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冲着一旁的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会意,转身去隔间端了个托盘回来。托盘上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汤,还有两碟子小点心。
阿方亲自捧了茶盏送到李氏跟前。
李氏接过茶盏,轻啜了两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口腔,缓缓的流入肠胃,让她纷乱的情绪舒缓了些。
“腊月里事儿多,夫人许是累到了。左右大夫人回来了,您也能是轻松轻松。”阿方柔声劝着。
不提赵氏还好,一提赵氏,李氏刚刚平复的心情又乱了起来,她忽的问了句:“阿方,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跟王家人一起欺瞒阿嫂?”
白天里,李氏没少偷看赵氏,偶尔对上她洞察一切的双眸时,李氏就忍不住猜测:或许大嫂已经知道了!
王家人合伙欺骗赵氏,是主谋;李氏虽然没有主动参与,却是知情不报,万一赵氏借此记恨上了她,那她岂不是太冤枉了?
李氏有种预感,赵氏一旦知道真相,定会狠狠的报复回来。
到时候,自己这个“从犯”,也逃不过去啊。
李氏越想越心惊,让阿方附耳过来,悄声道:“去,派个人去正堂打探一下。”
阿方见李氏脸色都变了,知道此事不小,赶忙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安排了。
暮食过后,王鼎去书房处理公务,李氏一人在西侧间吃茶。阿方神情恓惶的走了进来,扑到李氏近前,颤声道:“不、不好了,大夫人要、要过继咱们家二郎!”
噗通~
李氏眼睛一翻,直接昏倒在了临窗大炕上。
只见她牙关紧闭,身子僵硬,不同于上一次的装晕,这回她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第022章 鱼饵
自从唐宓坚定的迈出人生中的第一步,她的活动范围得到了扩大。
从小小的西厢房,扩张到了整个西园。
每天,西园的丫鬟婆子们就能看到一个穿着厚厚棉衣棉裤的小肉球,艰难的从西厢房的门槛上爬出来,摇摇摆摆的顺着游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巡视”。
小肉球的身后则呼啦啦的跟着乳母并四五个小丫鬟。
没错,鉴于唐宓小盆友的“地盘”扩大,危险系数也会增加,所以唐元贞精心挑选了四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补到了唐宓身边。
四个小丫鬟加上原来的阿陈,不需要做其他的活计,她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看顾好唐宓的安全。
唐宓啪嗒啪嗒的走到正房门外,望着对她而言非常高的门槛,小家伙也不惧怕,小手小脚齐齐上阵,吭哧吭哧的爬了起来。
阿姜张着手在外面站着,两只眼睛一丝儿都不敢离开唐宓。
唐宓艰难的爬上门槛,整个小身子都趴在了门槛上,她小小的呼了口气:哎哟,还挺累!
殊不知她的小模样远远瞧着有多可爱:黑漆门槛上挂着一颗大红的肉球,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本来唐元贞和王怀瑾正忧心忡忡的说着话,抬眼一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嘿咻嘿咻~~
唐宓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彩衣娱亲”了,歇了一会儿,又努力的从门槛上爬下来。
许是这段时间练得比较多,唐宓多少有了些经验,扑腾了几下便从门槛上翻了下来。
可惜她穿的实在太多了,人又胖(唐宓:谁胖了,我这是结实,╰_╯),双脚刚刚着地,整个人就咕噜噜的滚了过去。
“噗~~”
这下子,连王怀瑾也忍不住了。
唐宓一路滚到榻前,小小人儿都有些晕了,摊手摊脚的躺在了地板上。
唐元贞快走几步来到近前,伸手抱起了唐宓。一上手,她的手臂就坠了一下:咦,小闺女儿又胖了?!
