韩砚沉走回自己的院落,素卿和衡钧早已等候多时,看到韩砚沉白衣上团团的血迹,素卿焦急地问道:“少主受伤了?属下帮少主上药。”
韩砚沉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口晕开的大团血渍,多数是叶凌云溅上去的,更加觉得心浮气躁。
他号称银丝血划血砚公子,下手素来无情,哪次出手不是沾满了对方的鲜血,将自己一身白衣染得血迹斑斑?
却唯独这次如此心乱。
“小伤,被溅上的。”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漠如常。
“少主今时不同往日,您千万别太过逞强让属下担心。”
“……嗯。打了一夜都累了,回去休息吧。”他淡然地应了一声,摆了摆手。
“……那个,少主……”素卿欲言又止,迟疑道,“……听说叶少侠被抓回谷了?不知他——?”
韩砚沉挑眉,声音忽然有些不稳:“你很关心他?”
素卿慌忙道:“不是,少主。我只是、只是……”
“……算了。替我打些热水,多烧几桶,我要沐浴更衣。”一阵阵涌上的焦躁使他失去了耐心,不耐烦地打断素卿,吩咐完便快步走进房间。
已经换了第三桶水了。
胸口浅浅的剑伤已经止了血,水干干净净,再也没有淡红的血色晕开。
韩砚沉靠坐在桶边,看着白色的雾气漂浮腾起,明明已经洗的这么干净了,却好像仍旧闻得到淡淡的血腥味。
——这次他染上的是叶凌云的血。
韩砚沉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热水的舒缓并没有使他的心绪宁静下来,反而更加心浮气躁。
还记得长钩刺入叶凌云心脏那一瞬间从心底涌上的难以形容的恐慌。
那一刻他头脑一片空白,忘了趁机除去在一旁没什么防备的苏祈容,忘了袭击叶凌云的是自己人、他们描金谷和白道本就在决一死战,甚至忘了前一刻他还打算亲手杀死叶凌云。
那一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他心甘情愿放弃报仇的大好机会,毫不后悔,只是后怕。
——只怕来不及救他。
什么时候,叶凌云在他心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
第一次见到叶凌云的时候他便知道他是一个危险的人,他用温暖和怜惜诱惑着他,用霸道和诚挚威逼着他,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让他想要汲取想要沉沦,不由自主想去相信。
他将漂浮在水面上的几缕发丝拢到脑后,想到那一夜叶凌云也曾为他掬起满头青丝,细细梳理。
即使自己说了但愿今生不再相见,他却仍然不管不顾地大喊,告诉他他爱他。
“韩砚沉,你不想听我也偏要说!因为我爱你!我爱你!——你别想逃开!”
就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逃得开他的人,却逃不开自己的心。
——纵使不见,他已在心头。
当断不断,果然必受其乱。
如果一开始能狠下心杀了他就好了!
韩砚沉将身体向下沉去,感觉水漫过了他的头,在他周身轻轻晃动。
像他这样为了仇恨而活着的人,像他这样没有心的人居然也会爱上一个人?
多么荒唐可笑!
他的拳头在水中紧紧地握起,用力得连青筋都根根暴起,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良久,终于颓然地松开,重新浮出水面,长长叹了口气。
------------------------------------------------------
深夜,韩砚沉准备外出,刚推开门便看到素卿坐在他的房门口打盹,见到他出来,立刻站起来低声道:“少主。”
韩砚沉有些诧异:“这么晚了,你不在房里休息,在这里干什么?”
