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句话是说给洪问天听的,而最后一句话则是说给楚姨娘听的,段氏很直白的告诉楚姨娘,只要洪幼娘肯听她的话,乖乖嫁入谢家、好好伺候几个小主人,她绝不会亏待了她,洪家也将是她可以依靠的娘家。如若不然…呵呵,亲,你自己想吧!
楚姨娘是个聪明人,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便想明白了其中厉害,她思量再三,决定听从段氏的安排。还是那句话,胳膊拧不过大腿,在洪家,段氏就是那根比洪问天的腰还要粗壮的大腿,而似她们母女这样的小细胳膊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既然无法改变结果,还不如乖乖听话,或许段氏看在她们母女‘认命’的份儿上,会稍稍抬抬手,放她们一马呢。
想明白了这些,当洪问天扭头询问她的意见时,她慌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说:“老爷、太太是二小姐的长辈,定会为她仔细打算,且自古儿女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二位决定便好,二小姐和贱妾绝无异议。”
“…好,你明白就好!”洪问天听了楚姨娘的话,不免有些愧疚,转头又对段氏道:“太太,你看——”
段氏心里冷笑连连,她就知道姓楚的贱婢最惯玩儿这样的小花样儿,不过也没什么,不就是多给点儿嫁妆嘛,没问题,咱漕帮虽不如谢家豪富,可也不是穷鬼,多赏给洪幼娘一点子财帛,对她段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她权当给养的狗儿丢两块骨头了,这买卖划算!
只见她笑眯眯的说道:“老爷放心,该怎么做我都晓得。您若实在不放心,待我准备好一切后,您最后给把把关?!”
洪问天连忙摆手表示‘不必了,我相信太太’云云。
不多久,洪幼娘即将嫁入的消息便传开了,各人反应不一,洪幼娘乍闻消息的时候,却很是开心——她终于可以摆脱洪家那个牢笼,进入属于自己的新天地了。
但很快,楚姨娘的一番话便把她从欢乐的云端打落地狱,望着楚姨娘含羞带愤的泪眼,洪幼娘这才真正领教了古代女人的手段,也真正明白了自己将来的处境。
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洪幼娘痛定思痛,暗自发誓:段氏,你今日之手段,我领教了,他日必将双倍、哦不,是十倍、百倍奉还。你不是让我照顾你的狗屁外孙嘛,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的…
第034章 美名再扬
段氏不知道,她的这番算计竟让一个励志成为宅斗高手的小女子痛定思痛、进而发愤图强,在不多久的未来,成为她外孙、外孙女的一个最强劲的对手。
也正是因着这份不知道,此刻段氏的心情非常好,自昨日女儿去世后,她就一直沉浸在失去挚亲的悲恸之中,出手教训下洪幼娘,不过是为了出一出胸中的恶气。如今气出了,心也顺了,她与洪问天商量了下具体的细节,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这才命人将谢嘉树请来。
谢嘉树正在与阴阳先生商量殓葬事宜。
洪氏已经去世两天了,按照彼时的丧葬礼仪,小殓完毕,便是‘山人批书’,也就是请专业的阴阳先生根据亡者的生卒年月日时,选择入殓的时辰,以避煞神冲犯。
谢嘉树请的这位阴阳先生乃是扬州城极为有名的冯佑冯先生,精通易经、算学,据说是个什么道观的俗家弟子,卦象奇准,在扬州有‘半仙’的美名。