阿姜进来行礼,见唐元贞抱着唐宓似乎有些吃力,赶忙伸手。
唐元贞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郎君还有话要说。”
阿姜答应一声带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唐元贞则抱着唐宓回到座位上。
夫妻两个原本是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座位上铺着厚厚的大红蟒纹地衣,四周还有几只圆滚滚的隐囊,唐元贞是跪坐着,而王怀瑾则是慵懒的斜躺着,身后靠着隐囊,手肘撑在凭几上。
唐元贞先帮唐宓脱去厚棉衣、棉裤,脱掉厚厚的虎头鞋,然后将她放在地衣上。
唐宓穿着雪白的小袜,大眼睛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利索的翻过身、撅着屁股爬了起来。
“猫儿走得愈发利索了。”
王怀瑾坐起身子,从一旁的矮柜里掏出一个玩具簸箩,挑了一个拨浪鼓便摇了起来。
小鼓咚咚咚,唐宓循着声音看到了玩具,嘴里啊啊叫着往父亲那边走去。
“可不是,看着猫儿一天天的健康长大,我心里的愧疚方能少一些。”
唐元贞笑着看父女两个玩闹,颇有感慨的说道。
“娘子,怎么又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明明知道是谁害得你早产,却、却——”
王怀瑾脸上一片黯然。
当日唐元贞查到了黑猫头上,她没有隐瞒王怀瑾。至少在王怀瑾看来,妻子将所有的结果都告诉了他。
听闻是祖母养的宠物闯得祸,他心里不是不恨,偏偏“孝”字压到了头上,他根本无法帮妻子女儿讨回公道。
“郎君,你的难处我都明白。但是,也不能任由祖母这样下去了。”
唐元贞眉头轻蹙,“咱们是晚辈,孝敬、顺着长辈理所应当,可外人却不会容忍。有些规矩,还是早些让祖母知道才是。日后出去交际,万一惹怒了贵人,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之前王家刚刚进京,还没有站稳脚跟,与皇亲、权贵的交际并不多。
可如今赵氏回归,她跟皇家关系莫逆,王家少不了要跟皇族打交道。
倘或一味纵容万氏,这位“耿直”的老太太早晚会给王家惹祸。
王怀瑾起初还没在意,听了唐元贞的分析,方缓缓点头,“娘子说的是,阿婆那儿,确实该有个人好好提醒一番。”
其实,王怀瑾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不是祖母胡搅蛮缠,根本不需要把王怀恩弄到二房。现在好了,大伯“膝下无子”,反倒给了大伯母“过继”的理由。
现在想想,那时的祖母和大伯父太“天真”了,他们居然以为能想到把堂兄改到父亲名下,然后再以“过继”的名义要回大房。
难道他们以为大伯母是他们手中的人偶,可以任他们摆布?
那时王怀瑾还怀疑呢,到底是谁给了祖母这么大的自信?
这会儿让唐元贞一提醒,王怀瑾才明白:不是旁人,正是家人的一再纵容、忍让,才会让祖母生出“天老大、圣人老二、她老三”的无知念头,才会让祖母觉得只要她说的话,在王家就没人敢违背!
万万没想到,家里还有个赵氏!
“郎君,你说大伯母是真的想过继你还是借此跟阿婆打擂台?”
唐元贞最关心的还是自家利益。
“不好说,我跟大伯母只见过几次面,印象中她是个极好的人,偏偏我们家负了她——”
王怀瑾摇摇头,略带愧疚的说,“尤其是堂兄的事,更是欺人太甚。就算大伯母故意报复,也不能怪她。”
唐元贞默默点头,她赞同夫君的想法。整个王家亏待了赵氏,还不许人家报复回来?
别看事情的罪魁祸首是万氏和王鼐,但是细究起来,他们二房也不是没有错。
至少一个从犯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不过,阿婆应该不会同意吧。”唐元贞不禁又生出担心。.
王家平静了半年,这次若闹将起来,势必不会轻易罢休。
“…唉,”王怀瑾不知说什么,只长长的叹息一声。
唐宓拿着拨浪鼓,乖巧的窝在父亲怀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满是八卦的光。
…
万氏当然不同意。
一听王鼐说完赵氏的决议,万氏就跳了起来。
真跳,别看万氏六十多岁了,人却很壮实,只把地板跺得咚咚响。
“我就知道这混账婆娘没安好心,嫌我大郎出身低,我呸,她一个种地的野丫头还敢嫌弃我孙儿?”