“少主是不是要去救叶少侠?让属下跟着吧。”
“你……?不行,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回去吧。”
见他并未否认,素卿微微地笑了笑,坚持道:“少主,叶少侠是重犯,不知道牢里情况怎么样,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啊。”
“……好吧。记住,他现在被投入死牢,明日正午将在谷西的英雄冢被剜心挖肺。如果今夜没救出人,你务必想办法通知苏祈容和苏想容来谷里救人,至于苏敛容……最好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少主?是。”素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用心记下了。
“素卿,对不起。我一直对你说为了报仇要付出一切,可是如今自己却出尔反尔了……若我这次不回来了,你便和衡钧离开吧,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寻一处地方过你想要的生活。”
“少主,你——?!”素卿刚要发问,一股内力隔空袭向她的穴道,令她软倒在韩砚沉怀中。
韩砚沉将她送回房间,低声道:“素卿,我已经欠你太多。救他既不是沈家的事,也不是描金谷的事,是我韩砚沉自己的事。所以我自己去。”
说完,孤身向死牢走去。
第五十五章 违心之痛(上) (2185字)
死牢在描金谷的后山,因为描金谷出手向来很少留下活口,死牢几乎没有被使用过。
沿着尘灰满布的走道蜿蜒向里,空气里充满了腐朽潮湿的霉味。
此刻叶凌云正被捆在刑架上,一动不动。
流波站在他的对面,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正在盘算什么。
秋水随手在地上拾了一个鞭子,在空中甩了几下,阵阵灰尘腾起,他瞥了瞥嘴角,一脸嫌恶地扔得远远的。
回头看看流波,叹道:“真没意思,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么不死不活昏迷不醒的,让我连对他用刑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流波闻言笑笑,说道:“不急,今夜一定会有好戏看。”
“你怎么知道?”听说有戏看,秋水的眼睛立刻灿灿生光。
流波冷冰冰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宠溺,更显得俊秀,笑道:“……只需如此这般——”
“哈哈,太好玩了!”秋水开心地搂了一下流波,便走上前去将插在叶凌云胸口的长剑猛然拔出,随手丢在旁边。
叶凌云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又很快垂下头去,没有任何动静了。
只有鲜血不断地从创口涌出来。
秋水想了想,点住了叶凌云胸口几个大穴,减缓了出血。又想了想,再多补上几个穴道,血终于慢慢停止了。
“这下你应该不会死得那么快了吧?”秋水自言自语,然后拨开叶凌云垂下的乱发,露出他的面容,细细地打量了一回,“长得还算不错,少主的眼光还马马虎虎。”
然后大声说道:“叶凌云,苏家老三喜宴那天少主是不是中了鸳梦?”
“……”
“他是怎么找到解药的?——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找到解药,是你帮他解的毒?”
“……”
“那个护卫其实就是你吧?我在谷里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听过少主有什么贴身护卫。”
“……”
“嘻嘻,你若不说,我可当你都默认了。你也算一代名门之后,好好的大侠不当,偏偏要来救我们少主——我说,你该不会也是被他的美色所迷吧?”
看着秋水一个人自说自答,兴致依旧很高,流波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叶凌云,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你不想答话也可以,就静静地听我们说吧。”
“……”叶凌云依旧毫无反应。
流波不以为意,继续道:“你应该早有耳闻,少主并不是谷主的亲生儿子,只是个义子。虽然谷主倾囊相授,少主的武功也算不错,但是描金谷中却多得是深藏不露之人,在这个只认武功不讲亲缘的地方,谷主对少主越好,招来的非议和怨愤便越多。”
“……”
“实不相瞒,除了我们谷主,这谷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甘心服气地把他当作少主看待,甚至还有人说他不过是托了那张脸的福,靠以色事人才坐稳了现在的位置。”
“……”
“描金谷的谷主一向是以禅位比试的方式选出来的,前两天谷主却说要直接传位给少主,谷里不服气的人就更多了,难保那些老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叶凌云勉力抬起头,注视着流波和秋水,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有力。
“终于愿意说话了?”流波冷笑道。
“废话少说。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叶少侠请勿动怒。我并没恶意,只不过是替我们少主担心。本来谷里就没几个人服气他,要是再被人知道他和你这正道人士有苟且之事——你说,他会怎么样?”
“住嘴!不许侮辱他!”
