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好安静,好尴尬啊。
一屋子的女人孩子,却半点声响都没有。连平时最会在万氏跟前凑趣的王怀淑都正襟危坐,身板儿挺得笔直,整个人如泥胎雕塑一般。
杨姨娘则很有自知之明的跪坐在正堂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李氏和唐元贞神色自如,李氏还十分有闲情的端着茶盅吃茶。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万氏再也摆不出端正的架子,软软的靠在凭几上。
又等了一个时辰,太阳挂到天空正中央,外头才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万氏猛地坐直身子,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口。
小丫鬟快步跑了进来,扬声道:“回禀太夫人、二夫人,大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二门。”
万氏一抬手,“快请她过来吧。”
小丫鬟满脸为难,“大夫人是穿着一品诰命的朝服回来的,手、手里还捧着圣旨——”
万氏脸色一僵,赵氏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还要她这个做婆婆的亲去迎接?
李氏嘴角闪过一抹快意,起身对万氏道:“阿家,既然有圣旨,咱们须摆香案相迎啊。”
唐元贞也低下了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唐宓眼尖,看到了母亲那一闪而逝的笑纹,小脑袋瓜不禁转动起来:咦?有情况哦~~
第019章 大娘
“好一个下马威。”
唐宓一扫方才的昏昏欲睡,瞪大眼睛准备看八卦。耳边却传来阿娘的低语。
下马威?
唔,这个词她听阿兄说过,出自《汉书·叙传》,原话是:“畏其下车作威,吏民竦息。”
原来大伯母的这番做法便是下马威啊。
唐宓默默的又学会了一个名词,好开心,厚厚,她最喜欢学习了。
两只眼睛灼灼的看着,期待更加精彩的场面出现。
唐宓小脑瓜转啊转,她看到坐在主位的老祖黑着一张脸,愤愤的起身,对身边的奴婢骂了一句:“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服侍我更衣。”
咦,老祖穿的衣服很好啊,一看就是新做的,怎么还要更衣?
等等,刚才阿婆说要“摆香案迎接”,莫非在摆香案前,还需要更衣?
唐宓暗自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
老祖气吼吼的去寝室更衣了,阿婆跟阿娘低语了一句:“我也回去换身衣服,你盯着下头的人摆好香案。”
唐宓抬眼看阿娘,只见阿娘点点头,“阿家且去,我省得。”
唐宓还要去观察其他人,却忽然觉得身体晃动,自己已经从母亲的怀中转移到了乳母阿姜手上。
唐宓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楞的看着阿娘。
唐元贞见女儿呆萌的模样很是可爱,亲了亲她的小脸,道:“你大伯母身穿诰命服,手上还有圣人的诏书,依律,咱们家需大开中门、摆香案迎接。你阿祖和阿婆是诰命夫人,也需要穿上朝服。阿娘去外面吩咐仆役摆香案,你乖乖的跟着阿姜,可好?”
噢~~,原来如此。
唐宓心底的小疑问有了答案,她恍然的点点头。
唐元贞愣了下,女儿眼底闪过的是“恍然”,怎么可能?
虽然她经常听阿姜说猫儿聪明,可自家小闺女才七八个月大,就算聪明,也不可能如此妖孽吧?
唐元贞失笑的摇了摇头,聪明如何,妖孽又如何,左右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只需竭尽所能的疼爱她、保护她就可以了!
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胖脸,唐元贞又叮嘱阿姜几句,这才出了正堂。
阿姜小心的抱着唐宓,当着外人的面,她不会多嘴,只安静的看护小主子。
“哼,好大的架子!”
阿姜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也会安静。
第一个开腔的便是小万氏。
这两日的境遇突变,让小万氏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而赵氏,便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因为她,王怀恩根本不必上赶着给王鼎做儿子,他们一家也不会被二房磋磨。
小万氏一想到那窄仄的小院和李氏的冷脸,心中对赵氏的怨恨就多一分。
其实,小万氏自己都没有察觉,她除了对赵氏的怨恨,心底还有一丝恐惧——被他们夫妻寄予厚望的太夫人,竟然连赵氏的面儿还没见就败下阵来。
这样的万氏,还能给他们夫妻庇护吗?