“想过继二郎?没门!我老婆子还活着呢,谁也不能糟践我大郎!”
“狗儿,我告诉你,要么过继大郎,要么就不过继,我看这个烂了心肝的婆娘还敢怎样!”
王鼐跪坐在母亲榻前,方方正正的大脸上满是痛苦与纠结。
他也想过继大郎啊,可赵氏那个死女人就是不同意,还、还威胁他!
…
寸心堂。
赵氏摩挲着两卷圣旨,笑得志得意满:鱼饵已经投下去了,现在就等鱼儿们上钩喽!
第023章 谁也不是傻子
在一种很诡异的气氛中,王家迎来了除夕。
清晨,王家上下便忙碌起来:整理、清洗祭祖用的祭器,准备年夜饭所需的食材,以及洒扫庭院、准备桃符、爆竹等物什。
万氏想插手安排事宜,偏她对祭祀的规矩并不熟悉。
王鼐立志振兴王家,自是不想在年末祭祖这样的大事上有任何闪失,所以他没有顾忌老娘的撒泼,硬是将一切事务都托付给了赵氏。
没办法啊,赵氏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礼仪、规矩那是非常的好。
传闻,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东宫的大小事宜都是赵氏这个乳母打点。
赵氏连东宫那么大的摊子都能照顾得妥妥当当,就更不用说小小一个王家的祭祀了。
面对王鼐的相托,赵氏没有推辞,从李氏手中要回对牌,便开始分派起工作来——
小万氏负责洒扫庭院等琐事;
唐氏负责清洗祭器;
至于食材什么的,则有赵氏的女官柳司膳全权打理。
对此,万氏、小万氏和李氏都很有意见。
万氏、小万氏不高兴还好理解,因为赵氏的安排明显是把唐氏当未来主母培养。要知道祭祖是家中的大事,而负责祭器的一般是家中主母。
李氏也跟着不高兴,就有些令人玩味了。
李氏又病了,与半年前的“病”不同,这次她是真病了。
短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便消瘦得不像样子。
脾气也变得有些古怪。
这不,唐元贞刚刚从库房里将祭器取出来,亲自带着几个小辈逐一擦拭干净,便来萱瑞堂探望李氏。
李氏没有问唐元贞是否辛苦、差事办得如何,上来就阴阳怪气的说:“哟,二娘来了,我还以为有了东边那位,您都不认得萱瑞堂的路了呢。”
唐元贞眉头微蹙,婆母这是怎么了?
不管是“过继”也好,负责祭器也罢,都是赵氏的手笔,与她唐元贞有何干系?
但凡明理一点的人,都会明白。
可她这个婆婆,怎么就一副“你跑去攀高枝了,不愿伺候亲婆母”的质问嘴脸?
过去,唐元贞还觉得婆母虽出身低一些,但到底读过书,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现在唐元贞不这么想了,她总有感觉,或许眼前的李氏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唐元贞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没接李氏的话茬儿,关切的问道:“阿家今天可好些了?”
“好,或是不好,有什么区别?就是我死了,这个家里也没人在乎。”
李氏满脸的戾气,看向唐元贞的目光都是冷的,“拼死拼活生出来的儿子,转眼就要变成别人的了。儿媳妇更好,还没‘过继’呢,就巴巴的跑去献殷勤。哎哟,我的命真是苦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轻省。”
李氏越说越不像话。
唐元贞听着无比尴尬。
一旁伺候的阿方急得满头大汗,实在忍不住了,不顾自己身份的出来帮李氏描补:“二娘勿怪,这两日二夫人病得实在厉害,昨儿夜里更是咳了一宿,三更天的时候才合了合眼睛。”
唐元贞点头,表示理解。
李氏却不领情,没好气的对阿方道:“就你多嘴!我教导二娘几句怎么了?难道还不许做阿家的教导儿媳妇?”