“侮辱?难道你想说你们之间是清白的么?大家心知肚明吧。”
“你——”叶凌云刚想说什么,忽然从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流波和秋水对视一眼,笑道:“来得这么快。”立刻便隐入牢房一角的隔间里,屏去了气息。
秋水不忘探出头来说道:“叶凌云,我们少主对你这么好,你可莫要害了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流波按了回去。
脚步声渐行渐近,叶凌云勉强抬起头去看,果然看到那个朝思夜想的白色身影匆匆而来,依旧是那么清冷绝尘,如淡淡晕开的水墨素卷一样,只是神情不复往日的淡漠,带着一些焦急和关切,多了些红尘味道,越发令人心疼。
焦急和关切……
是他失血过多看花了眼了吗?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是在为自己担心么?
可是,若方才那二人所说的都是真的——想到昨夜勾魂对韩砚沉的态度,叶凌云心头泛起深深的怜惜和担忧,砚沉,我到底该怎么做?
韩砚沉很快就走到了他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撕开叶凌云的衣服,露出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皱了皱眉头,拿出怀里的金疮药开始上药。
“砚沉……”
“闭嘴。省点力气吧,还嫌死得不够快么。”依旧是那么冷冰冰的声音,却让叶凌云的心头觉得暖暖的。
“……嗯。”
“这是什么?你居然还中了碧颜?那个混蛋!”韩砚沉看到叶凌云肩头的桃花针,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素卿,别怪她。”
韩砚沉诧异道:“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但是绝对不是素卿。”
“嗯。这笔账,我会帮你讨回来。”韩砚沉喂他吃下解药,又掏出一堆药丸塞进他嘴里,“治内伤的。”
“……砚沉,你走吧。”
“好。”韩砚沉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包扎妥当,将落在地上的长剑别在叶凌云腰间,便动手去解捆在他手腕上的绳子。
第五十六章 违心之痛(下) (1674字)
叶凌云轻轻挣扎了一下,“别管我,你自己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完,又继续去解那绳子。
叶凌云挣扎地更明显了,扯的胸口的伤口嘶嘶得疼,他不由咳了几声。
“住手,砚沉,我不走。”
韩砚沉停下手,盯着叶凌云:“为什么?你可知明天他们就要杀你?”
“咳咳,隐约听到了。”
“那你还不走?叶凌云,我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我告诉你,这里很隐蔽,你那个未婚妻未必能及时摸过来救你出去。”
“我不是——”
“还有,不要说什么不想连累我的话,从你对我说爱我的时候就已经连累我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韩砚沉瞪了叶凌云一眼,又动手解起绳子。
叶凌云向流波和秋水隐身的方向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道:“住手!韩砚沉,我不想跟你走,不是怕连累你,是不想见到你!听清楚了么?”
韩砚沉愣了一下,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是谁说要为我讨回公道,是谁说要为我分担一切,是谁说想让我放下仇恨和他一起走的?叶少侠,你自己说过的话,该不会都忘了吧?”
“我……”叶凌云的心狠狠揪紧,不敢去看韩砚沉的眼睛。
韩砚沉硬逼着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叶凌云,你赢了。你听好了,我相信你,我放下一切和你走。”
“砚沉……我……”
终于说出了压在心里的话,韩砚沉仿佛也松了一口气,神情越发柔和,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凌云,走吧。”
叶凌云直觉地便想点头,便想冲上前抱住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被缚在手腕上的绳子阻住了动作,让他冷静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将头别到一边,硬起心肠道:“韩砚沉,谢谢你。可是,已经晚了……我累了……对不起……”
对不起,砚沉,不管是为什么,终究是伤害你了。我不求你原谅,不求你谅解,只要还有机会活着出去,我一定千百倍地回报你,千百倍地对你好。
只要还有机会。
砚沉——
韩砚沉愣了一下,硬是将叶凌云的头拨过来,强逼他注视着自己,认真地盯住他的眼睛。
叶凌云也认真地看着他,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
片刻之后,韩砚沉冷笑起来:“也罢。早该知道你们这些正道人士一向是出尔反尔信不得的。”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晚了,叶凌云,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要定你了!”说完,他不由分说继续解那绳子,很快就解开了一边。
叶凌云的右手一得自由便把韩砚沉的手打开,狠心道:“那我宁可死!”