“大嫂,慎言!”
王怀淑跪坐的脚都麻了,心说话:大梁什么都好,就是这跪坐太要人命了。穿了两辈子,她都无法习惯。尤其是想到后世的霓虹罗圈腿,她对跪坐更加排斥。
奈何在当下,跪坐是主流,连万氏这样村妇出身的人都不屑坐胡床,就更不用说一心想做贵女的王怀淑了。
堂内没有长辈,王怀淑站起来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腿,正好听到了小万氏的嘀咕声。
王怀淑不禁皱紧眉头,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对于这个大嫂,王怀淑真是无语。出身低也就罢了,偏偏智商情商也都不在线。
难怪上辈子大哥会混得那么惨,明明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最后连爵位都保不住,生生便宜了王怀瑾。
这其中,小万氏这个猪队友起了不小的作用!
如果可以,王怀淑真想让大哥休妻,不求妻子能像唐元贞那般有助力,好歹别拖后腿啊。
小万氏撇撇嘴,记着王怀恩的告诫,到底没敢继续说下去。
两刻钟后,万氏和李氏换上了诰命服,带领一众女眷,浩浩荡荡的奔赴前庭去迎接赵氏。
赵氏端坐在马车上,端着杯茶汤细细的品味着。
马车车厢里放着熏笼,小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车厢隔间里还有沸腾的热水,所以别看是在马车上,赵氏依然十分享受。
“夫人,王万氏携王家女眷前来迎接。”
赵氏的贴身女官立在马车外,低声回禀道。
“嗯,知道了!”
放下茶盏,赵氏轻抚了下鬓角,缓缓的下了马车。
立在将军府的二门外,赵氏十分平静,丝毫看不出“外出多年终于归家”的忐忑或是激动。
看到万氏等一群女眷的时候,赵氏也非常淡定,哪怕在心底,她对万氏这个婆婆已经恨到了极致,脸上、眼睛里都没有半分表露。
万氏率人来到门边,停住脚步,隔着近百步的距离,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赵氏。
赵氏身着一品诰命的服侍,姿态优雅,神情端庄,哪怕只是静静的站着,周身也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势。
再看赵氏的容貌,与几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便是略略发福的身材。
想想也是,几年前先帝还在,当今圣人还只是谨小慎微的太子,东宫危机四伏,赵氏这个乳母也轻松不到哪里。
现在就不一样了,圣人荣登大宝,赵氏跟着水涨船高,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哟。
看着赵氏明明已近五旬,面容却似三十妇人般年轻,万氏就禁不住心生嫉妒。
想到今日赵氏的跋扈,万氏愈发气恼:自己是做阿家的,赵氏身为儿媳,居然敢用圣人来逼迫。
想到这里,万氏就不愿再向前走,哼,她倒要看看,赵氏还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万氏在打量赵氏,赵氏也在打量她。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表情,赵氏虽没有常年和万氏住在一起,但对这位婆婆,她非常了解。
再加上赵氏在波谲云诡的宫廷呆了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平日里那些戴着面具的贵人们,赵氏都能通过她们细微的表情而洞察其心思。
更不用说万氏这种根本不懂掩饰的人了。
啧啧,跟那些贵人们相比,她这位阿家真是天真烂漫啊。
赵氏勾了勾唇角,冲着身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
女官会意,双手捧着圣旨,向前一步,大声说道:“有旨意!”
万氏咬碎一口老牙。
李氏轻咳一声,“阿家,快去接旨啊。”
万氏脑中闪过长子的叮嘱,忍下心火,万分不情愿的向前迎去。
“臣妇接旨!”
万氏跪了,后头的女眷也呼啦啦跟着跪下。
女官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唐宓被阿姜抱着,也一起跪在人群中。她眨巴着大眼,一边听那骈四俪六的诏书,一边观察传说中的大伯母。
唔,很和善的一个人哪,除了眼神犀利些,也没什么可怕的。怎么家里人一提起她就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唐宓表示:大人的世界,宝宝真心不懂!