阿方见李氏发火,不敢再多说,赶忙退了下去。
唐元贞见李氏这样,不欲与她多纠缠,正想告辞离去,外头传来赵氏的声音——
“大过年的,弟妹这是跟谁置气?”
话音方落,赵氏已经进了寝室。
李氏撇了撇嘴,没说话。
“哟,两三日不见,弟妹竟瘦成这个样子了?”
赵氏来到床前,弯腰看了看李氏,略带关切的说道。
唐元贞给赵氏见礼。
赵氏摆摆手,看向唐元贞的目光满是慈爱:“忙了一上午,二娘累了吧?你且回去歇息歇息,我与你阿家说会儿话。”
若是换做以前,唐元贞定会先看看李氏的意思,然后再做出选择。
但这会儿,唐元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给李氏、赵氏行了礼,她便施施然的退了下去。
“…”李氏见唐元贞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不行,扭头对赵氏冷哼道:“阿嫂好手腕,只几天的功夫就将我的儿媳妇拢了过去。以前唐氏虽骄傲,但对我这个阿家还是很尊重的,现在却——”
李氏就差指着鼻子骂赵氏“勾搭”她的儿媳妇了。
赵氏抄手站着,姿态是那么的端庄优雅,仿佛没有听到李氏的责问。
李氏见赵氏不说话,心里愈发愤懑。
但想到最得意的长子,她忽的换了一副可怜的模样,费力的爬起来,整个人伏跪在床上,哀哀道:“阿嫂,好阿嫂,您最是宽厚的性子,求您可怜可怜我,把二郎留给我吧!”
赵氏仿佛对李氏的做派很感兴趣,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李氏撑着身子的双手忍不住握紧,偏她不能发作,继续哀求,“阿嫂,我知道,您是生我的气了。呜呜,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阿家的性子您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整个王家谁敢违逆?”
李氏没有点破王怀恩的事儿,她相信,以赵氏的聪明定会明白。
赵氏当然明白,她只是见不得李氏装傻。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赵氏终于开口了:“弟妹,你真以为我会为了那点子小事生气?”
王怀恩不过是个婢生子,王鼐更是头纸老虎,赵氏根本不会将这几个跳梁小丑放在心上。
“啊?”李氏抬起头,满脸的茫然,“那、那阿嫂你是为了什么?”才要这般报复?
“大娘!”赵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李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猛地伸出一只手胡乱摆着,“这个更不关我的事啊。大娘一直养在阿家身边,我、我就算想插手也插不上啊。”
赵氏却笑了,“呵~,你果然明白。”却装了十几年的瞎子、傻子!
赵氏最很王家的,不是王鼐背着她纳妾生子,而是苛待了她唯一的女儿王怀媛。
赵氏会迁怒李氏,也是因为王怀媛。
她冷冷的盯着李氏,“不关你的事?哼,我的好弟妹,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些年我不在家,老贼婆又是个拎不清的,主持王家中馈的一向是你。但凡你稍微有点子良心,略略看护一下大娘,大娘也不会被阿杨那个贱婢欺侮。”
赵氏越说越生气,“堂堂王家大娘,弄到最后,竟是连个婢生女都不如。无声无息的长大,无声无息的出嫁…我且问你,大娘出嫁六七年,王家可曾派人去探望过?你这个当家的阿婶,除了姻亲间的正常往来,可曾多给大娘写过一封信、送过一份礼?”
李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确实忽略了大娘。
但这真不怪她啊,大娘那孩子太安静了,出嫁后更是半点音讯都没有,自己主持王家中馈,手头上这么多的事儿,哪里顾得上她?
赵氏仿佛看出了李氏的心声,冷冷的说道:“究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大娘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哼,果然不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不心疼啊。”
赵氏也没有真的要求李氏把大娘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她所求的,不过是李氏对大娘能有一丝善心。
偏偏李氏没有!
李氏既然这么做了,那就别怪她赵氏为女儿讨回公道。
“…所以,你是故意过继二郎?为得就是报复我没有善待大娘?!”李氏失声尖叫道。
赵氏微微一笑,“你若实在舍不得二郎,三郎也可以!毕竟他年纪小,我养在身边也能养出感情来。”
“你做梦!我绝不会把三郎给你!”
