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做媳妇儿的能做到洪氏这个地步,应该是非常成功了。
当时洪幼娘还觉得传闻有些夸张,洪氏一介漕帮之女、盐商之妻怎么会跟那么多官太太关系莫逆?如今听了碧桃的话,她才发现,原来洪氏在交际方面果然有一套,只是不知道她的那一套是不是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
“咦?”碧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洪幼娘竟这般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虽然不是全部,但也猜中了七八分。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的说:“具体怎样,婢子也不知道。不过,先太太对那位贵夫人确实有恩,所以那位贵夫人才会这般不避嫌的命亲信之人赶来扬州,且还是赶在出殡前一天抵达谢家,想来定是来者不善呀。呵呵,请恕婢子僭越,二小姐还是小心为妙啊。”
这话说得很是直白,就差直接指着洪幼娘的鼻子说,京里的贵人是来给洪氏撑腰的,为的就是防止你这个将要进门的继室染指了洪氏留给子女们的财产呀。
洪幼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听出了碧桃话里的深意,冷冷一笑,道:“我倒没什么,反倒是你背后的主人,才是最该小心的人吧。毕竟相较于我这个亲妹妹,你的主人才是我姐姐的心腹大患呀。呵呵…”
‘呵呵’两字果然是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词语,没有之一!碧桃望着洪幼娘暗含嘲讽的笑容,心中恨恨的想着。
此刻,就在不远处的东苑正院的小跨院里,谢向晚也再捉着她的心腹小丫鬟谈论那位京城的贵客。
“是娘亲的故交?我怎么没听娘亲说起过?”
自从谢向晚在灵堂上传出了‘观音入梦指点’的美名,谢家的仆妇们对于大小姐越来越早慧的表现,已经变得很能接受了,尤其是她身边的奶娘和贴身丫鬟们,见到自家主人有如此转变,一方面欣喜与自家主人有福泽、竟能得到观音菩萨的垂青,另一方面又有些淡淡的心酸——太太曾经说过,成长是需要代价的,而大小姐的成长,则是建立在太太早逝的基础上呀。
在如此矛盾的心思下,倒没有人对谢向晚的异常表示怀疑。
听了谢向晚的话,青罗忙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回大小姐,婢子听太太屋里的白芷姐姐说,那位贵人两个月前途经扬州,听闻山光寺的名声,特意前去拜佛,结果在山道上出了些意外,恰巧被咱们太太遇到了。大小姐也知道,咱们太太最是善心肠,见那位贵人有麻烦,便立时倾力相助,不想却为此动了胎气。那位夫人见状很是感动,当下便认了太太做姐妹。后来那位夫人回京了,还是不忘太太的恩情,时不时的写信给太太,还专门命人送了不少珍贵药材和食疗方子来家里呢。”
谢向晚闻言,眉梢动了动,显是将此事记在了心底,旋即她又问,“那今日那位贵客是来给娘亲吊唁?”应该不会吧,娘亲去世才堪堪六天,就算是在娘亲去世的那一日快马送信给京城,待那边收到信再派人赶来,这一来一回的也要近一个月呢。
不是为了吊唁,那就是京城提前收到了娘亲的信,或者干脆就是娘亲有什么事托付那位贵夫人?