冯先生问了洪氏的生辰八字,眯起眼睛,捻起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几根消瘦的手指飞快的捻动着,不多会儿,他手指停了下来,睁开眼睛,故作疲累的舒了口气,道:“一故康山街谢夫人洪氏之丧。生于宣和末年九月廿五日寅时,卒于康隆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辰时。今日…入殓之时,忌龙、马二生人,亲人不避…”
接着,冯先生又开始写殃榜,所谓殃榜是死者的凭据,也是灵柩运出城门的时间证明。算定了这个时辰后,谢嘉树又请冯先生给看了看破土安葬的日期。
冯先生竖起手指点点捏捏的比划了一番,最后道:“五七内宜择三月初九日午时破土,十一日未时安葬,合家六命不犯。”
冯先生将写好的殃榜命人盖伏在洪氏的身上,而后跟谢嘉树说:“二十三日辰时大殓,还请谢老爷多做准备。”
谢嘉树忙拱手致谢,让人备了丰厚的谢仪,然后又亲自送了冯先生去客房休息,明日入殓还需要冯先生来主持,所以这几日他都会留在谢家暂住。
刚刚送走冯先生,洪问天和段氏打发的人便来寻谢嘉树了。这两日谢嘉树累得够呛,两天加起来也只睡了两三个时辰,此刻的谢嘉树双眼通红,眼皮肿胀,满脸憔悴,方才又与冯先生说了小半天的话,嗓子眼儿干得都要冒出火来。他端起桌上的茶盏,也不管茶水已经冰凉,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压下嗓子里的火气,用袖子一抹嘴巴,而后一甩手,便跟着洪家的小厮而去。
次日,是洪氏死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冯先生算定该大殓的日子。
一大早,谢家上下的亲友便都来了,谢向荣和谢向晚兄妹两个一身粗麻丧服,双目垂泪的站在最前面,眼睁睁看着几个壮硕的婆子将装裹好的洪氏从门板充当的灵床上抬起来,朝棺材走去。彼时为了防止棺木进水、尸体腐烂,一般会在棺材的底部铺上一层石灰、炭屑,用以吸水。洪氏的棺材也不例外,谢嘉树早在将棺材抬进来灵堂之前,便命人准备妥当了。
入殓的吉时到了,谢向荣、谢向晚恭敬的跪在棺材前,孝子谢向荣捧头,孝女谢向晚捧脚,兄妹两人在众婆子的帮助下,一起将洪氏小心的放入棺材中,冯先生分金挂线,将尸体摆正,两旁用灯芯纸包塞满,然后盖上被子。
接着便是合上棺盖,与此同时,灵堂内外鼓吹鸣炮,孝子孝女以及众亲友排队而送。至此,整个大殓算是顺利完成了。
大殓过后,棺木停在灵堂正厅,正式接受亲朋故友的凭吊。
而接到丧讯赶来的故友们,纷纷前来吊唁。
谢向荣和谢向晚兄妹两个正式跪在灵前哭灵,并向前来凭吊的亲友磕头回礼。
在整个过程中,两兄妹虽哀伤至极,却丁点儿没有乱了礼数,该跪的时候跪,该叩头的时候叩头,该致谢的时候致谢,一言一行皆遵循礼数,规规矩矩的样子,全然不像两个孩子,让前来吊唁的亲友们暗暗点头。
尤其是谢向晚,一个刚刚三岁的孩子,在失去母亲后,虽也痛哭、虽也悲恸,但并没有因此就乱了分寸,该守的礼节竟是分毫不差。
大家看着她小小一个人儿,脸色煞白的裹在一套宽大、粗糙的丧服中,直挺挺的跪着,满脸肃容、哀戚,来客上来给洪氏拈香、行礼,她便眼含感激的磕头致谢。从辰时到午时,小家伙不但没有想普通孩子那般嫌苦嫌累嫌烦,她的精神明显有些疲累了,但还是咬着牙硬撑着,其坚持的模样丝毫不逊色与身侧的长兄。
“唉,这是个好孩子呀,可惜了…”
“唔,是个有孝心、知道感恩的好孩子,难怪观音菩萨会垂怜于她。”
“啧啧,不愧是观音娘娘看重的金童玉女呀,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智,不简单、真真不简单呀!”