李氏急了,如同护崽的母兽,“再说,阿家不会同意的,大伯和我郎君也不同意。就是圣人,他、他也不能干涉臣子的家务事!”
赵氏挑眉,“哦,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第024章 各有各的算计
除夕,祭祖。
王家的祖祠是新建的,五大间的房舍,中间正堂摆放着稀稀拉拉的几个牌位。
没办法,谁让王家是新贵呢。祖祖辈辈都是目不识丁的田舍翁,名字也都取了一些猪啊狗啊的贱名,连个正经的族谱都没有。
往上数个四五代,还能记清长辈的名字,再往上就有些难办了。
王鼐发迹后,又是重修祖坟,又是在老家建祠堂,又是修族谱,折腾了好几年,王氏家族才不算太寒掺。
但,依然不够看。
空荡荡的祠堂已经打扫干净,吉时到了,万氏领着两个儿子、儿媳以及孙儿孙女开始祭拜。
在赵氏的指点下,万氏亲自将祭品端上供桌。
焚香,叩拜,行礼…
王家的新年祭祖正式开始。
万氏立在最前面,王鼐、王鼎兄弟随后,赵氏和李氏则带着女眷们站在另一边。
王家人丁不算太兴旺,但也是四世同堂。
万氏隔着氤氲的香烛烟气,望着满堂儿孙,心中涌起无限骄傲与自豪:二十年前,他们家还只是梁州乡下土里讨生活的农户,那时谁能想到她的狗儿能做大将军?她的孙子个个读书上进?
这都是她的功劳啊!
万氏忍不住挺起了胸脯,对着王家先祖,她也能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没有我,你们王家能有今天?!
唐元贞站在李氏身后,面色平静,但心里却思绪起伏。
她有种预感,今天的祭祖绝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赵氏,定然有所行动。
果然,就在万氏陶醉自己的功劳的时候,赵氏先是说了句:“礼成!”
万氏回过神儿来,起身来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赵氏的女官杨女史捧着个匣子走了过来。
赵氏立在祠堂正中央,扫视一圈,神情严肃的说:“有旨意!”
万氏的屁股刚刚挨到椅子边,听了这话,赶忙停止了动作。
王鼐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期待又似是拒绝。
王鼎不知内情,却猜到了一个可能,与李氏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病了好几天,李氏的身体很虚弱,但还是强撑着来祠堂祭祖。一方面,是规矩;另一方面,她担心赵氏会借着祭祖的时机提出“过继”。
李氏相信万氏和王鼐都不会同意赵氏的决议,可她又不得不防。实在是白天的时候赵氏表现得太自信了,仿佛笃定了“过继”一事能成功。
忐忑不安了一下午,李氏决定,今天哪怕是一头撞死在祠堂上,她也不会让赵氏得逞!
李氏捏紧了帕子,看向赵氏的目光中带着一股绝决。
赵氏却不管众人的想法,慢条斯理的从匣子拿出一卷圣旨,展开,缓缓的念了起来。
依然是骈四俪六的华丽文章,废话很多,重点只有一个:骠骑将军、开国县侯王鼐,战功彪炳、忠君爱国,圣人很看重,特封其为开国县公,可袭三代。
赵氏读完圣旨,仔细的收好,瞥了眼王鼐,果然看到他激动的表情。
王鼐跟着先帝起兵,是开国功勋,但大梁的开国功勋多了去,能封为国公的只有战功最显赫的六位。
王鼐在那几位大佬面前,真心算不得什么“功勋”。一个侯爵,已是先帝厚待功臣了。
王鼐自己也明白,他这辈子除非再上战场立下大功,否则很难在爵位上有所进益。
可眼下大梁四海升平,哪里还有什么战事?