不得不说,融合了谢离的灵魂,谢向晚现在思考得很是周全,几乎一下子便猜到了真相。
延寿堂,一个四十来岁的利索妈妈,正恭敬的跟老祖宗行礼,“老奴待我家夫人给老祖宗请安…此次老奴前来,不是为了旁的,半个月前,贵府太太曾经给我家夫人写了一封信,将一些琐事托付与我家夫人…”
第038章 舐犊情深
“那姓秦的妈妈应该不是来吊唁的,”青罗是谢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姐全都在谢家当差,家里的姻亲也都是谢家的奴婢,她有一个堂姐便是在延寿堂做三等丫鬟,所以消息很是灵通。
青罗的嘴儿甜、人也懂事儿,再加上她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婢,就是洪氏身边的妈妈对她也会另眼相看。小丫头没事的时候去各处溜达一圈,总能带回些有用的消息来。
过去谢向晚还小,当然她现在依然很小,可是她有了奇遇后,人变得成熟起来,也开始关注一些身边的人和事儿,对各种八卦、消息也分外在意。
在一次闲聊的时候,谢向晚无意间发觉了青罗的这一特长,很是高兴,这两日她便时不时的命青罗出去打探些消息。还别说,青罗的八卦能力就是强,洪幼娘那边还只听说谢家来了个贵客的时候,青罗已经连这位贵客的姓名和背后的主人都打听到了。
青罗说完这句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很是神秘的说道:“有人说秦妈妈是奉了陈夫人的命令,前来给咱们太太撑腰的呢。婢子觉得这话虽糙了些,但却也有几分道理。婢子曾经听婢子的娘说过,二十天前,夫人曾经给陈夫人写过信…”
陈夫人便是洪氏舍命救下的那位国公夫人,而秦妈妈便是陈夫人派来谢家的心腹婆子。
谢向晚听了这话,心里很是难过,她明白洪氏为何会提前给陈夫人写信,无非就是担心自己撑不过难产,想将家中的某些事(比如她的三个孩子)托付给那位贵人罢了。
谢向晚有了谢离的记忆,她不再是个天真的三岁孩童,她很清楚,洪氏这么做,完全是出自母亲的本能,是一种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舍弃的决然。毕竟把身后事托付给一个外人,极有可能会得罪婆家的长辈呢。
另外,在听说了洪氏结交那位贵人的大概过程后,谢向晚有理由相信,当初洪氏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猜到了那人身份尊贵,想用自己的性命帮孩子们打通一条通往更高社交圈子的通天大道。当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夸张,洪氏救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但她的出发点绝对是为了孩子。
谢向晚‘自己’就做过母亲,所以她很能理解这种心情。而且吧,端看洪氏这十年的交际手段和交友方向,不难看出,她在努力的往更高等级的社交圈前进。
洪氏本身出自江湖漕帮,婆家又是盐商,她吃够了出身卑贱、备受轻视的苦,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因为出身而受磋磨,所以想尽办法的改变这种现状。
而事实证明,洪氏过去十年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至少她成功的把长子送到了陈知府家兴办的家学,谢向荣跟陈家小少爷成了同窗,以后有了陈家的帮助,他读书进学、乃至科举仕途都将比普通的盐商之子坦荡许多。
谢向晚试着将自己放在洪氏的身份上,她发现,若她是洪氏,当她知道面前这位受难的贵夫人是京中的国公夫人,且出自皇族,她也定会‘舍命’相救,就算那位夫人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为了面子,她也要给救命恩人些回报。
若是幸运些,遇到个知恩图报的有良心的人,那她的收益可就大得超乎想象咯。
当然,如果谢向晚是洪氏,如果洪氏够聪明(融合了一个成熟灵魂的谢向晚认为,自己非常聪明),她绝不会狮子大开口、不知分寸的向那位贵人索求回报,而是以退为进,不着痕迹的将本息全都收回来。
谢向晚猜得不错,洪氏确实很聪明,她在给陈夫人的信中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都没有像众人所猜测的那样请陈夫人为她撑腰、做主什么的,而是——
“谢太太在信中说,家中的老祖宗非常明理、豁达、且见多识广,原本把大小姐交给老祖宗您教养是最合适不过。可谢太太说,您老终是有春秋的人,她做孙儿媳妇的,不能亲自侍奉您老,就已经非常不孝了,哪能还让您老人家如此辛劳?”