“你!”韩砚沉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声道,“好!叶凌云,你够狠!”
然后再也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咳咳——二位还不出来,看得可满意?”等韩砚沉离开之后,叶凌云又咳了几口血,向流波和秋水藏身的地方说道。
啪啪啪。
流波拍着手走出来,道:“满意,很满意。不愧是正道大侠,狠起心来可真是够狠够绝,连我们这些邪魔歪道都自愧不如。”
叶凌云哼了一声:“那还不赶快回去睡觉?若是怕我跑了,再把我绑起来就是。”
流波道:“不怕。就算全解开又何妨?相信叶少侠是聪明人。”
说完,真的走上前去把叶凌云剩余的绳子全部解开,说道,“走吧,秋水。”
秋水笑笑:“好,叶少侠放心,我们这便回去告诉大家,说少主和叶少侠之间其实清白的很——”
流波也冷笑了一下,便和秋水相携而去。
叶凌云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会儿,暗暗运了下气,发现这次真是伤得不轻,一条命去了九成,要不是方才韩砚沉喂他了些丹药,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也不知自己还能熬多久,至少,要再见砚沉一面。
就算他不原谅,撞在他的笛子上让他出出气也好。
他苦笑一番,勉力提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向外走,还没迈出几步,便头晕目眩地栽倒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砚沉,难道连再见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第五十七章 午夜密报 (2119字)
流波和秋水出了死牢便向描金谷谷主的府邸走去。
秋水有些不安:“这么晚去打扰谷主,他会不会怪罪我们?”
流波轻轻握住了秋水的手,道:“放心吧,事关少主,谷主一定会非常关心,哪里会怪罪我们。”
秋水点点头,安心了些,走了一会儿又道:“……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二人已经走到了无那房门口,流波低声道:“有没有用,总要做了才知道。”而后,便恭敬地说道,“谷主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无那决定的事情一向从无更改,唯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让无那对韩砚沉不满,才有可能让他改变主意不把谷主之位直接传给韩砚沉,他们几个人才有机会。
他可不像勾魂,有些事情,靠的不仅仅是武功,更是头脑。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流波提高音量再次说道:“谷主,这么晚了,属下本不欲打扰,可是这事实在严重,不得不立刻禀告。少主他夜闯死牢,想私自将叶青阳的儿子带走。”
房门应声打开,无那的声音悠悠传出:“进来说话。”
“是。”
“此事当真?”无那待二人站定,问道。
流波和秋水道:“属下二人亲眼所见,绝不敢欺骗谷主。”
无那皱了皱眉:“嗯……那你们可知是为了什么?”
“这——”二人对望一眼,低下头来,“属下不敢说。”
“哼——既然有胆子现在站在这儿,必然是敢说的。说吧,我不怪罪你们就是。”无那有些不耐烦。
流波低着头,嘴角轻轻弯起,语气仍是恭谨之极:“听说……听说那人和少主早就相识,关系不一般,还有人说……”
秋水接道:“甚至有人说,那人和少主之间有苟且之事……”
“都是什么人说的?”
“少主那日在苏家喜宴上中了鸳梦,在场的人都看到他是被一个戴面具的贴身护卫救走的。这事儿在江湖上已经传遍了。甚至有人说少主根本就没有找到鸳梦的解药,那毒……其实是那侍卫用身体帮他解的——”说到这里,流波悄悄抬头看了一下无那,见他面无表情并无怒色,这才继续说道,“可是少主哪有什么贴身侍卫?若不是那人身份尴尬,又为什么要戴面具?”