众亲友看了谢向晚的表现,再看看她因脸色苍白而愈显鲜艳的那粒眉间红痣,纷纷赞叹不已。
而此时,有关谢向晚夜里梦到观音菩萨、收到菩萨指点的传说也悄悄在前来凭吊的宾客当众流传。
还是那句话,当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的时候,也就谈不上什么秘密了。
谢向荣自觉隐秘的将此事悄悄告诉了老祖宗和谢嘉树,而这两位也没想着将此事流传出去,可他们身边还有服侍的人呀,门外亦有走动的奴婢。再加上这几日谢家出了这样的大事,管事妈妈们一时看顾不到,有些不入等的小丫鬟、粗使仆役便溜达进了内院。
人员混杂不堪,内院再有什么秘密,让她们听到了,私下里一咬耳朵,所谓的秘密也就成为天下皆知的事儿了。
正巧来谢家凭吊的亲友们都对谢家兄妹的表现暗叹不已,那些来回服侍的下人们便趁机解释‘为何大小姐如此早慧、聪颖、能干’,无他,是受了观音菩萨的指点而已。
听到这个解释的人再回过头去观察谢向晚的表现,愈发觉得这个说法可信——是呀,如果不是观音菩萨的指点,就凭谢向晚一个三岁大的奶娃儿,就算她天生早慧,又能早慧到什么地方?原来还是托了菩萨的福呀。
不管这些人心里是嫉妒也好、还是钦慕也罢,反正谢向晚‘观音童女’的身份算是坐实了,而她备受观音娘娘恩泽的美名更是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第035章 洪袁结盟
“观音童女?”袁氏一身素白的衣服,气呼呼的从东苑回来,她在名分上也是谢太太,不过出于礼数,她还是要亲往洪氏的灵前吊唁,更不用说今天是洪氏入殓的大日子,整个谢家的人都出动了,连谢家老祖宗也在奴婢的搀扶下来灵堂给洪氏上了一炷香,更不用说她这个比洪氏进门晚的西苑太太了。
原本,袁氏是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兴兴的去参加洪氏的入殓仪式的,一想到自己的老对头被她给熬死了,她就各种开心,但在东苑没待多久,她便听到了前来吊唁的女宾们在窃窃私语着。凑近了一听,竟又是夸赞谢向晚的话。
这让袁氏很是气愤,顾不得在东苑继续享受那种‘胜利的滋味儿’,用力拧了拧帕子,她领着人扭头便回自己的西苑了,路上为着她的形象还极力忍着,一踏进西苑正院的院门,她就再也绷不住了,嘴里连连咒骂着:“我呸,一个还在吃奶的女娃子有什么了不起?还什么观音入梦教导?我呸,凭她也配!依我看,谢向晚不像被观音恩泽指点了,反倒是招惹了邪祟!”
不知为何,方才在灵堂上,袁氏看到谢向晚那坚强的小身影时,竟有种莫名的敬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就是不敢对视那孩子澄澈的双眸。不经意间与谢向晚的目光遭遇时,她的后背居然一阵阵的发寒,仿佛、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个小小孩童,反而是个看透她心思的积年老怪物。
所以她才会脱口而出‘招惹了邪祟’这样的话,不为别的,实在是谢向晚给她的感觉太诡异了,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她隐约有种对上谢家老祖宗的错觉。
真是他娘的邪了门了,谢向晚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气势、变得这么懂规矩?明明只是个三岁奶娃,却比个成年女子还有礼、有教养,今日在灵堂上,袁氏虽只远远的看了一小会儿,却也不得不承认,谢向晚的一举一动都颇有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们的架势,更有甚者,还有几分魏晋古礼的气息。
娘的,真是见鬼了!
若是谢向晚听到袁氏的这番心声,定会给她点个大大的赞——亲,您真相了哦。
想想谢向晚融合的那个灵魂,那可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个三百多年前的贵族千金,真正的世家女,规矩、礼仪堪称一代典范的大唐贵女呀。
慢说是在士族凋零、礼法渐渐走偏的大周,就是在门阀世家林立的大唐,在那些讲究古礼的江左世家面前,谢离这个堂堂谢家女,也是众人倾慕的对象呀。
更不用说似谢家这种商贾之家了,就是放在京城,谢离也足以秒杀所有的世家千金。而袁氏向来以官家千金自居,看不起洪氏这个下九流的漕帮女子教养出来的儿女,如今却眼睁睁看着谢向晚表现得比她还规矩、大气,她心中对谢向晚的嫉恨欲浓。
再加上最近几日的计划接连受挫,在对上东苑的数次活动中,她就没有占过一次便宜,非但没整倒谢向晚,反而还搭上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唐代古玉,她的心就一阵阵的抽疼。
古玉?袁氏猛地顿住脚步,扭头看向紧跟自己身侧的李宝德家的,眼中渐渐渲染上怒意。
李宝德家的原本正低着头跟着主人,忽觉得背脊一凉,脖颈的汗毛直竖,她下意识的站住脚步,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正好与袁氏怒瞪的双眼对上。
糟糕,主人又要生气了,而且对象貌似还是自己。李宝德家的吞了吞口水,连忙扯开一抹笑容,谄媚的说道:“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哼,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可吩咐的?”袁氏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道:“我呀,只求以后大小姐的名声传遍整个大周,风光无限的时候,能念及姐妹情分,多少照拂下我可怜的向意,我就知足了,我还敢吩咐什么?!”