赵氏抄手站着,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她扭头望去,正好对唐宓那双明亮澄澈的大眼。
嗯?这个孩子…有点儿意思。
圣旨很长,但内容却简单,无非是称颂赵氏的品性、功德,然后是对赵氏的赏赐。
懿德夫人是其一,另外还有黄金三十斤、白银百斤,珠宝十箱,各色贡缎织锦各十匹…
哦,对了,圣人还赐赵氏宫女十人、女官二人。
这一次,赵氏绝对是衣锦还乡。
一长串单子念下来,万氏已经麻木了,再一次确定:直娘的,圣人还真是宠信赵氏这个婆娘。
接完圣旨,赵氏才故作姿态的亲自将万氏扶了起来,口里说着:“几年不见,阿家可还康健?”
万氏被赵氏扶着,心里很不自在,僵硬的回道:“康健,我康健着呢。”
李氏向前见了礼,笑着说道:“阿家,阿嫂,时辰不早了,咱们有话还是去屋里说吧。”
赵氏别有深意的扫了李氏一眼,附和道:“弟妹说的是,阿家,咱们回去吧。”
说着,赵氏搀着万氏朝福寿堂的方向走去。
李氏楞了一下,赵氏并没有来过将军府,但看她的模样,竟是对这里十分了解。
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赵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啊。
唐元贞走到李氏身边,“阿娘,咱们走吧。”
李氏点了下头,忽的说了句:“要起风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唐元贞却听明白了:可不要起风了嘛,家里来了这么一位有靠山、有能力的厉害角色,王家还能安宁?
一行人来到福寿堂。
万氏和赵氏谦让了一番,最后还是由万氏坐了下来,赵氏坐在她下首的榻上。
李氏次之。
小万氏、唐元贞这些小辈,则先要拜见大伯母。
“老大家的,这是大郎的媳妇大娘——”万氏第一个介绍小万氏。
赵氏却冷下了脸,“大娘?我家媛儿是家里的大娘,我竟不知,家里何时又冒出一个大娘来!”
第020章 我也想过继
王家没有分家,两房子女按照年龄进行大排行。
怀字辈一共有六个人,王怀媛年纪最大,是王家的大娘。
但,等到王怀恩出生的时候,赵氏早已去了郑家当乳母,万氏喜得“金孙”,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抱着胖乎乎的孙子,直呼“大郎”,全然忘了角落里还缩着一个大娘。
老祖宗开口了,下面的人便跟着一起叫。
等李氏想要提醒的时候,“大郎”之名已经叫遍了整个王家。
当时李氏想着,大郎便大郎吧,大不了男女分开排行。
可是,万氏的脑回路太异于常人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王怀淑,还是故意跟赵氏置气。
十多年前王怀淑落地,万氏又喜滋滋的宣布,“好三娘。”
李氏曾委婉的提醒过万氏,但万氏就是听不懂,还反过来教训李氏,“少管闲事,多给王家添几个孩子是正经。”
李氏被噎得不行,只得将这件事按下。
转过年,李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四娘王怀婉。
而王鼎和李氏最小的儿子则是五郎王怀瑜。
从一到五都有了,就是忽视了王怀媛。
要不说没娘的孩子可怜呢。
赵氏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去当乳母,忍痛丢下几个月大的王怀媛。
万氏拿着赵氏赚来的大把银钱和赏赐,结果却把赵氏唯一的女儿丢到了一边。
小万氏过门,排行也跟着丈夫,王怀恩是大郎,她自然也就是大娘了。
自此,在王家一提到“大娘”,众人便只当是小万氏。而王怀淑这个王家真正的“大娘”却被全家人遗忘了。
如今赵氏衣锦还乡,屁股还没坐稳,就抓住“大娘”二字发起了火,显然,这位虽然不在王家,对王家却并不是一无所知。
小万氏正欲给赵氏行礼,双膝都弯下了,却被赵氏的一记冷哼止住了动作,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万氏也是一愣,说实话,她没有刻意亏待王怀媛,好歹是她家狗儿的长女,万氏从来没想过不要这个孙女。
只是那个孩子太安静,根本引不起她的注意。
而“大娘”,不过是个称号,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知道其中内情的杨姨娘暗暗将身形缩进阴影里,好吧,故意降低王怀媛在王家的存在感是她的手笔,可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啊。
现在赵氏来找后账了,杨姨娘只希望别查到自己身上。
还是王怀淑反应快,赶忙上前解释,“好叫大伯母知道,咱们家是男女分开进行排行的。”
赵氏上下打量着王怀淑,“你是王怀淑?京中有名的王家三娘?”