秦妈妈很会说话,语气诚恳,态度恭谦,让老祖宗听了心里暗暗点头。
当然,洪氏说的话也入情入理,就算老祖宗真如传说当中的对她‘不喜’,听了这份转述,她也挑不出洪氏的半点儿不是。更不用说老祖宗原就对洪氏满心愧疚,此时听了这话,更觉洪氏懂事。
老祖宗手里拿着佛珠,轻轻的捻动着,听到这话,她长长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个孙儿媳妇,最是孝顺不过。如今她就这样去了,老婆子我、我真是——”
秦妈妈心里明白,洪氏之所以会难产,完全是当日为了救自家夫人,临行前,夫人就反复交代,定要把洪氏请托的事儿办得妥妥的,而且还说了,这次只是顺手帮个小忙,不算是‘报恩’,待日后洪氏的子女有了大难,夫人定会鼎力相帮。到那时,再说‘报恩’与否的话题。
“老祖宗节哀呀…”秦妈妈先劝慰了两句,而后继续方才的话题,“我家夫人很是记挂谢太太,接了她的信,便立时在京中寻找合适的人选。说来也巧,正好遇到宫里为太子祈福,放了一些积年宫女出宫,其中便有两个伺候过先太后的尚宫。更巧的是,我家夫人曾被先太后留在身边教养过一段时间,与那两位姑姑也是极熟的,所以便亲自出面,将她们请了来。”
“什么,服侍过先太后的尚宫?”老祖宗吃了一惊,旋即大喜,天呀,这、这可是花多少钱都请不来的尊贵人呀,也就是陈夫人面子大,又与两位尚宫有旧,否则慢说谢家一商贾人家了,就是京中的官宦人家,人家尚宫也未必肯屈尊呀。
老祖宗心中激荡不已,饶是她见惯了大风大浪,还是忍不住有些颤音的问道:“那、那两位尚宫——”也跟着来了?还是只来了一位?
其实就算是只来了一个,老祖宗也会欣喜欲狂。
秦妈妈见老祖宗激动得有些失态了,也没有觉得对方眼皮子浅,本来她们夫人办的这件事就非常体面,谢家这位老祖宗激动是应该的,她若是表现得平淡无波,那才叫奇怪呢。
秦妈妈点点头,道:“好叫老祖宗知道,老奴已经将两位姑姑也请了来,只要老祖宗同意,她们便会留下来,专门教导大小姐。”
“同意,同意,侍奉过先太后的人,我不看都知道品性,想来都是极稳妥的人,两位姑姑不嫌谢家粗鄙、肯屈就寒舍,老婆子只有高兴的份儿呀…”
老祖宗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实话实说,只要两位尚宫肯留在谢家,不管谢向晚学习的如何,单凭她被‘先太后身边的宫女亲自教导’这一条,她将来的婚事便能顺遂许多,没准儿还能因此嫁入门第颇高的人家。而谢向晚的妹妹们也会受益颇多,最终受益的将是整个谢氏呀。
想到这一点,老祖宗对洪氏愈发感念,唉,这个孩子,到死都不忘给儿女们铺路呀…
第039章 剧情开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阴阳先生定下的洪氏出殡的日子。
这日清晨,谢家大宅门前车水马龙,身穿素服、腰系白带的小厮们面带哀戚却又不失礼数的迎接来往宾客,而所有与谢家相熟的人家纷纷赶来送洪氏最后一程。
谢向荣和谢向晚兄妹两个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经过十几日的哀哭,两人的嗓子早就嘶哑不堪,面容异常憔悴,双眼红肿,目光呆愣,让人看了就觉得不忍——唉,多好的孩子,多可怜的孩子呀。
不多时,到了发丧的吉时,谢嘉树提前请好的六十四名杠夫全都等在灵堂准备就绪,将一根根成人胳膊粗的杠子插入棺木下,只等着主家一声召唤,他们便会抬杠上肩。
这个‘召唤’则有谢向荣完成,只见他顶着满脸的泪水,双手捧着个瓦盆,而后在灵柩前用力一摔,将瓦盆摔得粉碎。这就是彼时送葬仪式中重要的一环——“摔盆”。据当下的风俗说,这个瓦盆是亡者带到阴间的饭锅,摔得越碎越好。
瓦盆刚一落地,谢家亲友便哭声大振,与此同时,六十四名杠夫抬扛起灵,孝子孝女和谢嘉树等挚亲在前头引路,谢家其它亲友紧跟其后。在亲友团后面,则是谢家请来送葬的鼓手和教坊细乐,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家伙事儿,一边演奏一边跟着灵柩一起向外走去。
鼓乐之后则是四十八名送葬的僧尼,他们个个穿着崭新的僧袍,手里拿着木鱼或是念珠,边走边敲,嘴里还不停的念着经文。