李宝德家的很是了解自家主人,一听她这个话音儿,便明白了袁氏此时在气什么,不过是在东苑听了些称赞谢向晚的话,袁氏心里不忿罢了。这李宝德家的也算聪明,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她凑到袁氏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奴却不这么想。太太,您别忘了,东苑很快就要有新太太进门了。那位新太太虽也姓洪,可与头前那位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啧啧,这天下的继母,有几个真心对原配所出子女的?太太,您说呢?”
袁氏也不笨,立刻便明白了李宝德家的话,她微微眯起眼睛,喃喃道:“唔,你这话倒也有理。没错,洪家太太以照看孩子为名,提出让小洪氏(指洪幼娘)百日内进门,这话听着是为了孩子而不得已做出的决定,实际上呢则是在拿捏小洪氏…”都是在内宅混的,袁氏很能理解段氏的想法。
李宝德家的见袁氏终于想到了这一节,心下一喜,不过还是装作恍然的样子,大拍马屁道:“哎呀,还是太太聪明过人,老奴只是想到小洪氏嫁过来后可能会为了亲生儿女为难大少爷、大小姐,却没想到洪家这一节。对呀,洪太太强逼着小洪氏百日内过门,摆明就是故意磋磨、羞辱小洪氏,警告她过门后老实些…啧啧,被娘家这般对待,还是为了头前大姐的利益,小洪氏不愈发怨恨洪氏和她所出子女才怪呢。哎呀,太太,您真是太聪明了,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关节呀…”
被李宝德家的这一通马屁狠拍,袁氏郁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缓解,她故作矜持的微微一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呀,段氏以为这么做可以拿捏小洪氏,殊不知她愈是这样,小洪氏对洪氏的恨意就愈浓。不过,这倒方便了咱们,以后小洪氏才是谢向晚名正言顺的‘母亲’啊。”继母也是母,只要小洪氏聪明些,表现得规矩些,只需占住一个‘礼’字,她便能随意揉搓谢向晚,而谢向晚却说不出半个‘不’来。
当然,就算小洪氏不够聪明,有她袁氏‘帮忙’,相信她也能变得伶俐些。
虽然袁氏与小洪氏也有利益摩擦,但袁氏会让小洪氏明白,只有她干掉原配所出的子女,东苑才会真正属于她。否则,就算她与自己斗个你死我活,她也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只会便宜了谢向荣兄妹几个…
第036章 神秘贵客
东苑客房内,洪幼娘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堕马髻,髻上簪着一根镂花银簪,两鬓留着两绺长发,掩住了各带一只银质柳叶状耳环的耳朵。她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低着头,拿着个绣花绷子认真的绣着什么。
阳光透过玻璃窗子投射进来,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在春暖乍寒的上午最是舒适。
洪幼娘的心很平静,自打领教了段氏的手段后,她又被亲娘拎着耳朵教训了许久,她有些兴奋、躁动的心彻底安定下来。现在的她,不再想什么嫁人,不再想什么谢家、洪家,不再想什么富贵日子,甚至连报仇她也暂时放下了,她只想一件事,那就是蛰伏。
当然说得难听些,就是装孙子。因为按照段氏与谢家的商定,待洪氏的丧事办完后,洪幼娘便要嫁入谢家做填房,且婚礼不会大办,只邀请少数亲友。更让洪幼娘难堪的是,她嫁给谢嘉树后也不能圆房,要等一年后,洪氏的孝期过了,她才能做真正的谢太太。