哼,刚进京没几天,王怀淑一个婢生女就上蹿下跳的交际贵女,被人家拿她当笑话,她还当自己是盘菜。
王怀淑窒了下,面皮儿有些发烧。
说谎当面被拆穿,饶是她三世为人,也有些下不来台。
倒是万氏,经由王怀淑一提醒,终于反应过来,赶忙道:“三,哦不,二娘说得对,咱们家确实是男女分开排行的。阿赵啊,你刚回家,还不知道,这是你们家的二娘。她的生母是阿杨,阿杨你也认得啊。就是我娘家隔壁老杨家的闺女。”
“我们家的二娘?”
赵氏眸光流转,扫了眼缩在墙角的杨姨娘,“郎君纳了阿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王怀淑没有跟王怀恩一起归到二房,不是王怀淑不想,而是李氏不同意。
李氏的意思很明确,王怀淑与王怀恩不同,一个庶女,赵氏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借此闹起来。
再者说,王怀淑若是也成了二房的女儿,那杨姨娘怎么安排?总不好也变成二房的侍妾吧?!
万氏当然不允许二儿子“抢”长子的侍妾,直言杨姨娘继续留在大房。
李氏就说了,“大伯既然纳了杨姨娘,那么杨姨娘为大伯生个女儿也在情理之中。若杨姨娘一个孩子都没有,反倒显得刻意。再者,万一日后阿嫂以‘无所出’为由要打发杨姨娘——”
杨姨娘顿时急了,赶忙求万氏做主。
万氏听了两人的话,细想一下也觉得有理。
是呀,赵氏二十多年不在家,就算她是懿德夫人,也不能要求她家狗儿当活鳏夫啊。
有一二侍妾,生个不关大局的庶女,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即便打官司打到御前,圣人也不能偏袒赵氏。
就这样,王怀淑留在了大房,依然是杨姨娘的女儿。
整件事唯一说不过去的,就是王鼐纳妾的事不曾与赵氏说过。
对此,万氏倒也有理由,“哎呀,那时你在京里,狗儿跟着先帝四处打仗,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我便做主让阿杨跟了狗儿。我倒是想给你写封信说明此事,可、可你也知道,我哪里识字?所以,这事儿便搁下了。正好今天你回来了,阿杨啊,快过来给你家娘子磕头!”
杨姨娘明白万氏的意思,赶忙爬起来,来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倒,恭敬的说:“婢妾杨氏拜见娘子!”
唯有给大妇磕了头,大妇点头同意,杨姨娘侍妾的身份才能确定下来。
赵氏定定的看着杨姨娘,只看得杨姨娘头冒冷汗、身子发抖,这才淡淡的说了句:“这些年你伺候郎君,辛苦了。来人,看赏!”
赵氏身侧的丫鬟捧着一个扁方匣子走到杨姨娘近前,杨姨娘赶忙举起双手接过,再次叩头:“多谢娘子!”