就算有,那也是小打小闹,得到的战功根本不够加官进爵。
更不用说圣旨里的“可袭三代”,绝对是天大的恩典。
现在大梁对爵位把控得非常严,“非功不得封爵”,就算有爵位,子孙承继的时候,也是降级而袭。
有了这道圣旨,王家三代便都是国公爷,王家百年的富贵是没跑了。
王怀淑站在万氏身边小声给她解释,等万氏听明白圣旨上的意思后,顿时高兴的跳起来——
“哎哟哟,真是祖宗庇佑啊,俺家狗儿做国公爷啦!”
“狗儿,还不赶紧给你阿爹、你阿翁磕头,多谢他们的在天之灵?!”
“还有大郎,你也快来,哈哈,你可是未来的安国公啊!”
万氏一手抓着王鼐,一手拉起王怀恩,兴奋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怀恩满面红光,虽极力克制,身子却仍忍不住的颤抖:开国县公,堂堂安国公啊。这是多大的尊荣、多大的富贵,就、就这么哐当一声砸到他的头上啦?
小万氏已经高兴得热泪盈眶:呜呜,她就知道自己是个有福气的,这不,马上就成国公夫人啦。一品啊,一品诰命!
唯有王鼐,听到老娘的话之后,脸上的激动刷得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黯然与犹豫。
赵氏看着几人的表演,微微翘起的嘴角表明了她此时的心情。
怎样,高兴吗?呵呵,只是不知待会儿你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唐元贞觉察到赵氏噙着的那抹冷笑,若有所思的看向那个匣子。
呃,不会是她猜的那么狗血吧?难道那个匣子里还有另外一份圣旨。
果然——
赵氏将手中的圣旨交给杨女史,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卷。
“还有旨意!”赵氏清冷的声音在欢乐的祠堂里响起。
万氏愣了一下,双手还牵着儿子和孙子。
王鼐一副生无可恋。
王怀恩却一阵莫名的心悸。
“咋、咋还有旨意?莫非圣人不但升了狗儿的爵位,还额外有金银赏赐?”万氏想到赵氏回归时那一车车的金银,心中顿时生出无限遐想。
赵氏展开圣旨,语速均匀的念着。
这份圣旨没有走骈四俪六的华丽文风,简单得让人想哭:封骠骑将军、开国县侯王鼐为安西大都护,元月过后,择吉日率兵前往西州。
都不用王怀淑解释,万氏就听明白了,但她仍旧满脸茫然:“安、安西大都护是什么官职?西州?西州在哪儿?”
不等旁人开口,赵氏难得好心的帮婆母解说了一番:“阿娘有所不知,西突厥屡次犯边,圣人很是恼火,与几位老国公商量后,欲在西州筹建安西都护府,总督此事的便是安西大都护。至于西州,呵呵,也就是现在的高昌。”
“朝廷已经将高昌打下来了?”万氏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她儿子好歹是骠骑将军,对于一些军政大事,她多少听说了一些。
这两年,大梁用兵的地方不多,其中一项便是征伐高昌。
但、但万氏并没有听说高昌那边有捷报传来啊。
赵氏微微一笑,道:“高昌战事胶着,圣人甚是忧心。郎君素来善战,想来小小一个高昌绝不是郎君的对手!”
万氏的眼睛都直了,她再无知也明白,征伐高昌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她家狗儿虽然是能征善战的大英雄,可、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再加上狗儿上了年纪,万一、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能指望哪一个?
好吧,就算狗儿打赢了高昌,听圣旨里的意思,圣人还要留他在那里筹建什么都护府。
这、这不是摆明要让狗儿常年驻守高昌?
万氏听人说过,高昌远着哩,还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在那里常驻,岂不是活受罪?
“不、不行,狗儿不能去!”
“还是留在京里吧,圣人刚才还封狗儿做安国公哩。”
万氏兀自絮叨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场的其他人却都听明白了。
顺着赵氏,王鼐可以领取第一份圣旨。
违逆赵氏,呵呵,王大将军,您老还是去高昌吃砂子吧。
王怀恩脸色煞白,绝望的看着王鼐。
王鼎拧眉,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