“嗯……我虽不常出谷,江湖上的传言倒也不是完全不知。”心里又泛起隐隐的疼痛,混杂着一些莫名的烦躁。
纵然再像,他终究不是那人。
他是那人的儿子,他发誓要把能给的都给他,要把最好的都给他。现在,他不过是看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和男人又怎样呢?他们描金谷做事向来只凭自己喜好,哪里需要顾忌什么礼仪伦常?不过是一个男人,管他是什么身份,他想要,他便给。
这似乎是砚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想要什么。
这么多年来,那颗心一直被仇恨禁锢,总是冰冷淡漠,连笑容也是冷冰冰的。
砚沉,若把他给了你,你可会开心?
可会笑得温雅和煦,如那人当年一般?
这样想着,又暗暗生了一些期待。
无那故意忽略心中的疼痛和烦躁,淡淡道:“这么说,砚沉是看上他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他喜欢,便把人给他,随他开心吧。”
流波和秋水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没想到无那不但不生气,反而如此顺着韩砚沉。
“可是那人身份特殊,是叶青阳的儿子啊。”
“叶青阳的儿子又怎样?要是砚沉喜欢,就是皇帝老子我也给他弄回来绑在他床上随他处置!”无那不屑道。
“……是、是,谷主是什么人,自然什么也不用怕。可是,可是那人却不识抬举地拒绝了少主,说少主是自作多情。”流波再接再厉道。
无那终于现出了些怒意:“什么?!当真?!”
“少主要带他走,他却说他宁可死。这是属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决不敢欺瞒。”流波回道。
“真是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了,我倒要看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走,随我去死牢!”
无那一拍桌子,当先走出。
流波和秋水连忙跟上。
―――――――――――――――――――――――――――――
死牢里,只听得见叶凌云痛苦的喘息声。
他努力地向外移动着,走不了几步便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大半天的工夫也不过走了一小半,抬头看看,门还远得很。
唉——
他轻轻叹口气,又咬牙继续向前走。
这时牢门传来开门声,那抹白色的身影去而复返,快步走到他面前,带来一阵清冽的气息。
“砚沉——”他轻声唤他,满心的愧疚和欢喜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韩砚沉皱皱眉头,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漠然。他将什么东西搁在了地上,又掏出一把药丸喂叶凌云吞下,而后扶他坐好。
叶凌云这才看清,放在地上的是酒。
白玉的酒壶和酒盏,绘着一枝淡淡的墨梅。
韩砚沉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叶凌云:“这是用院里的梅花和着雪水酿的,在梅树下埋了两年了,素卿亲手酿的,不是很烈,对伤口有好处,尝尝。”
叶凌云一手去接酒盏,一边说道:“砚沉,对不起!方才我——”
韩砚沉却一把将酒灌到了他口里,堵住了他的话:“喝酒。”
第五十八章 酒意迷离 (2079字)
他冷冷地看着叶凌云被迫吞下口中的酒液,道:“你是对不起我,方才你说了太多对不起我的话。所以现在我不想再听你说多余的话。——这酒的味道如何?”
“嗯,清冽淡香,味道不错。”叶凌云想了想,答道。
“那就多喝点。”韩砚沉一仰头也饮尽一杯,又开始倒酒。
叶凌云看到韩砚沉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言语冷淡,距他于千里之外,十分不安,再次说道:“砚沉,你听我解释,方才是因为——”
韩砚沉却不耐烦地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再也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
“……”砚沉,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吧。叶凌云望着韩砚沉,却苦于连眨巴眨巴眼睛都做不到。
韩砚沉淡淡地说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说完又将一杯酒灌入叶凌云口中。
叶凌云,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解释,喝吧,待会儿,我便要你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一杯杯酒被强行灌下。
这梅花酒初入口时十分清冽,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哪知喝得久了,渐渐变得辛烈无比,就如同有一把火在叶凌云的胸腹间熊熊燃烧,热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