前头咱也说了,谢嘉树对于洪氏的身后事非常重视,最后的送葬也办得极为隆重,几乎是卡着民间丧礼的最高规格办得。彼时不管是抬杠的杠夫、送葬的鼓乐和僧尼,都是以‘八’为基数,家庭条件差一些的,直接延请八位即可。而若是富裕人家或是官宦人家、年老德高者,则是按照‘八’的倍数递增。
杠夫最多的是六十四人,僧尼最多的则是四十八人。洪氏的送葬队列中,这些人都是按照这个最高数配置的。
人数多,亲友团也浩大,洪氏的棺木在震天价响的哭声和鼓乐声中,在长长的队列中被缓缓送出了扬州城。途经之处,白色招魂幡开路,无数的纸钱漫天飞舞,队伍过去好半天了,哭声还隐隐在空气中飘散。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谢嘉树带着几个管事纷纷答谢前来参加出殡仪式的亲友,并安排车马将宾客送回城,而谢家本家人则还要护送洪氏的灵柩赶往谢家祖坟安葬。
谢家的祖坟位于扬州城西郊,说是祖坟,其实存在的时间并不长。谢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发家也就是这五六十年的事儿,说起来还是当年那位老祖宗发家后高价请了位极有名的风水先生,遍寻了扬州城外的山山水水才寻到的一处宝地。
只可惜,老祖宗的父母死于前朝末年的水灾,尸体都不知冲到什么地方了,祖父母之类的先辈葬在何处那位老祖宗早就记不清了,最后谢氏祖坟落成后,那位老祖宗是第一个入住,哦不,是入葬的谢家人。
洪氏过世后,谢嘉树请来的阴阳先生早就算好了破土挖坟的时间,而具体葬于祖坟的哪个位置,也已有风水先生堪舆选定——这个马虎不得,除了对洪氏的重视外,还有一个原因——没有意外的话,日后谢嘉树死了,便会与洪氏合葬。可以说,现在谢嘉树不仅仅是为妻子选墓地,也是为了自己。
洪氏的墓地在半山坡上,位于谢利、谢亨这些长辈的下方,却又不是最底层,毕竟她还有儿女、将来也会有孙辈,总要给儿孙们留下合适的位置。
灵柩抵达谢氏祖坟的时候,整个陵园内摆满了用彩纸、彩帛等扎成的棚帐。这个也是当下丧葬的一种风俗,名曰‘棚彩’。
这些棚彩有的是谢家自己准备的,有的则是亲友赠送的,按照风俗,棚彩越多越好,只是棚彩的造价极高,起初弄这个只是为了烘托下葬场面,但发展到后来,棚彩变成丧家炫耀富贵的手段。而棚彩的流行,也衍生出一个全新的职业,‘搭彩匠’。普通人家,或许请得起杠夫、鼓乐和僧道,但惟独这棚彩一项,却需要亲友支援,否则动辄‘破产’。
当然以谢家的豪富,就是把整个墓山都铺满了棚彩也不过是小CASE,完全不需要‘亲友应执’,亲友之所以还会送棚彩来,不过是为洪氏(或曰谢家)撑面子罢了。
洪氏的墓穴也早就挖好了,在众亲友的哭泣中,六十四个杠夫稳稳的将棺木抬到墓穴前,他们轻轻抽掉多余的大杠,只留两根撑着棺木,多余的杠夫拿着大杠退到一边,留下来的四个杠夫小心的抬着棺木将之放在墓穴中…
谢向晚默默的看着母亲的棺木一点点沉下去,哭了这些日子,她的眼泪早就干了,小巧的鼻子红彤彤的,此刻,眼瞧着母亲将要彻底离去,以为早就没了的眼泪再次盈满眼眶——
“娘…”
谢向晚发出凄厉的哭喊声,小身子猛地向墓穴冲去,柳氏大骇,忙一把抱住她,连声安抚:“大小姐,太太已经去了,您要节哀呀,不能让太太走得不安心呀…”
这些道理,谢向晚当然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儿,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能不能克制则是另外一回事儿呀。
她一个激动,双眼一翻,小身子一软,竟哭得昏厥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上午,望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明媚阳光,谢向晚竟有一瞬的失神,仿佛昨日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梦境。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常态,因为她不是真正的三岁孩子。
“哎呀,我的大小姐,您终于醒了!”