而且即便圆了房,三年内也不得生育,对此,段氏专门配备了两个妈妈给洪幼娘,名义上是服侍,实则是监视,顺便给她灌药,确保她每次与谢嘉树同房后都要准时喝下避子汤。
段氏的一个个安排,几乎全都在戳洪幼娘的心,更一点点的剥去她仅剩不多的尊严。洪幼娘悲哀的发现,她明明知道这些全都是段氏对她的羞辱,她却不得不全盘接下,否则,她和她的便宜亲娘也就甭想活了。
要么屈辱的嫁入谢家,要么去死,洪幼娘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前者——MD,不就是装孙子嘛,咱装。想当年韩信还要受胯下之辱,她不过是被逼着做些不愿意做的事儿,又不是一辈子,只待她熬过了最难熬的头几年,让她在谢家站稳了脚跟,她会把今日受到的屈辱挨个儿还给洪家、谢家的人,尤其是洪氏所出的三个孩子,她会‘好好’的照顾。
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蛰伏,必须放低姿态,必须好好表现,至少要让谢家人知道她是真心实意想对谢向荣兄妹几个好,她是一心一意爱慕、崇拜谢嘉树这个夫君,她是百分之一百的想要融入谢家。
洪幼娘相信,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她便能实现她的目标。
所以,现在不管受多大的苦,挨多大的屈辱,哪怕心中滴着血,她也要咬牙忍下来。忍吧,《大宅门》里的白**奶不是说了嘛,‘小不忍则乱大谋’,‘等我忍过了这口气,我就把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咬死’!
对,都咬死!洪幼娘低下头,用牙齿咬断线头,然后将绣绷举到面前,就着明媚的阳光看了看,没有错针,颜色搭配也好,她满意的点点头,又换上一根其它颜色的绣线,继续绣着。
就在她全身心的绣花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摸了进来,进门前,小丫鬟恭敬的说道:“二小姐,婢子给您送果子来了!”
洪幼娘抬起头,好看的双眉微皱,因为这个小丫鬟的声音很陌生,并不是她院中服侍的人,不过她还是扬声道:“进来吧!”
“是!”小丫鬟答应一声,便端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进来后,她屈膝行了个礼,道:“这是外头庄子刚送进来的果子,您尝尝!”说着,小丫鬟将托盘里的两个装满时新水果的白瓷碟子放在炕桌上。
洪幼娘没有看那果子,而是死死的盯着那小丫鬟,低声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丫鬟微微一笑,躬身道:“婢子碧桃,是厨房的粗使丫鬟,今儿奉命来给二小姐送果子,还请二小姐不要客气。”
“奉命?”洪幼娘很快就抓到了重点,沉声问道:“奉谁的命?”
小丫鬟笑容很是灿烂,一双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儿,她压低声音道:“自然是想帮您的人。二小姐,我家主人说了,近日您受委屈了——”
“住口,”洪幼娘不等小丫鬟说完,冷声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奉了何人的命令,我这里不需要你帮忙,还有,我也没有受什么委屈,你走吧!”
小丫鬟见状并不诧异,很显然,事前她便料到了洪幼娘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者说,她来之前主人便说明了会有这样的状况,只见她又屈膝行了个礼,低声道:“二小姐无需担心,谢家的奴婢也不全是东苑太太的人。婢子这就告退,二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命人去大厨房寻婢子!”