“嗯,都起来吧。”
赵氏依次扫过半蹲着身子的小万氏、垂手而立的王怀淑以及捧着匣子高兴不已的杨姨娘,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阿嚏~~”
唐宓窝在阿姜的怀里,看八卦看得正热闹,忽然感觉到一股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赵氏眸光一闪,从阿姜身上掠过。
唐元贞见大房的小辈都见了礼,她也上前给赵氏问安。
赵氏对唐元贞很感兴趣,态度也亲切不少。
简略的问了几句,赵氏命人送了见面礼。
唐元贞客气的致谢,重新回榻上跪坐好。
王家人少,孙儿辈的只有几个小豆丁,摇摇摆摆的给赵氏行了礼。
赵氏一一给了见面礼,让乳母把孩子们带了下去,而后扭头对万氏笑道:“时辰不早了,阿家,是不是该用饭食了?”
“哎呀,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老二家的,吩咐下去,摆饭!”
不知为何,跟赵氏共处一室,总让万氏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听赵氏这么说,万氏赶忙应声。
李氏忍下心底涌上的不好预感,起身去厨房安排午宴。
许是接连发作了两次,午宴上,赵氏没再摆一品夫人的谱儿,反而换了常服,亲自服侍万氏用饭。
万氏吃得战战兢兢,没办法,赵氏的言行太规矩了,规矩得万氏浑身不自在。
好容易吃完了饭,万氏便将赵氏等人打发下去。
赵氏直接去了中轴线正堂,看着修葺一新的院落,唇边闪过一抹冷笑。
傍晚,王鼐回来了。
先去给老娘请了安,母子两个关上房门嘀咕了许久,王鼐这才回正堂。
刚踏入院门,王鼐便看到正堂上悬挂着一块新做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寸心堂”。
寸心堂没什么,只是这笔迹,王鼐瞧着十分眼熟,貌似是御笔!
眉头皱了皱,王鼐背着手进了堂屋。
夫妻多年不见,王鼐早就忘了赵氏的模样。哪怕进京后,王鼐时常进宫议政,却也从未想过去见见赵氏。
如今两人再度相见,王鼐只觉得对面的妇人陌生。
赵氏依然端庄,行了礼,亲自上前帮王鼐脱去官袍。动作很是熟稔,好像寻常的夫妻那般。
这一刻,面对赵氏的服侍,王鼐竟与老娘一样非常不自在。
轻咳一声,王鼐说了句废话,“你、你回来了!”
赵氏笑得贤良淑德,“是,妾身回来了。”找你们讨债来了!
王鼐不自然的走到桌旁坐下,又说了句废话:“家里人都见过了?”
赵氏恭顺的跟过来,“都见了,家里人都很好,妾身很高兴。”该收拾的人一个都不少,她表示很满意啊。
王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不说话,赵氏也安静。
夫妻干坐了好一会儿,王鼐最先受不住这种气氛,忽然冒出一句:“对了,有件事想给你说。那什么,咱们膝下无子,我、我想过继个儿子。”
赵氏抿唇而笑,那微笑的弧度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得不像话:“郎君与妾身想到一处了,妾身也想过继——”
第021章 这次是真晕了
王鼐眼睛一亮,“娘子果真是这么想的?”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本王鼐还以为赵氏会拒绝。赵氏虽有了年纪,可这年头也不是没有五十岁生子的妇人。
王鼐担心赵氏舍不得王家的爵位和产业,拼命也要自己生个儿子咧。
愿意过继,那就最好了!
这样他就能把大郎接回来,然后顺理成章的把爵位传给他。
想到这里,王鼐兴奋的直搓手,嘴里念叨着:“好、好,娘子能这般识大体,为夫真是太高兴了。等过几日,咱们寻个黄道吉日,便将大郎过继过来。娘子,我给你说啊,大郎是个极好的孩子,你见了定会喜欢。还有啊,大郎膝下已经有了儿女,把他过继到咱们名下,咱们便直接能做阿翁阿婆喽。”
“大郎?郎君真是糊涂了,大郎是二弟的长子,咱们为人兄嫂,也当为他们夫妇考虑。”
赵氏笑得温婉,眼底却没有一点儿温度,淡淡的说:“就算过继,也该过继二房的次子、幼子,哪有过继人家长子的道理?”