柳氏一直守在chuang前,见谢向晚终于醒了,她激动的竖起双掌连连念佛。
“奶娘,什么时辰了?娘、娘亲——”真的下葬了?谢向晚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柳氏的面皮一僵,旋即道:“已经巳正三刻了,老祖宗刚才还命人来瞧,说是等您醒了就去延寿堂,老祖宗和亲家老太太有话说呢。”至于洪氏的下葬问题,则被她含糊过去了。
谢向晚一怔,“老祖宗和外祖母寻我?”还有话说?
猛然间,谢向晚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估计老祖宗和外祖母要说的是那件事——
第040章 小小富婆
延寿堂的正房里,老祖宗万氏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罗汉床的两侧雁翅一样各摆着一溜红木椅。洪问天夫妇坐在右侧的上首两个位子上,紧跟他们身侧而坐的是匆匆赶来的洪绍磊。左侧上首的位子上坐着个身着素白衣裳的中年美妇,美妇身侧依次坐着两个小小少年郎。
谢嘉树父子也在正堂,一个拿了个鼓墩坐在了罗汉床的近侧,另一个则直接被万氏拦在了怀中。
谢向晚领着奶娘、青罗等人进来的时候,在座的众人已经寒暄完毕,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
洪氏下葬了,洪问天夫妇虽然万分悲伤,但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两位老人的情绪也已经渐渐稳定下来。洪绍磊是洪家的独子,也是洪氏的同母哥哥,年龄比洪氏大了足足一轮,可以说是看着妹妹长大的,他对洪氏最是疼爱。
只是洪问天夫妇来扬州的时候,他一方面没想到妹妹会这么早离开,另一方面也是忙着今春漕粮进京的事儿,所以没有跟着一起来,原想着等忙完了这一遭,他再来看妹妹,顺便也将两位老人接回京城。
结果,洪绍磊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等’竟错过了大事,他连妹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回想当日接到父亲的信后,洪绍磊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扬州。但京城距离扬州不是一步两步的路程,抬抬脚就能到,饶是他紧赶慢赶,也只将将赶上了洪氏的出殡。
因着这一遭,洪绍磊心中无比愧疚,见到与妹妹容貌相似的谢向晚摇摇晃晃的走进来,他的眼眶一酸,竟又流出泪来。
“妙善,来,来老祖宗这里!”万氏将怀里的谢向荣抱到罗汉床上,冲着谢向晚招招手,慈爱又带着几分怜惜的说道。心里则默默叹气,唉,这才半个多月的时间,两个原本白白胖胖的孩子,生生磋磨成这个样子。
谢向荣还好些,他因年岁渐长,身体正在发育、抽条,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褪去婴儿肥,有往翩翩美正太发展得趋势,所以在洪氏丧事中,谢向荣虽也消瘦了许多,却并不明显。
而谢向晚就明显得多了,她才三岁,洪氏将她养得极好,小女娃儿原本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结果这十几天哭丧下来,硬生生瘦去了一大圈,粉嘟嘟的小脸都凹下来了,让熟悉的人看了很是心疼。
“妙善给老祖请安,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谢向晚并没有急着扑入老祖宗的怀里,而是先恭敬有礼的向在座的长辈行礼问安。只是目光接触到那个中年美妇的时候,她稍稍愣了下,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久,才记起这人的身份。
只见她有模有样的冲着那美妇行礼,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陈夫人安好,陈二少爷安好!”
“恩恩,真是个好孩子,”陈夫人眼中带着一丝激赏,她早就听说谢向晚早慧、有佛缘,原本还以为是商贾人家为了给女儿扬名,特意放出来的话,随后自己与洪氏成了‘好姐妹’,她看在洪氏的面子上,对谢向晚也高看两眼。饶是如此,陈夫人对谢向晚也颇有些不以为然,一个孩子,一月前才过了三岁的生日,能早慧到什么程度?