洪幼娘眉头皱得死紧,她已经从小丫头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很显然,这个小丫鬟是西苑袁氏派来的。
“袁氏到底想要做什么?与我结盟?还是有什么算计?”洪幼娘直起身子,透过玻璃窗子看着那小丫鬟走出院门,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罢了,不管她要做什么,我都不要搭理就是了,现在可不是跟袁氏纠缠的时机。”不管是结盟也好,还是交锋也罢,洪幼娘都不想跟袁氏过早的接触,因为她的首要目标是先融入谢家,其它的,都要暂时放在一边。
洪幼娘没有搭理袁氏派来的人,可袁氏却不会轻易放弃,那个小丫鬟三不五时的便来客房给洪幼娘送些简单的吃食,每次她都还装作不经意的给洪幼娘透漏一些信息。
比如,“今日陈知府的二少爷又来拜祭先太太了,您或许不知道吧,咱们先太太与陈知府的太太关系极好,私下里都是姐妹相称呢。”
又比如,“听说冯先生推荐了个杠房,是扬州城城南的永兴号杠房,这个杠房的杠夫技术最好,不管是多难走的破路、山路,他们抬起棺材来都不会倾斜呢。”
拉拉杂杂的,倒是给洪幼娘说了不少她不知道的消息。
尤其是随着洪氏出殡日期的临近,小丫鬟送消息的频率也愈发频繁。
这日,就在洪氏出殡的前一日,小丫鬟神神秘秘的跑来,凑到洪幼娘身边,低声道:“好叫二小姐知道,今日来了位贵客,听说是先太太在京中的好友遣来的心腹婆子…二小姐可能不知道吧,这位贵人与先太太一个月前的‘意外’有关,也正是因为这个‘意外’,那位贵人欠了先太太好大一个人情。如今遣心腹婆子来咱们谢家,没准儿是来为先太太撑腰呢…”
第037章 洪氏托孤
“贵客?什么贵客?”洪幼娘终于不再沉默,她抬起头,定定的看向那个叫做碧桃的小丫鬟,低声道:“还京里的贵人?京里哪位贵人?”
碧桃见洪幼娘终于一改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暗暗得意,哼,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再给我装呀?嘁,还是夫人说得对,小洪氏(洪幼娘虽然没有过门,但谢家上下已经知道了她要嫁入东苑的消息,所以私底下,他们都以小洪氏称之)就是矫情,明明很想知道自己来带的消息,却每每都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真是口不对心。
如今终于看到洪幼娘的平静面孔碎裂,碧桃心中的畅快就不用说了。她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看,再次确定没有人偷听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好叫亲家二小姐知道,今日来的这位贵客乃是京中那位贵人的心腹妈妈,而那位贵人则是京中数得上的贵妇,听说是位国公夫人呢,而咱们的先太太与那位国公夫人私交甚好。婢子还听说,早在半个月前,先太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好,便给京里写了信,只是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这不,半个月的时间不到,京中就派了心腹来…”
洪幼娘的眉头越皱越紧,不是她被碧桃所说的内容惊倒了,而是有些不耐烦:娘的,这个碎嘴的小丫鬟,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多,竟没有半句有用的话,全都是在重复刚才的话,相较于方才,她只是多了些没用的形容词和感叹词罢了。
忍了许久,洪幼娘还是没有忍住,直接打断碧桃的话,问道:“你说我姐姐之前的‘意外’与那位国公夫人有关?难不成是一个月前国公夫人来过扬州,不慎出了什么意外,而好巧不巧的,我姐姐救了那位贵夫人?”所以洪氏才会伤了身子,以至于很难挺过生产那一关?!
话说洪幼娘这些日子一个人关在房中,也不只是闷头刺绣、顺便反省,而是仔细揣测了洪氏嫁入谢家后的为人处事之道。因为洪幼娘从谢家的下人们那儿打听了些情况,她发现,在整个谢家(呃,除了西苑),洪氏的人缘真心不错。如果下人对她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毕竟洪氏身为主母,只需手指缝松一些、处事大度一些,便能收拢许多人心。
但若主人都对洪氏另眼相看,这其中就有值得玩味的地方了。盐商谢家对漕帮洪家的依仗是一方面,但更多的则是洪氏的个人魅力。虽然洪幼娘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也不能违心的说谎话,真话便是,洪氏很会做人,且交际手段极高,单看她丧礼上出现的宾客便能知道,洪氏在扬州这十年,还真没有白呆,人家结交了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闺中好友呀。
连扬州知府夫人私底下都跟洪氏姐妹相称,还有扬州地面上的大小官太太们,洪氏更是拉着她们一起做生意。啧啧,这个关系网织得不是一般的广呀。
洪氏的手段如此高超,难怪谢嘉树都对她敬重有加,就是传说中不喜欢洪氏的老祖宗,那日与洪幼娘谈起洪氏时,话语里也是充满了惋惜与不舍。洪幼娘听得出来,老祖宗并不是跟她客气,而是真心觉得洪氏之死是谢家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