王鼐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愣住了,“啥?不、不能过继大郎?”
赵氏微微颔首,“当然不能。郎君与二弟兄弟情深,我与二弟妹也素来交好,断不能因为子嗣的事儿让他们伤心啊。”
王鼐总不能说二弟两口子乐得把大郎过继出去吧,他干咳了几声,道:“那什么,大郎是庶子,我想二弟和二弟妹应该不会拒绝。”
“庶子?生母出身如何?”
赵氏仿佛第一次听说王怀恩的出身,认真的问道。
“呃,家里的一个奴婢,生子后被阿娘打发掉了。”王鼐说着早就跟母亲商量好的说辞。
“婢生子?嗯,出身低了些。”
赵氏摇了摇头,一副瞧不上的模样,“夫君,这样的话就更不能过继大郎了。咱们过继孩子,一是为了血脉传承,二则是为了承袭爵位。大郎虽是王家子,身份到底低了些。”
彼时婢生子的地位很低,王鼐身上有开国县侯的爵位,让一个婢生子承继侯爵,确实有些高攀了。
“…”王鼐语塞,此刻他真的有些后悔给儿子安排的出身太低了。
唉,都怪李氏,真真是个不识大体的妇道人家!
赵氏似乎没看到王鼎阴郁的表情,按照自己的思路说:“还是二郎好。王家的正经子孙,年纪轻轻就入了仕途,学问好,娶的娘子更是名门。有这样的儿子、儿媳,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王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赵氏的话处处都占着理。
如果撇开王怀恩是王鼐亲生子的身份,单纯以客观的条件来衡量,王怀瑾确实比王怀恩出色许多。
正常挑选嗣子,都会选王怀瑾。
可问题是,王鼐的“过继”原就不正常啊。
望着赵氏认真的神情,王鼐忍不住想: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情?她决意过继二郎,到底是真心喜欢王怀瑾还是有意报复王家?!
王鼐不敢往下想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吭哧吭哧的想到了一个理由:“弟妹素来疼爱二郎,想来不会同意。”
赵氏浅浅一笑,“二郎不行,那就三郎。其实相较于二郎,三郎才是最好的人选。六岁的孩子,更容易跟咱们养出感情。”
三郎?他们家哪来的三郎?
王鼐愣住了,刚要问“三郎是哪个”,一听说六岁,才猛然想起二弟家的小儿子今年六岁。
可那小子不是排行老五吗,怎么成了三郎?
不过王鼐到底不是傻子,听赵氏说得不似口误,便知道里面有隐情。
算了,左右是小事,王鼐便直接揭了过去。
他努力向着拒绝“三郎”的理由,“三郎,太小了些。咱们过继嗣子,还是稳妥些更好。万一——”那小子夭折了,岂不是白过继了?!
当然,王鼐一个做大伯父的,不能咒亲侄子早夭,剩下的话他就没说出来。
他相信赵氏能听懂。
赵氏当然懂,“郎君说得也有道理。但二弟就这么两个嫡子,三郎不行,那就只能是二郎了。”
王鼐头都大了,他算是明白了,赵氏就是认准了二房的两个嫡子,而大郎,她是连考虑都不愿意考虑。
这事该怎么办?
思索再三,王鼐决定还是从长计议。
赵氏刚回家,对家里的情况不了解,更没有接触过大郎。日后他就让大郎多到寸心堂请请安,待赵氏跟大郎熟悉了,兴许就会改变主意呢。
“好了,这事先不说了,”
打定了主意,王鼐摆摆手,然后故意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娘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宫里——,唉,娘子辛苦了!”
“多谢郎君挂怀,妾身很好!”
赵氏垂下眼睑,没让王鼐看到她眼中的嘲讽——哼,现在才想起关心她,是不是晚了些?
…
且说李氏,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她的萱瑞堂。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莫非老夫人又给您脸色瞧了?”
心腹阿方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
李氏摇摇头,扶着阿方的手坐到榻上,低声道:“不知怎么了,我这心怦怦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