不过,经过洪氏之丧,陈夫人对谢向晚的观感倒是好了许多,当然不是因为灵堂上传出来的什么‘谢家大小姐有佛缘,观音菩萨入梦调/教’的话语,陈夫人不是那种普通的无知内宅妇人,她出身,自幼饱读诗书,信奉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而不是什么佛祖菩萨。可以说,在扬州陈夫人是极少数不整日念经拜佛的官眷太太。
陈夫人之所以改变了对谢向晚的看法,是因为听儿子和侄子说了谢向晚在灵堂上的表现,粗婢下人的胡言乱语,陈夫人不信,但却信儿子和侄子,这两个小子年纪虽小,却是她夫君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颇有几分主见,他们说谢家大娘早慧、懂事,想来应该有七八分的准头。
今日一瞧,陈夫人更觉得儿子和侄子的眼光不错,唔,这谢向晚确实有些不凡呀。
谢向晚向众人行过了礼,才缓步走到老祖宗跟前,这些日子她吃不好、睡不好,还每日在灵堂跪拜哭灵,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一只水灵圆润的胖苹果,转眼变成了干瘪的小白菜,一身素白孝服穿在身上都有些打晃,两只小脚虽力求平稳,可也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看着有些摇摆。
即便如此,小丫头还是身形挺拔,脚步分毫不乱的前进,两只手也极有规律的轻微摆动,行动间,竟有几分行云流水的优雅姿态,那模样,真心不想个三岁的奶娃儿,反倒像个极有教养的世家千金。
不过,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此,老祖宗见小曾孙女规规矩矩的走到自己身边,也只是怜惜的将她抱在怀里,有些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昨夜睡得还好吗?早饭都用了些什么?”
谢向晚倚在老祖宗的怀里,一股淡淡的香味儿萦绕鼻端,鼻翼微微动了下,她便准确的分辨出这是上好的安息香,老祖宗晚年笃信佛法,每日都要在延寿堂的小佛堂诵经烧香,而她用的佛香都是谢家花大价钱从广州市舶司买来的珍品,许是整日与佛香为伍,所以老祖宗哪怕不特意熏香,身上也总带着淡淡的香气。
深深吸了一口这佛香,她乖巧的回答了老祖宗的问题,随后看了眼在场的众人,又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谢向荣,谢向晚心中已经猜到了老祖宗唤她来的目的,但她还是故作不解的轻声问了句:“老祖宗,您唤妙善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老祖宗也正想书归正传,听到小曾孙女的问题,便顺着这个话头,说道:“…原不该这么早告诉你们,但你们是阿元的儿女,有些事,你们听听也无妨。”
果然,老祖宗这是要把娘亲的产业和嫁妆当着娘家(洪家)、世交(陈夫人)的面儿,跟她和大哥交代个清楚呀。谢向晚脑中那个成熟的灵魂默默的想着。
仿佛是印证谢向晚的猜测一般,就见老祖宗扭头冲着罗汉床后的屏风使了个眼色,从屏风后绕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利索妇人。那妇人手里捧着个一尺见方的扁方匣子,她恭敬的走到近前,先给万氏等人行了礼,而后便默默的站在一边。
在场的人都认得这个妇人,她不是别人,正是洪氏身边最得用的陪房媳妇洪兴家的。
“洪兴家的,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阿元临终前有什么安排,你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说说吧。”老祖宗一手揽着谢向晚,一手攥着串沉香佛珠,她淡淡的说道。
“是,老祖宗!”洪兴家的也没有客套,向前迈了一步,再次跟众人行了个礼,方沉声道:“太太临去前,曾留下几句话…”
说是几句话,其实洪氏说的远不止区区‘几’句话,而是将她的身后事详细的做了安排。
第一,是洪幼娘进门的事儿,这件事已经得到了洪家、谢家两家的认可,所以洪兴家的也就没有再提。
第二件,便是分派她的嫁妆和东苑的产业。因为这些安排是在洪氏‘难产’前就做出来的,那时的洪氏并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所以在她的遗书中,她明确的表示,若是她产下的是个女儿,那么她的嫁妆两个女儿平分,若她生的是个儿子,那么她名下所有的嫁妆将全都传给谢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